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这位记者最后是灰溜溜离场的。

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了。走了他这么一个不长眼色的, 现场的采访照样继续。

温澈不是个很有攻击性的人,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她将手中的话筒放下, 又成了那个安静漂亮的小可爱。

除非问题问到她头上, 否则大多数时候她都只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听着她的伙伴们发言, 划水划得理直气壮。

但台下的媒体们已经不敢再小看她了。

众人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甜心, 是属于靠脸吃饭、吉祥物一类的人,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没想到人家只是看上去乖巧罢了,实际上一点都不好惹。

对外表现硬气的人,如果还有实力作保,就给人一种强者的姿态。

《千千岁》剧组就有那么几分味道了。

强者总是更有排面的。

现场采访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更加规整。

现场受邀的媒体来自世界各国, 其中自然有国内的媒体。

温澈回答记者问题时, 他们全程听得热血沸腾,甚至忍不住热泪盈眶。

真·神清气爽。

好些人甚至忍不住想把手里的第一手素材发回国了。

但不行的。新布尔国际电影节是个成熟的奖, 每年的颁奖典礼以及采访环节都是正式签了媒体的, 分了各个授权等级,自有其运作的流程。

按照规定,媒体们必须配合官方的节奏, 根据合同以及相应的授权等级, 在正确的时间对外发布消息。

今晚上的采访通稿,他们就必须等第二天才能发。

虽然正式的消息不能发, 但“小道消息”还是可以给的。

事实上,自新布尔国际电影节开幕后,网上有关这次电影节的消息就没断过。

新布尔城的时间比国内的时间晚了近6个小时。金白星奖的结果揭晓时,国内已经是凌晨了。

《千千岁》获得金白星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从非官方的渠道被爆料到了网上。

等第二天官方正式的消息出来时, 国内的人的情绪经过一夜的积累,终于迎来爆发。

多少年了,咱们的电影里程终于推进到金白星奖了。

连官媒都跟进这件事,给足了《千千岁》排面。

新布尔国际电影节的红毯秀、颁奖典礼以及后续采访,也陆陆续续被放到网上,含中英文双语字幕。

很多急急去确认最终结果的人,在看完后又忍不住将进度条往回拉,重新看了一遍。

《千千岁》剧组的成员在台上热烈盈眶时,屏幕前的很多人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睛。

弹幕密密麻麻的。

——泪目,真是太不容易了!

——秦导是不是都哭了?

——别哭啦。苦尽甘来,多开心的事啊!

——《千千岁》牛逼!

——老秦你可是厉害了!

——热血沸腾!忽然觉得我还可以再去刷一套卷子!

——啊啊啊啊啊!我笑成了一个傻子,也哭成了一个傻子。多少年了,终于啊!

播到采访环节了。

这可是个名场面。

很快,热搜上有关《千千岁》的热闹又多了一条。

#温澈怼记者#

这一条热搜下,所有对温澈没有拿到金白星最佳女主有点遗憾的人,就此满血复活。

太女党们更是一个个激动得不行。

——太女真的好会呜呜呜,我太喜欢她了,我想把她安利给全世界!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把她偷偷藏起来。她是独属于我们的太女!!

——别的不说,温澈真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让我服气得彻彻底底的演员。

——她好厉害啊!你们看到那个傻逼记者的脸色了吗?真是舒爽的我恨不能仰天大笑。

——我一边为太女露出姨母笑,一边又为自己流下不争气的泪。我竟然得靠着字幕才知道太女在说什么_(:з)∠)_

——强烈建议大家就着太女的发音练练听力。听英语的感觉跟听汉语的不太一样的,她真的太会了!

——我就是学英语的,我倒是听懂了,可我还是流下了不学无术的眼泪。总感觉太女的知识点点亮得好全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而且思维好敏捷啊,她真是拿起话筒从头说到尾,逻辑特别清晰!

——dbq学渣只会喊牛逼QAQ

——有姐妹相约报班学托福雅思的吗?闲着也是闲着,练练英语也不错?

这条热搜底下,还有很多媒体人来凑热闹。

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也听懂了那位记者的话。可媒体人的立场和剧组的立场是不一样的,他们只能干着急,甚至都不好开口帮着说什么。

好在温澈自己稳住了。

她真是太让人有安全感了。明明年纪也不大,却意外可靠,总让你从心里感受到一种被维护的感觉。

你真的可以相信她,她就没让人失望过。

网上热闹得不行时,温澈已经告别《千千岁》剧组的其他成员们,预备搭乘下一班航机飞回学校。

五月末了,又是学期末,大三在读的她该回学校考试了。

但在回学校之前,温澈还需要赴一场约。

是跟何谈秋何导的约。

半个月前,何谈秋曾经邀请过温澈参演她的新电影,并给了温澈她的新电影的故事梗概,让温澈考虑考虑。

半个月时间已经过去,温澈需要给出自己的答案了。

两人约在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何谈秋还没吃午饭,饿得胃快烧起来了。所以一上来,她直接要了一杯特浓的咖啡和两块布朗尼蛋糕,很明显是把它们当成午餐了。

温澈要了一杯热咖啡,却没有怎么喝,只是一下一下地搅着。

何谈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吃完手中的布朗尼蛋糕,就着喝了几口咖啡,问温澈道:“你不喜欢喝咖啡?”

温澈道:“那倒不是。只是比起喝,我更喜欢的是咖啡闻起来的味道,所以平时喝的时候不太多。”

何谈秋面色古怪,“温澈,你真是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吗?你竟然没学会喝咖啡?”

美国的确随处可见咖啡店,喝咖啡也是很普遍的一件事。

但温澈还真对这个不是很着迷。

何谈秋只是这么感叹一句,并没有要对别人的喜好指手画脚的意思。

她很快聊到了重点:“《医者》……你是怎么想的?”

何谈秋的新电影名叫《医者》,是一个发生在那段战争时期的故事。何谈秋希望温澈出演的是这部片子的女主,是一名革命人士。

至于故事的男主……从身份设定上来说,这是一个日本人,叫野山田军。

野山田军是一个医生。毕业后,他响应天皇的号召,怀着满腔热情来到了另一片国土,却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同胞残害他人的累累罪行。

他十分痛苦,为此不惜背叛自己曾经信奉的天皇,暗地里帮助受迫害的革命党,甚至于偷偷成立一个与他的同胞们相互对抗的组织。

女主就是被野山田军救下来的革命人士。

她受了帮助,曾经因此对野山田军心怀感激,却在知道他日本人的身份后十分痛恨他,一度甚至想杀了他为自己的同胞报仇。

后来女主知道了野山田军的立场,从对此嗤之以鼻,到心情复杂,再到渐渐被他吸引……

总之,这是一个逆潮流的故事。

何谈秋希望能通过这部片子,表达反战情绪,并探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立场的矛盾统一。

当然了,她还希望能揭示战争年代存在的人物的多样性,从另一个角度去发现并解读历史。

何谈秋这人一贯喜欢在敏感的题材边缘试探,温澈对她的这个选题并不意外。

但是,她对这部片子真的不感兴趣。

不过话不能说得太过直白,得含蓄了说。

“何导,《医者》是个很特别的故事,但我可能没办法参演了。”温澈道,“我今年大三,还有一年我就大学毕业了。我需要开始忙毕业论文的事,所以行程上可能会有点紧,没有办法顾及拍戏的事了。”

她面露歉意。

何谈秋沉默了下,直直看着温澈:“温澈,咱们都是明白人,就说明白话吧。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你就不必说档期冲突这样的托辞了。

“我想听实话。”

温澈无奈道:“何导,我说的真是实话,下半年我的确有事要做。事实上,除了毕业论文之外,我还需要忙自己的事业。

“不是指演艺事业,而是别的事。”

温澈下半年的确没有安排任何通告,她想要将成块的时间都用在自己的全息技术项目上。

但这些事不太好对何导说起,所以她只是这么含糊概括过去了。

何谈秋若有所思,“据我所知,你虽然还在上学,但这几年你一向是请假的时候居多。可见有些事是有轻重缓急的,只要吸引力足够,别的事你不是不能放一放。

“看来我的剧本并没有优秀到足够吸引你暂时放弃另一项事业的地步。”

温澈没否认。

何谈秋追问道:“温澈,你觉得我的剧本缺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被它吸引?”

她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温澈想了想,“何导,这是一个角度很特别的故事,但不是一个中国人会喜欢看的故事。”

温澈说得有些保留,很显然不想多谈。

何谈秋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如此。”

她虽然一副不是很意外的样子,但情绪上还是有些焦躁了,甚至忍不住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烟来。

刚拿出来,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看向温澈道:“May I?”

温澈点了点头,“Sure.”

她虽然不喜欢烟味,但也不是不能忍。

何谈秋只是抽了两口就暗灭了自己手里的烟。

她的神色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

何谈秋看向温澈:“温澈,我知道那段战争对所有中国人来说都是一段很惨痛的历史。事实上,我的祖父就是在那个年代出来的,我的家族也曾经蒙受战争的阴影……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否认这一段历史。

“但是,我们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站在那一边的人都是恶人。

“J国的军国主义盛行的年代,也有一批有良知的人。他们一直在反抗,一直在抗争……

“他们也是饱受战争苦果的人……”

温澈本来是不打算多说的,但这会儿却忍不住打断了何谈秋的话:“何导,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想想就能理解了,世上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呢?

“中国最苦难的年代出了很多所谓的‘汉奸’,J国军国主义最盛行的年代同样有反军国主义的人。

“一个时代的人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否则就是十分危险的事,也是很不合理的事。”

温澈顿了下,又道:“我甚至知道J国在那段战争时期就有共/产/党的存在;我还知道J国□□人一度,甚至是直到现在都很崇拜我们国家的革命领袖;我更知道在那个年代,J国也有人怀着一颗所谓的‘国际主义’的心,帮助过很多中国人……

“但是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只是小道,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远远不能因此让我改变我的态度。

“打个比方。假如我拿刀将你扎得遍体鳞伤,甚至于几度垂死,就为了抢你手里的东西。

“但我在扎你之前记得将刀消毒了,或者说我在扎你的时候记得用白布蒙上你的眼睛,让你不至于太过担惊受怕……

“何导,你能因此认为我其实并不想伤害你,并从此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说话吗?”

何谈秋一顿。

温澈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再开口的声音显得有些沉:“何导,您的家族太早出国了,您也太早就成长于一个平静、安宁的国度,您甚至还太早就经历了所谓的美式强大……

“您的家族可能的确蒙受过战争的阴影,可是您对战争的体验,在我看来都太浮了。

“您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可能就是来自于书籍里,或者是纪录片里。您不知道身为一个中国人,心里的恨和怨!

“但我知道!

“我们家本来是个大家族。在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他们兄弟姐妹一共有五人。温家四世同堂,近五十人,一大家子十分热闹。

“后来战争来了,我们家就活下来我爷爷的爷爷一个人……

“您知道看着自家的家谱在某一个年代忽然断层的那种感受吗?您知道听着自己的长辈讲起曾经的家族长辈尸骨无存,以至于后人至今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祭拜的那种感受吗?”

何谈秋抿了下唇。

温澈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她继续道:“当然了,和平年代了嘛,不适合讲报不报复的那一套。

“但身为受害者,我们多次强调这段历史,用来教育我们后辈不要忘记前人的贡献,不要忘记寻求发展、寻求国家的强大。

“这没什么不对的吧?

“可为什么有些国家,直到今天还敢拿这些事做文章?至今没有悔过的意思?

“他们把有些事当作了一种手段,但凡想要点政治红利,就得去祭拜一次祖宗……

“他们的祖宗可真难啊,都作古了还得陪他们唱戏!”

何谈秋提醒道:“温澈,你有点过于激动了。”

温澈停了下来,再次深吸气。

何谈秋道:“温澈,我知道那是一段很沉重的历史,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但正如你前天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我们只是拍一部电影而已,没必要把所有事都上升到这种高度上吧?”

温澈扯了扯嘴角,“一部电影而已,是没必要。所以您想拍这个片子,我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这是您的片子嘛,当然是您做主了。

“但我不适合接这部片子。就算刨除了个人情感,这部片子我也不该接、不能接。”

何谈秋皱起眉,“刨除个人情绪……你是担心会被你们的政府封杀吗?的确,国内对这个的审核是很严格。”

温澈道:“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何导,我是一个演员,在国内还有不错的热度,在社交平台的粉丝前天刚破五千万。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说的话,我做的事,能被很多人看到。

“我是一个公众人物,我有影响别人的能力,更应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我的粉丝们对某些历史作了不太合适的解读。

“他们可以有他们自己的历史观,但我不希望我会在这个过程中起反面辩证的作用……”

何谈秋没能说服得了温澈,但也不至于因为温澈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的电影。

两人合作的事,到底没能达成。

临告别前,何谈秋还是给温澈留了名片。

她道:“温澈,我们不提所谓的三观,那本不应该是一两部影视作品能动摇的东西。如果有些人的三观真能因此被动摇,那只能说明他们的三观本就是残缺的。

“我们只谈作品本身。

“相信我,这是一部好片子!它的艺术价值不可估量……

“我是真的很欣赏你的路双安,你的情感表达能力和爆发力都十分惊人。如果你愿意加入我,我有信心,你能经由这部片子拿一个金白星影后。

“温澈,你再好好想想。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会一直等你到7月15号……”

——

金白星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名头,让《千千岁》剧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话题中心。

剧组回国时,甚至还被粉丝蹲点了。

有部分太女党们试图混在剧粉中,想跟温澈来个“偶遇”。

当然扑了个空。

温澈就没跟着剧组一起回来。

剧组回国后,就是各类正规的访谈节目,全是围绕《千千岁》进行的。

《千千岁》比较特殊。它成片后直接送选了新布尔国际电影节,在国内还未正式上映。

现在宣传得多了,再加上又带着金白星最佳影片的光环,很多人因此十分好奇:《千千岁》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据说主角是个太监,还是温澈演的。

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太监。

网友千呼万唤中,《千千岁》终于正式定档,定在6月25号。

预售一挂出来,票房很快冲破四亿,并且涨势不减,票房表现惊人。

《千千岁》一看就不缺宣传,温澈跟秦导又混熟了,理直气壮地缺席了所有宣传。

她那边的项目也到了关键时候,实在走不开。

6月25号是个周六。午夜,《千千岁》国内首映。

简泽谦早在网上定好了票,是在电影院最佳的观影位置。

可等他真坐到电影院里了,才觉得自己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

周围都是成双成对或者成群结伴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形单影只的。

他旁边的那位小姑娘已经好几次转头看他了,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第三次眼神对视,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内容有点出乎简泽谦的意料。

小姑娘道:“小哥哥,加个微信吗?”

简泽谦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他很婉转地拒绝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很遗憾地转头跟同伴小声道:“可惜,长得可好看了,就是有主了。”

简泽谦:……

她说话其实还挺大声的。

场面有些尴尬。

好在电影马上开始了。

简泽谦表情一正,稍稍坐直了身,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影片中,专注极了。

他旁边的小姑娘看着他的侧脸,又忍不住重重叹息一声。

认真起来更好看了。

可惜了……

《千千岁》这部电影,跟温澈以往的任何电影形象都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体现出来了。

影片一开始,是从一个盯梢人的视角看到的景象。

有人在临街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穿着黑斗篷,头带兜帽的人被一群黑衣人簇拥着,在夜色中脚步匆匆地进了一座大宅院里。

那群人进了门后,镜头上移,将大宅院的门匾框了进来——千岁府。

入了千岁府的一群人,很快来到了一间类似书房的所在。

到了这里,周围站岗的人已经全是传统的太监扮相了:穿着官服,脸覆□□,神态阴柔又隐隐透着诡谲,盯着人看的时候,就给人一种像是被蛇类盯上了的感觉。

披着黑斗篷的人进了屋,直奔书房内室的榻上。

也是在这里,穿着白色中衣,面色惨白的温澈第一次入了镜。

温澈的形象,跟她以往的有些区别。

她半靠在床上,头发完全束起成冠,皱着眉,眉眼间三分英气,却又有几分阴柔冷酷之感。

这就是千岁府真正的主人,大太监路双安。

路双安本来是闭目养神的,这会儿似乎听到点动静了,抬起眼看过来。

闭着眼的路双安是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可当他睁开眼时,气势一下子变了,带着一种锋利感,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器。

这种锋利感在见到来人时又很快退了,转为柔和。

路双安轻笑了下,苍白的嘴唇弯成柔和的弧度,可说的话却很吓人。

他道:“悦悦,我可能快死了。”

屏幕前的简泽谦如遭雷击。

这副场景……他是不是也见过这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