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星见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大叔跪坐在案几前品茗, 乱步不在,可能又出去买零食了。

和往常一样的情形,可他就是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吗?”他放下书包凑到他家大叔跟前, 像块黏糊的小年糕。

福泽谕吉轻叹一声,“你现在是大孩子了, 不能总是黏在我身边。”

星见不乐意了, “大孩子也是孩子啊。”他撅起嘴, 抓着他家大叔的衣袖撒娇, “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没有不要你。”

“那你怎么忽然说……”星见灵光一闪,“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视线在家里一扫,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大叔对面还放着一个杯子, 刚才他以为是乱步的,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家里有谁来过吗?”茶水还有余温,客人应该刚走不久。

孩子太过敏锐就是这点不好, 福泽谕吉本来不想让星见知道,被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盯着, 话就脱口而出, “你家里人刚才来了。”

尽管他神色淡然, 看着和平时一样,星见还是立马察觉,这次见面应该不是很愉快。

星见神色一暗,垂下眼眸, 伸出手去揪他家大叔的发梢把玩。

福泽谕吉下意识就要避开,身体的本能却让他停在原地。他暗叹一声, 反过来安抚少年, “别担心, 别闹别扭。”

这已经是这个内敛男人能说出的最柔情的话。

别担心我, 别和家人闹别扭。

星见动作一顿,然后扑到他家大叔背上,像八爪鱼似的牢牢抱住对方脖子,歉疚不已,“大叔对不起。”想也知道,三叔祖派来的人态度不会太和善。

柔嫩白皙的脸颊贴在银发男人耳边蹭啊蹭,肌肤相贴的亲昵不自觉就氤氲出一段狎昵的情愫,平时这样的行为少年没少做,福泽谕吉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此时他却僵住了。

刚才来客拜访时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

星见之前说过家里长辈会派人上门,并暗搓搓提醒他对方可能态度不太好,福泽谕吉就心里有数。

所以当来人开口就要他离柳原家少爷远一点时,福泽谕吉并不怎么意外。

他以为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担心他对星见别有用心,担心星见被他利用,可他想错了。

来人拿出来一叠照片。

照片上的主人公是他和星见,地点大多都是在家里。

有少年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巧笑嫣兮,有他抱着少年姿势亲昵,还有少年躺在他怀里举着手给他展示什么东西……

如果不看照片,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柔软的时候。

如果不是非常清楚自己和星见的关系,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耳鬓厮磨情意深重的伴侣。

那一刻,福泽谕吉血液倒流,浑身冷得厉害。

“福泽先生的品行我们是有所了解的,相信您不会做出有违天伦的事,不过有些分寸还是要注意的。少爷年幼,没有边界感,您经历丰富,难道也什么都不懂吗?”

那人还说了很多,絮絮叨叨的声音恍如隔着天际,听不太分明,福泽谕吉死死盯着那些照片,想不通事情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程度。

星见从小体弱,又动不动就昏睡过去,走到哪里都抱着这孩子渐渐就成了习惯。

星见粘人,从小粘到大,把他当做大型抱枕在怀里滚来滚去,福泽谕吉便也一直纵容着。

可他忘了,星见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两只手就能包裹住的孩子了。

“……说句不太礼貌的话,即使是血亲也不会有这种腻人的举动,更何况您和少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为了您的名誉着想,也为了少爷的未来,请您劝说少爷尽早搬回去住。”

福泽谕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走的,再回过神,对面滚烫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

杀人诛心,对方没有杀人,却在福泽谕吉平静的心湖丢下一颗巨石,砸裂了他多年以来的修身养性。

“大叔你不要伤心啊,我已经想好了……”

少年还在脊背上蹭啊蹭,随着来人挑破,以前相处时从未注意到的小细节,此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少年紧贴着他后背,在他耳边叭叭叭,软糯的嗓音混合着气息喷薄在耳尖上,滚烫从耳朵一路烧遍全身,瞬间便与肌肤相贴带来的灼热连成一片。

宛如燎原之火,福泽谕吉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不自觉一抖,将身上的人抖落在地。

星见正说到过几天要穿女装的事,忽然就被大叔从背上甩了下来,他懵了,“大叔?”

福泽谕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伸手就要拉少年起来,眸光落在递过来的那双纤细柔软上,像被烫到一般,骨节分明的大掌猛然缩回。

等着被哄的星见:……

眨眨眼,委屈巴巴中充满不可置信,“我手上没有病毒……”你干嘛忽然嫌弃我呀。

“抱歉。”福泽谕吉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双水润动人的桃花眼,把人拉起来就立即收回手,“没摔疼吧?”

“疼呀,不信你看。”

大叔怎么怪怪的呀。

星见没骨头似的又要往他家大叔怀里钻,一向纵容着他的人却骤然后撤,星见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星见:……

茫然又委屈。

水汪汪的眸子看向银发男人时满是控诉,“原来你真的嫌弃我~大叔你居然嫌弃我,太过分了你~”

“……没有嫌弃你。”

他要怎么说?

说星见你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在我怀里打滚,还是说我们这样太亲昵了,影响不好。

福泽谕吉嘴角微张,对上那双清透水润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心思龌龊,酝酿好的说辞就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他把少年拉起来,又是道歉又是哄人,好不容易把炸毛的人安抚下来,才说道:“你不是准备搬出去么,房子选好了吗?”

星见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道:“……你是在赶我走嘛?”

福泽谕吉垂下眼眸不去看星见不可置信中略显受伤的神色,他面上无动于衷,只是放在案几下面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星见这回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小心翼翼凑过去问道,“是今天来的人给你说了什么吗?”

星见不是不知道家里人对他和大叔这么亲近有意见。也是,自家后辈宁愿信赖一个外人也不回家住,任谁见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以为三叔祖派来的人就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最多就是威逼利诱,反正他和他家大叔是不会分开的,那些小伎俩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可没想到大叔的立场这么不坚定。

星见有些着急,“他到底说了什么啊,你干嘛要我搬出去?”

不管他怎么撒娇,福泽谕吉就是不理他。

星见小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搬!我还偏不搬了!你不要我住我偏住,哼!”

福泽谕吉抿着干涩的唇,“只是搬家而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

顿了顿,似乎在为自己解释,“既然早晚都要搬,不如早点搬过去,不要让你家大人再多费心了。”

那个人到底给大叔说了什么啊,大叔怎么一下子就叛变了呢,星见鼓着脸颊,气呼呼说道:“那么大一个宅子就我一个人住,你就不怕我出意外啊。”

越说越气,他严肃指控,“你现在一点不关心我啦。”

宅子里佣人一大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你爸妈在神奈川购置了不少房产,如果嫌别墅太大容易孤单,选其他小户型也可以。

福泽谕吉默默反驳,心里知道星见这是在故意找借口,便垂着眼帘接受了所有指控。

乱步回来后,就发现平时最粘社长的家伙竟然躲在角落种蘑菇,他塞了口糖果,“怎么了,你竟然会和社长吵架!”

顿了下,“因为搬家的事?”

星见郁闷地看了眼这个大嘴巴,默默转了个方向继续生闷气。

不管星见怎么歪缠,福泽谕吉是铁心了要和少年隔开一段时间,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几天星见走到哪里嘴上都挂着油瓶,福泽谕吉狠下心当没看见,家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怪异,以至于乱步觉得吃到嘴的零食都没那么香了。

这天乱步处理完一起案件回家,路过邻居家时发现正有搬家工人进进出出往里面般东西,显然这里将迎来新的主人。

乱步回忆了下,昨天晚上他还看到邻居夫妇手牵手出门散步,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这么着急的么?

好奇心驱使他往里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乱步脚下一拐,溜达进邻居院子,“你什么时候买下的这里?”

星见头上像模像样地带着顶小号安全帽,正和工人们商量着什么,见乱步来了,他摆摆手,先给工人在墙上比划。

“就在这里凿,弄得美观点,其他你是专业的,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工人再次确定,“那我真凿了啊。”

心里暗自嘀咕,宁愿在墙上给两座别墅开个门都不愿买个更大的环境更好的房子,难道这就是富人的癖好?

电钻嗡嗡响起,惊得乱步嗓子眼一毛,当即咳嗽起来。

星见忙把他拉远了点,在电钻声中扯着嗓子献宝,“怎么样,我这个注意不错吧。”

“咳咳,超级棒!”反正社长只是让星见搬,又没说搬到哪里,那隔壁当然不是不可以。

乱步新奇地看着两座别墅共用的墙壁上逐渐成型的门,两眼亮晶晶,大有当场钻进去试试的冲动。

“你怎么劝说邻居在这么短的时间搬离啊?”

星见学着迹部大爷的样子,下巴微抬,小模样骄矜无比,“我有钞能力!“

他一个响指,”走吧,本少爷带你参观我们的新家!”

有钞能力加持,虽然只有一天时间,别墅里已经按星见的要求布置得井井有条,格局和福泽宅差不多,星见在这里给他家大叔、乱步和织田作都留了房间。

乱步推着星见满屋子探险,等搬家工人都离开,联通两家别墅的门也装好了。

两只从这边窜到那边,又从那边窜到这边,幼稚的游戏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福泽谕吉怕看见星见委屈巴巴的模样心软,这几天回家都比较晚,他还没走进院子里就听见乱步和星见的笑声,脚下不由加快几分。

然后在门口顿住了。

银发男人盯着那扇掩映在藤蔓和鲜花中的门,微风拂过,红花绿叶泛起生机勃勃的波浪。

即使装饰得再清幽漂亮,也掩饰不了那是一扇没有经过他这个房主同意,就突兀出现在公用墙壁上的门。

一向作息规律饮食清淡的男人忽然觉得胃疼。

隔了半晌,福泽谕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星见正顶着乱步的被子往自己家运输,闻言转头,理直气壮道:“现在我宣布,隔壁以后就是我家啦,为了方便你们来找我玩儿,我顺便就在墙上开了个VIP通道,不用太感谢我呀~”

福泽谕吉:……

默默捂住了胃。

“星见星见。”乱步撒丫子从屋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枕头并一袋零食,“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他把零食塞进星见怀里,枕头放在星见顶着的被子上面,远远看去轮椅变成了一大坨东西。

确定这坨东西不会掉下来,乱步推着轮椅就要从VIP通道钻去另一边。

他顺便抽空跟社长道别,“今天我要给星见暖房,就不回来睡了,社长晚安!”

福泽谕吉:……

晚风袅袅,拂过花园里的植物,枝叶藤蔓簌簌作响,仿佛在彼此窃窃私语,热闹中越发衬得站在原地的身影孤单凄凉。

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才不管大人怎么想呢,没有大人在身边,两人可劲地造作,玩过一阵后没了力气,才齐齐仰躺在超级舒服的水床上。

乱步侧过脸看躺在身旁的人,“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啊?”

“不知道呀。”

乱步想了想,“你不是说要在海原祭上扮演竹取公主嘛,要不我们找点和这个有关的电影看?”

这样好像也不错,星见使唤人,“影片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你找找。”

星见自己装修,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卧室的墙上挂着超清超薄电视,方便他躺在水床上看电影玩游戏。

乱步赤脚踩着毛茸茸的地毯翻找影片,这些都是家具城的人一起帮忙采购的,分门别类码放在柜子里。

他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想看的类型,正准备合上柜门,眼尖地在角落发现一张落单影片,他拿出来,封面是一个穿着和服化着华丽妆容的人。

看起来是舞台剧的风格啊。

乱步拆开包装,将片子放好,然后在正片开始前跳回床上,和星见并排躺在一起,还扯过放在床头的小老虎玩偶抱在怀里。

屋里关了灯,唯二的光源是透过窗户撒在地面的月光和电视的幽光,两人的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在电视屏幕上。

冗长的片头播完,画面一转,出现一条繁华的街道,人头攒动古香古色。

星见:“你是不是放错片了,这看起来是和竹取公主没什么关系啊。”

乱步也觉得放错了,怕被嘲笑,他嘴硬,“只有这个看起来比较符合,先看看吧。”

那就再看看。

说话间画面又是一转,镜头直接对准一间昏暗的和室,两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正吻在一起。

性能极好的音响将电视里的动静扩散到整个房间。

星见僵住了。

下一刻他差垂死病中惊坐起,抓住乱步就是一顿爆锤,“你这放的是什么啊,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啊!”

“关掉,快给我关掉!”

遥控器在乱步手里,星见伸手去够,结果猝不及防下被乱步扭住胳膊反压住。

屏幕上那两人进展很快,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通过播音器直冲人脑膜,星见羞恼,“乱步你干嘛,快放开我!”

“你没发现么,那两个都是男孩子诶。”碧眼青年双眼亮晶晶,一瞬不瞬盯着屏幕十分具有研究精神,“哇,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看起来好厉害。”

两人离得极近,热气喷薄在星见敏感的耳廓,白玉耳朵不过片刻就变得通红,一股酥麻以极快的速度从尾椎骨窜上全身,伴随着屏幕里时高时低的动情起伏,星见只觉自己浑身发软,使不上一丝力气。

不对劲。

我的身体很不对劲。

被热浪灼烧的大脑中闪过一丝清明,星见模糊的意识清醒了点,趁乱步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他撑起身子一把抢过遥控器关掉。

满屋子的低吟戛然而止,连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星见长松口气,无力地瘫倒在水床上。

“诶,干嘛要关掉啊。”乱步正看得起劲,屏幕忽然变成一片漆黑,他不满地低头,俯视被自己禁锢在身.下的少年。

电视一关,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乱步看不太清楚,不由凑近了些。

星见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宛如上好的胭脂,让少年如画的眉眼平添几分风情,水润的眸子含情脉脉,在眼角氤氲出暧昧的红痕。

乱步被少年这副从未见过的模样攫住了心神,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心思涌动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滋长壮大。

情不自禁的,他俯下身,轻轻吻上少年旖旎无限的眼角。

星见两眼无神,正积攒力气准备锤爆乱步的狗头,眼角的湿润温热将他拉回现实。

!!

“江户川乱步你给我起来!”

“不要!”乱步一把抱紧挣扎的人,非但没起来,还加深了这个吻,宛如嗦着小鱼干的猫崽子,吸吮着柔软的眼皮不愿放开。

他低吟一声,在这个暧昧刚歇的卧室里重新烧起一把火,“若合我意,一切都好。”

舌尖扫过敏感的眼睫,普一接触,口腔的温度就令眼睛这种脆弱的地方激烈颤抖,密密麻麻的酥痒从此处扩散,星见他使劲推着身上人的胸膛,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道,“可是我不喜欢,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着急,少年软糯的嗓音仿佛带上了哭腔。

乱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捧起那柔嫩的脸颊,翠绿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少年的反应,“说谎,你明明就很喜欢。”似强调般重复道:“你看你脸都红了,明明就很喜欢嘛。”

这么近的距离,对方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星见刚积攒的一丝力气再次化为乌有。

他垂下眸子,仿佛只要不看那双清透温润的翠绿眼眸就能遮掩中自己的狼狈,哑着嗓音道:“你先起来。”

手掌相触的部分似乎散发着魔力,让人无时无刻不想粘在上面,乱步撅着嘴不乐意离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少年颈窝里眷恋地蹭啊蹭,直到蹭得白皙柔嫩的肌肤发红,他才恋恋不舍起身,顺便拉起仿若没有骨头的人。

两人离得远了些,星见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却,神智一恢复,他越发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异变。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等身体冷却下来,星见瞥一眼还在生闷气的人,他抿了抿嘴,叮嘱乱步,“我们那样是不对的,以后可不能再那样了。”

“凭什么不可以,想要生理需求得到满足是人类的本能,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如此露骨的话,换作谁都会忍不住羞恼,星见却没有。

少年歪头思索,长发倾泻而下,在月光下美如传说中辉夜姬,他认真教育碧眼青年,“因为那是情侣才可以做的事,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

乱步双眼发光,“那我们成为情侣吧!”

星见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要!”

“为什么?”

星见捂住自始至终都以相同频率跳动的心脏,垂下眸子,“因为我不爱你。”

爱.欲封印,他永远也无法爱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