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靳骞翻来覆去,彻底失眠了。
脑海里闪过, 蓝烟把饮料吸管递到他唇边的纯真羞涩, 也划过她与自己争执时生动的怒意。
时间过了十一点半, 她怎么都不肯睡,非和自己东拉西扯讲着话。
靳骞没办法, 只好警告她,要再不睡自己就先睡了。
蓝烟最后温温吞吞, 终于发消息告诉他。
“靳骞,你那么保护我, 我真的……很开心。”
然后她又飞快甩过来一条“晚安啦”, 不要他回,头像就灰了。
却把靳骞折腾的整晚不得安睡。
早在蓝烟上楼去老班那会儿,操场上的凉风一吹, 他就清醒了。
在学校, 老师就是天然的权威和管理者, 向他们寻求帮助,的确无可厚非。
何况他空口无凭, 就算能揪出来是谁,替蓝烟出了这口气,事情肯定也会发酵的不小。
班主任有管理学生的能力, 更有去保卫科查学校监控的权力,怎么说他都是解决这件事的第一人选。
靳骞明白蓝烟的意思。
她不需要自己逞英雄的一时冲动,来表现对她的在意和喜欢。
只要事情解决, 像眼前这样惬意安静就好。
但凡一个男生,总觉得喜欢的女生太聪明理智,而不是依靠他,都会有些隐隐的失落。
可蓝烟轻飘飘撂下的那句话,一瞬间熨帖了他。
原来她也是喜欢的。
只要她喜欢,那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冲动就都不算错付。
值得的。
比起靳骞的憧憬悸动,蓝烟也默默失了眠,多半却是因为担心。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九班同学?虽说学校明令禁止串班,今天午休班里又在重默英语,外班同学根本没机会进来。
可要真不是,那怎么办啊。
真调监控,会不会看到靳骞从窗口翻进来,还有,她和靳骞当时举止有没有过分……亲密?
想了许多。最后,蓝烟还是在恍然不宁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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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四节课,是班主任宋俊卿的宝贝数学课。
宋俊卿成天把课时有多紧张、有多少例题还没讲完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身为班主任,要以身作则,又不好意思占用课间时间拖堂。
因此每节数学课他除了“上课请坐”之外,几乎没一句题外话,要和学生聊天、布置任务也必须等到课下。
可今天宋俊卿站在讲台上,安静了很久才开口——
“来,大家先把笔放下,数学书也合上,听我说两句。”
“我很不幸地告诉大家,昨天就在我们班,发生了一件性质很恶劣的事。莉/莉/丝我们班有位同学放在班里小房间的私人物品,被人恶意损毁了。”
“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底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妈耶,我们班还有这种人?好可怕。”
“……看来今晚就是冒着风险,我也要把小说漫画带回家了。”
“班级是什么地方?!”
老宋把茶杯不轻不重一放,肃着脸,语气渐重:“是你们学习生活休息,比你们在家待的时间都长的地方。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把我们班变成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方!”
“谁也别去打听是谁坏了东西。虽然我建议以后大家有重要东西,都放到教师办公室代为保管,但出了这种事,错全在那个使坏的人,和受害者没有一点关系。”
“假如,我是说假如——”
宋俊卿环视了圈教室,眼神锐利:“假如这位同学在我们班,请你主动到我这里交代情况,截止时间到明天中午。不然的话,我就移交给政教处和保卫科处理,过时不候。”
他话音一落,底下又是一阵嘶嘶的吸气声。
平时老班成天乐呵呵的,又是微胖的身材,像某种毛茸茸的大型动物般可爱憨厚。
虽然也有虎着脸的时候,但到底以吓他们的居多。
这样温和到有点没脾气的人一怒,自然人人心里一拎。
……
等到第二天中午放学前,宋俊卿特地把蓝烟喊道后门口,让她中午在学校凑合一顿,有事找她。
蓝烟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和靳骞一起去食堂吃完饭,就匆匆往教学楼赶。
靳骞总是忍不住侧过脸,淡淡的瞄她一眼,掩藏不住心神不宁的样子。
蓝烟噗的一声笑了:“……你干嘛啊。”
“你别跟老班犟,但也别太软了,总之,就——”
他语窒,闷闷不乐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蓝烟心里泛起丝丝的甜。
靳骞这家伙到底不负尖子生的名声,真的很会知错就改。
她还以为他会很幼稚地问出,“要不要我陪你去”这种问题呢。
“好啦,我知道了。”
蓝烟跨上台阶,对他挥了挥手,似傲娇似抱怨:“……你现在怎么比蓝乔话还多。靳骞,你这人也太善变了吧。”
靳骞:“……”
他也投桃报李,对她挥了挥手,很傻。
回班也静不下心写作业,靳骞索性就站在正对楼梯间的走廊。
等下她下楼回来,第一眼就能见到他。
难得一个不是湿漉漉,云淡风轻,明媚清爽的秋日午后。
靳骞望着远处钟楼的尖顶,心里微微的躁。
他原本是很享受这种,游刃有余,只要一心沉浸在学习里,不用管其他的高中时光的。
但现在,也不同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可以……拥有她。
堂堂正正地保护她。而不是连和她一起进高一级部办公室的勇气,都没有。
……
在结果出来之前,蓝烟难免偷偷在心底设想过会是谁,但真的一点没怀疑过她。
居然是……陈萌。
蓝烟一直以为她们最多只是做不了好朋友,可万万没想到,陈萌对她有这么深的厌恶。
但陈萌一眼都没看她,只是泪潸潸地向宋俊卿道歉,保证自己是一时糊涂,绝对不会再犯了。
她倒还先哭上了,蓝烟在心底冷笑了声,听见都觉得生理性的不适。
“陈萌,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和你一个班,朝夕相处的同学,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宋俊卿叹息道:“你哭也没有用,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我还是那个处理意见。”
“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妈了,你不道歉就让你妈替你。从明天起,带你回家反省三天。等你反省好了,再来学校上课,而且还必须给我做当堂检讨!我看你现在缺的也不是那点分数。”
别说是陈萌,就连蓝烟也蓦地抬眼,望着宋俊卿。
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从一定程度上,班主任是有权利让学生停课反省的。
但在附中,班主任们真的很少使用这项权利。
一是学生听话些。二是,被老师“赶”回家去,对这群好学生来说,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可要不然都说高中文科班最难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拧起来,连老师都敢当面顶撞。
反正已经无力回天,陈萌用手背狠狠一抹眼泪,面无表情说:“……我知道了。宋老师,那我先回班了。”
宋俊卿恨透了学生这副拽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话说的再重又怕出事,挥挥手随她去了。
他找蓝烟谈了很久,有宽慰也有解释。
告诉她不公开丢东西的是她,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包庇陈萌。等陈萌反省好回来,就替她们调开座位。
蓝烟乖巧地点点头,宋俊卿能这么处理,已经是她心中典范的好老师了。
总不能要求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解决了这一桩事,蓝烟心里也没轻松多少,低着头从办公室出了去。
没想到,陈萌还敢在那里堵她。
蓝烟练了多年的琴,每每合排的时候,指导老师也总赞她仪态最轻盈舒展。能热情柔媚,也会清冷端凝。
阳光明媚的走廊,宽大的秋冬校服外套也挡不住她身形笔挺曼丽,透着冷冷淡淡的傲气。
蓝烟依稀笑了笑:“……不是没有要说的么。”
她默默温习着蓝乔从小教她的,遇到这种情况,要学会抢占先进,引领话题方向。
“蓝烟,你以为你有多好吗?最白莲花的就是你。”
陈萌越说激昂:“……你一边说不喜欢拉帮结派,我对你这么好,干什么都喊着你,你从来对我没有表示。但谈舒雅呢?你就拉着她和你一群朋友在一起,那我原来对你那么好得到什么了?”
“因为祝玥和江余都喜欢和谈舒雅在一起玩,那我们当然就一起。”
蓝烟被她气笑了:“你和他们处不来,我当然不硬拉你,这难道也有错?”
陈萌低头看着鞋尖,复又抬眼看着她,神情尖利里居然掺着难过。
“蓝烟,世界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好运气?"
"喜欢的人恰好就比你很多倍的喜欢你,成绩也差不多就行,你根本没争取过,也不用努力,因为这张脸,你就呆呆傻傻站在那就行了。”
蓝烟死死咬着唇,她才不要在这种人面前掉眼泪。
她从小就很羡慕那种会吵架的人,明明她心里有很多想争辩的,每次一开口就先眼眶通红的。
她其实一点不想哭,但根本没办法,这是种本能反应。
事后回想起来,又感到后悔万分:我当时明明可以这样反驳她的!
“别说了,陈萌。”
蓝烟一字一句,感叹似的咬字极重:“像你成绩这么好的人,人品居然可以差成这样,真是——活生生的变态啊。”
“你!”
“别动手呀,”蓝烟退了步,清清淡淡一指楼下,笑靥如花:“你对我动手,他会放过你吗?”
呼。
蓝烟直到转身下楼时,眼里热泪眨都眨不掉,才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我还是很厉害的嘛,没在那个人渣面前破功。
她一路只顾低着头,飞快往前走,靳骞拉她都拉不住。
直到看见她微红的眼角,扑簌簌落下的水光。
“……你先别问。”
她说话带了点鼻音,瓮瓮的:“我没关系,等会就好。”
靳骞真就不问,牵着她空荡宽阔的袖口,带她去了附中的连排林荫道。
林荫道两边是长椅草地,面向着一条安静小河。
困乏的秋日午后,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哪个小姑娘会不在意,别人说她痴痴傻傻、自以为是,蓝烟也一样。
即便有心理准备,陈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这句还是……中伤到了她。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变得患得患失。
尽管你今天确定他在意你,可明天就开始害怕失去。
她和靳骞,真的不配么。
她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哽一哽喉咙,咽下去只有自己知道好啦。
蓝烟望着他,眼里雾蒙蒙的,又是笑:“不值得,我就随便哭两声而已。”
“好,可……可我没带面纸。”
靳骞嗓音也干涸,一指自己的校服衣袖:“刚洗过的,借你擦擦眼泪。”
蓝烟含着泪笑起来,摇了摇头,说不用。
“校服这个质地,我也不喜——”
她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靳骞轻轻一按,把她的脸按到了自己右边肩上。
温热柔软,带着她略微急促的气息,洒在那。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发间,语气不稳道:“……这时候了,还这么挑。”
这样的依靠温柔又坚定,蓝烟一下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谁也不想说话。
一点十分,校园电台播着歌,终于响起来。
借着音乐,她小小声挤出句话来:“……挑什么挑?”
“嗯?”
“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电台放的是五月天的《温柔》。
听说是苦恋高三学姐的一位高二学弟,点了送给心中女神的。
“走在分钟,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蓝烟吸吸鼻子:“……你看看人家。”
靳骞应声松开了,低着眉,细细凝视着她的表情。
一直看到蓝烟脸上泛红,转身就要走。
想什么呢他。
就在这时——
他蓦地伸臂,从背后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比她高了许多,双臂正好按在她的肩侧,挟制了她的动作。
草地清新,阳光柔和。蓝烟居然一点没想到要挣开。
她现在很需要这个拥抱,不管是因为什么。
“蓝烟,”靳骞嗓音低低哑哑,压抑了许多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