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医大二附院。
前一位病人看完后, 冯端云半挽着女儿,引到了医生面前的位子上。
值班的是位年轻医生, 问了些常规问题后, 就让蓝烟去诊疗床上躺下, 然后多点按压着她的腹部,问她疼不疼。
蓝烟嘶了声, 感觉腹部哪里都疼,分不清了。
直到医生又按到一块, 她“嗷”了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疼啊?”
那医生口罩后的笑意隐藏的挺好, 但还是被她发觉了。
蓝烟很委屈:“……当然啦。”
“起来吧,”年轻的医生啪啪敲出一张单子,递给冯端云:“去带她查个血象、做个彩超。初步判断是阑尾炎。”
“不、不会吧?”蓝烟忽的一下起身,愁眉苦脸:“那之前几次, 我还以为是肠胃炎, 胃药不都白吃了吗?”
这下, 连对面坐的女医生都忍不住笑了:“小姑娘,生病要即时就医, 千万别自己瞎百度。”
大三甲医院不缺生意。看完她,下一位病人立马就进来了。
冯端云边走,还忍不住数落她:“你说说你, 之前半夜喊胃痛,我说带你去医院,你非不听, 说是上次肠胃炎还没好。这下好了,阑尾炎犯那么久我们都不知道,人家医生还以为我和你爸虐待你呢?”
“半夜换衣服再去医院,折腾死了。”
蓝烟一脸虚弱:“……妈,我胃、啊不是阑尾疼,你少说两句吧。”
其实她从小到大,就是病的再糊涂,一到医院就被吓好了很多,这次……也没例外。
冯端云恨恨闭口不提,一路带着她去抽血、等取化验单,抽空打了个电话给丈夫。
化验单上超标的上升箭头,看的医生眉一皱:“血象很高。结合来看,应该是阑尾炎。有两种治疗方式,一是挂水消炎,二是手术摘除。”
“别别别别,阑尾炎多大的毛病。”
蓝烟祈求地望着冯端云:“妈,我不要开刀。”
“难受就安静点,”冯女士这次一点没顺着她,只是问医生:“医生,那您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医生一番话说的很中庸,但意思冯端云听懂了。
结合蓝烟阑尾炎发作的频率,她将来又要参加高考,再加上阑尾炎本身化脓穿孔带来的风险性,有条件,最好还是考虑切除。
当然了,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家属的意愿。
很快,蓝恪也到了医院。
他是做医疗器械用品的,和医院的保卫科、大主任们熟络得很。
人嘛,平时再怎么知道重复浪费医疗资源不好,但到了至亲生病关键时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急诊大多是年轻“小”医生,于是,蓝恪带女儿找到了交好的肝胆外科主任,姓董,据说水平很高。
董主任看完检验单,问蓝烟:“这个月生理期过去了吗?”
蓝烟:“……刚过。”
“那正好,蓝恪,办个住院,不如让你女儿今天开掉算了。半年发那么多次炎了,留着也是个隐患。我去说,今天下午就能排上。”
蓝烟怔住了:“……不是,这、这说开就开呀?”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人生第一次进手术间的成就就要达成了?
“那你还要做个法呀,”董主任弯身望着她,笑了:“怕什么啊,小蓝烟,我和你爸多年的好朋友了。再说,阑尾炎这种小手术,全麻微创腹腔镜,你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可可可……
“读高中辛苦吧?”
蓝烟垂眉丧气,点点头。
董主任继续哄骗她:“你看,开个阑尾炎,你至少能休息一周不用上学啊。”
蓝烟:“……”
爸你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她抿着唇不说话,蓝恪和冯端云一咬牙一对视,拍板道:“开吧!”
蓝恪心疼得很:“老董,我女儿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啊。”
实际上,阑尾炎这种外科初级手术,交给三甲大主任开,标准的杀鸡用牛刀。
董主任听见,笑容更甚:“嘿嘿,这话我听着喜欢。交来交来,早就说了,让你把你的漂亮女儿跟我家小子订个娃娃亲,你不听……”
“……滚蛋!”
……
手术定在下午两点半。
办好住院,做完各项术前检查,冯端云带蓝烟回家收拾了衣物,还允许她洗了个澡,才又回到医院。
手术是蓝恪签的字,冯端云全程都表现的淡定平静,直到医生按惯例宣读术前须知,听到诸如“插拔喉管时有以下风险”时,珠串似的眼泪眨不住,沿着脸颊往下滚落。
“……妈,”蓝烟都看呆了,“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就是程序化的东西,我好得很。”
冯端云“嗯”了声,沉默着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然后对她笑了笑:“……我怕你害怕。”
“我怕什么呀。”
虽然这刀她并不想开,但既然到了这步,不如就坦然点。
反正躲不过。
须知念完,快到手术时间了,推床的护士姐姐喊了她一声。
蓝烟摇了摇冯端云的手腕安慰她,然后自己利落地爬了上去,乖乖平躺好。
“好萌啊。”
护士姐姐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盈盈的:“放心吧,阿姨,阑尾炎小手术,不会有事的。”
关于人生第一次进手术间的记忆,蓝烟其实很模糊。
只记得被护士推出病区,走廊很嘈杂。但冯端云的高跟鞋声紧紧跟在后面,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心上。
仰躺着看,电梯间的灯光昏暗,照的她有点瞌睡。
直至手术间的无影灯唰的点亮。
这么小的手术,居然还要接面罩,搞的这么严重嘛。
可还没来得及多紧张,麻醉师边和她说着闲话,边把麻药推了进去。
仿佛就在一瞬间,她整个人就断了片,陷入深度睡眠的纯粹空白,没有一丝疼痛,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再次醒来时,情况有点不太妙。
麻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拔喉管,这是个非常不舒服的过程。
医生护士都在鼓励她,一边要她充分配合,蓝烟好不容易,在昏昏沉沉中搞定这一切,被推了出去。
虽然提前就知道女儿没事,但蓝恪和冯端云仍然是第一时间抢到她面前。
蓝烟甚至听见了冯端云低低的呜咽声,一句话都说不出。
想到冯女士素来宁静高雅的姿态,一不小心就因为自己撕碎了,蓝烟心里没滋没味的。
“……朵朵。”
又有个声音喊她,啊,是蓝乔。扶在床边,一步不落跟着:“不怕,哥哥回来陪着你了。”
小手术嘛,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时候也忽然……好想哭。
……
接下来的两天,蓝烟都恍恍惚惚。
似乎当晚宋俊卿就来看过她,当时她没完全睡着,但也只能勉力抬了抬眼皮,连声“宋老师”都喊不出。
麻药彻底消退后,嗓子里都是喉管刮到后,火辣生涩的痛。
蓝烟精疲力竭,半夜又被同样开完阑尾炎的病友,哼哼唧唧的呼痛声吵醒了。
看见护士给了她镇痛,冯端云忧心忡忡抚了抚女儿的脸,怕她也痛得厉害。
疼是疼的,但还没到那个份上,可以忍受。
蓝烟表面娇气,但心里,其实最怕别人因为她难过,尤其是她在意的人。
一个人不舒服就够惨的啦,干嘛还要再拉上一个。
蓝烟脸埋在她手心,苍白娇柔地冲她笑了笑。
还好时间过得飞快,从禁食、流质到软食,蓝烟恢复的很迅速。周日上午挂完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感觉精神满满。
“蓝乔,”蓝烟一脸哀求:“你把itouch递给我,让我打会儿植物大战僵尸吧,我快无聊死了。”
“打什么?也不看看自己的爪子,你也太身残志坚了吧。”
因为每天都要输液,蓝烟左手被扎了留置针进去,看上去很可怜。
“我右手是好的呀,”她扯住蓝乔的衣服不放,嘟嘟哝哝:“……算我求你了。”
蓝乔冷哼了声:“你本来就在求我。”
蓝烟:“……”
说变就变。那天手术出来,这家伙还是温柔体贴好哥哥呢。
想了想,蓝乔到底心软。除了怕扯着刀口痛,不太肯下床外,蓝烟能吃能睡不闹腾,绝对是病区的优质病患。
算了,给她吧。
“拿去,”蓝乔很没原则地妥协了,把自己的ipad递给了妹妹:“itouch屏幕太小,你拿我的玩吧。”
在这个诺基亚一统天下的年代,蓝烟被外貌吸引,买了只粉色滑盖的索爱音乐手机。
后来,蓝恪又送了她一台最时新的苹果itouch。闲的时候,她就拿来玩水果忍者、植物大战僵尸之类的游戏。
还别说,植物大战僵尸这游戏还真挺好玩的,至少蓝烟短暂的很沉迷。
最近她经常itouch和手机一齐放着,和靳骞说话的同时,也不忘打僵尸。
想到靳骞,她握着平板的手指蜷了蜷。
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更别说见到他。
不知道他有没有一样,在想她。
“想什么呢你,给你开好了——”
蓝乔想敲她脑袋,考虑到她尚在病中,动作到半空,还是改成……给她拉高了靠枕:“我看你玩一局。”
“……噢噢。”
蓝烟收回心思,挂留置针的手固定屏幕,另一只飞快游移着。
“哟,你还挺灵巧。”
“那当然。”
蓝烟栽种向日葵和玉米射手的动作没停,扬眉一笑:“我好歹也是玩乐器的人,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我是挺看不起你的,”蓝乔笑的慢悠悠:“毕竟我看到你那只被切掉的阑尾,啧。”
“……蓝乔!”
“行了行了,”蓝乔见好就收,忙一指屏幕:“认真玩游戏吧,僵尸都来啃你的坚果了。”
蓝烟埋头苦干。
“诶,你怎么没选豌豆射手?”
蓝烟讷讷:“我不是有玉米射手嘛,我要豌豆干什么?”
豌豆射手是植物大战僵尸里平稳的伤害输出角色,虽然没特色,但扎扎实实,能锤死僵尸。但玉米射手吧,是要看运气的。
如果发出玉米粒,那伤害就很低;要是发出黄油块的话,不仅高伤害,还能冻住行进中的僵尸。
蓝烟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当仁不让就选了它。
“你就靠运气混着?”蓝乔哭笑不得:“傻姑娘,好歹要给自己留点底吧。”
眼见兄妹俩要闹起来,护士正巧在这时敲了门:
“——三床,有人来看望。”
蓝乔站起身,双手插袋,迅速恢复到往日温润如水的学长形象,向来人微一点头。
谈舒雅、简余余和贺岚她们,就被蓝乔这一点头,点红了脸。
蓝烟:“……”这个两面派!
“谢谢你们来看蓝烟,麻烦了,”蓝乔礼貌一笑,端来靠背椅给她们:“你们说话,那我先出去透透风。”
谈舒雅等人羞答答目送着他,直点头。
蓝烟很抑郁:“你们是来看我的,还是看他?”
“看你看你。”
谈舒雅甜甜笑着说:“我们对你哥哥,就是抱着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就跟——”
“跟什么?”
“跟看你家靳骞一样。”
蓝烟苍白的面色浮上淡红,小小声:“……什么我家的。我家的明明刚出去了。”
“说实话,蓝烟,我们是攒了很多八卦要和你说的。但是政治老师说了,人要能学会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蓝烟被她们说的一头雾水。
简余余斜过身,斯斯文文冲门口说:“蓝烟家的那位,你要不表演个……进来下?”
应声,靳骞安静走了进来,窗外有束阳光照进来,披在他肩上。
目光相撞,她视线都一恍。
蓝烟懵然:“你……你,我爸妈是中午才来,可是蓝乔——”
可她始终没问他,为什么会来。因为她明白。
要来,他一定要来呀。
“咳咳,你们别这么偶像剧好吗,先给我们一个退场的机会。”
简余余到底骨子里还是乖乖好学生,面色通红道:“……那个,我们去外面放哨,你们聊,你们聊。”
“不行不行,你们哪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谈舒雅已经把门半关上,飞快道:“放心,祝玥和你哥一块出去了。”
……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蓝烟一拍身边的位置,装作还在调试ipad的样子,低头说:“……这么看着我干嘛?你坐啊。”
靳骞依言坐了过去。
他微垂着眼,视线凝在她左手的留置针上,然后默默伸手,抚平着边缘固定针头的胶布。
靳骞指腹温热,也很柔软。蓝烟不自禁往后一缩。
他没说话。
而是忽的,近乎粗暴莽撞地……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仿佛要以此,确定彼此的存在。
“怎么啦。”
蓝烟偏过一点脸,看着他:“这几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几次试图撤回手,但都以失败告终。
“我。”
靳骞嗓音很低,也不如往日清泽,沙沙的:“……蓝烟,你吓死我了。”
“我不是跟你说,就是阑尾炎嘛,不至于吧。”
蓝烟抽不开,大着胆用另外一只手,在靳骞冰凉的侧脸贴了一贴,似是安慰,“好啦好啦,算我对不起你。”
他就这样,在她手心缓缓抬眼,乌沉沉望向她。
安静又执着,有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