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捂着胸口慢慢的倒在地上,手机孤零零的摔落在一旁,屏幕黑漆漆的一片。明明是大冷天,她额头上却大汗淋漓,脸色发红,呼吸困难得像喘不过气来。
时初连忙扶住住她,手都在发抖,说话更是一颤一颤的,“您别激动,药呢,药在哪里?”说完,她来不及顾忌其他的,便慌张的在老太太衣服兜里摸索。
心脏病,她太熟悉了。
几乎是看到她病发的瞬间,她那些本能的恐惧骤然涌上心头。
“我、我……”老太太唇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一副要晕厥的模样。
时初立即懂了她的意思,赶紧把她抱住让她半卧着,并扯开了她的衣领,“您别激动,冷静冷静……”
路过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着急围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心脏病犯了吗?”
“快点,谁快打120!”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犯病了……”
人不多,但大家都在担心,喧闹声填满了时初的大脑,翁嗡嗡的在耳边响个不停,恐惧使她浑身都在颤抖,终于忍不住低声怒斥,“你们不要说话,散开!”
刹那安静!
时初被水打湿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
思绪乱成一锅粥,粘稠得要命,剪不开理不清,等她坐在医院,闻着满鼻的消毒水味时,她才稍稍回神。
手冰凉凉的,从脚心凉至大脑。
时初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变缓了,血液冷得快要被冻住,差点不能正常流动。
不清楚坐了多久,直到护士走到面前问,“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她抬头,声音沙哑,“……不是。”
“那你能联系她的家属吗?病人需要住院观察,请让他尽快到医院交费。”
时初呆愣的点头。
护士离开后,她茫然的盯着地面,她现在身上只有两个手机,一个是她的,一个是老太太的。犹豫了下,她打开了老太太的手机,好在并没有解锁密码。
在通话记录里找到了那个名叫“周长博”的人,她打通过去。
“妈,我说了我很忙,没时间去陪其他姑娘吃饭,等几天我会回去看你的。”男人语气冷漠,但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急匆匆的直接挂电话。
时初握紧手机,垂下眼睑,掩盖着眸中的冰冷,“你好。”
“……你是谁?”那头男人很是警惕,“我妈呢,她怎么了?”
“跟你打完电话后,她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市医院,请你快点过来。”机械般的陈诉完,语落,不等那边询问,她果断的挂了电话。
医院就是这样。
周围冷冰冰的,路过的人一身白。
时初厌恶的皱眉,一声不吭的朝柜台走去。
*
池景珩心情不太好。
今天是圣诞节,他当然知道。
亲戚朋友,甚至隔了好多年的同学都给他发来了节日祝福,唯独一个人没有,时初。
本来想着她可能是忘记了,他给她发就行了,可惜景蕴炫耀般的甩了一张截图给他,时初不仅给他妹说了节日快乐,还给她发了红包!
所以她为什么不给他说?!
池景珩不高兴了,更不想理景蕴,办公室空气太闷,让他心情越发烦躁,于是就想着出去走一圈。
哪知道居然在医院看到了时初。
是的,就算那只是个背影,他也能一眼就认出。
“时初?”他疑惑的喊道。
站在柜台的姑娘转过身,她的脸色极为苍白,两眼无神,还有些泛红,一脸的茫然无措,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池景珩心脏蓦地一痛,他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怎么在医院?”
时初难受的吸了吸鼻子,眼睛酸酸涩涩的,嗓音断续沙哑得不成调,“……池、先生?”
“池医生。”
路过的医生护士纷纷朝池景珩问好,池景珩点头,眉头蹙得紧紧的,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接过柜台的□□看了看,脸色沉了下去。
第一反应是她碰到了什么麻烦。
“别怕,没事。”池景珩克制住心疼柔声安慰,动作格外小心的帮她把围巾围好,“谁出事了?我陪你去。”
时初忽然特别想哭。
全身细微的颤抖着,被心里一直压抑的恐惧逼得差点情绪崩溃,好在她还剩下羞耻心,做不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哭。
她闭了闭眼,“……谢谢。”
他们一起过去时,老太太已经没事了。
医生说,她是因为情绪激动,再加上天气寒冷才突发的心脏病,年纪大了,就受不得这些,让他们平时多照顾点。
时初没吭声。
“池医生怎么过来了?”年轻医生惊讶道。
要说池景珩,在市医生大概很少人不知道他。从京都空降到这里,和院长熟悉,身处高职,大家本以为他是走后门的,结果被纷纷打脸。
国外名校毕业,医学领域的天才,备受医学泰斗赞扬。听说他被国外无数大佬抢着要,最后毅然回国,本来在京都医院副职,不知何原因他想换个环境,才到了这里。
年轻有为,家世富裕。
不仅长得好看,性格又温和有礼,简直完美得不像正常人。
男人嫉妒不起来,女人不敢表明爱慕。
因为差距太大,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我陪她。”池景珩淡笑,随即轻声对时初道,“你先过去坐会儿,别担心。”
时初乖乖的听他的话,去一旁凳子上坐着,低头撑着肩,沉默不语。
小小的一团,着实让人心疼。
池景珩狠狠地皱眉,艰难的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李医生,我想问一下……”
两人在一旁细聊,声音很轻,时初并没有仔细去听。
她现在依旧记得那时的感觉,慌张而恐惧,像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差点从她手中溜走。
她握紧拳头,手指被抵得生痛。
那些看似被遗忘、实则刻进了骨子里的恐惧一下子又那么清晰的浮现。
她父母是因为意外出车祸死的。
她妈妈为了保护她,全身都是伤口,玻璃陷进了她的肉里,多处骨折,几乎是当场死亡。
她还没能承受住这些痛,她的奶奶,没等几天便接着出事了,突发心脏病,没抢救过来,当天就离开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真真实实的感受到的,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渐渐失去了生息,无能为力。
时初很怕,很怕再一次碰到这样的事。
如果,如果她没有遇到,老太太她又该怎么办!
她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时初思绪混乱,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她可能被吓得不轻,你安慰点。”年轻医生拍了拍池景珩的肩,朝他挤眉弄眼,满脸戏谑的走开了。
走时还特别忧伤的叹息。
想不到池医生居然有女朋友了,那得要伤多少少女心啊!
池景珩蹲在时初跟前,“时初?”
她有所反应的颤了颤睫毛,微微抬头。
“时初,看着我。”他认真的注视着她,“她已经没事了,别害怕。你很好,你做得很棒,你应该感到高兴,谢谢你刚好看到了她。现在,如果你不放心,要不要去看看她?”
他眼底带着包容性的鼓励和温柔。
像一团深深的漩涡,能把人一下子吸进去。
……好。
时初张了张嘴,无声道。
——
病房里,老太太正睡得安详,脸色红润了许多,看不出病人的模样,想起她格外有活力的大骂她儿子,时初下意识弯了弯唇。
要不是今天的事,她根本不清楚她这样的人其实身体不好。
她之前出门经常在小区看见她。
老太太似乎每天心情都不错,和同小区的人聊着天聊到儿子时,便一脸骄傲。
谁知道她今天会气得犯病呢。
时初打心底的对她那个“不孝”的儿子没有一点好感。
就在他俩沉默时,医院走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果然,来人停在了病房前面。
是一个穿着很正式的男人。
他应该有三十多、四十来岁,戴着黑色的眼镜,衣服从里到外一丝不苟,头发梳得很整齐,模样格外严肃冷漠、成熟稳重,看上去硬是显年纪大。
要不是他眉间的着急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绪,时初差点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男人警惕的扫视了病房,目光没有丝毫停留的越过时初,最后落在了池景珩身上,他大步走过去,犹豫的问,“医生您好,请问我母亲身体如今有没有事?”
时初朝池景珩看去。
这才注意到,因为工作原因,他还穿着白大褂,身材越发颀长,白皙的肤色有些削瘦,眉目如画,淡漠而温润矛盾的融合在一起——禁欲,优雅。
难怪老太太的儿子会问他。
池景珩挑眉,“你母亲没事了,她气急攻心,再加上天气寒冷容易犯病,你作为他的儿子,就应该多注意一点。”
男人松了口气,“谢谢,我知道了。”
他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庞柔和下去,表情有些愧疚自责,随后才注意到时初。
“这位小姐,你是?”他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审视的打量着她,一副标准的“你有什么目的”的模样,看得时初胃痛,她皱了皱眉,对他的目光很是反感。
这种人,以利益为主。
习惯用审视的眼神去看别人,心敖且自大。
时初还没有开口,池景珩便已经挡在她面前。平日里的温和早就消失不见,他嘴边噙着淡笑,眼底却淬着寒冰,对男人的态度极为不满,眉头蹙起,极其不悦,冷漠提醒,“她救了你母亲。”
男人一怔。
又推了推眼镜。
“抱歉,是我不是。”他面无表情的道歉,虽然时初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歉意就对了。
时初悄悄扯住池景珩的衣角,低着头把手机递出去,“……周先生?您母亲的。”
周长博还没有接过手机,便开始下意识开口教训,“不经允许擅自翻别人的手机是件很没礼貌的事,请你记住。”
“……”说的对,她竟无法反驳,但她那是没办法,不然怎么联系他!
时初不想跟这个陌生人说话。
一开口便觉得浑身难受。
池景珩眯了眯眼,盯着周长博,扬了扬嘴角。
只是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笑意。
周长博一僵,头疼的按了按眉心,略显疲惫,“……抱歉,谢谢你救了我母亲,可否留个电话,待我母亲醒来,定会正式去感谢你。”
“不必了。”池景珩拒绝,“等会儿会有人来跟你说你母亲的情况,我不是内科医生,而是她的朋友。”
说完,他便拉着时初准备离开。
刚到门口,他一顿,转头继续道,“你母亲的医药费暂时是她垫的,麻烦你去结清。”
周长博没阻拦,看着他俩离开的。
病房一片安静,最后,他推了推挡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的黑色眼镜,默默坐在一旁。
——
时初被池景珩拉着手腕一直走。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落在他们俩身上的视线更多,她垂下眼睑,努力无视掉那些诧异又惊奇的目光,耳根却悄悄红了。
直到走到一扇门前,他才停下。
时初没注意,一下子撞上了他的肩,不由闷声嗯了下。
“小心点,我看看。”他低头认真的瞧着时初的额头,语气担心,“没红,还痛么?”
距离太近了,时初眨眼,紧张到结巴,“不、不痛。”
“嗯。”池景珩自然的远离,眼里迅速掠过一丝笑意,他掩饰般遮了遮唇,解释道,“这里是我办公室,你先在里面休息一下,无聊的话可以玩电脑,医院有WiFi。”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你在这里陪我行吗?”他诚恳道,“再等会儿我就要下班了,不会很久的。”
“……好,麻烦你了。”
池景珩满意了,推开门让她进去,“去吧,我有点事。”
时初点点头。
等关了门,她才蓦地放松。
周围虽然陌生,但有池先生的气息。
她抿着嘴唇,眼眸弯成了月牙,心里压抑的难受渐渐的消失了。
她好奇的偷偷打量着四周,只要走廊外稍微传来些动静,她便立马乖乖坐好,生怕有人会进来。就像一只怕生的地鼠,看到人就被吓进了洞里。
安静下来后,时初才想起重要的事。
她给池先生买的礼物没有拿走!!
当时着急着把老太太送进医院,她东西放在地上就忘了……都那么久了,说不定被保洁阿姨当作垃圾给扔了。
天啊,不会吧!
那她今天就白费了,还有橘子的小鱼干……可怜橘子一只猫在家待着。
时初失落的叹气,思考着要不要现在走后再去准备个礼物,但池先生不在,她不打声招呼就走也不太好,发短信他要是没看见怎么办。
纠结了半个多小时,她坐着蠢蠢欲动,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时,池景珩推门进来。
时初猛地起身,“你、你回来啦。”
“嗯,”他脱下白大褂,穿上了挂着的外套,笑着道,“走吧,今天提前下班。”
“啊?噢噢。”所以她不能去买礼物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朝池景珩问候的人很多,路过时他们都看了眼时初,无论是善意的还是猜测的,时初垂着眼全没看见。
天气冷,幸好池景珩有开车。
两人坐在车里,时初抓住安全带,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今天圣诞节,我请你去吃饭吧?”池景珩笑眯眯的建议,“你喜欢吃鱼吗?我知道有一家鱼特别好吃,想去尝尝么?”
时初很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鱼啊,这东西做起来麻烦,她很久没吃过了。
——
最后当然还是去了。
时初拒绝不了池景珩的话。
两人在外面“滋润”,橘子却独自待在家。
它整个房间都跑遍了,几乎每个角落都染上了它的气息,之后才拖着尾巴挪到了客厅。
东跳西蹦的,它在沙发上玩得起劲。
玩累了,便懒洋洋的休息会儿,等到了饭点时间,才悠悠转醒。
家里依旧没有人,空荡荡的。
它跳下沙发,委屈巴巴的蹲坐在门前,望了望,又躺下去,安静的房子清晰的响起它的叫声,“喵喵喵?”
铲屎官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冬天的夜暗得早。
所以等时初他们回到小区,夜幕已然降临。
节日的缘故,许多饭馆里一起吃饭的大多是情侣,池景珩没觉得有什么,时初却很心虚,吃饭的过程完全不敢说一句话。
安静吃完,安静回家。
莫名的尴尬。
小区门卫室亮着灯。
时初和池景珩沉默的走进去时,她忽然被保安大叔叫住。
“小姑娘,你今天落下的东西在这儿呢,别粗心的弄丢了。”大叔提着两个袋子出来递给时初,看到时初和池景珩两人在一起,恍然大悟的笑笑,“给男朋友买的礼物吧,节日快乐节日快乐啊。”
时初:“……”
池景珩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时初刹那红了脸,夜里太暗,只能看清她不停闪躲的眼神,她快速拿过大叔递来的东西,“谢、谢谢您。”
“不客气不客气。”大叔不在意的挥手,又走进了门卫室。
她咬着唇,不敢去看池景珩,先一步走在他前面。
时初简直想崩溃的想大叫!
她宁愿礼物干脆就那么丢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