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简单爱

附中有个很有意思的传统, 校服内搭都是一样的,但外套分服色。

一学年一更新, 走在校园里, 一眼就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学生。

蓝烟就是被高二那位学姐, 一声没能忍住,脱口而出的“我靠”惊醒的。

好在车已经停住了。她忙松开手, 只是一车的拥挤凌乱,退都没有可退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 不小心踩到您了。”

“没事,这不是忽然有电动车冲出来, 猛的一刹车么, 谁能想的到。”

在车厢里纷繁交错的道歉抱怨声里,蓝烟脸上的温度一路爆表。

可能因为从小参加各类演出到大,蓝烟在人前向来是袅娜大方的。平时不管同学怎么拿她起哄玩笑, 她安坐钓鱼台, 连羞涩都懒得装。

装的太好万一对方当真了, 那她不是更麻烦么?

但这次,她脸上泛起的桃花色, 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上。衬的领口露出的颈项,白的宛如新雪生光。

这种纯真又妩媚最是让人心里一跳。偏她还不自知,眼睛水润润一低, 写满了懵懂无措。

那位学姐忍不住在心里疯狂检讨自己:让你忍不住,看把人家学妹吓的。

只可惜她旁边那个男生,也感受到了眼下场面的尴尬, 抓了抓头发笑的憨厚:“……学妹,学弟,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哈。”

越描越黑,不过如此。

学姐忍不住了:“……瞿放,你闭嘴!”

那个叫瞿放的男生,在空中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乖乖不说话了。

“……下一站海棠里,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后门下车。”

算了算了,再撑一站就到外婆家了。

“下车么?”靳骞却忽然问她。

越州的老城区面积不大,住宅区也相对紧凑,海棠里距蓝烟要去的白塔寺站,也不过八九百米的路程。

“……下吧。”

嘀的一声车门刚打开,蓝烟对同校的学长学姐飞快说了句“拜拜”。手按住校服裙,就跳下了公交。

“嘿,这不是高一菁英班的靳骞么?他这次考多少名啊,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学姐一脸不可思议:“不是,靳骞我是认识的。你们……不认识刚刚的学妹吗?那不是高一传的沸沸扬扬的大美人么,漂亮成绩好会弹琴,听说家里还有钱,这种女孩子你们都不关心?”

“漂亮是漂亮的,知道就行了。但我们八卦的人那么多了,也不缺我们俩。”

瞿放满脸无辜地反问她:“洳姐,你这次学业水平测试十拿九稳啦?”

魏洳差点被噎住,不死心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分享个八卦,听说沈西川暗恋的就是这个学妹。”

“哦,”瞿放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看来这次期中考,他又要考不过我咯。”

魏洳:“……”

——

被公交车一闷,蓝烟下了车便脱了校服外套抱在怀里,乖乖巧巧的样子。

她侧过脸往后看了眼,声音轻轻的:“……那你走过来点。”

不近不远,落在她身后的靳骞听见,默默跟了上来。

和蓝烟并肩向前。

秋日天高云淡,暮云舒卷,夕霞在天空铺出一块浓浓淡淡的橙色。

晚风慢慢吹动着她耳后的碎发。

蓝烟忽然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的:“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

“什么歌?”

少女咬了咬唇,笑意更浓:“……不告诉你,以后再说。”

小时候的盛夏,窗外蝉鸣聒噪,空调房里却很凉爽。

她和蓝乔关着门,坐在课桌两端写作业,外婆在客厅里看电视。买给他们听英语的播放器里,被蓝乔偷偷换成了范特西的磁带。

蓝烟当时还小,听不懂那些情啊爱啊的歌词。只记得轮到有首歌时,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得清甜明朗。

仿佛连空气都会变成冰西瓜味的。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想就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小时候没听懂的歌词,现在对应上这个人,终于都明白啦。

蓝烟心里甜丝丝的。

她想了想,怕他生气似的,又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逗你的,就……以后再说行不行?”

现在就告诉他,会不会太主动了。

像她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真的最会折磨人了。

可惜靳骞就吃这套,他外表冷淡不假,但对喜欢的人,只会是在意和迁就。

痛失至亲后,经历了生病、消沉,又转学来到越州。即便后来,靳骞已经真的说服了自己。

我要好好生活,父母子女一场,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以我的双眼,替他们看遍他们最爱的共和国河山大地。

可前一晚还笑语温存的爸爸妈妈,连道别都不曾来得及,就如同露水消逝在了阳光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

假如总有一天会失去,他再也不想和谁有新的牵绊了。

但初初见过蓝烟的当晚,靳骞的想法动摇了。

是不是上天为了弥补他,才故意让他在那个午后,见到了她。

直到国庆那次,蓝烟也忽然失去联络。就像他在三年前的那一天,突然发现再也打不通爸妈的电话。

他在写字台前枯坐到半夜。直到舅舅推门进来,温声关心他怎么了。

他那一刻,很没出息地喉咙一涩,低哑着嗓子告诉他:“……我喜欢上一个人。她说今天上午从香港飞回越州,可到现在……没回我。”

他说的含含糊糊,但芦安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尽管外甥既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也没怨天尤人,只是性格安静了许多。但妹妹妹夫的逝世,终究在他身上刻下了阴影。

别说他一个孩子,就是自己。

有时夜半梦醒,想到这世上再也不会追着他,喊他哥哥了,也忍不住蒙在被子里闷声痛哭。

靳骞又怎么可能不患得患失。

芦安怀只能用心平气和地语调安慰着他,航班很安全肯定不会出问题。至于小姑娘人去了哪里,不如问问她身边的朋友,或许能联系到她家里。

“……你不会连这都不敢吧?小骞,你老实点跟舅舅说,是不是到现在话都没和人家说过一句!”

芦安怀坐在桌边陪靳骞等消息,根本压抑不住好奇心,想探听关于蓝烟的事情。

无论他问什么,靳骞都是偏过脸,沉默不语。

最后得知她平安回来,靳骞安心了,芦安怀千方百计逗他,甚至威胁他不说,就喊爷爷奶奶一起审他。

靳骞也只是微红着脸,低头认真道:“舅舅,她就是……很好,别的我不知道。”

当然,这些他没有对蓝烟讲,更不准备对她讲。

如果要靠他惊心动魄的经历,来博取她的一点青睐,即便得到了,那也不是他要的尊重和喜欢。

“……当然行啦。”

靳骞故意学她讲话的语调,清澈的眉眼漾着笑:“但我感觉,我应该能猜出来。”

“怎么可能!”蓝烟急了:“那那……你快说。”

靳骞敛了笑,一脸清正斯文,复又望着她:“真的要听?”

他他他,这这这。蓝烟脸上的温度爆了表,靳骞这妖精,万一真的猜出来了呢。

“我……我懒得听。”

蓝烟扔下这句话,快他一步踩上了小步道。

“别生气别生气,我……诓你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靳骞也忍不住,声音里全是温暖纯粹的笑意。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微尖的下巴生的俊俏,好看极了。

蓝烟很想看她多笑一笑。但又怕他总这么笑,菁英班的靳骞怕就不是以成绩顶尖,闻名附中了。

可,这八九百米的路程怎么这样短。

眼见穿过一条街,就是外婆家。蓝烟从小在这玩到大,也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被哪位老邻居认出来。

蓝烟指了指身旁的公交站台,问靳骞:“你家住哪儿?公交好通吗?”

“你等等,我看下。”

旧城区虽也在越州的核心区,但由于江南一带亭台楼阁、园林故居之流的古建筑极多,一不小心就碰到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拆不得也动不得。

导致这里虽然地价很高,基础设施还是要落后于新城的。

所以住在这儿的,除去购置学区房的年轻父母,几乎都是蓝烟外婆那样的老越州人,靳骞不熟悉也是正常。

“坐两站公交到地铁站,再转五站地铁就到家了,很快。”

靳骞刚从公交站牌上移开眼,发现她已经在站台的长椅坐下了,好整以暇望着他。

“不回去吗?”

“我不急,我哥从明市坐高铁回来,还要一会儿呢。”

蓝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就算这个时候被抓包,她就说是陪同学等车回家,理由充分,怕什么。

临近饭点,等车出门的人不多,但靳骞也没坐下,只是站到了她旁边。

“……靳骞。”

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尾音微微扬起,带了点软软征询的意味。

“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吗?”

靳骞不为所动:“假如你QQ资料里填的是真的,那我就知道。”

……嘁,那我也知道你的。

蓝烟再一次被靳骞不经意展现出的,“我只会说实话,我不会哄女生”的气质折服了。

算了算了,这种事不在一日之功。

“从今天开始,”她越说越小小声:“……我们每天交换一个冷知识吧。”

纵然年过不惑,蓝恪和冯端云还维持着美好的仪式感。定期送花送礼物不谈,会给对方写信,每逢纪念日必然丢下儿女,变着花样去过二人世界。

蓝烟从小是在充满爱意的家庭长大的,自然也学会了关注生活里令人怦然心动的小细节。

特别是与靳骞有关的。

他们还没有真正确定关系,顺其自然,不就是因为彼此还不够了解么。

靳骞这个榆木脑袋想不到的,她不介意替他。

蓝烟见他抿住唇思考的样子,眼珠一转,当先笑盈盈开口了。

“我其实没多喜欢喝奶茶,每次买啊,其实都是为了据说有害健康的……波.霸珍珠。”

靳骞一怔,撑不住笑了:“……那玩意儿和酒酿小圆子有什么区别?”

“……靳骞!”

蓝烟满眼愠色,受不了了:“你智商够高了,真的,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情商吧。”

“好。”

他拖长了音调,笑的像只被人暖阳底下,惬意打滚的猫。

“轮到我了,我说一个有诚意的吧:我学校志愿单是瞎填的。”

“……啊哈?”

附中从高一进校起,每学年都会让学生填一张理想学校清单,作为奋斗目标,这是延续了许多年的优良传统。

身为菁英班的第一名,每年几乎都填的是全国最好大学的经济与金融专业,或是计算机,文理科实验班之类的,很少有在这之外的选项。

“我怕别人来问,懒得答。所以就填了个梁大经管,实际上吧。”

他逆着夕霞的光,看向她,神色淡倦柔和:“我就想去明大医学院,念八年制临床医学,做医生。”

这几年,医学专业不复往日风光,对一流考生的吸引力更是大不如前。

虽然录取分数线仍居高不下,但招不满是常态,考进后中途换专业的也不在少数。

等你付出八年青春,苦心孤诣念完书,再战战兢兢参加医院招考,和你考差不多分数学金融的同学,说不定已经跳槽去了大证券外资行。

心态不坚定的人,肯定是要崩溃的。

社团和未来规划课的开设,使得附中学生早就认识到这一点,真决定读医的,肯定是深思熟虑,想好了的。

比如靳骞。

可他这时候也忍不住,低低问蓝烟:“……你觉得怎么样?”

“我就……觉得很厉害呀。”

蓝烟眨了眨眼,一脸认真:“能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你以为这世上能有多少。”

就拿她自己来说,她只知道她要考个不错的分数,但这分数是用来念什么专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蓝烟眼前一片空白。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确定要学医的?学委同学,也指导一下迷途的我啊。”

靳骞被她夸的表情无奈:“我热血漫和英雄电影看多了,也真的感受过陌生人的善意,所以咳……”

“比较中二。”

“你……中二?”蓝烟凌乱了。

“蓝烟,和平年代,还有什么比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更中二、更英雄的事呢?”

“……所以这完全符合我对职业的规划。”

才不是呢。

蓝烟心里知道,有颗聪明的脑袋以外,靳骞是个自律,认真且努力的人。

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做什么都不会错。

靳骞忽然问她:“所以这个冷知识项目,要持续多久?”

蓝烟和他四目相对,都静了一秒。

然后两人居然异口同声:

“我是不会喊停的——”

对呀。

最好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每天都有新的秘密和你分享。

蓝烟红了脸,跟他轻轻道了声别,转身钻进了对街的小巷。

##

今天是蓝烟外婆68岁生日。

她到时,爸妈哥哥还有小姨一家都已经到齐了。

蓝烟一把将书包丢给蓝乔,然后瘫在了沙发上。

“哎呀,看把我们朵朵累的。”

外婆看了心疼的不行,剥了一只蜜橘,把丝丝瓤瓤挑干净,递到她手里:“先吃个橘子,等下就开饭。”

被投喂的蓝烟眉眼弯弯:“谢谢阿婆。”

姜丝香醋配大闸蟹,是越州秋天的标配。

蓝烟坐下还没开动,她面前就已经堆了七八个蟹钳,全家人都知道她爱吃这个。

冯端云直皱眉:“她一个小孩子,哪能给她吃这么多。再说了,妈你们也别太惯着她了。”

“不就一个蟹钳吗,”老太太疼孙女是不讲道理的,立马就护上了:“我给她多吃两个,就是惯孩子啦?”

最后还是蓝恪充当和事老:“算了算了,端云。妈今天是老寿星,都听她的。”

结果,当晚承包了所有蟹钳的蓝烟,很不幸就胃痛了。

国庆去香港那次,因为没按时吃饭,又吃了太多冰,蓝烟胃不舒服了好几天。但刚一养好,又开始迫不及待地乱来。

她不好意思去喊冯端云,只好偷偷发短信给蓝乔,让他冲点药给自己。

然后蓝烟裹着被子按住痛处,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手机荧荧的光芒反射在她脸上。

她跟靳骞诉完苦,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安慰她,还勒令她立即闭眼睡觉。

蓝烟不肯:“就最后五分钟,让我玩完我就睡。”

“你要不睡怎么办?”

“不怎么办咯。”

靳骞:“……”

他又不能冲去她家,把她塞进被子里吧。

蓝烟反正胃痛到睡不着,想起这一天奇妙的突破,越想心里越甜。

忍不住问他:“靳骞,是谁带你来的越州哪?”

“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蓝烟:“……”

她都没想到有一天,那么冷的笑话,能让她开心到最枕上蹭来蹭去。

靳骞飞快又打出两行字:

“曾经有个陌生人,在明信片里对我说,越州是个很美的地方。”

“爷爷奶奶正好也想让我换个地方生活,他们的产业不少在这,就来了。”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有。”

蓝烟当晚是怀着丝好奇,在昏昏沉沉中睡过去的。

到底是什么明信片,能把靳骞这样的人,从故乡带来越州?

听起来好厉害。

##

第二天上学,蓝烟整个人都恹恹的。

一到下课,她就趴在课桌上,闭眼补眠。

挨到第三节课间,蓝烟半睁着眼,瞄到还有节物理,想想实在撑不住了。

要去泡杯咖啡,提提神。

咖啡粉从抽屉取出来,还没倒进杯子里,就被靳骞一伸臂,不由分说夺走了。

“……胃疼还喝咖啡。”

他声音仍冷冷的,明净清晰。虽然很低,但周围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可可可,蓝烟和……靳骞?他们俩怎么可能有关系?

最不敢置信的还是男生们。

连靳骞都会追级花了,我居然还没女朋友?什么世道。

尤其是尹航,脸色难看透顶。他还指望换了陌生新环境,他能和蓝烟多少也是初中同学,能有新进展呢。

“……睡什么睡,快看!”

许多双眼睛盯着这边,原本闭目养神的,也被同桌友情拍醒了。

一时课间安安静静,连哄都忘了起。

“……你还给我。”

缺觉的蓝烟被他一夺东西,难免有气。

只可惜这样还没睡醒时,说的慢声慢气的一句话,居然添了丝娇嗔的意味。

众目睽睽之下,靳骞当真走回她桌边,半俯着身,把那条速溶咖啡递回给她。

“……我不该拿的,还给你。”

他声音认真低柔:“但你真的别喝,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