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吾思卿

纪初苓根本没听进宁方轶在问她什么。

宁方轶突然侵来, 她为避开, 只本能得一个劲往后退,几步之后,都已离了那隔间小门好一些的距离。

她瞥了眼那扇能够离开的隔门,心跳飞快。与此同时,浑身上下也因为宁方轶的突然靠近, 而变得尤为生痛。

纪初苓感到手脚关节发凉,喉间如梗了什么,又僵又疼, 仿佛那令她生魇的痛感又复窜了出来。

宁方轶逼视着她, 呼出的气都飘然地打在她颈间。

“苓表妹, 你前前后后, 推拒了我很多次。你究竟是何意思?你想要什么,我猜不出来,你倒不如直接说给我听听。”宁方轶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吸入得都是她身上的那股淡淡清香。

他特别喜欢,就像是她当日在丛间逗猫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绝曼,沁人。

宁方轶想,她可以同他玩些把戏,但不能玩过了。

纪初苓咬了咬牙, 撑着视线不避不让, 语含怒意:“我方才说得很明白了。若你是有所误会,那就自己去解。还有, 你我如此距离,是否不妥?”

宁方轶眼中又露出困惑,在他对着纪初苓的神色一番探究之后,有了一刹那的恍然。

没有什么把戏,对他,这苓表妹竟是真不喜欢,甚至还带有一种浓烈的厌色。

宁方轶这就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譬如青禾苑那回,纪初苓忙不择路地逃离,他当她是受了惊吓,且不认得他之故。

可她如今知他是谁,甚至有着表亲关系却仍旧如此。宁方轶觉得很新奇,怎会有小姑娘对他心生厌恶呢?她也太特别了。

纪初苓见宁方轶忽然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小截藕色纱布片。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当日她刮断在树枝上的。

“你!”

他竟拿去了还一直贴身留着?

想到此,纪初苓顿生恼怒,伸了手就要去抢回。

宁方轶见她扑来,轻轻然将手一扬。

纪初苓没稳住被带得一踉跄。

贴近了瞧来,她微扬的小脸更如日光般耀人,宁方轶微眯了眯眼,不知觉就冲她脸庞伸了手去。

“啪!”

纪初苓顿时一拂手,重重打掉了宁方轶险要往她脸上摸来的手。

小姑娘力小,但他仍被打得手背发了红。

宁方轶看了眼,转而面向纪初苓。她的眸中对他有着足够的警惕。宁方轶心想,她为何如此呢?自初见一面后,他便已割舍不去。她不应当是他的么?

纪初苓少有如此气急的时候。她一句不想多言,只道让宁方轶让开,便绕过他想要离开。

宁方轶抬臂一拦,竟直接将人拽了回来。

纪初苓震骇之余,亦对他心生了惧怕,感觉自己这两世以来,却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

润如清风的宁表哥原来会露出如此令人发怵的神情?

纪初苓见他不欲放人,心中焦急,立即冲外头高声喊了秋露。

秋露在外应了一声,接着便听她大声冲下头喊道:“店家,我们姑娘说这些全都要了!你这还有什么好的,也统统拿过来。”

紧接外头便响起蹬蹬的脚步声。店家听了秋露的话,以为今日是来了大主顾,赶紧跑了上来,笑逐颜开地就要开门进来。

他才一将门推开,便见里头那姑娘就站在他跟前,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从其身旁走了出去。

“姑娘!”秋露见纪初苓出来,忙迎上来,后看明她眼色,便紧跟在身后匆匆下了楼。

店家一头雾水,这不是要首饰么,怎么就走了?

他踌躇了下,走向还在的宁方轶:“公子贵人,您看这些……”

宁方轶目视纪初苓离去后,冲他微微一笑:“我表妹都喜欢,劳烦店家都包起来吧。”

店家欢喜应声。

秋露跟着姑娘离开,可瞧见姑娘低着头,眼眶微红的模样,光心里着急,一时却又不敢开口问。

姑娘之前告诉过她,若是大声喊她,便可能是遇上麻烦了。她还在想,姑娘同那个宁公子在一块挑首饰,能有什么麻烦呢?

可眼下看样子,姑娘怕是受欺负了。

纪初苓最后从铺子离开时,已整理好了表情。

可坐马车回府之后,她便自个儿窝进了房中。尽管最后跑出来了,可仍旧吃了一肚子的怒气和委屈。

秋露去小厨房备了姑娘最爱吃的后,小心翼翼地端了进来。

进来后,小丫头又是安慰又是关心,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再惹姑娘难受。看着她那副样子,纪初苓气着气着就气笑了。

秋露得知宁方轶如何之后,比纪初苓还要生气,大骂宁方轶那个坏人。

还广受称赞的宁公子,这都什么人嘛!果然姑娘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是很有道理的。

“定是看咋们姑娘这般娇美,以为好欺负呢!”小丫头狠狠握拳说道。

秋露说得头头是道的,纪初苓不免哂笑,同时也纳闷,为何都绕过了最初相遇,他却还是将她给盯上了呢。

见纪初苓不信,秋露信誓旦旦道:“奴婢说的是真的。姑娘如今是一日美过一日,奴婢觉着全望京城都找不出比姑娘好看的。只是姑娘你自个没有发现。那宁坏人肯定是贪慕上姑娘的美色了。”

小丫头说得这般正经,纪初苓这才蹙眉回忆了下平日从铜镜中瞧得的容颜。如此一说,好像不知不觉间,当真是同以前大不一样了。

不提还真没留意到。

好半天,秋露见姑娘总算气消了,便退出好让姑娘休息。纪初苓仍有恹恹,往小桌上搁了脑袋,盯着窗台上被她浇了几回水,就提早开得娇艳的赵粉看,一下就飘远了神。

今日暗卫送来了信,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看到提早在等着他的纪二姑娘。

只窗缝中夹了封信而已。

此信于几日之后被放置在了谢远琮的帐中。

谢远琮这日刚刚将藏于军中的几个奸细尽数揪出,当下就雷厉风行的处置了。

办完后他一回来就看到纪初苓的信,刹那间郁结的眉头全都舒展开了。

可拿在手中时,他才发觉这信又薄又轻,跟以往都不一样。拆了封,里头也只飘出来一张。

谢远琮感觉自己都像那空空如也的信封一样空虚了。

然而当他看清信中内容后,胸膛里顿时有什么在狂跳,眸光灼烈,仿佛能将纸张给烧了。

信中只有偌大的两个字。

思卿。

两字一改她往日绢秀小体,笔锋浓重,最后一笔墨迹绽开,仿若她那满腔情愫都全跃然纸上。

谢远琮离开了那么多的时日,却从没有何时会像此刻那样的难熬,被勾起了那么浓烈的情绪。

他突然一刻都忍不了了,恨不得能直接飞回卫国公府去!

这日,军中言道,谢小侯爷大概是被自己人里还存了祸害这种事给刺激到了。

他把军中奸细揪出处置之后,匆匆忙才独自回去了,一眨眼又匆匆忙跑了出来。

并将所有人都喊起处理军务商讨战况,就跟发了疯一样,抛掉了之前所有稳步稳扎的计划,全改作急攻的法子。

手下副将怎么劝他都劝不进去,只得跟着领命。

最终一路的急攻险中得胜。

捷报很快传回望京。耗时月余,谢远琮领军不仅守下了下黎郡,更将之前失去的郡城也给夺了回来。

鞑罗蛮军被击退五十里。

当这消息传到客栈里的谢萦耳中时,算算已经有了些时日了。

谢萦总算明白,文凛与谢远琮这背地里卖得什么烂葫芦药。

她想明白后,这一整日脸都是黑的。一为她这好阿弟独担大梁,待亲姐也这么不够义气,二为自己起初还当是文凛开了窍,白白浪费了心情。

文凛见她此回这气生得太足,不免心虚又心难安,围在谢萦跟前好一番致歉。

只是这次却丝毫不顶用,他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凛表面上手足无措,心里则已是抓耳挠腮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惹谢萦生气了。

便在这时,谢萦突然站了起来,拣了笑挂在脸上,开口道:“要我不气也行,但我们先将这笔帐给算一算。”

一听这个腔调,文凛便知接着就准没好事,他心里发毛,只想将所有责任全推到谢远琮头上去。

谢萦将这帐来回算了半晌,文凛却只浮于表面,半点没听出她真正不满的是什么。谢萦算着算着便戛然了:“算了,我回去了。”

“回去?回哪啊?”文凛一愣,忙问。

“回京,你跟小琮煞费苦心,难道还指望我去下黎郡吗?”

谢萦不知前世事,当这两人联合了来诓她,是怕她坏事还是怎的?

谁爱管谁管去。

文凛赶紧跑上几步伸手拦在谢萦面前:“不行!”

“你让开。”

“不让,不行!”他怎么知道为何不行,只是谢兄这么说了,他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而且谢兄不是会胡来的人,他要他帮忙肯定有道理,不听他的,万一出什么事呢?

谢萦不知文凛这怂包今日竟如此硬气,别的事怎不见他也硬气呢?谢萦一口气塞着,也杠上了,脱口便道:“那好,你若敢亲我一下那我就不走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文凛整个人都懵了,结巴半天,摆手连道不妥。

谢萦索性又道:“文郎你小时候又不是没亲过我。”

“那回是不小心摔倒碰到的,又不是故意的。”

谢萦挑了挑眉:“哦?记得很清楚嘛。”

文凛一噎,说了实话:“小时候那不是以为你是个男人嘛。”

这话一听,谢萦顿时就没力气了,情绪丧得要命,连走也不想走了,撇撇嘴就要回屋。

文凛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了天大的错话,他看不得谢萦情绪低落的样子,想要弥补,忙不假思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身为男儿,还比不上你一个姑娘家厉害。我一直都怕你嫌弃。”

小时候他胡里胡涂的,搞不明白那么清楚的分界,只知谢萦整日上蹿下跳的,谁也打不过他。

有她在,谁也不敢欺负他,那时只当她是个好厉害的兄弟,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是个姑娘家啊。

其实他也打小就喜欢她,可他不敢。他连打架也不会,慌也说不好,大多时候反倒一直靠她护着。

她如此闪耀的人,他配不上的。他不敢靠她太近,他这么不好,若是有天她嫌弃了,那就太令人难受了。

低着头的谢萦一愣,闻言僵着脖子转了回来看他。她见文郎懊悔写了满脸,似乎在恼自己方才嘴快了。

这有什么好懊悔的呢。他说什么,嫌弃?原来他竟一直如此想的?

她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呀!

谢萦忽然咧嘴一笑,露了明亮亮的牙齿出来,三两步蹿蹿蹿了过来,心情顿时就好了,没忍住搭上文凛的肩扑上去亲了一下。

“没事,我一点都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