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蓝烟忽的踉跄着倒下, 站在近前的体育老师赶忙冲了过去。
“蓝烟,没事吧!”
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的大男生, 撑着膝俯身看着她, 神色焦急:“……你是哪不舒服?要是感觉透不过气, 心跳的太厉害,就先站起来慢慢走走。”
蓝烟按着腹部, 勉力摇了摇头:“……不是。”
“蓝烟,”谈舒雅吓的音调都变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嘴唇都白了。”
“就是就是。”
周围立马围上来一圈女孩子,嘘寒问暖。
可惜蓝烟一个都回应不了。
只感觉小腹翻起一阵剧烈的疼, 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下, 疼到能把她整个人,折成两半。
简余余见她话都说不出,也不再问, 忙说:“雍老师, 我们扶蓝烟去校医院吧。她这样肯定不行。”
“对啊, 老班今天还出去听课了,人不在, 这这……只能找校医老师了。”
蓝烟此时的状态是挺吓人的。
别人跑的汗涔涔的,面色泛红。只有她,唇色仿佛要比瓷白的面色, 还要苍白几分。
“好好,赶紧去。这样,体育委替我记一下同学的八百米成绩——”
等挨过这阵特别汹涌的疼痛, 蓝烟被谈舒雅她们慢慢扶起身,挤出一个笑:“……雍老师,我应该是急性胃炎犯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让她们陪我去校医室,打电话喊我妈妈来,就行了。”
体育雍老师确定了好几遍,她没大问题。才肯放学生陪她去校医室,还叮嘱他们时时反馈情况。
蓝烟心里暗道倒霉。
从国庆那次半夜胃痛发作后,每个月这玩意,似乎都要造访一次,比生理期还准。
一整晚,她人缩在被子里,卧躺、蜷缩、跪在床上都试过了。胃药也没用,一波一波间断发作,只能靠硬生生挨过去,一般都天亮才会好。
可没想到这次,是白天发作。
从操场到校医室,路途并不远。
但到中途,又一波钻心的疼痛袭来,原本还能和她们说笑几句的蓝烟,越走越软,谈舒雅她们扶都扶不住,只能任她委顿在回廊的长椅上。
“没事没事,”谈舒雅抚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等下让去看了医生,肯定就好了。”
“……你们等等我啊,我……缓缓。”
蓝烟也顾不得蹭到一身白灰,靠在回廊的廊柱上,闭着眼,勉强虚着嗓子说。
“好好,我们不急,等你!”
要是不用吸气,大概就不会疼了吧,蓝烟绝望地想。
为了压制疼痛,她又徒劳地换了个姿势。弓着身子,用手背撑着头,痛苦不堪。
谈舒雅越看越慌:“不行,要不你在这儿陪蓝烟,我还是去找雍老师,这一般的胃疼,怎么会这样啊——”
这时,从回廊尽头响起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是才跑完八百米的靳骞。
蓝烟之前因为自己不跑,也非要拖着他,等到和自己一起。
这点小事,只要能哄的她开心,靳骞自然从善如流。
谈舒雅看见他,也宛如看见救星了,“靳骞你……你快来!蓝烟这样,我们根本扶不住。”
“……好,我来。”
他喘息未定,飞快跑到了蓝烟身旁。
蓝烟红着眼眶,抬头望了他一眼,说不出话。
“把大衣穿上。”
靳骞半跪在她面前,拉开她的手,把撑在塑胶跑道上嵌进去的小颗粒,一粒一粒温柔地拂了出来。
“……我不冷。”
蓝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很想哭,声音里都带了泪意。
“不冷也要穿。”
靳骞接过被谈舒雅抱着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态度坚定:“听话。你不穿上,我怎么背你去校医室。”
因为要跑八百米,蓝烟和许多同学一样脱掉了大衣,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
那个羊绒毛衣质料很软,也很……贴身,完全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靳骞是真的不敢。
他也没有这种浮浪的冲动。谁不想靠近喜欢的女生?但绝不是靠这种方式。
……
到校医院的路并不太长了。
可在蓝烟心里,伏在他肩上,仿佛走完了两圈操场的距离。
疼痛磨光了尴尬和羞涩,昏昏沉沉,只有满心的安全感。
在痛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是从天而降,可以拉我一把的人。
蓝烟想到,就觉得已经很甜了。
“等下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看她这样,靳骞像被人提着衣领,透不过气一样,声音也喑哑:“……肠胃炎真的会疼成这样吗。”
“我最怕去医院了。”
她靠在他颈侧,稀碎的发丝和温热的气息扫在那,酥酥痒痒的。
“人都要生病的,不怕。”
蓝烟还是觉得很疼。
可这个姿势,她压不住痛处,怕他担心又不敢乱动,只感觉疼到胃都在抽搐。
靳骞应该是感觉到了。
“我小时候也怕去医院。据说发烧发到39.5,一到门诊,立马退了下来。”
“但后来,我就想学医了。”
“蓝烟,你知道么。人都会生病的,所以我想做医生。”
他不要她回答。只是在她耳畔,温柔沉稳地说着话,安抚着她。
很普通寻常的对话,听的谈舒雅和简余余,都快哭出来了。
所幸,校医室很快到了。
校医是个中年阿姨,姓刘,看见蓝烟这样子吓了一跳。
立即打电话给她妈妈,说好在学校不远的越医大二附院见,随后就喊了车,要带她去医院。
“你坐着休息下,我打电话给门卫处,让司机师傅把车开进来。”
蓝烟点头。
刘校医打电话的功夫,蓝烟回头冲谈舒雅笑了笑:“我下午应该不回学校了。要是我妈妈来帮我拿书包,你稍微帮我收拾下好嘛。”
谈舒雅一连声应了:“当然啦,这算什么事,你安心休息。”
她正要对靳骞说什么,江余就一路飞奔进校医室:“等等!”
“……我靠,跑死我了,”江余喘着气,把什么东西,往蓝烟面前一递:“喏,你的手机。看病没有书包可以,哪能没这个。”
就说江余和蓝烟多年好友,不至于连面都不露。原来是赶回班,替她拿手机去了。
蓝烟苍白着脸,还是浮起笑:“……要说谢谢吗?”
江余一脸嫌弃:“别,千万别,我瘆得慌。”
“——小姑娘,车来了,走吧。”
“蓝烟,随时联系啊!”
“对啊,怎么回事一定要和我们说。”
“好。”
蓝烟系上围巾,往门口走到一半,停了步:“靳骞,我的社团课作业能不能……”
“放心去,我写。”
看病要紧,蓝烟也的确有点吃不消,当即就钻上车了。
目送车一路驶出校门,江余忍不住在靳骞肩上捣了一拳:“……我说靳骞,在校医室这几分钟,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你也不趁机安慰哄几句?真是榆木脑袋。”
“你才榆木脑袋!”
谈舒雅第一个蹦起来,皱着眉嘲讽他:“江余,你少装情圣了,人家靳骞比你懂多了。”
就连一向伪装文静优柔好学生的简余余,都在旁拼命点头。
刚刚靳骞背着蓝烟走过那一段路,说的那些话,成功俘获了简余余和谈舒雅的好感。
谈舒雅说:“靳骞,要不我看你也……没心情?蓝烟的社团作业,我替她做了算了,也不多。”
附中是有社团学分的,除了民乐团,蓝烟新加了个“栀子”戏剧文学社。
指导老师知道她民乐团训练任务重,平时除了让她参与校刊采编的常规工作,也就排练时,喊她翻谱当个伴奏。
这些都是蓝烟喜欢的,所以玩的也很轻松愉快。
截稿期是今天下午,蓝烟原本准备利用午休做好的,但哪想到……
靳骞却不用:“既然不多,我替她做就做了,没事。”
“你告诉我是什么就行。”
“那个啊——”
谈舒雅见他执着,也不劝了,人家乐意她还拦什么:“其实她负责的就是审稿和采编一个版面,这次主题是朦胧诗,你随便挑一首放上去就行。”
“对了,她喜欢北岛的。”谈舒雅想想,又补充了句。
靳骞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谈舒雅又跟他说了,校内随笔稿件的审稿原则,以及字数删改要求、截止时间、排版规则等等。
最后大功告成,谈舒雅加了句:“对啦,你要记得别写自己的名字,也别写她的。”
“那写什么?”
“你没注意看过么,校刊编辑用的都是笔名。”
靳骞、江余和简余余同时摇头。
校刊校报每个班都发,但发了之后,就是……用来放在各班书柜桌角落灰的。
除了极少数文艺女青年,大家宁愿去翻《青年文摘》、《读者》之类的,也比校刊有趣多了。
谈舒雅虽然看着不像,但很显然,就是文艺女青年的一员。
她有气无力,对靳骞说:“你落款就写软烟吧。”
“软烟罗那个软烟。”
“……你说什么?”
出回廊的台阶,靳骞险些踩了空,还不及调整,就倏然回身望着谈舒雅。
他目光里带着灼人的温度,飞快又问了遍,艰难又生涩:“你确定是这两个字吗?”
谈舒雅吓了一跳:“对、对啊。蓝烟说,这是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取的。后来想想,用习惯了就拉倒了。”
蓝烟之前不肯告诉靳骞,就是因为……太羞耻了。
要不是因为她急着交稿,怕是会一直瞒下去。
谈舒雅还在笑眯眯说着,蓝烟顶着这个笔名,有多后悔多中二。
简余余和江余也笑,不敢相信,蓝烟这家伙还有这么非主流的时候。
“是不是啊,靳骞?”
江余推了他的肩一下,却发现……他整个人神色都很微妙。
像是迷茫,又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
靳骞真的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但朦朦胧胧,许多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但有一件,被推到了眼前。
三年前那张突如其来的明信片,来自越州,来自一个会弹《战台风》的小姑娘。
落款就是,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