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45分钟, 张活柔一层层楼爬那个贴子。
关于她的身世, “无父无母”, “家境贫赤”,“菜花炒肉”, “背带裤”等等几个标志性的用词,随随便便一看,到处都是。
至于“心机婊”和“绿茶”就更不用说了。
张活柔无声吐了口气, 趁课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路上有人三五成群偷偷摸摸议论她, 听不清说什么。那鬼祟状, 多半不是好话。
张活柔忽然有点落寞。
这几年忙着倒卖凶宅, 忙着应付学业,又有李雪仪这个塑料闺蜜情的阴影前科, 张活柔不怎么乐意与人交朋友了。
与谁都仅仅是点头之交, 在谁眼里, 她都是独来独往的习惯,潇洒自如, 却也有些孤独。
今天没有概率论课,在冥界的三老头估计没空关心阳间发生的是是非非。
罢了,还是冷静为妙, 她若焦急胡乱操作, 说不定反而中了计, 令仇者快。
那个贴子看似言辞凿凿, 实质没有什么依据,过段时间观众看腻聊腻, 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提起。
离开洗手间时,李雪仪从哪靠了过来。
“张活柔,你看贴吧了吗?”李雪仪皱眉问。
张活柔淡淡扫她一眼,一改以往懒得跟她废话的作风,答道:“看了。”
“那你准备怎样反击?要不要我帮你?撕逼这种情况,一定要有亲友团上阵帮忙的。”李雪仪很积极,乍看还以为是当年的闺蜜。
张活柔笑了笑:“放心,我在憋大招。”
李雪仪跟着笑,不过笑容有点干:“什么大招?冽会帮你出头吗?那顾太子呢?”
张活柔笑而不语,意义不明地拿手指了指她,转身走了。
放学后,张活柔骑小绵羊离开。路过离校不远处一个小巷口,同专业的女生江燕带着几个生面孔拦下她,将她逼进小巷子里。
全专业乃至全级都知道,这江燕同学明恋冽教授,早在冽教授第一天上课,她对他的兴趣就张扬地写在脸上。
只不过后来被肖欣欣削了锐气,误以为冽教授是对方的“猎物”,江燕才收敛了些,没敢跟肖欣欣正面杠,但心里憋屈得很。
今天看到贴吧那个八卦贴,江燕又喜又怒。喜是,看来冽教授与肖欣欣没什么关联嘛。怒是,她的冽教授跟个平凡低调的女生传绯闻,都不跟她传绯闻,扎心。
江燕带人来拦张活柔,那阵势,摆明是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不管贴子爆的料是真是假,江燕都要杀鸡儆猴,顺便将从肖欣欣那里吃的瘪受的气讨回来。
那冽教授,除了她,谁都休想觊觎。
江燕的处理手法简单粗暴,恐吓了几句,张活柔不顺她意,她就开骂动手。
张活柔哪能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幼稚的举动上,可江燕将她的小绵羊粗暴地推翻,又用脚踢,踩,倒后镜碎了一块。
张活柔怒了,举起头盔瞄准江燕的大腿,毫不留力掷过去。
江燕的膝盖被掷中,吃痛得紧,扭曲着脸喝了声:“揍她!”
其余女生围冲上去。
张活柔随手抄起一根烂扫把,把它当桃木剑来使,也把那些女生当恶鬼来驱。
妈蛋,好端端的一天,就这样被毁了。
江燕带来的全是校外的小太妹,打起架来不讲负担也不讲情理,烂扫把终究不是桃木剑,张活柔以一敌众,一不小心,手背被什么利物刮伤。
疯了,居然有带刀的!
有个小太妹手里拿着水果刀,刀刃上沾了鲜红的血迹,小太妹相当得瑟,看着张活柔冷笑。
张活柔咬牙暗骂,扯下颈脖上的桃木剑吊坠,要出手时,拿水果刀的小太妹突然手一松,水果刀掉了,接着一声哀嚎,肩膀受挫,整个人扑地上。
其余人愣了愣,一头雾水,上前扶人时,不知哪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巴掌般照着脸扇过来,人人有份,个个又痛又慌,吓懵了。
从心叉腰痛骂她们:“再敢动手,我用铁沙掌拍死你们!”
九军捡起地上的水果刀,朝扑地的小太妹一扔,普普通通的一把小刀子,比认知中的锋利坚韧,刀尖竟能直/插/入水泥地面,堪堪立在小太妹的脚跟旁。
看不见从心与九军的小太妹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巷子里忽然阴风阵阵,邪气得很,江燕意外得不知所措,有些毛骨悚然。小太妹们扶着同伴匆匆撤退,不管江燕怎么喊,她们照样跑了。
从心飘到江燕面前,咬牙切齿说:“你是头头对吧,买一送一,赏你!”
她左右开弓,“啪啪”两声甩了江燕两巴掌,将江燕吓得连疼痛都顾不上,只顾没命地跑,嘴里狂叫:“有鬼有鬼!”
乱七八糟的人清理干净,巷子里清静许多。
“活柔你没事吧?”从心忧心问。
“皮外伤。”张活柔用嘴吸了吸手背上的一列血珠,没一会,血止了。
从心:“她们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围殴你?”
若非她与九军在附近训练,九军感应到桃木剑的气息,赶过来营救,怕且张活柔会再挨些伤。
张活柔脸色淡淡:“回去再说。”
九军面无表情说:“这事我会报告三殿下。”
“你试试。”张活柔冷声警告。
她扶起小绵羊,收拾碎掉的倒后镜。头盔在地上滚过砸过,磕出不少裂纹与小窟窿。
……
顾跃收到肖欣欣的信息时,人在极臣花园的公寓里。
肖欣欣在微信里说:快删,丢人。[连接]
顾跃点开连接,随便扫了眼,觉得有点意思,索性坐下来耐心看完。
他翘起嘴角叹笑,调出张活柔的微信号,发去信息:小聋人,你得罪谁了?
“顾先生,这面墙也要打吗?”有人过来请示。
顾跃敛起所有表情,起身指示:“打,统统打,但不要暴力。”
他就不信把徐总监这个公寓挖了拆了,仍找不出那个U盘。
除了顾跃,芙蓉轩的柳桥也给张活柔发去微信:活柔妹妹,微博热搜是怎么回事?
半天时间的发酵,A大这个八卦已经上了微博热搜前十,标题右侧有个“爆”字。
柳桥知道张活柔与阎冽的情况,但张活柔与首富独子什么关系,她不知情,亦不敢乱猜。
张活柔回复了顾跃,向他致歉。
也回复柳桥:都是乱传乱说的,我跟顾跃只是普通朋友。
柳桥:明白了,网上的说辞有些很过分,像专业黑子水军,桥姐姐认识不少公关营销,要帮你把它摆平么?
芙蓉轩做饭店,除了出品好,宣传形象方面也没少下功夫,它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和微博主页,与好些公关营销公司关系不错。
张活柔不知怎的,反而开口问:这件事冥界知道吗?
那边柳桥心想,傻姑娘,什么冥界不冥界,直接说三殿下,她又不会取笑她。
正要回复,有服务员匆匆忙忙跑过来:“桥姐桥姐,二殿下又喝醉了,闯进水仙包厢大闹。”
在水仙包厢用餐的是A市的领导人物,柳桥收起手机,糟心地随服务员赶过去善后。
那边九军转身将张活柔受了小伤的事上报,不过九军从不八卦,不知情的他只说:“那人曾在三殿下的课堂上嚣张,叫江燕。张姑娘很生气,不准属下报告。”
阎冽正头痛父亲冥王的赌债账单,闻言后说:“磕磕碰碰的小伤对她来说不过尔尔,她脸皮子薄,你说夸张了她自是不喜欢。”
他对江燕有点印象,吩咐九军调查她的作恶动机,该惩惩,心里又盘算明天去A大上课,无论如何也要将张活柔留堂。
九军尚未查出实因,大太子就来敲阎冽的办公室门,将阳间的八卦口述得有声有色,追问三弟:“你竟然不知情?”
阎冽这才拿出手机接通阳间的网络。
他有手机也有微信。近几年阳间的科技日新月异,为了更好与阳间的创收冥企保持沟通与管理,他与时俱进开通了微信号,好友除了冥企的管理者与家人,还有张活柔。
不过闹分手的时候,张活柔把他拉黑了。到现在都没放出来。自此之后,阎冽很少翻微信。
今天不止柳桥,好几个冥企管理者先后将八卦的连接发给了他。
阎冽一目十行,目光平静,脸色看似无风无浪,晦暗不明,沉默了一会,一声不哼走了。
文若仙问大太子:“大殿下,张姑娘跟阳间那什么什么顾太子,真好上了?”
大太子笑了笑:“我们冥界用同一根网线,你能看多少,我能看多少,谁了解呢。”他歪头问:“你怎么不提醒三弟?”
文若仙唉声叹气解释:“三殿下一忙起来,我连斟茶都不敢发出声响,又岂敢特意讲阳间的八卦。万一三殿下怪罪,我担当不起。”
……
傍晚,刚刚中介门前,积聚了一班张活刚全不认识的人。他们有与“刚刚中介”的招牌合影,有指指点点,有敲闸门说要做采访,又闹又吵,招人厌烦。
张活刚看过微博和微信了,那八卦贴扒张活柔,顺手将“刚刚中介”也扒了出来,这个一直是旁人眼里的小破中介,知名度一下子提了上去。
张活刚却一丁点都不高兴,早早关门落闸,不营业。
正愁着如何把门口那帮人赶走,手机响,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
“喂?”
“嗨,张老板,是我。”
电话那端是把清冷的女中声,张活刚想了想,记起来了,是那位想要买真凶宅的女警察。
张活刚安静如鸡地翻抽屉底,将对方的名片找出来了,照着念:“蔡警官你好你好,有什么能帮到你?”
蔡警官说:“张老板今天中介不营业么?我来打听最近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张活刚猜测这人物八成就在闸门外面,他呵呵笑打发:“是呢,家有喜事,暂停营业。不好意思了,让你白走一趟。”
蔡警官:“那真是可惜。上回我说负担不起超过200万的房,现在可以负担了。”
张活刚挑了挑眉,有些心动,连带说话语气也热情了些:“蔡警官的新预算是多少?400万还是500万?”
电话那端的女人异常从容:“201万。有合适的吗?”
张活刚:“……”
挂线后,他撇嘴腹诽,无意抬个眼,吓了惊。
阎冽冰雕般出现在面前,张活刚一秒挤出笑容,打着微颤招呼:“三殿下。”
阎冽面无表情,问:“她呢?”
张活刚秒懂,指指内宅:“在房间。”
阎冽转身要走,张活刚叫住他:“三殿下等等。”
他说:“网上八卦的事你知道吗?简直胡说八道!活柔那LB小黑裙,是刷我的卡给买的。”
张活刚想过挽起袖子实名下场,带上吃鸡的战友,拿出证据跟诋毁堂妹的网友大战撕逼。
但堂妹叫他别冲动,事件除了她,还关乎另外两位当事人。万一处理不当,会给无辜者添更多的堵。
“活柔看上去不惊不慌,其实心里很难受。”张活刚说。
没有一个女孩子被刻意诋毁抹黑之后,仍能无动于衷,除非她绝望心死。
阎冽没应声,转个身,影就没了。
张活柔的房间只亮了一盏台灯,光线暗弱,有些萧瑟冷清。
她在写作业,很投入,从心抱着枕头守在旁边,几次想开声,都找不到时机。
有人敲门,张活柔听不见似的,从心代应:“进吧。”
门推开,一身古衫白得透亮的阎冽,淡然地站在门口。
从心惊得下巴掉地,心思迅速转了圈,赶紧捡起下巴,识趣地退了出去。
阎冽缓步而至,合上门。
张活柔低头写作业,没看他一眼,也没半分不自在。
她身形消薄,小肩膀窄窄瘦瘦,颈脖子修长白皙,环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微弱光线下,依然惹眼。
阎冽淡声问:“吃了吗?”
张活柔没给反应。
他又说:“张活刚一般给你做什么菜?别净是菜花炒肉。”
张活柔保持沉默。
她的书桌放着概率论课本,在写的也是概率论作业。笔尖写写停停,不太畅顺。
阎冽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课本:“上次月测你险险及格,课后给你补习,你还跑。”
声音低细,丝毫听不出有怪责的意思。
张活柔不理他。
阎冽在她身旁站着不动,莫名左右不是。
无言了半天,他再次淡淡问:“去那什么生日宴的,玩得可好?”
张活柔笔尖微顿,尔后继续写,她头没抬起,冷笑道:“可好了,人家给我买了LB小黑裙,艳压全场,还喊我未来太子妃。”
这话带刺,又尖又直,尤其“未来太子妃”这词。
阎冽眉头即皱:“说的什么话。”
张活柔凉着口气:“真心话。”
她存心作对,阎冽罢了,说:“你若然与别人没有瓜葛,就不该去人家父亲的生日宴。如今落下话柄供人消遣,谁不难受。”
网上有人贴出当日晚宴顾跃与张活柔的照片,像素模糊,角度不明,看不清有没有亲密动作,但一男一女相视而笑,有人非要说是暧昧,也不算蛮不讲理。
张活柔“啪”一声放下笔,抬头瞪他:“我去朋友父亲的生日宴道贺祝福,有什么问题?你以为是在古代?9102年了老头!”
阎冽眯起凤眼:“朋友?你敢说那人没别的心思?”
他认得顾跃,对他完全没好感。
张活柔:“敢。人家光明正大,哪像你阴暗小气。”
阎冽:“那你那他,为何不澄清事实?”
张活柔踢开椅子站起来,抱胸皱眉看他,“你认为该怎样澄清?”
暗光中两人直直地对视,对方的脸半明半暗,轮廓却清晰无异。
阎冽语气严肃:“是就是,否就否,一纸书的功夫,何需犹豫?”
张活柔呵呵,手指轻勾阎冽胸口的衣襟:“这样的话,冽教授你也要赶紧出声明澄清。不然,‘女朋友’这个坑被我占了,吃亏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女生觊觎冽教授你的风采。”
阎冽握过她的手腕,拉到眼皮底下仔细检查,她的手背有一道浅红色的新伤痕,格外扎眼。
张活柔用力抽回手,背到身后。
阎冽没生气,倒笑了,唇角轻勾:“我正要问你,敢请我俩何时何地‘在一起’了?”
贴里有人爆料,说“Z女”亲口承认与冽教授“在一起”,许多人跟贴骂“Z女”不知廉耻。
张活柔面不改容:“不知道,有人要黑我,我没说过。”
阎冽不出声,眼神沉静地打量她,似乎在判断。
张活柔有些心虚,原本就憋屈不爽,现在更加愤怒。
他来了,一句安慰话都不给,只有数落和质疑,怎么成她的错了?
妈蛋!
她愤愤不平,很恼火,巴不得他别来算了。
张活柔一脚踢过去,赶人:“走!别进我房间!不想看到你!走!”
又一脚踢过去,踢得阎冽的白衫摆卷起来。
“不讲理了是吧……”
阎冽才开口,张活柔双手推他:“出去!出去!”
较劲的话,她哪是对手。阎冽一步步后退,硬是被张活柔赤手空拳推出了房间。
房门用力一甩,在他鼻尖前紧紧合上,里面的人大声警告:“敢进来跟你没完!”
阎冽眨眨眼,看两边。
张活刚与从心在门外一左一右,纷纷假装路过,往两边自动自觉消失。
张活柔被阎冽气得半夜没睡。
第二天出门,戴好头盔骑上小绵羊,准备出发时愣了愣神。
小绵羊昨天被江燕踢碎的倒后镜,修好了,换了一面新的,不过手工笨拙,看得出师傅技术一般。摘下头盔,上面的裂纹小窟窿也修补过,就是手工依然不行,有点丑。
穿睡衣的张活刚抱着粉红豹经过,呵欠连连,被她叫住:“你修的?丑爆了!”
“我修的绝逼比这强好不好!”张活刚一下子来气,怒摔粉红豹抱怨,“是三殿下修的!我真是服了,堂堂冥界三太子,变魔术给你变一辆新的不好吗?非要三更半夜玩DIY,问我螺丝刀怎么拧,我说他没修好他还不乐意,动不动瞪我,重点还不让睡觉@#¥%¥#……”
张活柔听得有点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老头亲自动手给她修小绵羊和头盔,想象一下画面,他会不会像修车师傅那样赤着膀子,露出白皙得可恶的上半身……
张活柔晃晃脑袋,想多了,却又感觉好笑,愣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张活刚说她:“你还笑,网上那些八卦管不管?今早我看都稳坐热搜榜了。”
张活柔重新戴好头盔,启动小绵羊,掷地有声一个字:“管!”
她从中介后门离开,现在就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