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气恼

茶几是置在塌上的一个红木小几, 平时塌上不坐人的时候,上面不摆东西。

一颗不算大的金瓜子,就显得特别惹眼。

佟宝珠进来就看到了,而且也猜到了来历, 大约是前不久容嬷嬷赏给梁公公的那颗。

她讨好御前人的见证。

换句话来说, 从这颗金瓜子上, 可以读出她盼望皇上的心情, 以及知道被临幸时的喜悦。

“启禀皇上, 臣妾今日身体不适, 不宜伺候皇上。”佟宝珠恭敬地说。

“你以为朕想来?是老祖宗强逼着朕来的。”康熙轻哼了一声道,“老祖宗说了, 每月初一十五让朕留宿承乾宫。”

以前他称呼太皇太后为老祖宗,都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打趣。一般情况下, 在朝臣们面前称太皇太后;在佟宝珠面前称皇祖母。

此时他不想用皇祖母这个称呼,好像他同眼前这个人有多亲密似的。因为整个皇宫里,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皇贵妃有资格称皇祖母。太皇太后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皇祖母。

佟宝珠注意到了康熙的对太皇太后的称呼,与往日不同。她就当没听出来康熙话里的意思,温声道:“皇祖母若是怪罪, 臣妾向皇祖母解释。”

康熙心里的火气“腾”的又燃了。一个后宫嫔妃竟然敢跟他置气。明明盼着他来。他来了,却又表现出一幅不稀罕他的样子。

捏起金瓜子掷了过去:“朕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需要你一个后妃去替朕解释?整个紫禁城,都是朕的。朕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你不想侍寝, 可以睡外面。”为了显示自己不是赌气, 就是想让她睡外面, 又道, “又不是没在外间睡过。”

金瓜子落在发髻间,佟宝珠摸到后,却没拿下来,而是低头走了过来:“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不需劳驾皇贵妃,朕有司衣奴才。”康熙站起身道,“赶快去洗漱。朕累了,洗漱过就安歇。别磨磨蹭蹭的影响朕安歇。”

头发是昨晚洗浴时洗的,康熙洗浴时犹豫了片刻,决定不洗头发。头发长,打湿了,要半天才能擦干。

他困了,想早些睡觉。

一番洗漱大约用了二十分钟。回到正殿,进入次间的时候,发觉熏香换了,换成了他喜欢的清荷香。打帘子进入卧室,清荷香味更浓。

床帐也换成了他喜欢的藕粉色。

两名宫人正在换被罩,也是他喜欢的颜色,薄荷绿。

很少有人知道他喜欢这种柔嫩的颜色,就连日常跟着他的梁九功都以为他喜偏冷色彩,他的寝宫里,除了明黄之外,就是蓝色、紫色,灰色或是白色。

他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内心,就由着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他的衣食。

此时,康熙看到房间都按着他的喜好布置,心情愉快了些。

“贵妃呢?”

“启禀万岁爷,娘娘在洗漱。”

“嗯。你们出去吧,没有吩咐不要进来了。”

“贵妃很会生活。” 每次康熙躺到承乾宫的床上,心里都会升起这句话。

铺的软和,盖的软和,就连枕头都很软和。翻个身,半边脸陷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舒服的要命。

除了承乾宫之外,别处都是硬枕。

就拿他自己来说,冬天是木枕,夏天是玉枕。以前还不觉得,自从留宿承乾宫,就觉得硬枕头不舒服了。但也没法说换,祖辈们都是这么枕过来的,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就坏规矩。

再说硬枕有硬枕的好。晚上睡一觉,发辫不乱,次日好梳头。每次宿贵妃这里,头发就搞得乱蓬蓬的,特别难梳理。要梳掉不少头发。他曾想过,若是天天宿在这里,估计时间长了,他的辫子会变细。

不过,与头发难梳相比较,他还是更喜欢软枕头。所以他喜欢宿在承乾宫。如果没有诸多原因限制,他想天天宿在承乾宫。

除了床铺舒服之外,这里的人睡起来也舒服。

看着帐顶青青莲叶间游动的小鱼儿,康熙突然发现思想有些跑偏了。他就是听从皇祖母的旨意来睡一觉。想睡软和的地方,明日让人把他的床铺也照着承乾宫里的布置,不就行吗?

反正乾清宫里,有几个房间。没有佟小鱼儿,难道他还吃不上鱼肉了?

在他想着佟小鱼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佟宝珠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康熙睁着眼睛,她走近床边,轻声问:“皇上还需要什么吗?”

暖黄色的灯光从她的身后照射过来,她的面孔半掩在淡淡阴影里,与白天相比,少了几分精致,多了几分柔和与神秘。就像是月光下的紫禁城,明明很熟悉,却感觉到十分陌生。

康熙斜了她一眼后,闭上了眼,“不需要了。”话落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温和。应该不搭理她,直接翻身面朝里才对!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翻身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叮噹声,这是金帐勾上的小铃铛碰撞的声音。

他特意让内务府的银工坊做的。他喜欢翻滚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旁边切切私语一样。一共做了六个,只有承乾宫里有。

等等……帐子都放下来了,人怎么还没进来?康熙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他急忙从帐子里探出头,正看到佟宝珠端着蜡烛走出去的背影。

康熙:“……”还真……睡外面呢?

转念又想不可能!

她最馋他的身体,已经四个月零十二天没捞到。他都送上门了,会放过他?别看这人在众人面前规规矩矩的,到了床上,就是一个没有教养胆大妄为的泼妇。从不把他当皇帝,只单纯的把他当成了她的男人。

他已经做好喝斥她的准备了……不给喝斥的机会……那怎么行!!深吸了口气,喊道:“......过来给朕捶捶背。”

佟宝珠听到喊声,擎着蜡烛转身回来。

帐帘晃动。

康熙隔着纱帘往外看,烛光映照着披头散发的女子,身架窈窕,面容姣好,像是一条才出水不久的美人鱼。

美丽人鱼迈着优美的步子,朝他款款而来。

“皇上想用哪个奴才?梳头的奴才,还是司衣奴才?”选梳头和司衣太监,其中—条就是会按捏。

佟宝珠说话的时候,把蜡烛放在灯座上,又燃起一枝蜡烛。屋内瞬间又亮堂了。

康熙“刷”的撩起床帘,斜眼看着她道:“怎么?朕还用不起你了?朕不要臭男人靠近朕睡的床。”翻身趴下,“你来。”

“皇上稍等。”佟宝珠转身出去。

“你干什么去?”康熙快速坐起。

佟宝珠回头,神色平静地说:“臣妾去洗手。”

“你不是才洗漱过吗?不用洗了。”康熙又趴下,“快来。”

“皇上龙体金贵,臣妾方才摸了蜡烛,按规矩需要洗干净手才能碰触龙体。”

她是故意的。肯定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康熙沮丧又憋气,不想再说话,头脸扎在蓬软的枕头里,等。朕还就不信了,你能在外面磨蹭一晚上。

佟宝珠走到外间,拿了条月白色的丝带,把头发绑在脑后,重又洗了手,擦了护手膏,这才又进来。

伴随着悦耳的叮噹声,用金勾把床帘勾起。跪坐在康熙身侧后,问:“皇上想让捏哪里?肩膀、腰还是腿?”

“从肩膀开始,—路向下。”康熙闷声道。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好像带了点委屈。提了提气势,冷声说:“你在外面干什么了?朕来这里,是让你伺候朕的。你居然故意磨蹭,让朕在这里等。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回皇上的话,臣妾洗手了。”佟宝珠倾身,双手搭在他肩窝处,按捏了两下,轻声问,“皇上,这个力度可以吗?”

大概是身体有记忆,和她有接触的地方瞬间酥软,紧接着靠近她的半个身子都软了。

康熙“嗯”了一声,头扎在枕头里不再说话。

他忽然发现,承乾宫的床是个神奇的地方,他躺到床上,就会忘掉自己是个皇帝。没有了皇帝这个强势身份,自己仿佛是个未成年的皇子,弱小无助,可偏偏情绪极度敏感。

特别孤独,特别委屈。

感觉整个大清国的人都欠他的,整个大清国的人都欺负他,都对不起他。

尤其身边这个人,欠他的更多,更对不起他。白瞎了他的厚爱,—点不懂感情,不知感恩。—心—意的待她,想同她生孩子。为了她能早些生孩子,他都决定了,她没喜之前,别人不准再有喜。

到了最后才发现,帝王的—腔真情,换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子的虚情假意。

可恶啊!

怎么能如此待他呢?

凡是负了他心意的人,都该杀,杀—遍都不解恨,应该杀死一万遍,埋进十八层地狱,上面再修座宝塔镇着,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佟宝珠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诅咒她。她认真的给他按捏,从肩膀到腰间,接着又转了个身,去捏腿。

大约是因为心里对他排斥,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土腥气。已经很久闻不到这个味道了,再次闻到,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令她想起初来到这里时的恐慌。

那时候害怕看到这个人,害怕要她侍寝。为了躲开侍寝,什么法子都想了。后来明白了,躲是躲不过的,就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在她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切,却又突然发现,她看到的现实,仍只是表面。眼前这个人,她也从没有看透过。

“皇上,行了吗?”捏到小腿肚的时候,佟宝珠问。

康熙歪过头,看她。宽大的睡衣遮住了她的细腰;袖子长至手腕,看不见她柔软的玉臂;扣子系到了脖子下面,看不见诱人的锁骨。

她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让看。好让他心急。不是有话说么,越是看不见,越是想看。

“再给朕捏捏肩。”康熙调回头,“侧坐着使不上力,你坐朕身上。”

佟宝珠活动着酸疼的手指,说:“臣妾叫个人进来给皇上捏?这几个丫头都会。”又解释,“臣妾的手劲不够。”

“你过来。”康熙对着枕头说,“来朕跟前,朕跟你说句话。”

佟宝珠意识到康熙不会有什么好话,此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但他是皇上,是主宰她命运的人。

不能和他直面闹僵。

她犹豫片刻,往床中间挪了—点,还没坐稳,就被康熙—把拉倒,压在了床上。

“怎么?这就嫌累了?以前翻腾的时候,怎么不嫌累?”说话的时候,手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

佟宝珠看到康熙的眸色深沉浓烈,这是想来事的表现,赶快推他,急声道:“皇上,皇上……”

“不许喊。”康熙俯视着她,道:“朕问你,今晚你真打算睡外面?”他决定了,如果她否认,看在她劳累半天的份上,他就退让一步,不让她下床了。

谁让他是男人呢,男人就应该大度一些。

佟宝珠扭动挣扎了片刻,感觉有东西顶着自己。不敢再动,低喘着气,回话道:“臣妾身体不适,今晚不宜侍寝。皇上若是有需要,去别宫吧。”

康熙:“......”给台阶不下,反倒是更来劲了啊。气恼道,“朕不想换地方。”

“臣妾去叫个小主过来?”

眸色微动,先前的浓烈之意化成了深暗,康熙哑声道:“朕等不及了,现在就要。”说着等不及,但他的手没再动,一手摁在她头顶,一手扣在她腰肢上。

静等着身下人的表态。

他是大清国的皇帝,想要哪个女人,都用不上强迫。

佟宝珠垂着眼皮说:“我身体不适。”

“朕要是硬来呢?”康熙冷哼了一声,“朕最讨厌欲擒故纵的把戏。朕每日忙的要命,没心思去琢磨一个女人心思。朕再问你一次,侍不侍寝?”接着又道,“你不配合,朕就硬来。到时候弄伤了,可别怪朕心狠。”

“你敢硬来,我明日告诉皇祖母。”佟宝珠直视着他道,“嫔妃是伺候皇上的,但谁也没规定,身体不适的时候也必须得侍寝。”

又道:“皇上不敢忤逆太皇太后的旨意,被迫来承乾宫,心有不满,就把气撒在臣妾身上。太皇太后知道后,会怎么想?”

康熙盯着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你是真不想?”话里带着明显的不相信。

“不想。”

“朕要是现在走呢?到了明日整个后宫都会知道,朕迫于太皇太后的压力来了。可实在是讨厌贵妃,完成任务之后,又走了。”

这个实在太讨厌了。

佟宝珠的脸扭在一边,不去看他,也不回应他的话。

康熙当她这是害怕了。他一个大男人,何苦去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女人计较,“贵妃不要脸面,朕还要脸面。”翻身躺回床上,“你走吧。朕就是再急,也不会用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佟宝珠毫不犹豫地下床,低身一礼:“皇上晚安,臣妾告退。”退到门口,才意识到床帘没解下来,灯也没熄。

不想再走回床边,快步把蜡烛吹灭了,便出了卧室。

黑暗中,康熙想了很多事。大部分是刚登基时候的,那时候他表妹还在宫外,他有皇后,有嫔妃。

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多了谁,少了谁,影响不了他多少。

想来想去,想的头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自己躺在江南的画舫上,一个青衣女子甩着水袖,给他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对青衣女子招招手:“过来。”

青女走过来,偎依在他身旁,搂着他的脖了,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香气,咯咯笑道:“官人,小鱼儿想侍寝。”

他板着脸说:“朕不……”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人扑倒,接着被摁着一番乱啃。对方不得要领,他急不可耐,翻身把她压倒。可摸来摸去,衣服怎么也脱不掉。

他想破口大骂,想把尚衣局的人都拉出去砍了,都做的什么破衣服嘛。就在他想用,是不是找剪刀把衣服剪开时,身体实在控制不住了,同时醒了。

康熙回了回神,意识自己是在承乾宫的床上,气得他又生出把人埋到十八层地狱的想法。

实在可恶!就连在梦里,都不让他如意。

脱下弄脏的衣裤,琢磨了半天,最后把它塞进了床底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急成这个样子了。

一番折腾,没了困意。

冲着门口喊:“朕要起床,叫司衣奴才进来。”

由于比平日里起的早半个小时,再加上不用说闲话。出了承乾宫的门,距离上早朝,还有一段时间。

康熙决定走着过去。

月亮还没落,再次走到撒满月光的夹道,同样的路,与昨晚来时的截然不同,此时心情就像这座紫禁城一样清冷空蒙。

空落落的难受。

“昨晚娘娘和万岁爷闹了别扭?”容嬷嬷问。康熙很久没来了,夜里又没叫水。昨晚值班的人都在暗中为佟宝珠担心。

佟宝珠没应她的这个问题,“让人把床帘和床单被褥都换了,本宫再睡一会儿。”

佟宝珠睡到天光大亮才醒,起床的时候,已经有嫔妃来请安了。

“皇上下江南,嫔妾也能伴驾。”慧嫔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摇着佟宝珠的胳膊说话,“谢谢娘娘啦!”

佟宝珠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宫人给她梳头。她拍拍紧抓着她胳膊的手道:“不是本宫说的,是皇上看中了你的美貌。带你出门,能给皇家长脸。你先去那边坐,别影响本宫梳妆。”

慧嫔松开她的胳膊,倚靠着梳妆台,笑嘻嘻道:“嫔妾知道是娘娘在皇上跟前替嫔妾说了好话,娘娘不承认就算了。”接着又道,“昨晚皇上宿承乾宫,今儿一大早,就有乾清宫太监给嫔妾传旨。打死我都不会信,不是娘娘央求的皇上。”

佟宝珠不再给她争辩,“还有谁收到了伴驾的旨意?”

“温贵妃和章佳常在。”慧嫔笑道,“她们两个这会儿就在外面。”

此前,众人虽然知道皇上要下江南,但也一直是听说,私下里谈论。后宫中有人接了旨意,这才确定了。

消息传的很快。

待佟宝珠用了早点,正殿里来了十几个人问询情况。

“详细情况,本宫不知。皇上只对本宫说,下个月南巡,本宫能不能伴驾,本宫还不知道呢。”

没人相信,尤其是四妃。前些天,娘娘还说分宫权呢,明显是为伴驾准备。

荣妃将近一年没侍寝,再上眼前的情况,心里憋气的很,说话语气极冲,“娘娘,您可以有私心,可不能私心这么重。温贵妃和您是亲戚;慧嫔同您走的近;章佳常在的阿玛在佟都统的镶黄旗任职。这三人,都跟您有关系。嫔妾自己就不说了,德妃和宜妃都生过两位阿哥,也没有资格伴驾吗?”

她说到的五人都在场。

温贵妃以前爱跟人拌嘴,自从有了身孕后,只要不是很戳她肺管子,她都懒得理会。生下十阿哥以后,更是如此。一心扑在养孩子上。

因为生孩子之前,是在皇贵妃的指点下调理的身子。对皇贵妃心存感激,有人在皇贵妃面前说话不入耳,她看不上眼的时候,才会偶尔搭两句话。但也仅仅针对她讨厌的宜妃和德妃。

此时荣妃这么说话,她就当没听见,端起茶盏喝茶。这个蠢货,就是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呀!让谁伴驾,不让谁伴驾,说到底是由皇上决定的。

在这件事,对皇贵妃不满,就是对皇上不满。

一向伶牙利齿的慧嫔,也当是没听见。方才娘娘交待了,这个时候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免得惹皇上生气,不让她伴驾了。

章佳常在的位份低,没她说话的份,勾着头立在慧嫔身后。

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去江南游玩的机会。

此时有人替她们说话,是求之不得之事,宜妃和德妃也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