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沌时所讲的话, 算不得数。”萧无辰听到段泽的话，脸色微变，他满脑子想着要趁着段泽进入虚弱期时报仇, 这般急匆匆跟来也没想太多，等他看到那缩在角落的人时，却发觉自己根本下不了杀手。
至于为什么, 他自己暂时还想不通。
不止如此，萧无辰还由此想起自己这个月的蛊虫还没有发作, 按平日他应该早就发作了，但这一次那蛊虫出乎意料的安静, 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难道是受他之前吃的那颗铁树果子的影响？不应该啊。
那蛊虫像是在感谢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竟是慢慢开始苏醒，萧无辰生出了一股十分不详的预感，打小以来他的预感从来没出过错, 他不能再在段泽面前出丑了，这次计划暂且搁置。
萧无辰想好，随手将手中提着的段泽扔到了床上，伸手撑着床站起来就要走, 后者没反应过来，摔得结结实实，直接给人摔哭了。
段泽看着对方似乎又要离开的样子，心中一喜, 虽然泪如泉涌，但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小孩拉着被褥将自己裹起来，缩在角落，紧抿着嘴, 又用袖子捂着脸，很努力的让自己哭得隐晦一点。
他一边偷偷落泪一边探头瞄向萧无辰，对方的脚步急促，像是赶着要从此处离去，段泽有些不解，不过对方能离开于他而言没有坏处。
只见萧无辰走到他施展法阵的地方，重启了一个新的法阵，一道楼梯自下而上落了下来。
萧无辰临走时，转身指着段泽，“记得回魔界把欠的账还了。”
段泽抹了把眼泪，乖乖点了点头。
快走，快走。
后者又扫了眼段泽，抬脚走上台阶，段泽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最上方，看着他脸色骤然一变。
一切发生的突然，法阵像是被击碎的玻璃稀里哗啦的碎开，在空中散落，而走在最上端的萧无辰如被箭羽射到的鸟，径直坠落了下下来。
段泽被对方的这一操作吓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忙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玲珑扇在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究竟是谁袭击了萧无辰？！此处还有其他人？
小孩警惕的将自己的神识探向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外人，难道是萧无辰自己出了问题？
段泽眼眸一亮，登时兴奋起来，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之前萧无辰曾经在他面前蛊虫发作过一次，而这一次多半也是，怪不得对方赶着离开，真是这样的话，那萧无辰的幸运值不是一般的低，看来上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两次验证得出的结果，对方蛊虫发作和他的后遗症发作的周期一样，每个月会发作一次，时间上次不同，这一次的时间和他撞在了一起，说明萧无辰的发作时间是不规律的。
他手持玲珑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如果他猜的没错，那这将是个对他很有用的情报。
最起码他不用再担心对方知道了他的虚弱期后会如何做了，二人此刻所掌握的情报再次持平。
等段泽走到萧无辰的身边时，对方已经蜷成了一团，整张脸惨白，浑身疼的直发抖。
“你没事吧？”段泽低声问道。
萧无辰听到声音，赤红着双眸看过去，露出来的脖颈青筋直冒，张开的嘴牙齿不断打战，“你……是谁？”
段泽一看便确定了萧无辰蛊虫确实发作了，连人都不认了。
“不对，我应该认识你，”萧无辰颤抖着，冷汗顺着鬓角一点点的下落，金色的符文和上次一样从他的双角向外蔓延出来，“你是……小阿泽。”
“小阿泽又是什么破名字？”段泽收起手中的玲珑扇，暗暗心惊，这萧无辰在痴傻阶段竟是比他清醒时能认人。
不等他吐槽完，萧无辰已然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半跪着伸手将人拢到了自己的怀中，接着深深地呼了口气，终于身上没那么疼了。
“松开我！”段泽挣扎着拍了拍萧无辰的肩膀，对方却像是抱到了自己最喜爱的物品，不仅没松还在段泽的脖颈处蹭了蹭。
“小阿泽，我肩膀不酸，不用捶。”萧无辰小声的嘟囔道。
段泽挣不开，便开始生气。
又急又气。
萧无辰抱着小孩，没一会儿便觉着自己把肩膀处湿了一大片，察觉到是怀里的人哭了后，后者忙松开段泽，果然看到一张气的鼓着腮帮子，哭的眼圈通红的脸。
“你怎么哭了？”萧无辰刚离开段泽的身子，身上的蛊虫又开始作祟，疼的他浑身一个痉挛，冷汗出了一身，但对方哭的厉害，他不敢再动，只能牵着手稍作缓解。
“我让你松开我！”段泽受虚弱期的影响情绪波动极大，奋力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离某个蛊虫发作的变态远远的，此处是他专门用来度过虚弱期的地方，十分抗雷，所以小孩的动作也自在许多。
这下萧无辰连手都碰不到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段泽，神态迷茫又委屈。
在此之前的几百年内，每一个月他身上蛊虫都会发作，每此都恨不得活生生的剥去他一层皮。
蛊虫带来的痛感如同将他体内所有的骨头一点一点悉数打断，抽筋切肉，循环往复。
虽然时间只有不到一天，可每次都痛彻心扉，度日如年，在萧无辰每次清醒过来时，他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撕得粉碎，到处布满了他为抑制身上的痛楚，而磕碰出来的大片血迹。
久而久之，他的房间变得极为简单，所用的桌椅也是牢固扛砸的那种，最起码他在用头或者其他地方撞过去时，不会坏的太快。
可自从上一次抱着段泽，那股痛楚被降到了最低后，他久违的睡了一次好觉，食髓知味，百年来忍忍就过去的痛，此刻竟是这般难以忍受起来。
萧无辰抬眸望着那个缩在角落的人，紧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每朝人走一步，面上的金色符文便会向自己身体四周蔓延一寸，等他半跪在床前时，那些金色符文已然到了他的小臂处。
他伸出手，带着恳求的看着段泽，出声道：“我只牵一只手好不好？”
太疼了，快要疼死了。
男人的桃花眼噙着疼出来的泪水，没有了原身所背负的那么多东西，此刻萧无辰的眼眸格外的纯净。
他只是单纯的表现出对段泽的亲近和渴望。
而此刻段泽的情绪正是最容易被影响的时候，他被对方这样一瞧，登时动摇了半分，神识探测下萧无辰体内的蛊虫活跃异常，以对方入神期的身体承受度，都能疼的满头大汗，其中所要经历的痛楚是他难以想象的到的。
思及此，段泽朝着萧无辰的方向挪了两寸，伸出来一根小手指，“只给你牵一点。”
萧无辰眸子一亮，伸手握住了段泽的手指，一时间那难耐的痛楚稍微缓了一分，他忍痛勉强地朝着段泽笑了一下，“小阿泽真好。”
段泽看着那带了一丝依赖的笑，心中扑通了一声，又伸出来一根手指，“多给你牵一根吧。”
“小阿泽你人最好了。”
“别说了，我可不吃这一套。”段泽瞥了一眼还想再多握几根手指的人，机敏的反应了过来，不过唇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了起来。
上次萧无辰吃了铁树的果子，又被他捅了一刀，失血严重，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抱着他度过了整个蛊虫发作的时期。
而这次，萧无辰毫发未伤，许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话变得异常的多。
“小阿泽，你为什么变小了啊？”萧无辰半边身子趴在床上，下巴压着自己的手臂，瞪着一双干净的眸子问段泽。
段泽垂眸望着他，可能是有人陪着，他之前一直停不下来的眼泪已经很久没落下来了，反正对方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段泽闲着无聊，回道：“我修了邪术，这个是后遗症。”
“这算是后遗症吗？”萧无辰微眯起眼，他面上的金色符文随着他的动作忽隐忽现，“变成小孩子不是挺好的……吗？”
正聊着，蛊虫带来的疼痛忽地增强，打断男人的话，期间萧无辰仍尽力的看着面前的小孩，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对方身上。
“有什么好的？修为减半，一身体术被困在这五短身体内完全施展不开。”段泽将萧无辰当作了树洞，忍不住抱怨道。
萧无辰歪了下头，睫毛下压，似是陷入到回忆中，“还是小孩子的话，阿爹和阿娘会带着去桑榛林玩，很开心，长大了就不行了。”
段泽听着萧无辰略带悲伤的话，心神微动，看来那桑榛林是萧无辰对他父母的思念，他沉寂片刻忽地问道：“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出事的吗？”
萧无辰睫毛颤了颤，摇头，“记不得了。”
“阿泽今天是来找我玩的吗？”萧无辰不知不觉间将段泽整只手都握在了手中，他的记忆片段十分的混乱，似乎还在几百年前，又好像是在现在。
段泽敏锐的抓到了萧无辰口中的细节，问道：“我之前找过你玩？”
萧无辰眉头紧皱，忍过一波痛后点了下头，“阿泽经常来找我玩的。”
“什么时候？”段泽朝着萧无辰的方向移了移，出口追问道。
“在我也是小孩子的时候，阿泽带着我去吃了串在一起的红果子，很……嗯，甜。”萧无辰说着，又笑了，他呼吸渐渐变得没有规律，另一手紧紧握着拳，嘴唇被咬的冒血，浑身无一处不在用力抵抗着身体中的疼痛。
除了握着段泽的那只手。
段泽有些懵，照着萧无辰现在的脑子，应该是不会骗他。
他飞快的回忆着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在段泽还小的时候，那就是四百多年前，可那时他一直都呆在苍羽派做个远离尘世的仙人，常年闭关的他怎么会去找还是小孩的萧无辰玩？
更不用说，对方还是与修仙界对立的魔界魔王之子。
该不会是萧无辰记忆错乱，将他二人最近的相处记混了？
可是如果他真的在萧无辰小的时候找过对方，那对方能在二人第一次互换身体时便能将原主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这件事就有了解释，还有萧无辰对他的无端恨意，也有了根源。
段泽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想起了在自己所拥有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期。
而这段时间正好和萧无辰所说的相对应。
一切都来自此处，在那一段空白期中，他和萧无辰曾经相处过，且不知为何由友好转为势不两立，也在这段时间内，他获得了自己的本命法宝，九幽玲珑宝扇。
可是他为什么会失去这一段记忆，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段泽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萧无辰的头上，心情有些复杂，如果原主真的做了对萧无辰而言不可原谅的事，以萧无辰的的性子，他二人这辈子多半要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但是又因为挂坠的原因，他们互相朝对方都下不了死手，这样除非是毁了挂坠，否者怕不是要一起‘白头偕老’？
萧无辰察觉到对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即便疼的浑身发麻，仍下意识的朝人露出来一抹缱绻眷恋的笑。
像是初春时，河面的冰块暖化皲裂成碎片，随着水流涌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摄人心魂。
段泽被那抹笑迷了眼，猛然生出一个‘这样似乎也挺好’的念头。
不过也只是猛然生起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