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苓惊的一下没拿住药碗。
谢远琮立马伸手一捞, 将下落的药碗稳当当地接进了手中, 避免了烫气药汁被倾撒的厄运。
其实谢远琮的惊讶也不比纪初苓少。
他原本也没想过如此,只不过后来一时没有忍住。
毕竟趁这种时候……似乎有些不大正经。
但偷到香后的谢远琮,就像是吃到了朝思暮想的甜糖,忻悦之情无以复加。
谁让他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君子。
在思慕她这件事情上,他不介意做一个十足十的小人。
其实他原本还是很能够自持隐忍的, 只是自马车上那一回之后,他再面对纪初苓时,自持力就变得尤为薄弱。
这连他自己都发觉了。
就像是尝到了一次甜头的孩童, 只是想上一想, 都馋得要命。
他日也思夜也想的小姑娘只要在他身旁, 他一对上她就得缴械。
于是忍耐就成了过分磨人的东西。
药碗都落了好半天, 纪初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
“对,是我。”谢远琮按下心底尚有的那一丝忐忑,径直凑到她面前,一眨不眨直视着纪初苓的双眸。
她小脸红得惊人,被迫回视于他, 可眸色里却尽是被他搅乱的仓措。
只有谢远琮知道,此刻他比她还要紧张。
“纪初苓,你当知我心意。”
谢远琮的声音缓慢郑重且又认真,纪初苓在里头寻不出一丝玩笑捉弄的意思。
她突然猛地在他胸口上推了一下, 将这近得都快要粘上她的男子推开, 然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你!”
纪初苓舌头像是打上了结,吱唔了几声才顺。
“屋里太冷, 我要出去吹吹凉风!”
飞速抛下这一句,她扭头就跑出了屋。脚步比说话更快。
谢远琮看着她跑了出去,将最后句话听在耳中,低声无奈地笑了。
他的话这般可怕么,她都如此语无伦次了。
但将她这反应看在眼里的谢远琮,低头看了眼碗中晃荡地药汁。
汤药里头倒映出的,则是他再难抑制的笑容。
钟景突然听见门被打开,然后纪二姑娘就从他身边头也没回地匆匆跑了出去。
跑着中途还绊了绊。
慌张急燎的,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连他喊她都没听见。
钟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进屋一看,才知道不是爷有事。
那就是纪二姑娘有事了。
爷明明喜欢纪二姑娘,他还特地请纪二姑娘帮忙去送药。怎么爷又把人姑娘给弄跑了啊?
纪初苓一口气跑了出来,刚要跑到农舍院子外头,谢远琮的人就冒出来了,不准她出去。
尽管她脸上被夜间冷风吹着,可热气一点没降下来。
面前拦了人,她只好退了回来。绕了大半个院子,一路跑到了屋子的正后头才停。
口里喘着气,心跳声更是特别厉害,鼓鼓地敲着她难受极了。
一停下来,纪初苓才发现刚刚一阵猛跑后,脚有些疼,便在近处找到个木墩子坐了下来。
然后手下意识抚上了脸颊。
若说起来,她这年纪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算小了,没想竟被谢远琮一个动作一句话给惊撩得这样不冷静。
她忽然间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情来。
从前宁方轶也偷偷亲过她脸颊一回。
现在想想,她那时是真小,也是真不懂这些。她喜欢跟宁表哥在一起,喜欢宁表哥待她好,也喜欢同宁表哥说话谈笑。
可是那样子的亲近,她就不太喜欢了。
当时她都被吓住了,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哪哪都古怪,哪哪都不自在。
她十分抵触不喜欢,想说让宁表哥以后别这样了,可又害怕自己这样不好。
她怀疑这是她的问题,所以不敢提。自那以后宁表哥但凡太靠近,她就会警惕着小心避开,又顾左右而言他的搜寻其他缘由话题。
哪像此时此刻,胸膛里那颗小心拼命地在乱撞,她抚着胸口,却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知敏起来,连眨了一下眼,亦觉得上睫毛挠得下眼睑痒痒的。
谢远琮方才那句话更是在脑子里出不去了。
他说,她当知他心意。
她当知。
她并非特别迟钝,也确实早就有所感知,只是回回有念头往那儿飘时,就下意识地阻止了自己去深想。
特别是她生辰那晚,一个男子能出于什么原因,从远处一身风尘地赶回,只为亲手送她一个小小的生辰贺礼呢?
她当时甚至险一些就戳破了面前的那一张窗纸。
更别说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与卫公公的对话,她是一字不漏亲耳听进去的。
纪初苓东思西想着,想得整个人都乱了,这时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在拱她。
低了头看,竟是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小黄狗。
大概小黄狗是一早便在农舍中安窝的,只不过之前冲进来了人,吓得不敢出来。
小黄狗见她看过来,小心翼翼冲她摇了摇尾巴。纪初苓见是只好狗,伸手揉了揉它脑袋。
小黄狗立马就高兴了,同她撒欢闹腾。纪初苓被那小模样引去了大半心思,忍不住被逗笑。
她逗着小狗玩了好一会,再反应回来时,似乎心情也已平复不少。
她一手支了脸颊,镇定下来,暗道刚才自己是否思虑得太过用力了。
其实也未有多么的复杂。她知他心意,只是尚不知自己的心意。
那么,她只要再多询一询自己,总是会明白的。
屋子里,纪初苓跑出去后,谢远琮见进来的人是钟景,便抬手一仰头把药喝了,药碗一抛丢进了钟景怀里。
钟景忙接了,将碗搁在一旁,先关心了下爷的身子如何。
爷虽说无碍,可他瞧着总觉得哪儿有些怪,但一时也没多想。毕竟此时他更好奇的是爷做了什么把人姑娘弄跑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就算想问他也不该问。
钟景想起另一件事来。
纪二姑娘刚刚跑出去的时候,他似乎发现姑娘的脚步是一深一浅的。
若是好好的,走路必不是这样。
钟景觉得不太对,便将此事跟谢远琮说了。
方才眉头还舒展着,脸上还隐隐带着笑的谢远琮一听,面上立刻绷起来了。
她莫不是之前什么时候伤到了?为何提也不提?
他手肘一撑便要起身下地去找纪初苓。
钟景一见给吓一跳,赶紧上去苦口婆心地拦了。
虽然谢远琮知道自己状况如何,但在钟景眼里爷这可是重伤,一身才刚扎裹好,命都刚保下来的,哪能够乱来!
谢远琮一听钟景所言,也迟疑了。倒与钟景无关,只是眼下在纪初苓眼里,他不就是一个重伤员。
一个方才还需要她喂药的大伤员!
他才为了贪着她的关心,骗了人小姑娘。后来虽说想坦白,可早就没时机了。
这会儿若是就这么跑出去找她,岂不是暴露了?
上一刻才表明了心迹,转头就被察觉他诓骗了她。
到时怕是连他对她的心意,纪初苓都不再相信了。他不得在她那领根白绫才好。
谢远琮薄唇一抿,算是知道骑虎难下是何滋味了。
他心生不耐地瞥一眼钟景,只好打发他出去把杨轲给他叫来。
杨轲正坐火堆旁吃得香,还没用完就被钟景给拽去了。
杨轲自然心有不满。忙一大晚上的,连个东西都不让他好好吃。
谢远琮怀疑纪初苓腿上带伤,让杨轲去帮纪初苓查看一下。
没饱还又被安排了事的杨轲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阵,终还是在小侯爷一记催促的眼神中长叹口气,转头出了屋子。
钟景就在一旁,将杨轲的那些嘟囔都给听进去了。他一掰开来琢磨,顿时有些明白,刚刚他究竟觉得哪儿怪了。
爷丢碗的力道半点不像个重伤之人。
杨轲来时,纪初苓仍在同小狗逗玩。
杨轲冲小黄狗假意一吓唬,小狗撒腿就跑远了。
“杨大夫?”纪初苓见来人是杨轲,站起身。
杨轲看见了她起身的动作,视线落在她脚上。
一边的脚是虚点的,应当是有问题。
“纪二姑娘脚伤了吧。”杨轲示意她坐下,询问可否替她治疗。
纪初苓只是觉得脚有些疼,应该是之前追谢远琮时,跳下来崴了一下的缘故。
她点了点头。
结果杨轲一看,竟都红肿起来了。
杨轲见她自己都很惊讶,实在是对她的后知后觉服气了。自己崴到了也不注意,不尽早消下去有得她受。
要是寻常小姑娘早就坐那掉泪子了。
纪初苓听着杨大夫数落,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无话,便转而问起谢远琮的情况。
杨大夫之前出来时没有细说。
杨轲仔细处理着她脚踝红肿,心想演戏演全套,小侯爷的情况自然也要往重了说的。但多少得兼顾一下他的妙手,总之再重的伤到他手里也能化险为夷。
纪初苓听着他绘声绘色,那般惊险,不由后怕,默不作声。
按当时她所听到的,谢远琮同卫公公在岭县缠斗,是因为要保护她。
如此一来,纪初苓难免有些负疚之感。
可再一想,她又不自觉地微微鼓了嘴。
真要说起来,那也是因为谢远琮,所以她才会被卫公公给盯上的……
谢小侯爷是一个终日在危险之中踏足的男人,纪初苓起初便知。
但她曾想,所求一个不惧拼上性命,也愿去护她安好的一人。
他不也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