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的头发比我印象中长了一些,穿着洁白的短裙和浅黄色上衣——我认识的那个夏琳多半会觉得这身打扮够土的,哪怕是在教堂里。但站在我眼前的的确就是她本人没错。侍祭们走近的时候,她正和身边的一个女孩笑着说话,并没有怎么注意我们。可随后她看到了特雷,就跟她遇到每一个觉得长得不错的男孩时一样,夏琳对他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朝我这边瞄了一眼,仿佛在掂量对手的分量。这下没错了,这百分之百是我的好朋友夏琳。
我想出一个主意。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对特雷说道:“穿黄色衣服的女孩就是夏琳。一会儿配合着我演,好吗?我们是表兄妹。她要是知道你单身,就会乐意跟我们聊的。”
“你这是要让我卖身吗?”
我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就卖一个小时左右。我了解夏琳,不管她在哪条时间线。她刚用鉴赏帅哥的眼神打量了你一下,只要你表现得稍稍友好一点儿,她一定会来找你说话的。”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一大群侍祭们就走到了我们跟前。肖恩向他们介绍特雷,特雷又介绍了我,凯莉。他说到“表妹”这个词的时候有些不爽地加重了语调,但显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没注意到。特别是夏琳听了后,表情迅速明朗了起来。
寒暄了几分钟后,我们便被簇拥着赶进了主礼拜堂,坐在前排的位置。从布置看,圆形的礼堂更像是个讲堂,而非普通的教堂。礼堂的后部有三个悬空的隔间,令人想起体育馆或大剧院内的贵宾包厢,不过一般的贵宾包厢可不像眼前的这些一样被玻璃给罩了起来。我怀疑那些都是防弹玻璃。三个隔间内都点起了灯,其中两个里头有人,多数是些年长的男性。另外还有几名女性,都穿着相当考究的正装。
就在这时,空着的那第三个隔间的门开了,走进四名保安模样的彪形大汉。他们仔细检查着隔间的角角落落,连座位底下也弯下身来瞅了瞅。确保一切安全后,他们走出了隔间。几秒钟后,葆拉·帕特森走了进来。想到她现在已是总统而非副总统,我仍然有些不适应。她的丈夫跟在她身后,比她年长,身材也更胖一些;再后头是他们的四个儿子,全是十几岁或二十出头,从表情来看都谈不上兴高采烈。
我将视线收回前方。只见礼堂的最前部是一个半圆形的讲坛,还配有一面巨大的等离子屏幕。屏幕中央映着赛勒斯教徽,教徽周围交替闪现着教会活动的各种照片。
礼堂四周的墙壁是白色的石板,其间穿插镶嵌着高高的彩绘玻璃。有几面玻璃上印着传统的基督教典故,和我在一般教堂里见过的没什么区别——诺亚方舟、圣母与圣子等等;还有一扇彩窗上绘着菩萨像。不过,超过半数的窗户上的彩绘都与赛勒斯教历史有关。不少彩绘的主人公都是一名高高的白袍男子,他留着深色的短发,在画面中为孩子们祈福、给病患治疗、向百姓们发放金币。我盯着这些彩绘看了好几分钟,才猛地意识到那白袍男子正是赛勒斯弟兄,其真身也就是我的外公。
我坐在特雷的左边。而我的左边是侍祭团中的一个男孩,他正跟坐在前方的另一个男侍祭喋喋不休地聊着巴尔的摩金莺棒球队经理的种种优点,并没太注意我们。
夏琳坐在特雷的右边,她的另一边则是之前在跟她聊天的那个女孩,我记得之前介绍的时候有说过她叫伊芙。伊芙的着装打扮时髦而无可挑剔,随身的手提包一看就价格不菲,估计比我原先的衣柜里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贵,更别提时空变换后我那几件只够穿一星期的便宜T恤了。
夏琳在这条时间线里有了另一个闺蜜,这让我有些嫉妒。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小气,却难以否认自己的心情。我的生活中真正亲密的朋友并不多,现在眼见自己被取代,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我斜着眼朝伊芙瞥了一下,多少有些愉快地发现她的睫毛膏花了,略带鹰钩的鼻子也谈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看,虽然我估计一两年内做个简单的整容手术就能将这一缺点矫正过来。
特雷一边环顾着四周的彩绘玻璃,一边回答着夏琳的问题。他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我一下,稍稍用头示意了一下我背后的一面窗子。那扇窗上的彩绘是一个女人,站在一座花园的正中央,高举着胳膊,眼睛望向上方。她身着无袖白袍,腰间系着皮带,在皮带的一端挂着一个大大的圆形铜挂件。深色的头发打着乱糟糟的卷儿,披散在她的肩头。
我想起了凯瑟琳曾对我说过的话:“知道吗,你长得和她真像。”凯瑟琳的话并没有夸张。
特雷朝夏琳倾过身,说道:“跟我讲讲这些窗子吧,上面的彩绘真够细致的。我知道这张是赛勒斯在治愈病患,可那个女人是谁?”他指着我身后的那扇彩绘窗问,“还有礼堂后边的那扇玻璃上的?”
我略有些紧张,不知道把她的注意力引到那窗上是否明智,但同时我也确实想听听夏琳的回答。关于普鲁登斯,我只在网上搜到过一点相当含糊的描述。
夏琳对特雷报以了最灿烂的微笑,我知道她还专门对着镜子练习过这种笑法。“那位是普鲁登斯姊妹,”她答道,“普鲁登斯和赛勒斯一样是神谕者,但她更……更低调。我从没见过赛勒斯弟兄——除了康威尔弟兄和他的家人,我们其他人都没见过赛勒斯,所以我说不准那些关于他的那些彩绘是否逼真。但普鲁登斯姊妹的彩绘可以说和真人像极了。”
“所以,彩绘艺术家是按照相片来创作的?”特雷问。
“嗯,或许吧。我猜的确有几张赛勒斯的相片,只是我还没见过它们。但我就在这座教堂里亲眼见到过普鲁登斯。康威尔弟兄的母亲去世后,正是她将这块教区的统辖之职授给了他。我想各个教区的神职都是由她授予的。”
“哦。”特雷迟疑了一秒,“我没想到她还活着。一般彩绘玻璃上印着的人物不都是已经去世几千百年的吗?”
夏琳有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我们一般不会到教堂之外的场合到处宣扬这一点,但赛勒斯和普鲁登斯的的确确是活人。这不只是指他们活在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胸——“不只是活在我们心里,像其他圣贤先知一样。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永远永远。”
她朝我身后的那扇玻璃点了点头示意。“比方说那个彩绘,它是近一百年前创作的——这里的窗户都是从弗吉尼亚州一个教区的老教堂里保留下来的。我母亲小时候见到过普鲁登斯姊妹,据说她当时的样子与现在根本丝毫未变。”夏琳朝我微笑了一下。“知道吗,你长得和她真像。”
我紧张地冲她笑了笑,心里后悔没想到戴一副眼镜什么的伪装一下再来。不过话说回来,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我们会碰上这么多扇彩绘玻璃窗,窗上还画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姨妈。特雷见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夏琳的注意力牵到了赛勒斯教义的其他方面。看着他,我意识到比起自己,还是特雷更擅长见机行事。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期望他能和我一同穿越到世博会去。
我拿起前排的座位上放着的赞美诗集,翻开来看了看。去年夏天我和爸爸一起去探望过他的养父母,在那里我们一同去了一次教堂。那是当地一个小型的乡村基督徒集会,没什么教派之分,教徒们所唱的传统赞美诗总让我有种安心的感觉。
祷告开始前的暖场音乐听上去很现代,近乎新世纪流派。但我在诗集中读到了几首熟悉的赞美诗,比如《福如雨泽》和《我来到花园》。其他几首赞美诗是原创的,还有一些我看着眼熟,但歌词却与记忆中有几分不同。比如一首我记得叫《吾之皇冠是否会有星光闪耀?》的赞美诗在赛勒斯诗集里变成了《吾之皇冠将有群星闪耀》。我想不起原诗具体是怎么写的,但赛勒斯教填进去的一句歌词显然与原诗的精神大相径庭:“主之福泽降临,吾之豪宅林立”。
背景音乐的音量渐渐低了下来,只见康威尔弟兄从讲坛的左侧走了上来。他身穿剪裁精良的黑色礼服,颈上束着白色立领,肩上披着一块长长的围巾。围巾由金丝锦缎织成,两端各绣着一个大大的白色赛勒斯教徽。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把时研会钥匙,系在白色的缎带上。虽然我早就料到会看到钥匙,可不知为什么,眼前挂件的亮蓝色与白、金两色背景相映的画面还是令我一惊。
我从眼角注意到夏琳的朋友正在看着我,心里暗自希望刚才看到圆挂件时没有流露出太夸张的表情。我向她看去,她立马朝我一笑。我又转回头继续看讲坛上的康威尔弟兄,努力将视线固定在他的脸上,而非那悬垂在他腹部上方的蓝色闪光物体。
“在这个明媚的春日上午,我在此欢迎各位弟兄姊妹。”康威尔带着他那招牌笑容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听众,最终将视线固定在了礼堂的后部。“我们也对总统女士及其家人致以特别的问候。您不在的过去几个星期里,我们都深深地思念着您。但我相信您此次出国访问一定为我们伟大的祖国和‘大道’之践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帕特森微微一笑,朝人群轻轻点了点头致意。接着,康威尔抬起双臂,示意我们起立诵开场赞美诗。灯光暗了下来,讲坛的一块下陷区域此时缓缓升起,上头站着一个唱诗班及几名乐器演奏者。等离子屏幕上出现了赞美诗《破晓》的歌词,浮现在静谧的自然风景的背景画面上,根本用不到之前放在座位上的赞美诗集。看来那诗集不是从前用过后没收起来,就是仅供教徒们在等待的时候消遣所用。
待两首赞美诗唱毕,全场静思片刻后,康威尔开始布道。布道时间不长,约莫半个小时左右。内容与我在网上读到过的赛勒斯教义差不多,强调要提升自我,短短的讲话中大约有五六次直言不讳地提到了向教会缴税。康威尔身上一种迷人的人格魅力,这种魅力在真人身上比我在网上看到过的视频中更为明显。虽然我之前就对他没几分好感,可我还是在听他讲述个人趣事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而应答朗读的场景就有些叫人寒毛直竖了。关于赛勒斯教谕,我曾在网上读到过,袖珍本《赛勒斯之书》的封底上也有印着。虽然读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其他也有不少宗教宣扬神圣的智慧和来世的保障,赛勒斯教谕在其间并不显得特殊。我猜自己之所以觉得不安,是因为亲耳听到几百号人将这些话语大声念出来。如此场景之下,这些文字显得……更有实感。
康威尔弟兄退到了讲坛的一侧,灯光随之暗了下来。背景屏上出现了一群人像,有几个像是一家人,有几个则单独站着,种族与年纪也不尽相同。他们神采奕奕地宣布:“我们选择大道,因而我们为有福之人。”相应的字幕在屏幕底部显现。接着,屏幕上又出现了另一个画面——一个满溢着金币的供奉碗(这令我莫名想到了爱尔兰神话中小妖精的宝贝金币盆),底下的字幕变成了“我们供奉赛勒斯,由此必将生活富足。”
刚才的那些人此刻带着更为严肃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庄严宣布道:“我们选择大道,则有望成为选定之人。”随即,画面慢慢幻化成了一副末日景象的背景,黑色的枯木直插红色天空。旁白再一次响起:“人类不能守护这个星球,这个星球便要自救。”
赛勒斯教徒们的面孔再一次出现,有的一脸坚决,有的表情愤怒。“我们选择大道,由此成为捍卫者。大道的敌人将承受我们的怒火与审判。”接着,背景又变成了葱郁美丽的花园,他们以胜利的表情念完了教谕的末句——“我们选择大道,由此有望获得救赎。”从背景可见地球恢复了往日生机,俨然一派人间天堂的景象。趁着礼堂的灯光还未亮起,特雷抓过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看来也被这阵势给吓住了。
仪式的最后是几则公告:祷告结束后在裙楼召开高层季度会议,两个婚礼即将举办,另外教会还会迎来一场退休庆祝会。同时,几位青年开始从每条走道的末端向前传递募捐盆。照理这也并不意外,可鉴于我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钱都在地铁上和书包一起被夺走了,我事先压根没考虑到这一点。我左边的男孩将盆子递给我,我只得朝他抱歉地笑笑,便将盆传给了特雷。盆子里堆满了纸币、支票和信封,特雷也在上面加了慷慨的一笔,这一举动赢得了夏琳和伊芙赞赏的微笑——她们已经在小声向他介绍之后青年侍祭聚会的情况了。
我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跟踪康威尔。他肯定会去参加之前提到的高层会议。可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寻找什么。能带回一本《先知之书》固然好,但就我目前为止从网上了解到的信息而言,教会高层们可不会把书随意扔在能轻易找到的地方。新入教的教徒和普通成员只被允许读到一些书里的只言片语,真正读过全书的人则寥寥无几。
我猜在高层会议上能听到些有价值的教会财务情报,但要潜入那个小型密会着实难办,何况要是帕特森也参加的话,安保措施一定更是铜墙铁壁。看来我只好尽可能从侍祭们的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了。
我和特雷跟着夏琳等一行人走出了礼堂,夏琳紧紧贴在特雷身边。我瞥到一间盥洗室,于是径直走了进去。谁知伊芙和另一位女侍祭也跟了进来。她俩分别走进了最靠近门口的两个便间,一声不吭,因此我也说不清她们是为了跟着我才进来的,还是单纯出于生理需要。我走进了另一侧最里头的便间,故意动作慢悠悠的,心里希望她们会不管我先走。我的希望落了空——我从便间出来洗手的时候,在一旁等着的伊芙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
她转头对身旁的女孩说:“但愿等我们赶到那儿的时候,披萨还没被分完。”我礼貌地笑了笑,便跟着她们出了门。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块鲜艳的大招牌在不远处示意我们已经来到了青年会。
青年会里头像是一个健身房和娱乐中心的混合体,沿着外墙还设了几个小房间以供会议或培训之用。特雷坐在一张长长的餐桌旁,身边是夏琳以及其他几名讲道时就坐在我们身边的侍祭。他不光帮我留了个座位,还替我拿了一片披萨和一罐低糖苏打水。
我在长凳上坐下。“多谢。”伊芙和另一名女孩同时用鼻子响亮地嗤了一声,便走到桌尾的披萨盒堆里翻找还有什么剩下的食物。
“不用谢,表妹。”特雷说。我用眼神示意他表演得有些太夸张了,他飞快地朝我一笑,又转向夏琳问道:“我已经读了大半本的《赛勒斯之书》,内容是挺有趣的,可我还是没看出赛勒斯教究竟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信仰什么。我妈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赛勒斯教徒,不是每个人都够格成为选定之人——这是真的吗?”
夏琳显得有些不自在。“嗯,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任何人都能参加我们的祷告仪式,所以说你们今天不就来了嘛。一般人也能像这样参加侍祭聚会,也能成为教会的一员。慢慢地,我们会知道你是不是选定之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选定之人。你得经过多年的学习培训,最终了解自己是不是能敞开心胸,接纳大道。而且你还得遵守我们的教规,它在某些方面是相当严格的。只有这样,最终才……”她耸耸肩。
“所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选定之人吗?”我问。
“哦,不。”她答道,“我们只是侍祭,还没有独立。这里的大部分人还在上学,哪怕毕业后……也无法保证你就是选定之人。”
“可是教谕上说‘我们选择大道,则有望成为选定之人’。这你们不是都在刚才的仪式上也诵过了吗?”
“没错。”她点点头,脸上挂着耐心的微笑,“‘我们选择大道,则有望成为选定之人。’没人向我们保证过赛勒斯一定会保佑我们,但选择信仰大道的人之中可能会有一部分在末日来临之时得到救赎。而那些从不听取、甚至忽视《赛勒斯之书》中的警告的人们,是不可能得到幸免的。”
对教徒们许之以如此靠不住的承诺,这比起我所知道的其他宗教来说也太弱了一点。但我还是点点头,对她回以微笑。
特雷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披萨,接着问道:“那你们怎么分辨呢?我是指,你们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选定之人?”
“每个人的判断方式都不尽相同。大多数人都能从他们所受的施予上看出来,也就是自他们开始践行大道后神所赐福的多少。我父母就是这样被认定为所选之人的。教会高层和康威尔弟兄对比了一下他们入教前后的资产状况,最终确定神已经昭告了他的旨意。”
伊芙现在坐到了特雷的正对面。她从面前的披萨上挑起一块香肠,瞥了我一眼后接过话茬:“但也有些人是通过他们的才能证明自己的,比如预言能力、创造奇迹的能力。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某种能力,比如康威尔弟兄在十三岁时就成为了选定之人。他的女儿初读《先知之书》的时候甚至比他本人当年还要年轻。他们命中注定将成为被选之人,所以在《先知之书》里早已记载着他们的名字。”
“我还有一点儿搞不懂。赛勒斯究竟保证了要保佑被选之人们免受怎样的灾难?”特雷问,“地狱之灾?”
坐在伊芙身边的深发男孩就是在祷告开始前谈体育的那个,他听到特雷的问题后笑了起来。“赛勒斯教并不相信所谓的来世。今世的福今世报。赛勒斯能在末日来临之时拯救选定之人。你要知道,世界将来是会毁灭的——而且据我们所读到的预言来说,末日不久就要来临了。所有人都会死去,只有被选定之人能继续存活,他们将会创造新的未来。”
这番话令我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伊芙显然看到了我的表情,于是狠狠地瞪了那男孩一眼。“你够了吧,杰尔德,真的有必要在吃午饭的时候谈这些吗?还是访客在场的情况下?”她转而朝我露出了安抚的笑容,“末世论的课堂上对这个问题会有详细的讲述。相信我,教授们对末日的了解要比杰尔德清楚得多。”
“我想说的是,”夏琳对特雷说,“大道赋予了我们去争取人生幸福的工具。而且与一般人所想的不同,赛勒斯教徒们实际上也不是不懂得享乐。比如我们就在计划下周末去六面旗主题公园玩,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好主意,夏琳。”伊芙说道,“把关于这次游玩的计划发给特雷吧。问他要个邮箱,以便联系。至于凯莉,你能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吗?我给你俩一人一份新人指南,它能解答你们的许多疑惑。我们的侍祭会议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了,很抱歉这个会议只限侍祭们参与,所以……”
夏琳有些懊恼地对伊芙沉下了脸。我不知道她是不愿特雷那么快就离开,还是讨厌被人指使。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动手收拾起了我们的空盘子。特雷起身帮她收起桌上的饮料罐,然后向垃圾回收桶走去。我则跟着伊芙站起了身。
我以为她要去的是大厅周围的某个房间,但她却径直走向了大厅另一头的出口。我略带紧张地回头看了特雷一眼,但还是跟了上去。出门后,我们左转走上了走廊。走廊很长,大约和一个橄榄球场的长度相当,两边都是一个个房间,墙上偶尔挂着装饰画。走廊的尽头是一道两扇玻璃组成的玻璃门,通向一条小巷,门上挂着“安全出口”的灯光标识。
门外的小巷眼看着有点像我们从停车场出来时经过的路,于是我以为伊芙是要去之前所见的几幢小建筑之一。可我们在走廊上还没走多久,她就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小小的通行卡,在右侧一扇玻璃门旁的识别器上刷了一下。玻璃门轻轻发出哔的一声,她推开门领我走了进去。眼前出现了又一条走廊,比起之前那条光线更为昏暗。
“马上就要到了,”她以轻快的语调说道,“我们一般会在青年会里放几本新人指南,但是……”随着我们慢慢走近走道左侧最里头的一扇门,她的说话声轻了下去。她用通行证打开了另一扇门,走进屋内,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是一间装潢豪华的图书室,三面墙上都是高高的书橱。剩下的一面则是一道玻璃,当中嵌着一个石头制成的壁炉。壁炉前有几把椅子,椅子面朝着一个经过精心打理的庭院,周围的白色建筑将院子围了起来。院子里有一座白色的喷泉,比我和特雷在中庭见到的那座要小一些。两条体型壮硕、肌肉发达的杜宾犬正悠闲地在喷泉边喝水。
伊芙关上了我们身后的房门,将身子倚在书橱前一张大桌子边上。大桌子的右边还有一张简朴得多的小桌,她朝小桌前的办公椅点点头向我示意道:“你不如坐下来吧,凯特。反正我们还得等上一小会儿。”
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我凯特而不是凯莉。“别担心,夏琳一定不会怠慢你表哥的,”她继续道,“今早我邀请她在祷告的时候坐我旁边,可把那傻姑娘高兴坏了。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你的档案里竟然还会有她的名字,她明显完全不记得你了嘛。”
趁着她还在絮絮叨叨,我深呼吸一口,开始思考行动方案。
选项一:趁只有我们一对一的时候将她拿下。伊芙很瘦,身上几乎没什么肌肉。尤其是现在她还没有产生什么戒备心,我很确定自己的突袭能够一计成功。她比我至少轻十磅,多半没有受过什么武术训练。然而那么做的话,我和特雷就得赶紧逃走,而且我也不知道伊芙已经通知了哪个侍祭。
选项二:掏出圆挂件,尽快召出菜单穿越回家。既然康威尔自己就挂着一把时研会钥匙到处走,我有理由相信此处是一个恒定点。那么做的话的确是逃生的最佳方法,可我怕他们会去找特雷的麻烦。
选项三:穿越回厨房,找到出门前五分钟的自己,说服那时的我这趟出行危险重重,应当赶快打消这个念头。稍后我可以给特雷发个简讯通知他不用出门,那么做的话可能会令他爸爸和埃斯特拉有些失望,可比起他的安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这计划虽然听上去很不错,可我没法忽视凯瑟琳曾经的警告——即使几分钟的记忆重叠都会带来精神错乱,我真的能承受长达五个小时的矛盾记忆吗?其他人又如何呢?特雷,以及我今天遇到的所有人都会遭遇同样的问题吗?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太少,不能冒这个险。
第一个选项目前看来最佳,但开始行动之前,我还想再从伊芙的口中套出一点信息。我很好奇我们究竟在等谁,又是谁向她揭露了我的身份。看她一脸洋洋自得地倚在桌子上,没准她真能傻到向我吹嘘自己究竟是如何机智地看穿了真相。
我拉过办公椅,两腿分开倒着坐了上去,将手臂搁在身前的软垫椅背上,一面带着椅子慢慢向伊芙的方向滑去。她对我如此不淑女的动作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则在心里思忖着:要是我突然起身,从身下举起椅子,飞快地向她下巴下方狠狠砸去的话,能产生多大的攻击力?
我正想开口问她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但突然意识到了她长得像谁。“你是康威尔弟兄的女儿,对吧?就是小小年纪就被选定的那个?”
她那洋洋自得的表情有一瞬间淡了下去,但马上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有这个可能。”
“当然就是你了。你和你爸爸的相似度比起我和普鲁登斯的相似度来说也相差不了多少。”
“既然你知道自己长得像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儿没人认得出你?更别提还戴着一把时研会钥匙堂而皇之地走来走去!从你走进大门那一刻起,保安就通知办公室了。”
我很惊讶她居然知道时研会,但还是尽力保持漠然的表情。“我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耸耸肩,希望她会相信我的谎言,“但这么一来可能更好,否则我还得多费周折向你们证明我是谁。事已至此,我们就可以开门见山谈正事了。”
伊芙微微抬了抬眉毛。“正事?”
我点头。“我已经从我外婆那儿套出了所有能打听到的信息。要我说,她是在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我才不喜欢待在输家阵营呢。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加入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这事我应该直接跟你爸爸谈,他什么时候过来?”
“高层会议一般开一个小时,有时候还要长一些。但我估计今天会议会按时结束的,毕竟我们可不想耽误葆拉姊妹的宝贵时间。”显然她是为了向我炫耀才故意直呼总统的教名,这种虚荣把戏让我直想翻白眼。
“爸爸现在还不知道你在这儿——我一般不在他准备祷告辞的时候打扰他。等他开完会回到这里,见到你一定会惊喜万分,这不是更好么?高层会议可累人了。”她撑起身子坐到了大桌子上,两个脚踝勾在一起。
“但你实在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立场啊,不是吗,凯特?就我所知,只要我拿走你的钥匙,你可就灰飞烟灭了。”
我尽力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坏笑。“你倒是试试看来抢啊,我保证奉陪。”这也不算什么大谎,毕竟她脸上那抹讥笑让我真得很想动手。“但即使你能拿到我的钥匙,我猜你也不敢轻举妄动。你真的觉得我姨妈,或者我外公,会想要我消失吗?还是在我心甘情愿、特意来这儿见人的情况下?”
我的话让她有些动摇。“我才不觉得他们会管你怎么样。据我所知,你跟他俩一个都没见过面。”
“没错。”我承认道,“但对很多人来说,血浓于水是不争的事实。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都是——”我没说下去。我还不清楚伊芙对于时研会和赛勒斯弟兄的身份了解到什么程度,因此还是含糊其辞的好。“——都是和时研会有关系的?我戴着这把钥匙可不仅仅是为了保自己性命啊。我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就将它给激活了。”
她甩了甩肩上的金发。“那不可能。要使用时研会钥匙得训练上好几个月——大部分人需要好几年。”
我挑起一根眉毛,一边和她对视,一边将手伸进衣领,掏出藏在层层衣服下的圆挂件。“你以为有多少赛勒斯教徒拥有我这样纯正的血统呢,伊芙?”
她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表情,又以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我的钥匙。这令我突然想到,她应该很少有机会接触时研会钥匙。时研会总部被摧毁后,一共有二十四把钥匙留落到了时间的各个角落。凯瑟琳搜集到了其中十把。即使赛勒斯教徒找到了所有剩下的钥匙(应该不太可能),那也只有十四把,而全世界有千万座赛勒斯教堂,很难想象同一片区域内会拥有两把以上的钥匙。
“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
“带点粉色。”她答道,警惕地看着我。
“是嘛?我爸爸看到的也是粉色的。它在我眼里则是蓝色。”我朝她轻轻一笑,将圆挂件放在手心,立马召出了控制面板。眼见显示界面在我们两人之间出现,伊芙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朝我扑过来。
我将手指从圆挂件的中央挪开,控制面板随之消失。我又将圆挂件放回了衣服里头,伊芙也冷静了下来。她的反应至少解答了我心中的疑问——若有万一,我显然能够在这个办公室里进行穿越。
“别害怕,”我咯咯笑着说,“我可一点儿都没想要离开。”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凯瑟琳,也就是我外婆,说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像我一样一上手就激活了钥匙。你们的《先知之书》里有预言过我的存在吗?按你之前所说的标准,我应当是属于命定的被选之人啊。还是说那本书根本不存在?有谣言说……”
“《先知之书》是真的,”她恼火地说,“每个长老手里都有一本,你的名字没在里面。”
“你确定?我可不相信赛勒斯没预言过我的到来。他难道不觉得我会想了解更多情况吗?”我将椅子又推进了一步,稍稍压低嗓音,“还是说他们不让你读整本书?我听说选定之人只能读到一些书里的零碎片段,就像庙里抽签得来的字条一样。”
她咬紧了牙关。“大多数赛勒斯教徒只能在正式成为选定之人的那天读到《先知之书》。但我不一样,我住在这儿。”她微微朝左肩后方的书橱瞥了一眼,“读尽那本书要花上好几年,我还没有完全读完——但只要我想,我就能够读。”
我向她投以怀疑的眼神。“好吧,假设你说的是实话,假设你知道要去哪里看选定之人的名单,为什么不趁等待的时间先查一查呢?这样你爸爸来了之后也就省得麻烦了。我的意思是,要么我的名字的确在书里写着,要么就是赛勒斯犯了一个大错。”
“赛勒斯才不会犯错。”她沿着桌子的边上走去,在第四个书橱前上下打量。书橱上摆满了装帧华丽的大号书籍,然而她却伸手拿出一本小得多的书,我立刻认出那是一本时研会日志。日志的封皮上只有正面刻印了四个金色的大字“先知之书”,字下头是一个赛勒斯教徽。
她打开书,过了一会儿又将书猛地合上,一脸懊恼地说:“我们还是得等爸爸来。我没有那个……”她顿了顿,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词,“哦,就是那个适配器一样的东西,我忘了爸爸管它叫什么来着。”
“噢,”我接道,“你说那个小小的磁片?我这儿有。你瞧,”我站起身,将手放到耳后,希望在真把磁片取下来之前她就会先朝我这边走过来。可她绕过桌子朝我这里走了几步路,接着就站在一边等我。
“真讨厌!”我说道,“我又把它弄到地上了。这些磁片讨厌死了——找它们就跟在地上摸隐形眼镜没什么区别。”我朝前倾了倾身。几秒钟后,伊芙终于上钩了,走过来和我一起弯着腰检查地毯。
我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愧疚,于是赶忙提醒自己眼下实在没有别的选择。我举起办公椅,重重地摔了过去。椅子底座的一只轮子飞了出去,滚到桌子底下,剩下的部分则不偏不倚砸到了伊芙的头上。她向后倒去,头撞到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最终瘫在了地上。
我静候了一秒钟,然后走过去碰了碰她的睫毛,确认她是不是在佯装昏倒。她的睫毛一颤不颤,看来真的失去了意识,只是很难说这个状态能持续多久。我又有些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担心房内会不会装了什么隐藏的安保摄像头。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狗吠声。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去,接着恨不得没做这个举动——只见那两条杜宾犬正隔着玻璃虎视眈眈地望着我,尖牙外露。
我朝房门走了几步,又想起还没拿通行卡。通行卡在桌上,紧挨着一旁的《先知之书》。我将两样东西都拿了起来,将书塞进牛仔裤的裤腰里,又拉下身上的几件背心盖在上头。接着,我以最快的速度向门外跑去。
走廊上依旧空无一人。我沿着走廊朝活动室飞奔,心里祈祷特雷还在那儿,没有跟着侍祭们去四处参观。我朝小窗里使劲张望,一边拿通行卡刷门边的识别器。
我看到里头的桌子旁还围着几群人,但没看到夏琳和特雷。识别器发出嘀的一声,我连忙推开门,差点撞上夏琳和特雷。他们似乎正打算从里面开门。
“嘿,小心点儿!”夏琳尖叫着朝后跳了一步,“你瞧,我不是说了她没事吗?”她向我走来,又朝我身后张望了一下,“伊芙呢?”
“我们没找到指南册,”我答道,“她说要去主办公室拿几本来。”我拉起特雷的胳膊,朝活动室外走去。
“她怎么会去得了?”夏琳问道,“你拿着她的通行卡呐。”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知道她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夏琳,可无论如何,我不想对她撒谎。“别把伊芙当作你的朋友,夏琳。虽然我说了你也不会理解,但其实她是在利用你接近我。照顾好自己,好吗?”说完,我用力将手中的通行卡朝活动室的另一头扔去。不出我所料,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跑去捡通行卡了。
我将身后的门猛地关上。“跑!”我牵起特雷的手说道,朝走廊尽头的那个安全出口点点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跑到离出口还有三分之一距离的时候,我们身后一扇门开了。我转头向后望去,以为是夏琳生气地从活动室里追了出来。没想到的是,门后出来的是一脸暴怒的伊芙,血迹正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淌。她倚在玻璃门的门框上寻求支撑,两条看上去比她还愤怒的杜宾犬正试图越过她挤出门外。伊芙的腿一软,向前倒去。其中一条狗见她倒下后发出一声尖叫,但这并没有动摇两条狗追捕猎物的决心。而它们的猎物自然就是我。
我们此刻距离出口仍有六十码左右,我心里清楚要在它们追上来之前跑出门根本不可能。然而如果有我掩护,特雷或许能够顺利逃出,何况他那大长腿也比我要迈得远。
我一边跑一边从衣服里拉出时研会钥匙,特雷牵着我的另一只手,拼命想让我快点儿跟上。“特雷,我们得分头行动,否则会来不及的。”我对他说道,“你快去车里,我自己穿越回凯瑟琳家。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不!”他喊道,更用力地拉着我。
“特雷,求你了!伊芙肯定已经联系了保安——快逃离这里!我不会有事的。”我松开了他的手,尽全力将他推向出口,心里希望他没听出我声音里的恐惧。
紧接着,我转过身,独自面对追来的獠牙巨怪。
两条杜宾犬仍然在向我跑来,但它们在看到我手中的圆挂件后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了原地,也不再狂吠。我将手指移到圆挂件中央。其中一条狗轻嚎了一声,就像达芙妮在图书室门前那样,向后退了几步。另一条看上去有些迷惑,但仍然在向我走来,巨大的獠牙露在外面,锋利地令我直冒冷汗。
“后退!坐下!”我努力用最权威的语气向它们发出指令。可此情此景下,我的威慑力几乎等于零。那两条狗显然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但仍然警惕地盯着我手中的时研会钥匙,只敢缓缓地向我逼近。
我很想回头看看特雷是否已经离开,因为我并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但有眼前这两条狗在,注意不到周围的动静也很正常。我不敢将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只好在心里放弃了回头的念头。于是我稳住自己,从圆挂件里召出控制面板,开始设置穿越目的地。
“狗狗乖,”我轻声道。它们此刻已经走到了离我十尺之外的地方,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不要动!”
更大、更暴躁的那条杜宾犬显然不爱听“不要动”的指令,它闻声又开始大叫,一蹬腿猛地向我扑来。我朝它的身子使出一个左踢。
糟糕的是,就在它被我那一踢击倒的同时,它的嘴巴也碰到了我的大腿。我尖叫着看着它的牙齿撕烂我的牛仔裤,在我的小腿上留下两道深痕。我的手不住地颤抖,眼前的显示画面也跟着摇晃了起来。我连忙在完全丢失画面信号前稳住了自己。
我听到特雷在远处喊我,他的脚步声似乎在向我靠近。“我没事!别过来,特雷!”那条蛮横的狗又站了起来,此刻正紧弓着背蓄势待发。我知道如果我还要继续抵挡它的进攻的话,恒定点的信号就会丢失。
下一个瞬间,杜宾犬腾空跃起,朝我握着圆挂件的手臂扑来。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闭上双眼,祈祷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