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 刮得山顶上人工种植的树木哗啦作响。
黑漆漆的木楼中有一阵阵的闷响声传出,声响余波刚扩散出木楼便被山风吹散,若是站得稍远一点, 就完全察觉不到木楼中的动静。
林霄壮着胆子一步步挪到西栋木楼楼前,离得越近,那沉闷的、像是脆弱的血肉之躯被什么重物一下下捶打的声响便听得越清晰, 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含含糊糊的、液体小幅度溅射的声音。
没来由的, 林霄脑子里闪过小时候乡下过年时,村人用木槌捶打糍粑的场面……虽然声响不一样, 但这个节奏频率实在是太让人有既视感了。
“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林霄在距离一楼窗口半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把上半身往前探,悄咪咪地凑近木制窗格。
旁边东栋木楼的灯光经由涂过水泥的院墙反射、照进西栋木楼内,提供了少许黯淡光源、让室内不至于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人的眼睛如果适应了黑暗的话, 还是能看到屋内的家具轮廓的。
在东栋木楼阴影处站了半个多小时的林霄,这会儿就能大致看到室内的情形——
一楼最东侧客房敞开的房门外、通向大厅的走廊上, 有一团物体趴在地上;被墙壁遮挡住的走廊另一侧, 有一个模糊看去应该是比较大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玩意儿的固体, 正一下下地起落,敲打在那团也许大概是个人的物体上。
之所以说“也许大概”是个人,是因为这玩意儿哪怕在光源不足的黑暗里,也已经能看出来不怎么具备人类的构造了……若称之为一堆烂肉,仿佛还更加合理些。
在意识到那团玩意儿是什么的瞬间,林霄脑中里“嗡”的一声嗡鸣, 头皮发麻,脖子后面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林霄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点点地朝后挪、退出去好几米远,扭过身便往光亮处跑,直跑到亮着灯的东栋木楼大厅里面,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大口呼吸,脑门上的冷汗也唰一下顺着鼻梁往下淌。
不怪她奶这么慎重,西栋木楼那东西果然凶得离谱,和老402医院的怨灵不相上下……不,搞不好比怨灵还邪门。
怨灵能直接从物理层面让人尸骨无存,西栋木楼那玩意儿也能,还能制造鬼打墙呢。
没啥战斗力的姑获鸟已经躲回自个儿房间里去了,林霄也没打算拉人家下水,稍稍平息下呼吸便返回房间。
房间里的林奶奶正在整理纸钱,见林霄进门便道:“有情况了?”
林霄点头,简洁地把她刚才在西栋木楼看到的情形讲给她奶。
林奶奶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你咋胆子啷个大,我早跟你说过的,这种凶得很的凶物杀性起来的时候危险的很,你看到人进去了就可以来叫我了么,还去看什么!”
“我想着那栋楼住过那么多客人都没听说出过事……”林霄尴尬。
林奶奶瞪了胆大包天的孙女一眼,把整理好的纸钱装进布袋子里:“走吧,等人家报完仇了,赶紧点送人上路。”
林霄应声,随手把趴床上的巴巴托斯捞了过来……万一她奶超渡不了那个凶得离谱的“红衣菩萨”,魔王喵好歹也能当一层保险——恩怨已了的鬼,按道理来说魔王喵应该可以吞。
林奶奶没懂孙女为啥要特意带上这个猫,想想也不碍着什么,便也没多话。
祖孙俩从房间里出来,没急着贸然靠近隔壁西栋木楼,而是先在东栋木楼这一侧的院子里布置了一圈儿香烛,免得超渡时有啥不谨慎的地方,阴气卷过来损伤到这边的活人。
时间已近凌晨,“客似云来”民宿又是在山顶上,倒不担心有人看到祖孙俩半夜烧香烛、怀疑她俩发神经。
花了快二十分钟时间布置好香烛,西栋木楼那边的动静也平息了,那被山风刮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撞击声听不见了。
林奶奶手里拿着一叠纸钱,小心翼翼走到西栋木楼楼前,把纸钱破开成三张一沓、搭了个小三角形,又用打火机点了根白蜡烛,再把白蜡烛伸进纸钱堆里引火。
黑烟冒起,搭成三角状的纸钱……却没有燃起火光。
林奶奶:“……?”
老人家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西栋木楼,再次尝试用打火机直接去点纸钱。
更浓的黑烟腾腾升空,纸钱堆里却仍然冒不出半点火光——有烟无火,鬼不收(纸)钱!
林奶奶面色骤变,连忙一把抓起地上的纸钱快步后退,还没忘记把抱着猫站在旁边的孙女也拉走。
直退回到东栋木楼楼下,老人家鬓角处的冷汗才滑了下来,神色凝重地道:“搞错了,不是吴天龙,这个凶物的因果不是着落在吴天龙身上,还另有大仇人!”
林霄:“?!”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里面的东西把吴天龙都锤成烂肉泥了啊?”林霄震惊。
“吴天龙也有因果,但并不是因果最重的那一个。”林奶奶道,“要是因果已了,不会连问话的纸钱都不收。”
林霄:“……(°△° )”
脑子里想到某个可能性,林霄纠结地道:“那真正的因果,难道是着落在当年没着枪毙的那两个人身上?”
2013年那起恶性O案件中,被找着证据重判的三个二流子只枪毙了一个,另外两个现在还在大牢里面服刑——这种重刑犯关押的地方都偏远得很,并不在安阳,林霄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没办法把从监狱里把人捞出来再弄到天龙堡来送死啊!
这压根就不实际嘛!
林奶奶却似乎不是这样想,摇头道:“应该也不是那两个,鬼原本也是人,人间的刑罚鬼也是认的,都重判了,因果也就了了。”
林霄一愣。
随即她便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西栋木楼。
伫立于黑夜之中的木楼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难道是……吴天龙的爹妈?”林霄神色诡异起来,“这个凶物,在这栋木楼里等了这么多年,在等的并不只是吴天龙,还有吴天龙的父母?”
林奶奶也盯着木楼,沉默了会儿后道:“2013年匀县失踪的那个小姑娘赶的乡集,离天龙堡不算远。”
当年那起性质恶劣的案子,警方一直没能找到受害者的尸体。
受害者从行凶的三人(以及大醉的吴天龙)魔爪下逃走时,已经受到颇为严重的侵害,按道理来说是没办法跑得太远的,可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警犬把这一带挖地三尺、每座山头都搜了个遍,还连匀县武装部的民兵、特警、武警以及民间自愿者都参与了搜索,也仍然一无所获。
受害者活着的时候只剩半口气,死了以后尸体更不可能长出翅膀飞掉,那么……尸体究竟去了哪里呢?
林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喃喃地道:“是啊——是不远,只隔两座山头。”
当年那起案件,因为案情太恶劣、社会影响太差的关系,警方出于保护受害人隐私的目的并没有对外披露太多内情,案件细节就算是罗小燕也没法儿查到——她再胆子大也不敢去动警方的档案。
虽然无从得知案件细节,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受害者是在赶乡集的时候被带走的,乡集上那么多人,如果是陌生人想要把受害者带走,那么受害者肯定会呼救,赶集的乡民必然会出面阻止,最少也会帮着报警——2013年的时候手机已经很普及了,因为智能机面世的关系,当时功能手机的价格被打到底线,稍有余钱的农民就买得起。
但当日赶集的乡民,没人发现到身边有一场罪恶正在酝酿、也无人报警,这就只能说明,受害者是被认识的人带走的。
吴天龙和另外三名二流子喝过酒后,从乡集上带走了受害人,之后便一夜未归。
林霄闭上眼睛,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了——
被骗进深山之中遭到非人待遇的受害者拼命逃走后,气息奄奄之际在山中遇到了什么人,她应该曾经努力发出过求救。
但这个求救没有求来救援,反而是让她尸骨无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吴天龙的父母非常重视两个儿子,小儿子一夜未归,两口子……当然会出来寻找。”林霄呐呐地道,“如果说……走山路去往乡集寻找儿子的吴友德两口子,恰好在半路遇到……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和他们两口子求救的时候,又说出了吴天龙的名字,那么……”
“——那么那两口子肯定要想尽办法帮儿子隐瞒错事。”林奶奶叹了口气。
吴友德夫妇只是普通农民,两口子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把受害者弄死以达到隐瞒真相的目的,但受到严重侵害、已经命悬一线的受害者是拖不起的,延误救治就和要受害人的命没区别。
受害者生机消逝后,吴友德夫妇就算反应过来儿子没有犯下他们想象中的杀头的大错,也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只能将错就错地错下去,藏起受害人的尸体,不让任何人找到。
所以在那之后,吴友德夫妇根本不敢继续留在老家,儿子一出狱就忙不迭举家跑路,农民视为命根的祖宅老房子也是说卖就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