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一路引着纪初苓, 离了厅园直往东边方向走去。
离了前头, 这边的人就少很多了。
纪初苓沿着小道走着,夹道树影丛丛的,有些好奇侍女是要引她去何处换衣。
不过那侍女似是吓坏了,一路都在小心赔罪。似乎生怕因为在寿宴上犯的这个错还遭了责罚。
纪初苓好一会才能插上话,问她这是要去何处。
侍女便指了指前头, 说东边那儿筑有小阁楼,开宴之前就往里头备好了各式各款的衣物,就是为了有此类意外, 不至让宾客为难而做的准备。
纪初苓心想这元太常做事倒是有心了。不过毕竟是他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的福宴, 若有人中途生了不快, 总是不美的, 也是可以理解。
此处大抵是偏了些,像她这样倒霉的也少,一路走着,很快除了她与引路的侍女,也没见着其他人了。
纪初苓走得稍有些累, 便问她还有多远。
那侍女忙道不太远了,就在前头了。
其实纪初苓这一走,方才那点果酒的酒气就随之散出来了,加之走了一路, 身上隐隐出了汗。
虽是酷夏, 可翠琼山早间跟晚间都是比较偏凉的,所以她晚间都会多穿些。
但今晚这外头反而有些闷热, 湿气也重。这会她都出汗了,是真觉得有些热。
她借着月色低头瞧了瞧,发现那汤水只是一些泼到了褙子上,里头是没有沾上的。其实没那么要紧。
纪初苓想了想,停了脚步道;“算了,不必麻烦,不去换了。”
侍女似没料到纪初苓突然就要折回,愣在当场。
“贵人,这怎么好呢!”她急步回身道。
“没什么不好。”反正无人,纪初苓随手就解了前扣,爽利地把弄脏的褙子给脱下了。
今日她着了一身淡雅长襦,此时将外头一脱,果然觉得凉快多了。
弄脏了的褙子被她搭在了手臂上,纪初苓转身要回。
还能如此?那侍女傻了下。
“不行啊贵人,这明明是奴婢的错。”
纪初苓当是侍女怕被责罚,便说着她并不责怪,也不会同人提起的,让她宽心便是。
侍女没想过怎会变成这样,而汤水也确实只沾了外头。
她不敢再说多,怕纪初苓生疑,又不知该怎么办。见纪初苓转头往回走了,便赶紧跟着追了上来。
越靠近纪初苓,侍女手心攥得越紧。她盯着纪初苓的背影,悄悄往袖中摸了摸,刚要抬手,却突然见前头有个人影迎面跑了过来。
她赶紧拢袖低了头。
纪初苓从来路往回,走出几步,就见这偏道对面跑过来一个人。那身影瞧来眼熟,仔细一看,认出竟是文楚敏。
文楚敏手拿帕子低头在身上擦拭,嘴里碎碎念着,似乎极是不快。
“到底哪个家伙把杯子乱丢的,还有不长眼的,真是倒霉死了!”
听清她在说什么时,人也近了,纪初苓一看,原来是跟她遭了一样的麻烦。
只不过文楚敏就没她这么好了,身上被泼撒得很厉害,酒气也浓,像是一坛子酒全浇她身上了似的。
她能外头一脱了事,文楚敏这副样子,是定得换上一身了。
大概是一心在收拾自己,文楚敏与纪初苓擦身而过后,走远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转回头看了眼,才认出人来。
“纪初苓?”
真是的,这副倒霉的鬼样子,怎么还被纪初苓给瞧见了,她更不痛快了。
福气酒是白喝的吧?
“果然真倒霉。”文楚敏又嘟囔了一句,她已习惯了遇上纪初苓就毒嘴。
不过文楚敏又想,纪初苓被皇帝看上了,她其实更倒霉。
她转而问向侍女:“厅上那侍女说这边有阁楼里放置了干净衣物,是往这走么?”
侍女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待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人都已经走远了。
再一回头,纪初苓也走远了。侍女咬咬牙只得又去追纪初苓。
往回走一些,人也就多起来了。
她本就没吃什么,如此来回走上了一圈,肚中的食物都消得差不多了。
如此前面园子里的香气闻来也就更诱人了。
她前一脚刚踏进园子里,正暗忖着秋露不知回来没有,却骤然间一惊,有股凉意刹那间就顺着背脊上来了。
就在刚刚,她耳边响起了一声极令人不适的声音。
是只有她能听到的那种声音,但却是头一回听见这般模样的嘶喊。
她静待片刻,很快又听见了。此处人声嘈杂,明明是很吵闹的,可在纪初苓耳中却仿佛全然淡去了,只有那嘶喊声在此起彼伏。
许许多多的,一贯的嘈杂,却又十分凄厉尖锐,直听得她心惊肉跳的。
纪初苓极力去听,才辨识出似在说着热,烫之类的呼喊。
声音窜进耳里,鼻尖仿佛就能嗅到一阵焦气。
这是……纪初苓猛然回了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东边,小阁楼。
走水了。
文楚敏刚刚去了那里。
纪初苓将手中褙子往侍女身上一丢,二话不说就急忙撒腿往东向跑去。
她没控制丢的力道,那褙子直接将侍女兜了一头。而她跑得又快,侍女好不容易给扯下来了,一看,却早不知人去哪了。
八十寿筵的帖子早都给出去了,李襄婉也收到了。她纠结许久还是来了,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人来注意她,而且她也想要沾一点福气回去。
吃过一些后,她半途出来解了手,要回去时,走过拐角,却听另一头似有急切步伐在迅速靠近。
李襄婉脚步赶紧一刹,便见一个姑娘的身影擦着她眼前就跑过去了。若没及时停下,此时已经撞上了。
谁啊,怎么急成这样?
她看了眼背影,认出竟是纪初苓。她又看了眼纪初苓跑去的方向,心里纳闷。
她这是怎么了?又去那做什么?
谢远琮一直在另一处前厅堂里,他自然知道今天纪初苓也是来了的。虽然心中早已很想去见小姑娘,可一时间也不好脱开身。
且今日还有几个世家子弟老盯着他呢。起初他不明,后一想,才懂了原是属意纪妙雪的。
想来苓苓那应该也人多不便,所以他打算待迟一些的时候,再寻个人少的机会去见纪初苓。
这会,他刚打发走一位硬凑上来说话的同僚,想着宴已过半巡,也许可以悄悄带小姑娘去贺一下元家老夫人,也好增增两人之间的福气。
外头却蓦地一阵骚乱起来。
谢远琮蹙了下眉。
外头最早有人发现起火之后,很快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搁下手中杯筷跑了出去看。
人全都出来了,拥在一处,也不用别人指,因为那边早已是火光冲天,一眼便能看见。
耳边还有高喊走水,呼喝救火的声音。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烧起来了呢。
这里好些人,都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火呢,隔了些距离都能听见火星劈啪的声音,实在吓人。
“哪起的火?”
“似乎是西厢吧,那有人没有?”
“不会烧到这里吧?”
谢远琮迈步而出时,瞧了眼那片火光,又瞧了眼外头奔走慌乱的下人们,互相交谈慌张的宾客们。
还有筹组人手赶着前去灭火的元家人。
元太常脸都苦了。今儿来的可都是贵人,万一闹个人命出来,好事可就成坏事了。
谢远琮收回视线,眉宇间不自觉跳了跳。
好好的,起火,这么巧?
便在这时,他忽然在人群里头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他认出正是秋露。
秋露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去看火,而是在人群里钻来跑去的,一脸焦急地似在找着什么。
谢远琮猛地皱起眉头,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疾步朝人而去。
秋露一个转头,险些撞上谢远琮,她抬头一看是谢公子,嘴就瘪了。
“奴婢找不到姑娘,姑娘不见了。”
谢远琮心口猛跳了跳,低了声喝问:“怎么回事?”
她跑出去找谢小侯爷,找了好半天,总算发现了人影,便想着要回去告诉姑娘谢公子在哪里。
可是回去之后却不见姑娘了。
而二爷喝了酒,有些醉醺醺的,问半天才知姑娘身上沾了汤水,是换衣裳去了。
可她左等右等也不见姑娘回来,抓了几个侍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秋露担心,跑出来找,恰好又突然起了这冲天之火。
火光映天,秋露瞧着害怕,就更乱了心神了。
这才有了谢远琮刚刚看到的举动。
谢远琮听了,心道纪初苓会去哪了呢?可耳中嘈杂,火烟味顺风而来,那丝不安就被放得极大。
纪妙雪正离了两人不远,谢远琮一出来,她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
她一瞬不瞬地品味着谢远琮不断变幻的神情,起初阴怒,之后又觉得有些满足痛快。
他这样清冷的人,短短的时间却显出了很多神情。听完秋露所言,她甚至还在他眼中找了一丝焦急出来。
这就对了。二妹妹果然早就已把人勾引走了。一番对比,她就真成了一个笑话。
更不提当日那番羞辱了。
但一想到很快,纪初苓就要跟贾氏肚子里的那个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纪妙雪又情不自禁想要笑。
不知谢大人若得知,将会是如何哪般的神情呢?
纪妙雪心道自己以前还是傻了,才被贾氏逼到尽处,连娘肚里那个都险些没了。若早有这狠辣心肠,可能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她敛收笑意,一脸焦忧上前对秋露道:“还没找见二妹妹吗?我之前看她中途离席好像是往西厢去了。可西厢烧成那样,二妹妹她该不会是在里面吧?”
谢远琮闻言骤然冷视她一眼。
谢远琮的眼光果然很骇人,纪妙雪被扫视一眼,就觉得自己有些绷不住了。还好他也只是一眼便移开了。
谢远琮视线扫过纪妙雪后望向汹汹火光,心整个往底一沉,脸侧线条利得有如刀锋。
他一言不发,身影一晃已直冲西面而去。
李襄婉也是看见火光才随着人群出来的,此时正巧也离了他们不远。
方才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就在谢远琮如风那样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的档口,她想起来刚刚的事,捏着下颌一脸迷茫跟不解。
“不对啊。纪初苓她不该在西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