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一佛放养鱼苗的时间还是在七月初,到了八月,经过一个月的养殖时间,稻田里的鱼苗已经长成了七八厘米长的小鱼,重量也在四两上下。
这与书籍上描述的禾花鱼繁殖资料相吻合,禾花鱼是一种不能长很大的鱼,但生长速度很快,只要在稻田中放养二到三个月就能长成八两左右的成鱼,大小约十厘米到十五厘米。
郁一佛知道到目前为止的养殖都很顺利也能稍放下心。
而且稻田里养鱼也有一个好处,因为鱼能吃掉田里的害虫,养了鱼之后的稻田大大减少了病虫害处,也降低了家里对农药方面的花费。
这边省了钱,养鱼又赚了钱,怎么算都是增收的。
现在的农药这么贵,郁为家都说,就算养鱼不赚钱,光省了农药钱也够了。
别看郁为家面上大多数都表现的很平淡,其实他心里对养鱼也有一定的压力,不止是怕被别人笑话,他更怕的是自己没有让一家人过好的能力,那对他会是个打击。
稻田里的鱼群生长稳定后,郁一佛减少了去田里巡视的时间,平时她也有别的事情要做,而早就种完家里田地的郁为家就当仁不让的补上了这个时间。
不管天气好还是坏,只要闲着没事干他就要去稻田边看一看,看到田里风平浪静的他就安心了。
稻田一日比一日拔高,鱼群逐渐长大,暑假也即将结束了。
郁家在稻田里养鱼的事情在红河村很有名,人们平常没有什么消遣的活动,发生一件特殊的事情就能津津乐道很久,像稻田养鱼这样的就很特殊。
更何况郁家养鱼的稻田就在他们自己身边,人们到田地里干活时经常就会经过,免不了便凑上去看两眼,近期就有人看见郁家田里的鱼已经比小孩巴掌大了,都是可以吃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原先不看好的很多人才终于相信了。
原来稻田里真的可以养鱼啊。
在乡邻们时不时跟他打听稻田里怎么养鱼的声音中,郁为家自己给自己的压力总算消散开来,不过他却没法把养鱼的技术告诉其他人,实在是他自己也摸得不太清楚。
养鱼的那些流程都是女儿说,他跟着做,这要他自己说他是说不出来的,而且他也有点怕告诉别人怎么养鱼,自家就要被超过了。
郁为家皱着眉头,表情很是纠结,“二丫头,你说咱要不要告诉大伙怎么养鱼?”
一方面他想教大伙养鱼一起挣钱,另一方面他又怕教完别人自己就被抛下了。
郁一佛能明白她爸的心思,在她看来,她爸能问出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想教大家的,只是怕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不过这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咱们养鱼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就算我们现在不告诉别人,别人也能看得见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时间一长想知道的肯定也能知道,所以爸你不用担心这个,有人问你怎么养鱼你想说就说,只要不是领头带大家养鱼就行了,带大家养鱼这事责任太大,我们家没这个能力。”
她指出个思路,纠结在郁为家心中的一团线立马就理清了,他眉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嗯,爸听你的。”
回头再有人明里暗里跟郁为家打探怎么养鱼的事他就不躲了,而是大大方方的说自己平常是怎么干活的,不避讳被人学了技术去,照他闺女说的,自家已经比别人先走出一步了,要是这样养的鱼还不如别家的好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今年其他人想养鱼已经晚了,至少也要明年才能开始养。
郁家预计捕捞禾花鱼的时间在九月底,水稻收获前,而在这之前郁家还有一件事,就是郁冬华该上学了。
红河村村内有小学学校,郁一佛小学就是在那里上的,郁冬华自然也在那里上。
带着妹妹在学校报名后,郁一佛回家便把自己以前的学习文具都整理出来给妹妹用,没用过的作业本,尺子,一笔袋的笔和橡皮…
拿到笔袋的时候郁一佛迟疑了一下,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她顿了一顿,解开绕在笔袋中间的绳子,刚掀开布边往里看了一眼,外面就传来郁冬华的尖叫声。
郁一佛赶忙放下笔袋往外走,“怎么了?!”
郁冬华手里拿着一个**的蓝布书包,委屈巴巴的盯着自己的鞋看,抬头来跟郁一佛说:“鞋湿了。”
郁一佛拿过书包,这是她原来的旧书包,她本来想给妹妹买一个新书包,但妹妹想给家里省钱不要,她就想着把旧书包洗一下也行,刚刚让妹妹把书包拿去用水泡一下,等会她出来洗,谁知道郁冬华自己就洗上了,还把鞋给淋湿了。
“行了,你快去换鞋,书包就放在这吧,我等下来洗。”
郁一佛把书包放回水盆里泡着,领着郁冬华回屋换鞋去。
多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她也忘了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让妹妹换好鞋她就牵着妹妹进房间里,拿起自己刚才解开的笔袋没做多想便重新系了起来,然后把笔袋和作业本一起放好在桌上。
“冬华,这些本子和笔给你用,等书包洗好了你再放书包里。”
郁冬华高兴地点了点头,“嗯。”
郁一佛揉揉她的头发,叫她自己去写字,然后便出门去洗书包了。
她走后,郁冬华兴奋地翻了翻本子,又打开笔袋看了看,里面有铅笔和圆珠笔,还有一支看起来很漂亮的黑色的笔,跟其他的笔都不太一样,笔盖上还有几个字,她只认识第一个字好像是“小”,她好奇地扯开笔盖看了看,跟着用尖细的笔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但是没划出痕迹来。
郁冬华觉得这支笔应该是坏了,不过很好看,她就没拿出来,而是又放回了笔袋里。
郁一佛不知道妹妹对于笔袋的探索,她洗好书包放在外面第二天就晒干了。
郁冬华拿着书包第一时间把昨天的本子和笔在书包里放好,只等着明天背着书包去上学。
郁冬华第一天上学,早上郁一佛送她到学校,随后便转弯到自家稻田去看看。
学校的上课时间和农民们干活的时间差不多,郁一佛往稻田走的路上能看见有不少人在干活了,她家的那处稻田相邻地就是陈家的稻田。
这一片都是良田,大家种的几乎都是水稻,陈大叔在田里打农药,看见郁一佛走过来就对她挥了挥手打招呼,他家明年也准备跟郁家学在稻田里养鱼,当下对郁一佛便十分热情。
“二丫头,又来看你家的鱼呀?”
“嗯,随便看看。”
“我刚来的时候也看了,鱼长的挺好的,什么时候准备捞起来啊?到时候我去帮忙。”
“月底就捞了,也不用帮忙,这么点地,我和我爸一天就能捞完了,回头捞了鱼上来我给大娘送两条。”陈大叔就是上次和郁一佛一起去集市那个陈大娘的丈夫,陈大娘平日里帮她很多,到时候捞鱼上来肯定要送点的。
“不用不用,你家鱼养的也不多,拿去换钱才是正经,给我们干啥。”陈大叔说,“不过你家的鱼养的真是值了,我看你家都没咋打农药,这田里的虫子比我家地里的还少,今年收成肯定好!”
郁一佛笑了笑,没回应陈大叔说不要鱼的说法,说道:“我也希望收成好,等秋收了要是还不错的话,叔你家明年也可以养鱼了。”
陈大叔也是这个心思,朴实地笑着说:“那肯定的,到时候得跟你爸学着嘞。”
“哎,叔你忙吧。”
……
郁一佛今天没穿靴子也就没下水,而是绕着田埂走了一圈,眼睛盯着稻田的水里看,水中时不时有一道鱼群游过的涟漪泛起,隐约可见个头大小,水面上也没有浮鱼,一切正常。
走完一圈,郁一佛在田埂边蹲下来捞了一捧田里的水,水有些杂色看着不太干净,应该要换水了。
她正在思考中,便听见左边一条小路上有一些动静,水稻叶子摩擦声伴随着熟悉的人的声音。
郁一佛从眼前水稻叶子的缝隙中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高一矮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其实看不太清,但如果她没认错这个声音的话应该是她堂姐郁春华和堂弟猛子。
她和两人就隔了一个转角,那两个人没有再往这边走,她也就顺势继续蹲着,还顺便听见了他们说的几句话,什么这里有鱼、二叔家、想不想吃,晚上之类的。
直听到两个人结束谈话离开,郁一佛才捶捶自己蹲麻了的双腿站起身来。
哎,郁一佛想叹气,她真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怎么麻烦事总是喜欢落到他们家里呢。
看来今天除了要给稻田换水以外,她还得叫她爸一起来抓贼了。
有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想做贼的人可以天天盯着你,防贼的却不能天天守着,这也是郁一佛刚才没有在他们说话时就站出来的原因,她守了这一次也没用啊。
郁一佛屈着膝盖等腿上麻的感觉过去才回家。
郁为家白天在其他的地里干活,郁一佛没跟他说什么,晚上吃完晚饭了她才说去给稻田换水。
郁为家虽然觉得奇怪,但郁一佛坚持,他还是一头疑问地收拾了农具。
郁一佛交代妹妹在家关好门,便和她爸一块往地里走。
走路期间郁为家还是想不通,最近地里又不忙,明天也有时间去地里换水,怎么就急着这一晚上呢。
“二丫头,咋回事啊,这么急着换水?”
郁一佛想了想,没有直接告诉她爸说他的侄子侄女想偷鱼,而是说:“我不是急着换水,我是想着咱们家的鱼就养在稻田里,那里又是谁都能去的,现在鱼长大了我怕有人捞几条鱼走我们也不知道,就觉得晚上去看一下放心点。”
郁为家的疑惑解开,点点头说:“这倒是,以前大伙一块给队上种地的时候,你……”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都有人晚上偷偷地弄粮食,咱家的还是鱼,指不定就有人起了想法。”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看这去一次也没用,回头我隔两天晚上就去地里看看,人家知道了怕被抓就不敢有动静了。”
郁一佛点了点头,她也不能确定村里就没有其他人也有这样想法的,多做准备不是坏事。
郁一佛和她爸走的不快不慢,还没走到稻田时天就已经黑了,估摸着等会还得抹黑干活,好在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干活,待会如果干不完也没关系。
郁为家走在郁一佛前面替她探路,郁一佛就一深一浅地跟着他。
快走到稻田的时候,郁为家隐约看见自家稻田边缘好像有几颗水稻在晃动,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但联想到闺女刚才给他的提醒,他的危机感一下子就上头了,不管是不是贼,试探一下总没事吧。
“谁在那?!”
郁为家的一声大叫引来了一个“噗通”的水声,还真的让他试对了。
郁为家转身把手上拿的农具都给郁一佛拿着,匆忙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就往前跑去。
郁一佛拿着东西走路慢了一点,但还是赶紧跟上。
前面那一块稻田里的水声不断地哗哗响,声音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伴随着水声出现的还有人在说“大姐快点跑”。
郁为家跑的很快,几个大步就跑到自己稻田边,他越听这人的声音越觉得不对劲,但此时此刻也来不及让他多想,他直接追着声音的来源在田埂上找。
“谁?给我出来!”
郁一佛来到稻田边的时候就没看见她爸了,她站在田埂边上就地放下农具,也循着声音的方向走。
刚才看见的人是在稻田边缘,应该是刚下水准备在边上捞几条鱼,毕竟猛子个子矮也不可能到深处去。
郁一佛沿着田埂的方向快走,还没找到人就听见了郁春华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
郁一佛眼皮一跳,来不及想明白她为什么叫救命就赶紧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
郁春华叫救命的地方离郁一佛很近,她快跑几步就看见人了,紧跟着她爸也从另一边的方向找了过来。
郁春华站在田埂上膝盖以下都是湿漉漉的,脚上都是泥土,看见郁为家和郁一佛根本顾不得被抓住她来偷鱼,就指着稻田里叫:“二叔,快救猛子,他掉到水里去了!”
郁为家在看清郁春华的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可听见她说话内容之后还是快走到她边上,沉声问:“怎么回事?!”
“猛子他刚才滑了一脚掉水里了,二叔你快下去救他!”
郁春华扯着郁为家的胳膊,脸上的焦急不像作假,郁为家转头见前方稻田确实有动静,脸色一沉就准备下水。
郁一佛立马伸长手臂拉住她爸,眼睛盯着郁春华,声音坚决:“你下去救猛子。”
郁春华的表情凝滞,随机慌乱地摇头,“不行,我不会游泳我不能下水。”她的手仍然拉着郁为家不放,“二叔你快点下去啊,你再不去救猛子他会死的!”
见她这样,郁一佛拉着她爸的力道更大了,坚决地不让她爸下水,“稻田里的水最深只有一米出头,你不会游泳也淹不死,怎么就不能下水了!你不能下水我爸就能下水了是不是?!”
郁春华还是叫郁为家,“二叔……”
“闭嘴!”
郁一佛心口上憋了一股气,她不知道这股气已经存在多久了,但现在她真的有点憋不下去了,有事的时候知道叫二叔,计划着来偷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二叔?她爸曾经救过猛子一次,代价是他的腿残了,今天来偷东西还好意思叫他救人,怎么有脸说的出口。
郁春华被郁一佛的声音吓到了,嘴唇抖着不敢说话,又因为怕猛子真的死了急得掉眼泪。
郁一佛深呼吸一口气,目光严厉地注视着郁春华,“想救猛子你就给我马上下去,你这么高的人了淹不死你,不然回头三叔问我我就说是你把猛子留在水里害死他的,你看三叔会不会找你拼命。”
郁春华眼泪留得更加汹涌,她似乎意识到了跟郁一佛求情没用,只能祈求地看向郁为家,“二叔,我求求你了……”
人命关天,郁为家有些犹豫,“二丫头。”
“爸你别管。”郁一佛回头给了她爸一个眼神,转头来抓着郁春华的手腕,逼近她说,“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我叫你下水去救猛子,不然我就推你下去。”
郁春华慌了,她没想到郁一佛还能这么干,她觉得他们肯定不会看着猛子淹死的。
“我数三下,你不下去我就把你推下去。”
“1”
“你怎么能这样?!”
“2”
“二叔,你管管二丫头啊!”
“3”
“你不能推我——”
“噗通!”
郁一佛随手摸起一块石头,面无表情地对着水里狼狈的郁春华说:“快点去救猛子,不然我拿石头砸你。”
郁一佛冷酷的脸在月色下显得十分可怖,尤其是映在此刻心理脆弱的郁春华眼中,郁春华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她觉得她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不止把她推到水里还要拿石头砸她。
“1”
郁春华下意识地浑身一个哆嗦,哭噎着说:“我去,我去救猛子,你别砸我。”
“快点。”
“我、我知道了。”
郁春华哭到打哭嗝,手脏了没法擦眼泪就扭头在肩膀上胡乱地蹭,蹭得脸上都是泪痕,头发也乱了,还得被逼着往田里走去救猛子。
猛子最后总算被悲伤到不能自抑的郁春华带了出来。
其实稻田里的水真的没有深到能淹死人的地步,主要还是猛子年纪太小个子太矮了,所以脚一滑滑到深水位就淹没了他的半张脸,这种的程度只要他努力的往旁边游两步就能踩到实地,可他一慌就乱动,越动就找不到地面,只能在水上浮浮沉沉的挣扎,喝了好多口泥水。
郁一佛很清楚自家稻田的情况,特别是水位高度,这都是她一点一点测量出的最适合鱼群养殖的高度,知道猛子一米多高很难淹死,她才敢浪费时间一定逼郁春华亲自下水去救人。
“刚才你不是说不能下水吗?现在下水了,你淹死在里面没有?”
郁春华瘫坐在地上不敢抬头,可也不敢不回答她的话,她怕郁一佛又要拿石头砸她,小声嗫嚅:“没、没有。”
郁一佛点点头,“记住,以后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别老想着找别人帮忙,谁都没那个义务要帮你。”有坏事不想着自己解决,就知道叫二叔是什么毛病。
郁春华身上都湿了,被风一吹就冷得发抖,但还是乖乖点头,“我记住了。”
看起来很听话,如果声音没有带着哭腔就更完美了。
郁一佛教育完她就不再说话,等着猛子吐了半天终于把喝下去的泥水吐得差不多了,终于能够叫出声来了,才踢了踢郁春华的鞋子道:“起来,带着猛子跟我去找你们爸妈。”
郁春华缓和了一会情绪,现在终于有了抬头看向郁一佛的勇气,她小心地问:“找我们爸妈干嘛?”
郁一佛看着她,说道:“还能干嘛,你和猛子把我家稻田糟蹋成这样,找你们爸妈赔钱啊。”
郁春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和猛子都这样了,二丫头怎么还这么狠心,竟然要找他们的爸妈要赔钱,她根本就不是人。
郁一佛又说:“看着我干嘛,我还没问你们呢,你带着猛子来我家稻田干嘛,还弄得猛子掉水里差点淹死了,你们不会是来偷鱼的吧,要是你们是来偷鱼的我就得报警才行了,偷东西犯法,光赔钱可不行。”
郁春华赶紧摇头,她现在完全相信郁一佛会说到做到了,慌张地解释:“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来偷鱼的,我就是带猛子来玩的,不小心掉水里了,你千万不要报警啊,我叫我爸妈赔钱给你,你千万别报警!”
郁一佛和郁为家震惊且不敢相信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本人十分镇定地转头来对着郁春华说:“不是偷鱼就好,偷东西是大错误,到了派出所是要坐牢的,说不定还要像奶一样劳动改造扫牛棚,那样以后你就一辈子身上带着污点了。”
郁春华不敢说别的,心虚地一直点头。
郁一佛便说:“那你待会可要跟你爸妈说清楚,是你和猛子踩坏了我家的稻田,猛子不小心掉水里了我还好心地帮你救他,可别污蔑我和我爸啊。”
她不说报警了,郁春华竟然感动的想哭,她激动地含着泪道:“你放心,我会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