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寺位于京郊, 是天齐香火最为鼎盛的庙宇。纵使远离闹市, 位处偏远,但依然不乏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苏妙捏了捏发麻的腿,不知道第多少次帘子往外望了望。
还有多久啊……
男子目光熠熠, 落在女子乌黑的发顶, 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待到纸包里的梅子只剩下一粒时, 赵谨突然喊了声“莫青”, 然后, 晃晃悠悠的马车终于停了。
到了吗?
一掀帘子, 探出脑袋,便传来一股山间的清香以及若有若无的檀香。
赵谨对着后头驾车的莫白吩咐了几句,这才淡淡地对着身侧的女子左顾右盼的女子道, “走罢, 我们自正门入。”
佛门清净地,一切冗杂与喧嚣恍若都被抛在了脑后。
苏妙不姓佛,对佛教的了解也仅仅限于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
但到了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心里不免也就多了几分虔诚。
亦步亦趋地跟着赵谨,拾级而上。
二人本就不是有所求而来,在正殿简单拜了拜,与住持知会了一声, 便去了后院。
走过一条长长的小道,最北边便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
一进门,苏妙差点没被那满院子绿油油的小白菜晃花了眼睛。
恰逢一个高瘦的老妇人推开房门,瞅见他们, 声音里都满含惊喜,“公子你来了。”
那妇人衣着素净,眉眼间极为温和。
赵谨面上也挂起了一抹浅笑,应道,“方嬷嬷。”步子却是没停,边走还捎带着极其自觉地拉起了苏妙的手。
苏妙别扭地皱了皱眉,忍了。
不由得想起了昨日晚饭时的场景。
她吃得满嘴油光,舒爽无比,正瘫在椅子上歇着的时候。
赵谨突然优雅地搁下筷子,给她倒了杯清茶。
她正受宠若惊……
那人接着轻声道,“苏妙,上次我陪着你去拜访令尊令堂,如何?”
什么如何?
苏妙眨了眨眼,突然就明白了赵大哥什么意思。
就那样啊……面无表情,话还少啊!
当然想是这样想,说可就不能这么说。
苏妙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开始吧啦,“很好,彬彬有礼井井有条应对自如堪称典范。好得我阿爹阿娘都觉得咱俩是恩爱夫妻。”
苏妙想起了明日的事,突然就明白了赵大哥提起这事的用意。接着丝毫不计较他抢了糕点的恩怨,不计前嫌地道,“赵大哥你上次说过,拜见你祖母时,让我配合你做戏,我都记得的。你放心,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会帮你的。”
说到兴起处,她还得意忘形地用爪子拍了拍赵大哥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然后赵大哥抿了一口茶,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对她的这仗义相助极为满意。
……
然后这厮就激动得天还没亮就来折腾她。
真是欺负老实人啊。还没念经呢,就开始打和尚,这是笃定了她不会撂挑子不干了吗?
行吧,她是不会撂挑子。
况且事情已经过了小半日,她熊熊燃烧的小火苗也熄得差不多了。
而且,人家也解释了的。
她脾气好,说不计较便是不计较了。
方嬷嬷高兴地冲着门内唤道,“夫人,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说罢还扭过头冲着苏妙笑了笑。
待赵谨和苏妙到了门口时,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公子,那李家小姐也来了。”
什么小姐?苏妙没听清,探着脑袋往里看。
自然没瞥见身边男子的眉头突然蹙了蹙,拧成一个川字,然后又慢慢敛平。
赵家老夫人,巾帼须眉,刚柔并济。在这个柔弱女子大都只能闲敲棋子,闺阁绣花的古代,却能凭着一身好功夫,与夫君并肩,住帐篷,滚黄沙,冲锋陷阵,上场杀敌。
成了天齐的第一位女将军。
赵老将军死后,便拒了圣上的对她的赏赐,毅然舍弃了京中繁花似锦养尊处优的日子,孤身一人去了寺中与青灯古佛相伴。
这般潇洒肆意,与众不同。
如何不让人想看看这位老夫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
从苏淮嘴里,从赵谨的言语中,或多或少地知晓了些许。故此,来时的路上,苏妙曾在脑海里想象过这位老夫人的样貌。
或英姿犹显,或闲云野鹤……
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副模样,普通得与寻常布衣老太太无异。
榻上的赵老夫人,一身布衣,发间也只簪了和方才所见的嬷嬷一模一样的一根木簪。
但细看,老夫人精神矍铄。虽是简单的衣衫布裙,但却干净整洁,神采十足。
院子里绿意盎然,窗台边的花花草草生机勃勃。
是了,一切不过是她在胡思乱想。
凭借着简单的言语给人镀上了一层她想象中的外壳。
一生大起大落,既有赵家得胜凯旋,班师回朝的荣光之时,也有赵老将军尸骸回京,令人唏嘘之刻。
但洗尽铅华之后,这个花木兰般的赵老夫人,仿若就该是这般模样。
心里多了敬重,苏妙的笑意也不自觉地端正了些许,跟着赵谨乖乖地唤道,“祖母。”
老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
然后一声温柔得能腻死人的“世子哥哥”响起,一女子莲步轻移,从另一侧走了进来。
苏妙定睛一看。
原来是……这位李家小姐啊。
将李暮烟似有深意的目光尽收眼底,苏妙的心里也跟着跳了跳。
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上次她砸李暮烟的壮举。
她真是向天借来的胆子啊。
人类的本能便是趋利避害,躲避一切危险,她倒好,伸着脚在得罪女主角的边缘疯狂试探。不,看这眼神,看这模样,已经是得罪得透透了。
苏妙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暗暗地往后靠了靠。
她要少说话。
然后,手上一紧,赵谨牵着她,不,拽着她,到了赵老夫人面前。
男子的声音难得的柔和,道,“祖母,这是孙儿的夫人,苏妙。”
苏妙微笑。
“苏将军威名远扬,刚正不阿,其女自然是不会差的。”老夫人笑眯眯地将接过了苏妙的手,让她在跟前坐下,“孩子,你功夫如何?”
功夫?
苏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是强装镇定,老老实实地道,“不好。”
当然不能说好了,万一一时兴起,让她耍耍怎么办?
老夫人一愣,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旁边的李暮烟却是不安分地插了嘴,笑道,“老夫人,这是谦虚呢,我早前就听说过苏姑娘鞭子舞得很是不错,很多人都看到了哩。”
“是吗?”老夫人扭头看向李暮烟,眼里颇为意味不明。
苏妙眯了眯眸子,李暮烟这话说得巧妙,表现上像是顺着话无意提及,但她何时何地耍了鞭子却是值得探究的。
书中也提了这一段,那也是原来的苏妙的鞭子第一次显露与人前。当时像是京中某个大人家里的宴席,女子们聚作一团,有个丫鬟不小心将茶水溅了几滴到她的衣服上,苏妙当时就炸了。气咻咻地抽出了怀里的紫色鞭子,将那丫鬟打掉了半口气。自此“女霸王”威名远扬。
赵老夫人虽然不问京中事,但这苏妙是她的孙媳妇,免不了就会对她的黑历史有所耳闻。
说罢说罢,我又没有干过,苏妙死猪不怕开水烫,丝毫不在意。
赵谨面色一寒,冷厉地扫了李暮烟一眼。这才敲了敲苏妙的背,附耳轻声对着她道,“你不是说要亲手给祖母做糯米糕吗?去吧!”
凑得有些近,男子温热的呼吸喷上了女子细瘦的脖颈。
不远处,李暮烟侧着头,自是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攥成拳,掐紧。
苏妙瞪大了眼睛,挠了挠脖子,直勾勾地瞅着面前的男子。
我是想走来着,但这做糕点,我说过吗?
我记性不好,你别瞎糊弄我。
赵谨脸不红气不喘地点了点头。
苏妙毫不留恋地就拐进了小厨房。
不曾想,方嬷嬷刚帮她备好东西,李暮烟就挂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笑迈了进来。
……
后房。
一幅威武的将军画像前,赵谨跪在蒲团上,三叩首,而后慢慢地起身。
老夫人让他在身侧坐下,一口一口慢慢地抿着茶。
赵谨却是也丝毫不急了,陪着老夫人慢慢地喝茶静坐。
一杯抿完,老夫人却是先忍不住了。
笑骂了一声“臭小子”,才先开了口,“我觉得苏家这姑娘不错。”
简单,实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赵谨笑了笑,眉间漾开,“我就知道祖母会喜欢她的。”
赵老夫人目光幽幽,“我本以为你与李家姑娘情投意合……”
“祖母——”赵谨忙道,“我虽因为你的缘故,对她与旁的女子不同。但我,从未对她有过别的念头。”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可是人家有……”
“你成婚后,她可是经常来我这儿。说愿意做你的侧室……”
赵谨一滞,“祖母,你当知道我既有了喜欢的女子,就不会再纳侧室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声音稳了些许,“祖母自然知道,素来牵牵扯扯最是惹人心烦,你既然已经娶亲了,就不要同她往来了。”
顿了顿,“日后她若拿恩情说事,你也不要管。承了她的恩的是我,怎么也计不到你的头上。”
……
重峦叠嶂,檀香悠悠。
光影斜斜地透过窗隙,洒落在小桌上。
塌旁,对面的老妇人轻轻抿了一口茶,男子将一枚黑子落下。
眉里眼间,俱是相同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