第72章

“去香山也顺路的。”李珩说, “我们可以转一下地铁。”

他完全没有发现顾明月隐隐透露出的排斥,很认真地用导航软件计算路线, “明月,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学校门口有一家饺子特别好吃吗?”

“倒闭了。”顾明月面不改色,“老板钱赚够了,决定回家养老,前天刚关门。”

实际上他昨天夜宵还点了那家的饺子。

但是没关系, 大不了下次李珩过来的时候他可以说老板养老失败, 还是决定回来创业, 刚好新的店开不下去,又重新租回了原本的门面。

“……哦。”李珩有点失落。

他本来还很期待的。

毕竟顾明月之前总是说那家鲅鱼馅的饺子怎么怎么鲜美, 半夜总是还给他发外卖照片, 问他什么时候放假。

——美食荒漠都是假的!

出发之前,小顾同学还信誓旦旦地这样向他保证。

“麻辣烫呢?”

李珩想起来他们还可以吃麻辣烫,开始搜索和顾明月的聊天记录,“就是那个脏摊麻辣烫。”

“明月, 你陪我吃去吃那个好不好?”

这样他晚上陪顾明月出去吃火锅, 刚好可以扯平。

顾明月头皮发麻。

“……哪家?我记得昨天去还看到门口贴着老板侄女结婚, 暂时歇业,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开吧。”

“那新疆菜……?”李珩又试探性报了一家店的名字,“你说大盘鸡很正宗, 手抓饭也很香。”

顾明月开始恨为什么之前自己晚上被卷得睡不着的时候要给他发那么多夜宵图片了。

“老家举办那达慕, 他们要回去参加那达慕。”顾明月一口咬定, “也没开。”

“学生放假商家也放假嘛,学校周围没几家店开的。”他希望李珩早点死心, “……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去别的地方吃嘛。”

“香山附近有家很好吃的东南亚菜, 我们中午可以去那里吃。”

小顾同学迅速瞄了一眼自己之前做的攻略, “他们的青咖喱特别香。”

“……明月,我之前的选课是物化地。”

李珩有点无语,还有点好笑。

顾明月推拒成这样,他要是再看不出来猫腻,就真的可以去把眼睛捐给更需要的人了。

“那达慕早就举办过了。”他提醒顾明月,“在新疆的也基本都是维吾尔族。”

而那达慕是蒙古族的传统节日。

顾明月沉默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这种小细节上。

“明月,你是不是在学校被排挤了?”李珩看他不说话,开始担心。

除了这点之外,他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而且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顾明月又是跳级,又是特招,甚至没进学校就已经被大牛看好,是大牛的内定小弟子。

虽然他听说Q大的数院是天才和怪物的聚集地,但这也不代表他们不会排斥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尤其是在小顾同学暑假的时候还风风光光搞了选秀的情况下。

说不定就会有那种很古板的学院派觉得小顾同学有辱门楣,把不好的风气带进了学院。

顾明月有点想敲开他的脑袋壳,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哪些奇思妙想是自己不知道的。

“我怎么可能会被欺负啊。”

他指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好笑多还是感动多。

小顾同学难得对自己做出了还算中肯的评价,“……哥哥,你不觉得我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学校?”李珩于是更加不解。

他的问题直指要害,顾明月又沉默了。

“这个嘛……原因比较复杂。”小顾同学叹了口气,又重新把摘下来的墨镜带了回去,一瞬间居然还有点深沉。

李珩愣了愣,刚想说那我们直接去香山好了,就被莫名深沉的小顾同学拍了下肩膀,让他赶快跟上。

“走吧,我们去吃那家饺子,还有麻辣烫。”顾明月这样说,把外套脱下来,换了另一面穿上。

李珩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双面外套,一反过来,就变成了另一种款式。

“……好了,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听见顾明月这样嘀咕。

顾明月带他去点了二两干饺子,打包带走,拎着饺子盒,去麻辣烫的摊位面前选菜,又很娴熟地让老板多加麻酱,有冻豆腐的那份不要放辣椒。

“我也可以吃辣。”李珩想和他试一样的口味。

“但是老板是四川人诶,辣椒很辣的。”顾明月眨了下眼。

这是一家四川人在首都开的东北麻辣烫。

“那算了。”李珩火速掐灭之前那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他还记得一中旁边那家小面。

之前和顾明月、还有同桌三个人去那边吃面的时候,他只是加了一点点辣,就被不争气地呛到吃一口面要配三口豆奶。

可以说,那天晚饭他是喝饮料喝饱的。

“明月,你不摘墨镜吗?”

这会儿排队的人不多,老板很快就把两个砂锅用夹子端到了他们面前。

麻辣烫热气腾腾,还在咕咚冒着泡,砂锅边缘也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芝麻酱和花生碎的香味混在一起,让人格外有食欲。

隔着热气,他看见顾明月的墨镜吸上了一层茫茫的水雾。

“毕竟我是明星。”小顾同学轻描淡写,边拌麻辣烫边解释缘由,“在外面吃饭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免得被拍到,影响秩序就不好了。”

李珩被说服了,又没有被完全说服。

小顾同学过气的速度确实是有点快。

他上次登陆微博账号,转发学校社团内容的时候,看见有几个信誓旦旦要永远当妈粉陪他走花路的姐姐ID后缀已经改成别的名字了。

头像也换成了其他人。

慢吞吞拌着麻辣烫,他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相信一下小顾同学,不拆穿对方已经光速过气的事实。

哪怕心里面未必会真的在乎星光,可是被好朋友戳穿,肯定还是会感到没面子的呀。

而且他今天都已经戳穿过他一次了。

“好香!比一中门口的麻辣烫要好吃好多倍。”

李珩觉得这家麻辣烫的口感很醇厚,味道也很鲜美。

“那种连锁店肯定比不上这种独家配方啊。”

顾明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算是认可了他的品味,“这家店都在学校门口开了快二十多年了,你以为靠什么屹立不倒?”

不靠口味,难道是靠他比别家平均每样菜贵五毛钱吗?

他早上其实没吃几口,这会儿饺子和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一起下肚,感觉灵魂得到了慰藉,连始终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下来不少。

——估计那个小卷毛是真放弃找自己了。

“哥哥,要是你能吃辣,再往里面加点醋,还能更香。”

小顾同学伸手支着脑袋,试图表达自己的遗憾。

然而李珩遗憾没看出来多少,倒是发现了他翘着的狐狸尾巴。

桌子上就有辣油和香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加的。”

他又不是谢思之,才不会中这么低级还明显的激将法,“我才不想喝水喝饱。”

小顾同学两眼弯弯 ,“等吃完,我们可以去对面的学校转一圈。”

“不去香山了吗?”李珩总觉得时间有点来不及,“现在都已经快一点了。”

尽管有点疑惑,他还是没有问顾明月为什么自己的学校不选,非要选隔壁学校去逛。

“来不及的话,我们就明天去?顺便再爬个长城。”顾明月沉吟,“……或者先去博物院,然后看城墙和宫殿?”

“那边不是有很多御猫最近特别火,说不定你还能拍几张,蹭个热点。”

“要是能遇见的话,我肯定会拍呀。”李珩说,“我还带了小吱喜欢的冻干和罐头。”

不过他不打算发布到公共平台上,带上相关的话题去蹭这个热点。

“你要不要再给小吱打个视频,要是真的在里面遇见了那些猫。”

顾明月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定它还能帮你和它们沟通。”

“顾明月同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义。”李珩又想伸手去敲他的脑袋壳了。

小吱是一只双标且小气,还很记仇的猫。

刚从欧洲回来的那几天,他甚至都不让李珩抱——据说是因为身上不止有狗味、还有马味和绵羊味。

就算隔着屏幕,看见他跑过去给其他的猫拍照片,甚至亲密接触,他感觉小吱也会当场气到攻击摄像头,并且十天半个月只用屁股对着他的。

“哪有?”顾明月满脸无辜,“我明明是想让你排到更好看更自然的照片——”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还没来及倒打一耙,就从身后被狠狠袭击了。

脑袋差点怼进装麻辣烫的砂锅。

“——顾!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某道异常熟悉,聒噪得引人厌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还带着点奇怪的腔调,“他们和说你平时就在附近吃饭!我找了好几家了都!”

“……”顾明月也不是很能理解。

他明明都已经墨镜,换了衣服,选了背对着门面的座位了,怎么还是能被这个跟屁虫找到啊?

这人是不是属狗啊?

“我感觉,你应该认错人了……”顾明月咬牙切齿,尝试用伪音蒙混过关。

“……诶?”

李珩看见突然像大狗一样冲进来,按倒顾明月,挂在他脖子上的少年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少年是很典型的西方人样貌,金发,头发微卷,眼睛蓝得像是大海。

他比顾明月还高一个头,骨架也大了很多,挂在顾明月,显得很滑稽。

一切似乎都是在电光火石中发生的,老实说,李珩脑子还没转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本能根据他们的对话内容,判断出小顾同学并不想被认出来。

“你应该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顾。”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帮顾明月隐瞒,“我们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学生。”

怕对方对中文理解可能有什么障碍,他还特地换成英语重新翻译了一遍。

金发少年这才注意到自己要找顾的对面还坐着其他人。

他有点尴尬地把手抽回去,站好,脑袋耷拉着,有种和体型不太相符的乖巧感:“泥嚎,对不起……”

“没关系,也祝你早点找到他。”李珩脸有点烫,但还是面不改色地把谎话继续编了下去,“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们要继续吃饭了。”

他注意到小顾同学悄悄用两只手给自己比大拇指,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有绷住。

他悄悄用脚踢了顾明月一下,老实道完歉的金发少年刚好重新抬起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珩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闪闪发亮,有点像家里的小柴、还有养在牧场的阿呜和阿汪。

就是那种,小狗看到主人——或许还有肉的时候,带着期待,太阳底下亮晶晶的眼神。

“泥嚎!”

少年又重复了一句不甚标准的问候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魔方,在左手上盘来盘去 。

“我叫安德烈.雨果……”

他看上去好像有点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明明切换成了母语,还是显得有点磕绊,仿佛那些字母会粘牙齿一样。

“我感觉你好像出现在我梦里面的天使,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和你从朋友做起……”吗

还没说完,顾明月带着恼意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安德烈!你要是想明天就卷铺盖被送回去就直说!!!”

“……顾,你也在这里啊?”

叫做安德烈的金发少年明显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又显得有些开心:“刚刚我还以为真的认错了!”

他好像完全没有把顾明月的卷铺盖威胁听进耳朵,短暂惊讶了一下之后,注意力又全部回到了李珩身上。

在被安德烈绕着问来问去的时候,李珩终于能肯定之前那股即视感并不是错觉。

一会儿坐在他左手边,一会儿坐在他右手边,从他的姓名问到兴趣爱好,家庭构成,眼巴巴希望得到回答的样子,像极了摇着尾巴的大金毛。

等麻辣烫吃完,在小顾同学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还有安德烈委委屈屈的辩解中,他总算是大概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安德烈就是那个奥赛高出小顾同学好几分,年龄还比他小,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天才弟弟。

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

——半个月后有场学术交流,但是他的导师不准备带上他,而是准备带已经参与了研究很久的师兄参与讨论。

心高气傲的安德烈同学就这么瞒着监护人,还有学校的导师偷偷买机票过来了。

昨天刚下飞机,直接打车到Q大,付钱才想起来自己没兑换币种,被司机当成洋垃圾转头扭送进了警局。

最后还在顾明月的导师接到消息出面,才把人担保回来,并联系上了对方的导师,还有监护人。

然后安德烈的账户就被监护人冻结了,连带他今年的奖学金一起。

由于目前身无分文,要大半个多月之后才能蹭导师的飞机回国,他现在暂时和顾明月挤在一间宿舍。

顾明月是狐狸,但安德烈是那种热情且傻,总是汪汪乱叫的大狗。

所以,李珩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小顾同学要躲着安德烈走。

不是因为讨厌,纯粹只是相性不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献殷勤”的对象突然从顾明月换成了他。

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最起码他们可以堂堂正正从正门进Q大,不用躲东躲西,也不用特地绕去隔壁学校了。

就是在学校里散步,顺便拍那些秋叶的时候,李珩感觉到了一种很诡异的煎熬。

他左手边是俨然一副正宫架势,说话必以“呵呵”开头,“呵呵”结尾的顾明月。

而右手边,则是对表现得一切都很新奇,各种各样的念叨从来都没有停过,尾巴越摇越欢的安德烈。

“我也觉得这片叶子特别好看。”

安德烈侃侃而谈,从梭罗一直说到莎士比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好有品味,我们的灵魂也好契合。

李珩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看过《红楼梦》。

毕竟他在和试图捍卫这段友谊、维持自己正宫地位的小顾同学据理力争的时候,连“我感觉我前世一定见过他”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安德烈的中文介于标准和不标准之间,每次喊他“谢”的时候,听上去都有点像“雪”,也不知道是怎么歪出来的。

直到李珩从Q大专门卖文创的店,带着自己的纪念品和特地买的水钻出来,站在门口的小顾同学和安德烈争论也都还没有结束。

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人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感觉可能今天的梦里的内容可能都是那些听也没听过的定理。

这场争执起源于顾明月,因为安德烈眼睛闪闪发光地告诉他他们学校的风景也很好,而且就在山里,还能看见松鼠和鹿,表示如果他想申请的话自己可以帮忙。

然后顾明月就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他泥菩萨过江,与其惦记别人,不如管好自己。

“我怎么听说,有谁的教授已经准备去另一所学校搞弦理论,不继续研究数学了呀?”

顾明月皮笑肉不笑,“你们那边的学校是宽进严出吧,会不会有人因为课题原因毕不了业?”

安德烈就反驳他说,不是走教授那边的关系,是家族的关系,随即被小顾同学指出了目前资产惨遭冻结,身无分文的事实。

可能安德烈就算再多十年人生阅历,也未必能在拐弯抹角损人和吵架方面,胜过小顾同学。

李珩决定今天晚上回去之后,给小顾同学发消息,单方面给他颁发一个“比安德烈厉害”奖。

接过矿泉水的安德烈倒是很感动。

有顾的态度作为对比,他觉得天使更加像天使了,简直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安德烈决定不再和顾去争论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还记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土地是一个传统与创新并存,在开放的同时又意外守旧,充满矛盾的地方。

他试图表明衷心,“我发自内心地热爱这里,也准备在毕业之后过来定居,我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成年了,不会被家人的意见左右,他们的态度是他们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我的态度。”

顾明月给他鼓掌,“说得好,但是你现在没有钱,你在吃我的白饭。”

李珩没忍住,带着点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让他适当委婉,不要那么直接。

好歹安德烈也算是外国友人。

“可是我很快就能继承祖父的遗产了。”

安德烈替自己辩白,没忘记解释家人不由分说,直接冻结了他冻结账户的原因,“而且他们那样做也只是希望我能尽快回去,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我小时候在这里被绑架过,不过不是在这个城市,是在更靠海的地方,所以他们一直觉得这里治安很差。”安德烈说。

看在李珩的面子上,顾明月决定把那句“你不会觉得我之前说你们那边民风淳朴是真的在夸治安好吧”咽回去,暂时不发表看法。

安德烈表达了自己对犯罪团伙,尤其是专门对幼童和女性下手的犯罪团伙的不屑,认为他们是一群只敢针对弱势群体的懦夫。

“我小时候应该也被绑架过,不过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没有什么印象。”

李珩倒是很有共鸣。

他共鸣的点在于谢夫人这些年找他找的很辛苦,见过很多那因为意外没办法和家人团圆的遗憾,说给他听过,而且院长阿姨也收留过那种好不容易从拐卖团伙里逃出来的孩子。

他们故意被弄出残缺,在街头乞讨,利用善意和同情给“大人”赚钱。

李珩还记得,那几个弟弟在被收留之后,还没有在新的环境里待多久,就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

“我妈妈还说我小时候还特别勇敢,和歹徒斗智斗勇,不但自己跑出来了,还救了其他的人。”

他想了想,又带着点骄傲地补充道。

“……哦,我是被救的那个。”安德烈脑袋上那对隐形的耳朵耷拉下去。

但很快,它们又精神百倍地支楞了起来。

……

当天晚上,李珩回酒店的时候,身后跟了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金毛大型犬。

对此,小顾同学既有点幸灾乐祸,还有点莫名松口气,更感到一股浓浓的危机。

种种纷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最终化为长长的叹息,和一句:“哥哥你放心,我努力早点把他打包送走。”

“……这是?”在酒店门口接他的谢慎之有点茫然。

李珩也不知道怎么介绍。

倒是安德烈,已经迅速样貌,以及他们的对话中判断出了眼前青年的身份。

“你好,我叫安德烈,请问你们家里还缺弟弟吗?”

安德烈下意识开始在口袋里继续转自己的小魔方。

他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转魔方。

“……我很有钱的,我可以自己带嫁妆。”

他想了一下,这样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