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轻男人姓田, 全名叫田志高,上周末林霄让巴巴托斯帮忙把这人送进医院后,罗小燕就和那个隐约怀疑哪里有问题的市府路派出所刑侦队长一样, 调查过他的背景。
这个田志高是95后人,职中学历,毕业后被学校分配去电子厂, 忍受不了流水线上枯燥的工作提桶跑路后, 一直在社会上闲混……像他这样的人,旧时候要被称为“氓”或帮闲;现在嘛, 用官方一点的形容就是待业青年(无业游民)。
罗小燕根据已知结果逆推出来的分析并没有出错——在一部分老派人眼里游手好闲、进厂打工都呆不住的田志高, 确实是个有毅力、有行动力、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坚持的人;当跑腿小弟干脏事臭事麻烦事获捞了不少横财的他,是一分钱都没有乱花,甚至没把钱放在自己或亲属的账户上,消费流水干干净净, 让警方都查不出任何异常。
也是因为这家伙把钱管得太死、太隐蔽, 罗小燕连这些横财被田志高藏在哪里都不晓得,自然也没法顺藤摸瓜去找那些横财的源头……只能把希望放在这家伙能活蹦乱跳出院后的行动轨迹上。
选这个笨路子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因为虽然林霄已经在洪师父住过的那座老房子里找到了野道士的照片, 但仍然无法根据照片找到人——这个老道士根本就没有登记在官方人口统计的档案里。
或者说, 这个老道士或许曾经也是在官方部门留存着身份档案的,但从某一年起,这老头在官方档案里的资料信息就停止了更新——整个省城,仍然在生的老年人最高龄的也只有九十多岁,根本没有一百多岁的人。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部分老人的官方档案更新, 是因为要从政府那里领养老金、低保等政策福利,每半年就得审核一次;而这个野道士, 显然并不需要从政府那里领钱养老。
而出现在与野道士师徒三人合影中的那个中年女人,也是没有任何信息可查……约莫这人也是多年没有跟官方机构打交道、所以才找不到能匹配的外貌特征了。
至于那座老房子的产权业主,罗小燕也是做过一番努力的,比那位刑侦队长还努力,然后吧——找到了个定居省城乡下十几年、已经糊涂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高龄老人。
这老人的六十多岁的大儿子听说老人家在城里有房产,第一反应是把找上门去的罗小燕轰了出来……把罗小燕当骗子了。
调查到现在,目前来看,田志高确实是找到那个老道士马脚的唯一希望。
在小区外临街面馆里吃面的林霄和罗小燕也听到了田志高和他母亲的对话,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起身出店。
“看来是周姐懒得拖拉,装神弄鬼把人吓出来了。”罗小燕道,“这家伙本来就急着取信‘金主’,应该会拿被鬼缠身这件事情当借口去找人求救。”
“就是不晓得雇他办事的人愿不愿意见他。”林霄有些担心。
罗小燕想了想,道:“应该会见的,至少也会安排可信的人来见他,比如田志高刚准备出院就打电话去报备的‘王姐’。田志高可是去那座老房子以后才撞到鬼的,他们那帮人肯定会担心缠上田志高的到底是不是老房子下面的鬼。”
林霄脚步一顿,震惊地道:“那周婶不就暴露了吗,老房子下面着水泥封在铁桶里头的都是男尸。”
世人受民间鬼故事和各种鬼片误导,总认为最凶的鬼都是女鬼,其实这是不符合实际的——就像好人坏人都不分性别,厉鬼猛鬼也没有性别之分。
旧时候的民间故事总是女鬼居多,实际上是因为那个年代的女人命运更为悲惨、比男人更容易横死惨死罢了……别的不提,新正国成立之前,华夏大地上产妇的死亡率就高达1.5%(民国时期统计过的数据),一千个孕妇里面就有十五人要死在生产前后;这种恐怖的死亡率要是同步到男人身上,那男人对于让女人怀孕这种事情可不见得就能有那么积极。
八棺阵需要八具含冤而死、怨恨滔天的尸体,考虑到野道士和幕后主使试验布置这个阴邪大阵的时代背景,大概率是当时男人更容易“得手”之故——上世纪九十年代正是务工潮鼎盛之时,大量乡镇男性进城务工,当时的社会治安和警方监控力度又不像现在这样完善,在外务工的外地男性悄无声息地这里消失几个、那里消失几个,还真不容易暴露。
罗小燕听到林霄的顾虑,也不由迟疑了下。
她以前跟高师父的时候没察觉过那个“师祖”有啥厉害的地方,是因为她从来没听高师父和他那个见过“师祖”的大徒弟说过野道士能看见鬼——总是对外扮高人的高师父,甚至还要借她的极阴体质来规避风险。
也正因如此,在发现林霄居然能看见鬼、祖孙俩都能对付鬼后,罗小燕就立马下定了决心抱大腿。
一直到马仔小周出现,罗小燕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高师父师徒带偏了——高师父这个高人确实有不少水份,但高师父也是真能做到把索命厉鬼转嫁到他人头上、甚至是完成换命数这种玄幻的操作的;而这个手底下好歹还有二把刀的本事、不是纯招摇撞骗的家伙,其实只跟野道士学了几年的艺。
野道士身边亲近的人到底能不能和林霄一样可以看到鬼魂状态的周氏,罗小燕心里也没底。
“要不……先把周姐叫回来?”罗小燕看了眼安置房小区大门方向,道,“想想咱们其实也没啥必要冒险的,反正田志高总是回家的,就算没周姐指引方向、咱们这趟把人跟丢了,他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林霄看了罗小燕一眼,还好,这朵黑心白莲虽然挺黑心的吧,好歹还会把自己人(鬼)当回事。
“周婶要叫回来,这趟也先不用跟了。”林霄道,“既然田志高是个重视家里人的人,那我们就在他家这里守株待兔,让他以为缠上他的鬼留在他家里不走了,他肯定会想办法把野道士的人带过来的。”
“对对对,是应该把人引过来,而不是我们跑到他们老巢去。”罗小燕点头赞同,“师父你不是说那座茶山路的老房子里头有很厉害的风水阵么,谁知道他们老巢搞了多少布置?咱们真没必要送上门。”
两人几句话把事儿定下来,便放慢脚步,装作散步一样往安置房小区门口走过去。
没多会儿,神色匆匆的田志高就从小区里大步跑出来了,站在小区门口一面看手机、一面朝大路一头张望,一看就是在等车。
两人慢悠悠走过小区门口、与站在马路牙子上等车的田志高错身而过时,林霄故意“哎唷”一声,装作脚滑,“噗通”一声摔倒在田志高脚边,左手不经意地往田志高脚上的运动鞋鞋帮子擦了过去。
田志高吓了一跳,回头见有个高中女生摔倒在他旁边,下意识伸手扶了扶:“没事吧,走路小心点么。”
“没事没事,脚崴了一下。”林霄略显狼狈地起身,借着拍灰动作,把薅回来的窃听器塞进袖子里。
以野道士那帮人的警惕和长久以来的隐蔽习性,不好说田志高心急之下急匆匆找过去的地方,会不会有检测窃听设备之类的装置……保险起见,这东西还是先收回来的好。
站起身时,林霄看了眼田志高旁边的周氏,用眼神示意周氏跟她们走。
周氏有些惊讶,犹豫了下,还是跟在了林霄身后。
两人一鬼沿着人行道走出去一段距离,林霄再回头看时,田志高已经坐上用软件叫来的滴滴车绝尘而去。
接下来,便是考验耐心的等待。
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三点。
田志高离开自家居住的安置房小区四个小时后,在小区附近的郊区民宿开了个房间、坐在窗口位置对小区大门进行蹲守的林霄,惊诧地看见返回田志高家中的周氏,慌慌张张地从大门里飘了出来。
横穿马路飘到安置房小区斜对面,从窗口进了这家本地农民用自家房子开的民宿房间里,周氏便神色凝重地对林霄道:“出事了,小霄,田志高母亲刚接了个交警电话,说是田志高出车祸了,通知家属去认尸。”
林霄蹭一下站了起来,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罗小燕也猛地坐了起来。
“——被灭口了?”林霄震惊无比地喃喃自语,“这怎么……这也太——他不是只是个帮忙跑腿的马仔小弟而已吗,用的着灭口吗??”
真正的恶人是无法从巴巴托斯的猫口下逃脱的,助纣为虐的田志高确实算不上是什么好人,林霄指使小巴把他压进医院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但林霄也没想过要他的命——说到底,这家伙就是个生活在城市底层、连住房都比较困难窘迫,一心想要赚大钱、且也不会拒绝为了赚钱做点儿损人利己事儿的小年轻而已。
罗小燕跳下床,跑到床边开电脑。
侵入省城各大地段交通要道的官方监控探头,侵入交警部门报警录音,搜索近两个小时内全省城发生的交通事故……
几分钟后,脑门上渗出薄汗的罗小燕调出了一段事故监控和一段官方留存的报警录音,一言难尽地道:“还真死了……半小时前在贵黄公路大西桥路段,一辆滴滴车冲出车道掉落到大西桥桥下,系了安全带的司机重伤,没系安全带的乘客田某高当场死亡。”
林霄凑到罗小燕旁边,沉默地观看了好几遍官方监控探头拍下的、滴滴车开上大西桥路段后忽然转向、冲破护栏掉下高桥的画面。
官方安装的道路监控探头非常清晰,像素很高,把画面放大,能看到本来还神色放松的司机在出事前几秒钟、滴滴车驶上大西桥桥面上后,忽然身体极力后仰、惊恐万分地盯着前方,并做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在前方没有任何车辆和遮挡物的双行道上疯狂打方向盘的操作。
从这段事故监控上看,仿佛只是滴滴司机忽然发疯、在不需要转向也不能转向的省级公路桥面路段上自己把车开去撞了护栏、导致车辆摔下六米多高的桥面——但亲眼看见过无数次画皮鬼彭天明在镜头下“干尸变帅哥”的林霄非常清楚,不是司机发了疯,而是当时在那座桥的桥面公路上发生的事,并没有被镜头记录下来。
林霄的脑门上,缓缓浮起青筋。
她和罗小燕对田志高做的任何监视行为都非常小心翼翼,在收回田志高鞋子上的窃听器后,林霄还特地吩咐罗小燕把装到田志高手机里的木马也给远程删除掉,免得哪里出了纰漏、让野道士那帮人对田志高产生怀疑。
都已经顾及到方方面面,没想到野道士那帮人还是这么警惕,哪怕没有证据证明田志高有反水背叛之意,在田志高拿着很合理的借口找上门去求助后,还是要把他灭口。
“宁杀错不放过……这么搞是吧。”满头青筋的林霄长吸口气,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条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