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这一月多以来, 方府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 除了某个院子成了不能踏入的禁地之外,府内一切回复到以前的平静。
方檬初不喜说话,更不喜别人在他身边说话。
整个府内弥漫着一种安静的气息, 连蚊子飞过制造出的声音都被消去。
府里的人能不说话就绝不说话, 谁也怕方檬初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从前那不能喧哗的方府, 在经历了数月的热闹后, 又悄然无声地重现于世。
方檬初的生活作风甚好, 日出起来舞剑, 日落就去屋顶观星,后半夜就去睡觉,闲时看书, 日日如是。
如果说一天之中, 他情绪波动最大的瞬间就是问小段有没有某人的消息,不过,每当听完一无所获的消息后,他又再次回复平静。
久而久之,他也就没问。
他平日没有别的爱好,无事就拿着一本书看,一看就是一天, 连动也不带动的,像一尊雕塑。
如果说最近他们府里有过什么喜事的话,那就得数府内温室里的莲池长出一株并蒂莲了吧。
小段在听到这消息便兴奋地告诉了方檬初,听说并蒂莲珍贵无比且不易存活, 如今府里居然开出了一株,他想方檬初听见之后,应该心情能好些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方檬初听到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继续看书,没有半点兴趣的样子。
他只好懊恼地走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那株并蒂莲便被人拦腰折断了,还被扔到地上踩了好几脚。
把这消息禀告方檬初时,他也是没有任何起伏地“嗯”了一声。
小段不禁更加疑惑,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提起公子的兴趣,一个人无欲无求,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为了挑起公子的兴趣,小段可谓是绞尽脑汁。
在他发现府内的某棵树的树洞里,居然住着两只小松鼠,一公一母的小松鼠恩爱得很,天天腻在一块,可爱致极,他立马高兴地禀告去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树洞就被填了,那两个松鼠一只留下树下,一只被扔到府外,焦急得很。
对此,小段百思不得其解,去问公子意见时,公子看书的目光半分不挪,只回:“不知。”
小段抱着永不言败的精神,分别和公子说府内的哪两条鲨鱼又看上了对方、某处的树根生得缠在一块、树上哪两只鸟每晚准时一块高歌......
无论他说多少,都只能换来公子一个“嗯”字,小段有点气馁了。
没过多久,那两条鲨鱼死了一条、那树根被人生生砍断、其中一只鸟被拔光了毛,另一只嫌牠太丑跑了......
小段心里疑惑,他渐渐发现这府里好像生出魔咒似的,凡是成双成对都会被诡异地拆散。
想起这些怪事的源头都是从公子和司风分开开始,他觉得,这府里是被下咒没跑了。
于是他带了好几个术士回来施法,方檬初看到后,把他们通通赶跑了。
不过倒也是有用,自那天起,这府里的惨案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小段觉得,定是他请来的术士起作用了。
对此,方檬初没有半点回应。
冬日已临,寒意四溢。
晚上,方檬初一如以往般看书,一丝微乎其微的异动从腰间传来,好看的眉头突然一皱。
目光从书上挪开,落在他腰上系着的白玉之上。
白玉微微颤动,黑龙叫嚣着想要出来。
垂眸思量,半晌,他伸手轻轻摩挲了几玉佩几下,一团黑气骤然溢出,又在空中凝结。
一条黑龙现形,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水意,龙首轻轻蹭着他的手背,一副求抚摸的乖巧模样。
方檬初难得地把手放在牠的犄角上面,轻轻地抚着,道:“你也无聊了吗?”
黑龙“嗷”了一声,头又低了一分。
方檬初视线似在看牠,实际上穿透了虚空,没有着地点。
“你也觉得,这里太安静了是吧。”
安静得好像身在深渊之底,除了黑暗之外,别无他物。
偌大的书房里面,只有他说话声音的回荡,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声响。
方檬初微微抬眸,桃花眼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小声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很孤独吧?”
一番说话,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侧颜之上,周身镀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得高贵非凡,同时又多了几分寂然。
半晌,他力度不重不轻地拍了拍黑龙头上的犄角,道:“你自己孤独去吧,我不想和你说话。”
手一挥,黑龙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光继续放回书本之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檬初睫毛微颤,微垂的眼眸抬起。
往窗边看去。
一阵寒意袭来,点点飘雪缓缓自天边落下,像是一根根鹅毛般落在地上,慢慢沉积。
脑海里似乎想起什么,他缓缓把手里的书放下,“吱”的一声把窗户推到最大。
风划过脸颊,扬起几根发丝,点点白皑落下,雪花纷飞,挂满了枝头。
他伸出手来,雪花落在指尖,瞬间化成水雾,丝丝缕缕的凉意钻入指尖。
“下雪了。”
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
一个轻跃,他便落在书房前的一处空地之上。
室内没有暖炉所生的暖气,寒意自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点点白雪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银霜。
这场雪来得很急,不一会儿便在地上积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脑海里突然浮起了一张笑脸,同时响起一道声音:“我们这里会下雪吗?”
他在地上捉了把雪,凉意在指间漫溢,他垂眸看着手心,低沉的声音响起:“会的,这不就下了吗?”
褪去肩上的披风,身上只着单薄的外衣,他慢慢蹲了下来,黑色的衣?沾了雪,他目光专注地低头,手上动作轻柔,慢慢滚出一个雪球,修长的指尖被冻得通红,泛着淡淡的红意。
黑夜里没有旁人,也没有任何人的声响,只有他在雪地上面走过的痕迹。
全副心神都在手心的白球之中,雪球慢慢滚大,渐渐的,一手已经不能掌控。
双手推着,慢慢在雪地里滚动,他做得很认真,好像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
半个时辰后,一个几乎完美的雪人屹立在雪地之上,身上的每一分一寸宛如天神之作,比例极好。
方檬初半蹲在雪人面前,细心地用树枝装饰着雪人的表情。
一张大大的笑脸映在雪人的脸上。
看着这张笑脸,他的嘴角露出一抺笑意,桃花眼眼尾狭长,夹出一分柔意。
难得的找到事做,他做得很慢,也做得很专注。
想把这刻的美好留下。
小段深夜巡逻,路过方檬初书房门口时,本是随意一瞥,但这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藏身在树后,默默看着公子的举动。&猴&哥&独&家&
小段知道公子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但是这会儿大半夜的堆着一个雪人在玩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公子童心未泯,突然搞这么一出?
方檬初听到他的动静,缓缓回过头来,淡薄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说话。
小段挠挠头,很是别扭地走到方檬初的面前,朝他行礼:“公子。”
方檬初维持半蹲着的姿势,目光专注地看回雪人的笑脸之上,用着树枝,一点点地调整着让自己满意的角度。
“公子,你——”
“嘘,别说话。”方檬初低声道。
不要破坏此刻的安宁。
一盏茶后,方檬初直起身来,轻轻揉了揉后腰,看着自己的成品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小段看着这凭空而来的雪人,感到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明白,公子弄这玩意儿来干嘛?
半晌,方檬初问道:“好看吗?”
他点点头:“好看,比那些小孩堆的好看极了,简直是上乘之作。”
方檬初点点头,“我也这样认为。”
语音刚落,他看着地上的白雪若有所思,眸色渐深,他缓缓蹲下身来,在掌心捏了一个雪球。
又站了起来。
小段看着公子这奇怪的举动,正欲开口询问,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脖间传来一阵凉意,他顿时打了个寒战。
一坨半化的雪落在他的脖间。
抬眸往公子看去,公子手心的雪球没了。
明显是他扔的。
他皱眉,声音染上几分委屈:“公子,你在做什么?”
大冬天的,冻死他了。
伴随着他话语刚落,肉眼可见的,方檬初眼里刚燃起的一抹光又黯了下去,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情绪。
方檬初拍了拍手上的雪沫,道:“没什么。”默了默,他手一顿,又问:“小段,你打过雪仗吗?”
小段疑惑,摇头道:“这不是孩童的把戏吗?我们从小接受便要天天接受训练,哪有机会和时间玩这些?”
方檬初了然地点点头,嘴角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意,浅笑一声,“是啊,你怎么可能会。”
语音刚落,方檬初手微扬,一团黑气从他的掌心溢出,瞬间没入他刚堆好的雪人之中。
黑气散去,雪人之姿不再,它变回地上的一片白雪,平平无奇,隐约可见几根用作装饰的枝桠。
笑脸不再。
方檬初转身,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看着他的背影,小段下意识地唤:“公子——”
方檬初没有回头,一步步地往外走,地上的披风也没有捡。
他默默收回唤他的手。
蹲下把积了一层厚雪的披风捡起,小段边拍着上面的雪,一边想道——
今晚的公子,好像更加难以捉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