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上社会学概论的时候, 林墨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自己想去洗手间。

李珩开始没有怀疑什么, 而是侧过身, 给他让了个位,方便他从后门出去。

林墨最近在和他一起学编程和语言相关的课程,不常碰手机,像之前那样给谁发消息了。

每次他刚把手机拿出来没多久, 卫卓伟就会以“江湖救急”的名义发送邀请链接, 让他和自己组队。

游戏是时下最流行的moba游戏。

当然, 鉴于每次放鸽子的不可能总是固定的一个人,大于等于二, 李珩也会时不时充当他的江湖救急对象, 全宿舍一起玩。

“朋友”被PUA的事,就是在开黑打游戏的时候,被以一种相当不经意的语气提起的。

然而林墨好像没意识到故事里被PUA的主角和自己的共同之处。

当他们说起那个朋友的时候,除了表现出对其遭遇的同情之外, 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他和林墨准备今天晚上再把所谓“朋友的故事”再提一下, 直接问他那些手段是不是和白软有像。

不管怎么说, 都得先让林墨有所怀疑吧?

李珩甚至已经联系好家里的心理医生了。

要是林墨不相信,觉得他们在危言耸听,他可以用“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的名义邀请对方去做个测试, 再通过医生慢慢疏导, 确立价值,挣脱白软的控制。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 林墨也没有回来。

李珩莫名有点不安。

他偷偷用手机给林墨发了一条消息, 问对方要不要自己帮忙在书上划重点, 过了好半天也没收到回复。

林墨离开教室之前,明明是带了手机的。

他同样以肚子不舒服的理由离开了教室,并把两个人的课本托付给了卫卓伟。

讲台上负责交社会学概论的老师往他们这边多看了好几眼,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这几个学生他有印象,平时上课都很认真,作业完成度也高,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洗手间里空荡荡的,李珩用手机拨打林墨的号码,没有听见铃声。

他心里不安愈发浓重,下意识想联系辅导员,突然有谁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他闻到一股带刺激性的甜味,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昏沉。

李珩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布置很像是旅馆的小房间里,双手被剪到身后,用什么东西绑着。

脚也一样。

他坐在沙发上,发现身边是正以一种很奇异的眼光盯着他看的白软,浑身骇然,几乎要惊叫出声。

白软安静看着他,将食指伸到嘴唇面前,很轻地嘘了声:“我知道小珩哥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你要乖一点,我才会考虑回答你。”

“比如明明谢笃之盯我盯得那样紧,为什么我还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S市,你却连预警都没有收到。”

“比如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想对你做什么——”

白软刻意拖长调子,“或许还有你那个舍友,林墨的事。”

“为什么你找不到他,我又会如此凑巧地出现,是不是我将他发展成了同谋……”

“这些。”他掰着手指,嘴唇上扬,“我都不会告诉你。”

“不过你要是求我,我勉强可以从里面挑一件你最关心的回答你,哥哥要怎么选呢?”

李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软越是想让他慌乱,他就应该表现得越冷静,尽量不要给对方可乘之机。

而且,他是绝对不会求白软的。

“我相信墨墨。”

他尝试组织语言,“就算墨墨真的被你pua了,听你摆布,也绝对不会做坏事,让你绑架我的。”

林墨不可能听白软的话,故意把他骗出来,而且白软应该也没有那个机会才对。

“你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你很……狡诈,不择手段,用不知道什么方法骗过了三哥,但是你肯定骗不了多久。”

他表现得很笃定,尽管眼睛里还残着未褪的慌乱,表情和语气却是肃然的,好像真的完全不感到害怕一样。

白软突然觉得没有意思。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干脆放弃了如猫抓老鼠一般捉弄对方的念头,语气轻飘飘地夸了句:“小珩哥哥眼光总是很准的。”

“林墨确实没有跟我合谋。”

可李珩非但没有放心,那股不安的感觉甚至更加浓厚了。

他相信谢笃之肯定能很快发现白软用什么方法到了S市,也能迅找到自己。

他刚刚观察过,玄关上面的凹槽里面插了取电用的房卡,白软和他应该在酒店或旅馆之类的地方,而开房必须登记身份信息。

白软之前说他的时间不多,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间房间里只有他和白软,排除林墨也被绑架了的可能,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他太蠢,也太脆弱了,只是一条短信,就能轻轻松松把他骗到你们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

“……要是被发现得早,或许还有救?”

白软浑然不在意道,“不过哥哥不用担心,你不会有嫌疑的,我帮你向你的辅导员请过假,摄像头应该也拍到你和我一起离开校园了,在林墨跳楼之前。”

电话是在他们离开S大之后才打的。

只不过之后流言会怎样传,就不在他的保证范围内了。

至于那通电话,甚至之前的短信,新注册的的账号,都是用的薛策的手机。

他在薛策那件事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就算遭遇指控,也能好不费劲地脱身。

李珩面色煞白,像在冬天被迎面浇了一大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底。

他完全是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试图离白软远一点,可白软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似的,亲昵地往他身上靠,甚至将脑袋枕到他的肩膀上。

和他感觉到的冷相比,白软身上是热的,可在感知到这样的热度,他心中那层寒意反而更重了。

比起人,白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头披着皮囊的噬人恶鬼……恶鬼怎么可能有体温?

“……”

“不管你对墨墨怎么样,他都是真心喜欢你,想要离你更近,更能配得上你的。”

除了难过,他还有种疲惫感,“白软,就算你玩弄他的感情,一开始就从心里面看不起他,准备等他没有利用价值就分手,也应该满意了才对。”

“……你成功绑架我了。”

“为什么,你还要打击他,引诱他跳楼呢?”

白软这么做,难道心里面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感,不会在某个午夜突然惊醒,被久久不能消散的噩梦缠绕吗?

他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人命不是冰冷的玩具,更不是谁的掌中之物。

白软凭什么,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

“因为你啊,哥哥。”

白软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李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给自己的那种感觉,他现在看到的白软,和梦里,和他之前见过的样子都不一样。

哪怕有着同一张脸,站在一起,他也大概率不会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这样的白软,让他感到很可怕。

“这是给你的礼物,给你的惩罚。”白软这样申明,“你那个时候应该和我见面的。”

想起和谢笃之会面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还有险些被抓住的把柄,白软原本明媚许多的心情再度转阴。

他语气比之前更加轻柔,也更阴冷,像是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如果你那个时候乖乖听话,林墨就不会死。”

而现在,反正林墨都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成了一枚可以被随便抛弃的废棋,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这枚废棋当着某人的毁掉,让他牢牢记住呢?

一枚没用的棋子,换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这无疑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哥哥,你害怕得快哭了。”

白软弯眸,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愉悦。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

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梦中看到的“未来”之中,稍显成熟的面庞跨过重重时空,仿佛叠在了一起。

被梦里那个他故意构陷,遭到所有人厌弃,扫地出门的时候,对方脸上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表情。

——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里蓄着泪,明明害怕、不安,惊惶得犹如风雨中的幼鸟,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试图用摇摇欲坠的理智战胜这些情绪。

白软觉得,他这幅样子,简直漂亮极了。

……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他做了梦里那个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事——毕竟当时现场有太多无关的人,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

白软站起来,微微俯下身,伸出舌头,舔掉了他眼角将溢出的眼泪,去亲吻他的眼睛。

眼泪是甜的。

有那么一瞬间,白软甚至想把把他锁到手术台上,动作轻柔地把他眼睛取出来,一点一点吞吃掉。

这样的话,他就能永远把那双眼睛留住,有也确保他看到的一直都是自己了。

李珩懵了懵,开始还没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直到滚烫炙热的唇舌落到自己脸上,他本能挣扎起来,在手脚都被束缚的情况下,狠狠用肩膀去撞白软,又用额头将他锤开。

——费解。

——恶心。

刚刚的冲击使他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在把白软顶开之后,本能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

胃内空空如也,李珩几乎要把胆汁也吐出来。

他眼眶红了。

白软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的反应,没有急着凑上去,而是等他干呕完,又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才重新坐回他身边,伸手去拍他的背。

一下,一下。

刚刚,白软确实在欣赏这样的反应。

“哥哥,那个冒牌货——就是谢笃之,他碰你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吗?”

听上去,他只是单纯在感到好奇。

李珩背脊发麻,尤其是刚刚被拍过的地方。

白软的手章顺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下。

他的手指很凉,蛇一样游走,李珩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寒毛卓竖。

白软反而觉得有意思,不论是生涩的表现,还是因为恐惧产生的本能反应,“你不知道吗?”

白软语气幽幽,哪怕是这样的愉快,也不能抵消他在想到谢笃之时产生的厌恶与鄙薄。

“那个冒牌货……”

“我三哥才不是冒牌货。”

李珩下意识反驳,大脑还有些乱,“就算没有他,我爸爸也不会领养你。”

“他也不会像你这么恶心。”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涌,那股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白软绕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伸手去捏他的脸。

李珩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戒备,偏过头躲开了

“你会在这里,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发现不管是堂堂正正的商业竞争,或者是那些不太能见人的腌臜手段,你都没有办法对他造成威胁。”

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大声戳穿道:“所以你才会到我的学校来绑架我,唔……!”

白软捂住他的嘴巴,表情倏地冷了下来,嘴角也成了一条平整的直线。

白软在不悦。

不论是他刚刚那番对谢笃之的维护,还是对自己的看轻。

李珩一遍瞪他,一边使劲咬住他的手,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然而不论他用上多大的劲,白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感似的。

良久,白软主动松开钳制。

他垂眸,盯着自己牙印清晰可见,隐隐渗出血丝的手掌,眸光阴鸷,眉梢凛着些许怒意,神色莫测。

……果然,就算他不想关注除了哥哥之外的其他事,那个冒牌货还是会从各种地方跳出来。

白软不觉得李珩惧怕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不能接受的是,比起自己,对方显然更在意那个冒牌货。

在提起所谓的“三哥”的时,他好像连笼罩在心头的恐惧都冲散了。

那副样子实在碍眼,白软不能接受。

“你怎么可以喜欢那个冒牌货呢,哥哥。”

李珩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要不是他横插一脚,爸爸当时应该领养我回家的。”

“这样,你就会是我的哥哥了,我将会是最好,同时也是最喜欢你的弟弟,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

——对,就是这样,那个冒牌货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谢笃之”身上。

说到底,那个冒牌货有哪点值得被谢家留下呢?

白软想起自己一开始做的梦,还有在梦里看到的过去。

他福利院最可爱,也是最懂事的小孩,所以,院长毫不犹豫向身材高大,明显年轻有为的男人推荐了他,让谢伫危把他领回谢家。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样大的屋子。

谢家的女主人就坐在沙发上,神色怔忪,眼里还噙着泪,而领他回来的男人在对方面前,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他顿时就明白过来这个家庭之中,自己真正应该去讨好的是谁,上去喊了声妈妈。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蓦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相当中气十足瞪了这个家的男主人好几眼。

“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小乖一起走丢了还是……”

她在训斥他,让他把这个孩子送回去,然后回来检讨错误。

又转过头来和他解释,说叔叔只是觉得你可爱,所以邀请你来我们家做几天客。

于是白软清楚自己不会被留下,换做普通的小孩子,或许会感到失落。

但是他没有。

他给自己制造了很多机会,在这几天里试探出了对方的软肋,发现这个家的女主人精神状态其实不好。

他利用这点,让自己发了高烧,一直在梦里喊妈妈,迷迷糊糊告诉她外面好冷,让她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

谢夫人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

而那个冒牌货又凭什么呢?

白软没记错的话,那个冒牌货甚至连对着大人笑都不会,又怎么能获得谢家的青眼?

“那个冒牌货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做得比他更好。”

白软这样强调,又问他:“他知道你比起单纯的甜味,更喜欢酸甜吗?他会注意到你总是偷偷出去投喂流浪猫狗吗?他会像我对你这样,不分时间场合地关注你吗?”

语气里含着强烈的嫉妒,“他不会,他的心是机器做的,根本不会留意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是他知道。

“他那种的喜欢,只不过是——”

白软嗤笑一声。

“只不过是什么?”

李珩打断他,同时提防着他可能的动作,以免他再像刚刚那样再接近自己,“白软,你没有发现刚刚你在自相矛盾吗?”

他强忍着恶心开口,“不管你怎么曲解,他都远远比你要了解我,我们相互尊重,彼此喜欢。”

光是从白软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他就有种想吐的冲动,“……你又是凭什么呢?你连一颗人应该都有的心都没有。”

“我也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你,你在做梦。”

他说。

要是没有被桎梏,只能像这样沙发上,他早就已经冲进洗手间,用手指不停去抠自己的喉咙,把不管是胆汁还是什么东西全都一股脑都吐出来了。

“但是你本来是我的。”白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二次强调,“被领养的应该是我。”

先前被他忽略,甚至是无视掉的那点误差,进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已经到了白软怎么都无法忍受的地步。

“然后呢?”

李珩觉得他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精神本来就有问题,“白软,如果当时被爸爸领养回去的是你,你难道会像笃哥那样对我?”

“——你难道会对我好?”

“你只会巴不得我在哪里死掉,永远也不会被找回家,就算被找回家,你肯定也会千方百计地对付我,想办法让所有人都讨厌我,好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威胁你。”

想起那个梦,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白软说的事,四舍五入,等于真正发生过。

他仿佛还记得梦里那种又怕又痛的感觉,“你只会想办法赶我走,然后封杀我,让我……”

李珩说不下去了。

因为白软在看着他,眸光愈发炙热,表情也从之前的阴沉切换成了他更熟悉的那种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样子。

白软在笑。

“哥哥,你暴露啦。”他轻轻开口。

……?

暴露了什么?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有马上就追上我,而是犹豫了一下,难怪在我们之后的见面里,你始终对我有一种好像我随时会陷害你的戒备。”

白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心情好到甚至开始晃起了小腿,“你知道的,对不对?”

难怪,他就说想,怎么可能冒牌货只是三言两语,就有那么巨大的作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珩竭力保持镇定,反唇以讥,“白软,有妄想症就去看医生。”

但微微发颤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

白软勾着唇角,也不反驳,而是故意换了另一种更暧昧的说法:“那我就当哥哥和我一见如故,哥哥就想我了解你那样了解我吧。”

“但是哥哥,我那样做不是因为厌恶你。”

白软笑着开口,“我是喜欢你,才会这样做的。”

李珩以为自己在听笑话。

但随即他意识到,白软是认真的。

惊悚之余,那股先前被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了——白软在兴奋,毫不掩饰。

“光是想到你会哭,不论多害怕我,多厌恶我,却只能依靠我的样子,我就止不住兴奋。”

白软忍不住去舔嘴唇,满含恶意,“哥哥,你以为那个冒牌货能好到哪里去?”

——虽然那个梦里,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作为鸠占鹊巢,无时无刻都在榨取谢家人对谢祈的感情,又凭借和谢祈的相似性生存的赝品。

在最开始的时候,白软确实是巴不得他死掉,永远也不要回来的。

为了消耗谢家人的感情,他在对方被找到之前,就已经做了很多。

从频率极高,有时一个月甚至会多达数次的认亲,再到“孩子在外长大,成年后不认亲生父母,反而怨恨父母”的相关报道,有意渲染。

本来他都快成功了,偏偏在那个时候,谢家查到了对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