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截然不同

这反对的两人, 一位是卫国公纪大人, 一位是翰林院大学士。

卫国公的禀言尚还比较委婉,道纪初苓从小被他宠坏,性子又玩闹不静,不宜入宫侍君云云。

平日里把孙女搁在嘴边夸的人,此时念起孙女缺点头头是道, 为了打消帝王的念头,甚至不惜把什么品行淑良,慧敏婉柔全都从孙女身上给摘下了。

众人一听就知这不是假意做戏。此前猜想也都打消了大半。

至于文大学士, 则如他一贯的直言强势之态, 出列便言此事不妥。

只是搁在平日, 他还会顾忌一下上头的皇帝, 出言不妥之前,必会再缓上一大段。

但此回却是直接先将这四字给丢出来了。

众人一看他那脸色,便想若面对的不是皇帝,文涵指不定就拿他那一肚子墨文给骂上了。

被一个老臣一个重臣如此直驳,皇帝的脸面确实不那么好看。

但偏这两位都不适宜直面斥驳, 皇帝只得暂且按下怒气,明敲暗警了一顿。

可没想这两人的骨头就跟杵住了一样,他的威吓竟不起半分作用。两人竟一步也不往外让的。

便是以往在朝堂上政议相悖,也未见有如此大胆。

康和帝是真怒了。

难道他身为帝王, 纳个妃子亦要臣子来指手划脚面斥不适了?要知他许的这妃位可不低了。

且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 竟比那些贪官流寇灾旱病疾还要能耐?

可偏这两人不仅未有劣迹,更是社稷功臣, 且对纪初苓来说,还一个是至亲一个是师长。

最后皇帝憋闷了一肚子,无处可发泄,只丢下一句再议,便直接退了朝。

这朝一散,官员们就都往卫国公边上凑。

只是这纪大人虎着一张老脸,一个面子都不给,甩着官袍就走了。

这卫国公走了,众人目光就转到大学士身上了。

结果才发现文涵的脸更臭。可见他之前面对皇上时,还是克制了的。

皇帝当先心蕴怒气地离开。

这两人亦是怒气冲冲随后,匆匆而出后便分道而行。

留了身后一众在面面相觑。也就这两位敢如此顶撞皇上还能保官保命的。

不过,这怎跟想象的不一样呢?

他们开始寻思着,那纪二姑娘若不入宫,自家闺女可会有机会?要想皇上以前可是十分重女色的。

皇上以前醉心女色时,可没有如今那么暴戾,动不动就摘人乌纱脑袋的,如今想来还有些令人怀念。

不管这些官臣们在心里盘算什么,谢远琮只掸掸袍袖,缓缓抬步从众身边行过,负手悄然离开。

只拢在身后袖中的拳,始终都未松过。

……

文涵一回去,门都还没关严实,就张口骂了句荒唐。

听来似乎是骂圣上的。

吓得下人们赶紧把门都堵严实了,就怕老爷再骂出来句什么被人抓了把柄。

不过老爷也很久没这般发怒过了。也不知道今儿朝上发生何事了。

文涵是真怒得肝也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会想要将初苓丫头纳进宫中。

之前更是半点风声都没有。

就那个小丫头啊……

虽说自古帝王身边美人伺环,这往后宫纳的哪个不是娇滴滴的年轻貌美女子。

但以文涵来说,换作旁人尚且唏嘘一二,何况是自己的宝贝弟子,那初苓丫头。

文楚敏听说父亲一回来就气得骂人,就急忙赶来了。

听了几句,总算明白了点始末,木了半天,也是震惊难复。

难怪说圣意难测,皇上都那么久没充盈后宫了,怎突然就想纳妃了,还看上了那个纪初苓?

若说其他女子生有攀龙之心也就罢了,纪初苓有,文楚敏是不信的。

所以她这是有多倒霉,好好的竟被皇帝给看上了。虽然文楚敏半点不想承认,但想起如今纪初苓的那副容颜……

果然是人美多祸患。

……

纪老爷子下了朝后也不管其余杂事了,直接就回来,去了纪初苓的院房。

纪初苓开门见到祖父时,他正面色不虞,一张脸黑沉沉的。上回见祖父这样,还是纪正睿那次。

这些天她心里记挂着事,见祖父突然过来,还如此反常,更是眼有深意的看着她,顿时心里就是往底一沉。

果然祖父一拉她进屋坐下后,直接便问:“阿苓,你实话跟祖父说,你何时同皇上有过接触?”

见她一副惊怔的模样,遂叹口气,将皇帝今日朝上,言明有意待她及笄后纳入宫中为妃的事说了。

许是已有所预备,等到真听到了,她反而不似之前那般失态了。

然而对于祖父的这个态度,纪初苓心头却有异样感愈发强烈。

祖父说着此事,是越说越气,最后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他让她放心,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入了那个火坑。可说着说着,这才察觉孙女脸上没有惊怕没有生怒,也没有失色。反而带有一种奇怪的神色。

譬如,意想不到?

甚至还夹杂了几缕微妙的喜色。

他话头一顿,眼色审视,立马就多想了。

“阿苓,你该不会是故意……”

纪初苓被祖父这半截话拉回,顿时知道祖父是误解了。

赶紧摇了头。

“自然不是,怎么可能呢!”她巴不得这世都离那皇帝远远的。

纪老爷子细细察视她两眼,见是实话,这才放下心来。他方才还当孙女是故意接近的皇帝,想要去攀图那宫里头的富贵,头发都要被自己这想法给吓得再白几分。

他自然是想不明白,为何纪初苓在得知此事后,还会瞧出喜色来。

纪初苓由衷所生的这丝欢喜,自然不是为皇帝,而是因为祖父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

前世祖父最初虽有劝慰,却也只是止于安抚罢了,连他自己亦在摇摆不定,不知是否真要为她抗逆皇帝。

纪初苓突然心跳骤快起来,她忐忑相问:“祖父,可是圣命难违,若惹怒皇上……”

话到一半,却见祖父一巴掌都把桌子拍得震上三震。

“那又如何!”他的阿苓生得貌美,性子良善,这大好的年华,自是要找个真心待她之人疼她敬爱她的。

怎可入宫侍君?

他自认忠心可鉴,但阿苓侍君一事,又无益于苍生社稷。最重要的,阿苓懂事乖巧,是他心尖的好孙女,叫他如何能舍得!

纪初苓怔躇片刻,只觉心底有层暗霾在被渐渐扫去,前世诸番景象也在逐渐远去。

她忽然笑了一笑,眼眸中那抹颓焦隐去,有些晶亮:“祖父,你看得见阿苓了。”

她很欢欣。

这话没头没尾的,纪老爷子没听明白。他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还是好使的,怎就看不见她了?

纪初苓却知。前世在祖父的眼里,她只是祖母的一道影子。祖父最初偏宠她待她好,也只是因为她神似祖母,而不是因为她是她,她是纪初苓。

影子可有可无,散了便散了,犯不着去倾纪家之力。

可是这一回,她早已不是那道附属之影了。

最后祖父对她安抚了好一阵才离去。祖父前脚刚走,文伯伯竟随后也来了。

文涵在自个那里转悠了半天,仍是气难消心也放不下。以前都是初苓丫头过来找他的,眼下竟头一回自己来了。

实则这么多年来,卫国公与文大学士的关系既不疏远亦不亲近,以前遇上了,见面点个头也就过了。

两人一贯的立场,都是以国事君事作为的立场。意见相同时同仇敌忾,意见相左是争个互不相让也都是常有的事。

若说私事,充其量就是前些时候,卫国公因为文涵不打招呼就偷拐了他的宝贝孙女做弟子,而气了一阵罢了。

所以听说文涵来了,他也并未阻拦让他进了。

文涵一来,看眼纪初苓神色,便问她这是知道了?

之前没见着人时他况且怒极,此时宝贝弟子就在眼前,他顿时没忍住又发作了一通。

纪初苓忙喊了声文伯伯,怕他把自己气坏了。

这话一说,文涵反而被她气笑了。她祖父一把年纪都气坏不了,他怎么可能气一气就气坏了?

纪初苓可笑不出来,她无不心忧地问:“文伯伯,你突然为我抗逆皇上,皇上他就没多想什么?”

文涵哼了一声:“望京城人人皆知你是我文涵的宝贝弟子。我既为你师长,在你终身大事之上出言替你回驳,这有问题吗?”

纪初苓啊了一声。她怎将这事给忘了。

其实文伯伯帮她,纪初苓是很担忧的。前世无助,无人替她说话,除了从头到尾都站在她身后的文涵文伯伯。

只是那时不似这世,无人知道她同他还有那么一层关系。

文涵那时忽然直言反对,言辞激烈态度坚决,以帝上的多疑之心,难免就多想。文家与纪家能有什么联系?而他要纳纪家之女入宫,同他文涵又能有半分关系?

即便之后抛出了她与文涵实则有着师生关系,但在那个情形下,也已不受信服,颇受质疑。

帝王疑心非但打消不去,反倒滋长。在他眼中,文涵将纪初苓收作弟子,又有何好隐瞒的?且暗收了如此之久,他并不知晓。

那么两家可还有何别的“暗中”?

纪国公摇摆不定,文学士却来出这个头,这着实令人玩味。

康和帝自是怀疑起文家与纪家,其实多年来在他眼皮底下有所私交,暗有瓜葛。

帝王心千针万线,一处纠结,再要打消便难了。

再加上两位多年来得罪过那么多人,政敌作祟,各怀鬼胎,好不容易寻到这个机会,皆趁此攻讦,甚至暗中泼脏诬陷。

更有生了心思要往龙榻上送人的,怎会容许这条大道还未重开便重被堵上。

于是最终便成了祖父若敢不从便是怀有异心,而文伯伯也进退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