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夜凉如水, 繁星密布。

苏妙并着双腿, 乖巧地坐在小凳上,双眼微闭,任由流夏替她拆下发饰。

都道三千烦恼丝, 古代这长发如瀑梳理起来也确是是烦恼, 真是想不通, 那些一头叮当乱响的不嫌麻烦吗?她今日不过被流夏逼着简单地簪了几样钗子珠环的, 都分分钟想扒拉下来。

苏妙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 好困啊。

流夏细细地将拆下的珠环放在桌上, 突然手一顿,“小姐,你头上的雀尾步摇呢?”

“什么雀尾步摇?”苏妙勉强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嘟囔着道。她今日在丞相府折腾了一天, 回来又被苏淮一连串的问题折磨,现下身心俱疲,只想会周公。

随手敷衍地指着桌子上的一支玉钗道,“是这个吗?”

流夏却是有些急了,“这是芙蓉双钗,步摇是早上我最后替你别上的那个,雀尾上还垂着珠子……”

苏妙皱着眉想了想, 没印象。

等等,步摇?苏妙蓦然睁开眼睛,“很值钱吗?”

“比起这簪子不算是很值钱。”

不值钱就好,苏妙困意重新上头。

“许是掉了吧。”苏妙不在意地按了按流夏的手, 再次打了一个哈欠,闭着眼睛就往床上扑,末了还摆摆手,“流夏你也快去睡下吧。”

流夏提溜着蜡烛,屋内屋外细细找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许是丢在丞相府了……

良久。

书房内却仍然是烛火摇曳。

案旁的烛火晃动不停,翻开的书页上,一柄雀尾步摇活灵活现,姿态曼妙。

玉珠散落,铺陈在泛黄的书页上,撩心动弦,可爱娇俏。

“……当时年纪小,远远望见世子,惊为天人,误以为是非君不可。但如今见了世面,幡然醒悟,只求好聚好散!……”

女子的声音犹在耳畔,可笑他还以为是在欲擒故纵,但,苏妙到底是何时对他死心,决心和离等陆宁阳归京的呢?

为何他刚刚才对她与苏妙的以后有了一点点期盼,就杀出了一个陆宁阳呢?

……

罢了。

三千里风和月,他志不在儿女情长。

既然苏妙已经心有所属,他再郁郁不得也不过是平白添了笑料……

何必呢?

“主子,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下?”莫白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绕过案桌将窗户关上。

赵谨指了指书上的步摇,“你将这个步摇给苏妙送过去?”

莫白:??!

他都听见了啥?

眼看着成亲这都多久了,还是分房而睡,可愁死他们这些小的了。

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公子可算是开窍了,知道买些首饰给少夫人了。

莫白压下心里嗷嗷乱蹿的的小火苗,小心翼翼地伸手捧起手中的步摇,顿了顿,“公子,可是如今已经亥时了,少夫人早就已经睡下了啊,就连苏公子房内也是一片漆黑……”

难道深更半夜送首饰是主子新想出来的讨少夫人欢心的点子?

“那就明日——”赵谨突然抬头,“罢了,你出去吧。”

是要明日再送吗?莫白欲言又止,转身刚迈一步。

便听得有人敲了敲桌子,冷厉道,“东西留下!”

啥东西?

莫白垂了垂头,手中的步摇差点没闪瞎他的狗眼。

哦哦,莫白仓皇转身,又小心翼翼地将步摇重新放回书页上,麻溜地走了。

就是说,这种表现的机会当然要亲自送呀。

……

门外。

莫白斜倚靠在树上,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莫青,主子今日这么晚都没歇下,你可想知道是因为什么?”

树上蹲梢的男子动了动,“因为什么?”

呵,还以为你不好奇呢。

莫白侧了侧头,“我看见公子……”

树上一阵窸窸窣窣,莫青微微往下探了探身子。

“额……我不告诉你。”

穿林打叶,夜风阵阵。

树上没了动静……

这么能憋得住吗?

莫白故意重重地迈着步子,向着书房门口而去。

一步……两步……

院内突然没了年轻侍从的踪影。

大槐树上。

莫白坐在莫青身侧,推了推他,凑过脸道,“你就真的不好奇?”

莫青白了他一眼,捻着手中的小石子一弹,树叶应声而落,刚好落在莫白的脑袋上。

莫白将脑袋上的叶子扒拉下来,嘴角勾了勾,“你把上次从我这坑走的十两银子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上次是你技不如人,自己打不过我,怎么就成了我坑你了?”莫青立马反驳。

莫白没好气地将手中的叶子丢向对面的人,“那你还不还?”

“还,怎么不还。”莫青看了对面一脸得意的莫白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袋子,“只有九两,爱要不要。”

莫白伸手一把夺了过来,将银袋子揣进怀里后,对着莫青勾了勾手指。

后者望了望书房内的光亮,附耳过来。

莫白阴险一笑,手慢慢地绕到莫青的背后,“因为……”

莫青没料到这个不要脸的会趁他不备下黑手,伴着一声闷哼,狼狈地趴在了地。

尤其是他抬头,还能看到罪魁祸首洋洋得意的微笑,那个下黑手的人道,“上次你可是害得我站了五个时辰的木桩,哪那么容易过去。”

说罢就脚底抹油飞快地蹿到了书房门口。

莫白看着树下陷入自我怀疑的莫青,只觉得分外畅快。

果然,那日都是错觉,机智的头脑还在……

……

暖光乍泄,好一抹艳阳天!

“小姐,公子,不用等世子一同回府吗?”眼看着就要到侯府正门了,流夏轻声问道。

“对啊对啊。”今阳拎着个小包袱,点着头跟着附和。

苏淮默默地看了两眼苏妙的脸色,一个爆栗敲上今阳的脑袋,“让赵谨回去看我的笑话吗?”

“可是……昨日不是说你重写了策论,世子就——?”

昨日天皇盖地虎,犹如晴天霹雳。

让他愁得一夜都没睡好觉,恨不得找赵谨打上一架,哪里还有时间写那什么劳什子的策论。

苏淮顿下步子,不耐地道,“你走不走?不走就留在这别回去了!”

走走走,当然走。

今阳默默地抱紧手中的小包袱,暗暗地往苏妙那边凑了凑,顿时安静如鸡,公子今日心情不好,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最好不要说话!

但显然,今日苏妙心情不快,自然是无暇顾及到暴躁的看谁都来气的苏淮了。

昨日烦忧,一觉醒来顿时上头。

她现在有些后悔昨日将无关的人搬出来了……

依照赵谨所言,他与李暮烟全无情意。那么不和离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既然已经成亲,她又乖巧,两人这么互不干扰下去也无妨,要么就是赵谨怕圣上怪罪,怕与苏家为敌,怕阻碍自己的青云直上之路……

依照赵谨这般寡淡到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第一个可能性最大,但第二个也不是没可能,指不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一直是她眼拙了呢?

苏妙想了想赵谨那张清冷淡漠的脸背后是追名逐利,胆小如鼠的心,心中涌起了幻灭的泥石流,默默地摇了摇头,定然是第一种。赵大哥看她乖巧嘴甜,打算将就着做世子夫人算了。

这么一想,她何必要搬出陆宁阳呢。找个什么借口不好,非得给自己安上个朝三暮四的名声。这幸亏赵大哥是个好人,虽说有些说话不算话,但到底也没为难她就答应按计划和离了。

若搁上像其他古代电视剧里那种小气吧啦的,我不喜欢你,但你竟敢喜欢别人,指不定就死活非要耽误你了。

嗯,她一个月后就能和离了。

但是按照原书的大剧情,赵谨后面还是要娶李暮烟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女主这黑心肝给掰回正途。像她和淮淮一样做个阳光向上的好青年。

苏妙一脚踩上了小凳,似是想到了什么,“流夏,那包蜜饯可带上了?”

一扭头,正对上面如表情的赵谨。

“啊……”众目睽睽之下,女子身形一歪——

却被一双手紧紧攥住胳膊,正正地扶稳站好。

流夏带着笑意,连忙掏出的怀里的纸包往苏妙手边上儿递,“小姐,带了……”

半路却杀出一双手,硬生生地截走了中途的纸包。

然后另一只拽着女子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推上了车。

……

几米外。

苏淮咧了咧嘴,掀开衣袍,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车。

今阳看着自家公子闷声不吭的掏出怀里的一个小本子,摸出一只小小的行囊笔,先在第一行最右写了一个赵,紧跟着笔尖成弧,额……在赵字下边画了一个圈……

??!

然后慢悠悠地左上角写了一个陆。

公子这是新学的咒法吗?

尤其是公子脸上还露出笑容,今阳看得更慌了,忙指着那个小圈圈道,“公子,这赵是表示世子吗?那这圈表示什么啊?”

苏淮满意地将手中的笔收好,指着那赵字道,“对,赵是指赵谨,陆是指陆宁阳,至于这圈——”

苏淮眉头一挑。

“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多做什么?赶紧想想怎么向我爹说我这几日的勤奋好学。”

眼瞅着话到嘴边,公子却临门憋了回去。

今阳苦哈哈地坐回位子上,哀怨地看了苏淮一眼又一眼……

……

马车内。

两人相对而坐。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苏妙咧嘴露出一个无比友好的笑容。

赵谨薄唇微抿,没有——搭理她。

不理就不理吧。

苏妙侧着身子掀开帘子,探头瞅了一眼又缩回了脑袋。

还没过主街,也没啥好看的。

要不要说清楚呢?

算了,还是和离之后再说比较稳妥。就算赵谨有旁的心思,也定然得憋回去。

毕竟她目前心有所属,君子当成人之美。

斜前方的小桌上,青玉茶壶冷光流转,目光跳过两个茶杯,便是一个简单的纸包。

那纸包是她的。

苏妙瞅了一眼小桌,又瞅了一眼赵谨……

赵谨将手搁在小桌上,骨节分明,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与青玉色的茶壶相得益彰,衬得手越发修长如玉。

真是好看啊。

苏妙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虽说也算是五指芊芊了,怎么与人家比起来,就显得那么短呢?

女子的视线实在无法忽视,赵谨指了指手边的纸包,“你要吃这个?” 声音不自觉地都带上了几分暖意。

伴着环钗的玉翠清响,女子点了点头,眼瞳泛着细碎的光芒,面上挂着清浅的微笑。

这抹笑容一个月后就将只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赵谨心上莫名一堵,声音也寒了几分,“别吃了,陆宁阳不喜欢胖的。”

苏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