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阁下是准格尔的策妄阿拉布坦可汗吧, 之前在宫中的时候,曾经看过画像。”魏瑢故作镇定地道。一边站了起来。

策妄想要扶她,却被她向后躲开。

可惜才后退了一步, 钻心的剧痛从脚踝处传来。她身体微颤, 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她拒绝援手, 策妄也没有逼近,反而后退两步, 笑道:“格格既然认得我,便该知晓, 你与我有婚约的。”

魏瑢立刻道, “婚约已经取消。朝廷要与可汗联姻的另有其人, 我身份卑微, 不敢高攀。”

“我们的婚事,可不是这大清的皇帝能说了算的。”策妄别有深意地道。

魏瑢垂眸。没有按照他的剧本问到底谁能说了算。

她关注过策妄的消息, 这家伙明面上已经接受了爱新觉罗氏的郡主,毕竟这象征着两国更紧密的合约。胤禛也跟她提过一次,说策妄之事已经过去。想不到这家伙竟然会偷偷对她下手。

想了想, 她恭敬而疏远地道,“马车出了事故,幸而得可汗援手,请将我留着此地,待会儿上面我的家人自然会来救援。”

“那些又不是你真正的家人,岂会真的在乎你……”

“请可汗慎言!”魏瑢打断他的话。

策妄望着她, “也罢, 你我之间就不必这些虚言矫饰了。你应该看得出,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你,怎么会轻易放手。”

魏瑢心里一沉, “可汗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以你为联姻之人,是我特意向大清皇帝提出的条件。”

魏瑢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但明面上她不应该知道。

策妄径直说了下去,“你我这是命定的缘分,见了你一面,我便知道,你就是我等待了多年的那个人。跟我回漠北去吧,那里才是你的故乡。”

魏瑢冷着脸,“我虽身份卑微,却也不愿为人姬妾,望可汗体谅。”

策妄凝望着她,目光幽深。

“我知道你是傲气的,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如今的准格尔是我做主,等回了草原,你不必担心将来。”

魏瑢毛骨悚然,这家伙是精神有问题啊!

她垂下视线,“倘若我不愿意呢?”

策妄低笑着,“那我便只能勉强了。”

魏瑢身体颤抖了一下,依然强撑着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闻可汗是纵横北疆的英雄,却使出这等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小女子。”

“拙劣的激将法就不用提了,我从来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策妄微笑,“另外,你的马车并非我动了手脚。我反而机缘巧合救了你性命,以此为借口恨我有些不公平吧。”

他就算想要得到她,也不会用这种可能危害她性命的方式。之前马车滚落下来,命悬一线,武功高明如他都险些救援不及。

魏瑢心念电闪,她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待郭络罗氏的仆役下来救援,还有胤禛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仆妇她也带了一个……

这时,一个人影急奔过来。

到了策妄跟前,跪地道:“可汗,对面山崖已经有人下来了。属下探查,似乎是个中年女子。”

“这么快!”策妄惊讶。想不到郭络罗氏的护卫中还有这等身手敏捷的。

他转头看向魏瑢:“此地不能久留,你先跟我走吧。”

魏瑢想要后退,脚踝剧痛。

“脚受伤了还敢随意挪动吗?”

说着,策妄一个箭步冲上来,不由分说,将魏瑢直接扛了起来。

惊惧之下,魏瑢只能拽住他后背衣裳。

几个兔起鹘落,策妄抱着他跃上一处山头上。从袖中取出一个口哨。

嘹亮的声音响起,很快数道人影闪现。

都是一身黑衣,这些人护卫在策妄周围,一路往北。

天色阴沉,不多时竟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他们没有走山道,选择的都是险峻的溪流石壁,魏瑢跟着忽上忽下,不多时就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策妄察觉到她状态不佳,行至一处山洞,停下脚步。

雨势也渐渐变大。

他将魏瑢放在地上,吩咐左右:“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

又转头对魏瑢温声道:“明日等出了山,换乘快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魏瑢立刻抓住重点,“你想直接回漠北?”

“没错,此地和谈之事已经完结。”疆域划定清楚,两国的契约文书也写了。除了跟那什么三郡主的婚事没有成礼,这一番入京的任务都已经顺利完成。

“等返回了漠北,再筹备婚事。你的嫁妆仆役,可以等大清的朝廷送来,不送也没关系,我替你准备。”策妄笑着。

他的婚事是他说了算,岂能任意由他人摆布。

魏瑢心中惊惧还抵不过身体难受。刚才一直被他扛着,胃都抽疼了。

策妄说话的功夫,几个侍卫已经快速将山洞收拾妥当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白熊皮垫子,洞口点燃了火堆。

策妄扶着魏瑢进了山洞,坐在垫子上。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金疮药,可以暂缓你脚上症状,我来帮你上药吧。”

“不必劳烦。”魏瑢断然拒绝,一边伸出手。

策妄看着她白生生的掌心,将药瓶放上去。

“我还以为你会连药也一起拒绝呢。”

魏瑢垂下视线,“我没有为难自己的兴趣。能否请可汗暂且退避。”

策妄低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出了山洞。

趁着这个时机,魏瑢没有先上药,而是迅速查看四周,找了两块尖锐的巴掌大的石块塞进垫子底下。

全程都盯着外头,确定策妄没有回头才稍微放松。

这么简单的动作,就牵动脚疼得受不了了。她赶紧将鞋袜褪去,取了青色的药膏,涂抹上去。

刚触到肌肤的时候清凉,很快变得火烫。魏瑢一阵龇牙咧嘴。太酸爽了。

终于上完药,将鞋袜穿上。

转头看向外头,策妄依然站在山洞口,高大的身影将山洞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遮掩了大半。连同洞外雨水狂风,都遮蔽了。

他突然回过头来,“在看什么呢?”

魏瑢来不及收回视线,与他看了个对眼。这家伙敏锐地像狗一样。

她低下头。

策妄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介意,看到魏瑢已经收拾妥当,转身进了山洞。

他看了魏瑢一眼,突然俯下身。

魏瑢吓了一跳,却看到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掀起垫子,将两块石头捡起来。

魏瑢:……

策妄露出无奈的表情,“在想什么呢?”

“想怎么打爆你的狗头!”魏瑢冷笑。破罐子破摔,也不装什么淑女了。

策妄大笑起来,“这样才对嘛,这才是你的脾气。”

笑完了又盯着魏瑢,“你若是想要打,等回了漠北,随便你怎么打,我坦然受之。”

魏瑢眉头一跳。这个疯子!

他坐在对面的石头上,将两块石头往外一扔。嗖的一声飞得不见影子。

力道看得魏瑢心惊。

策妄转头看到她惊惧的视线,目光有些黯淡,“我记得你们中原有一句俗语,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魏瑢回过神来,没好气地道,“那是看得上的时候,看不上的时候,我们都说,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策妄一怔,“来世吗……”

“再等你一个来世,只怕我就老了。”

策妄凝视着他,幽深的眼眸竟然浮起受伤的光泽。

“你就这么厌憎我?”

魏瑢一怔,原本滔天的怒气竟然发泄不出来了。

可能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好看了,如同一泓墨绿的春水,带着忧愁的时候,格外动人。

但也只是瞬间,她很快清醒过来,“可汗掳掠无辜,破坏我生活,难道还想让我感恩你吗?”

“你还真当自己是郭络罗氏的格格了,只怕他们未必当你是亲人。今次马车摔落山崖,你以为只是意外吗?或者还疑心是我动的手脚?”策妄不忿地道。

魏瑢被他说得一愣,自己马车坠崖,难道真的另有玄机?

“你在那府邸危机重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送了性命。便是没有这些,将来难道还能嫁给比我更好的人吗?”

“天下男子,有几人能与我比肩?”策妄理所当然地道。

魏瑢:……

这个自大狂妄的家伙!

“难道你不觉得吗?”策妄说着,俯下身,那张俊美的脸靠近了魏瑢。

墨绿的眼眸中满是自信的笑意,一瞬间,竟然有种少年般阳光灿烂的明亮感。

“你……”魏瑢身子后仰,躲避开去。

策妄也不逼她过甚,径直说了下去。

“大清的勋贵人家,规矩森严,出嫁了之后日子只能困守内宅,苦闷地很。我记得,你最厌烦这种束缚了。等我们成亲之后,你可以自由自在。”

望着外头朦胧的雨幕,他语调逐渐温柔。

“你会骑马吗?不会我可以教给你。我们可以自由奔波在草原上。从漠北再往北,再往西,都有遥远的国家……”策妄缓缓说着,以前就是他教她学会了骑马。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说道浓情处甚至有些哽咽,配着那双天然自带深情光环的绿眸,确实让人心动。

但魏瑢内心波澜不动,她很清楚,他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他只是在透过自己,寻找那个失去恋人的光环。

“不知可汗是否曾今听过一句话,往世不可追也。”她望着他,目光明澈。“我不是可汗以为的那个人,你不相信吗?”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策妄霎时从梦境中惊醒。

他站起身来,盯着魏瑢,眼神让她心惊。

半响,策妄突然笑了,“往世不可追,但现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上天让我遇到你,便是冥冥中的缘分。”

魏瑢无话可说了,这偏执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沟通。

“就算你现在生我的气,将来你会原谅我的。每次我犯了错,你总是会原谅我。”策妄自信地笑着,“记得我们少年时候,我曾经说过,要建立一个大大的国家。等着吧,将来我会带着准格尔汗国的英雄,建立远超先辈的功勋,给你无与伦比的荣耀。”这是他给她的补偿。

“你想要再起战端?”魏瑢忍不住问。

策妄摇头,“跟大清短时间不会了,但是西方还有很多国家。”这一次在大清皇宫中见到了详细的坤舆图,才知道西方还有那么多富裕的地方。

策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不是喜欢西方的绘画吗,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的兵马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土地。”

脱去了痴情光环,他依然是枭雄人物。

“好好歇息吧,将来日子还很长。”说罢,策妄转身出了山洞。

***

小雨簌簌,将地上骨折扭曲的马尸冲刷的遍地猩红,后头的马车更加惨烈,直接摔成遍地碎木头。

一个中年妇人在其中快速奔走,反复验看数次,她终于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

人不在车内,也没有血迹,应该是半路上跳车逃生了。

这让她生出捡回一条命的庆幸感。

这位主儿可是宫中那位的心尖尖儿,出了意外身亡,自己是别想活了。

如果是半路跳车了,自己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也许是翻滚到那个缝隙凹坑里头了。

一念及此,仆妇赶紧顺着来路向上搜寻。

锐眼如电,不放过任何可能的地方。可将整条路来回搜了个遍,竟然没找到丝毫痕迹,甚至连跳车的痕迹都没有。

她又慌张起来。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查看马车四周的痕迹。

仆妇绕了一圈又一圈,范围逐渐扩大,终于在一处草地上发现了有人踩踏卧倒的痕迹。

她连忙俯身细看,越看越是惊讶。

从脚印判定,应该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极有可能是男子。

她表情凝重,这场意外事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回去。

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打开盖子,数只指肚儿大小的鸟儿展翅飞了出去,快逾闪电。

山壁上,郭络罗氏的护卫攀着绳索,才刚刚开始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