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略显诧异地看了颜良一眼,然后毫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给颜良分析局势,详细解释把董卓大军羁留在洛阳的诸般好处。虽然他没有绝对把握诛杀董卓,但他认为只要洛阳一乱,董卓就会失去南下占据颖川和南阳的最好机会。颜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人是我大汉的将军,应该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应该尽早出兵,勤王除奸……”
颜良摇摇手,打断了朱俊的话,“大人不要和我说什么社稷,什么苍生,我不懂这些东西。我只问你一句话,把董卓的大军主力留在洛阳,对北疆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吴雄和驻守孟津、小平津两关的北疆将士暂时摆脱全军覆没的危险?”
朱俊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董卓如果不能占据颖川和南阳,不能最大限度地掌握主动,他很可能一怒之下毁了关东,毁了大汉的根基,和大汉社稷同归于尽。今天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年初的形势,今天的董卓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李弘,知道李弘不是他的兄弟,李弘迟早都要杀了他,所以他绝不会放弃今天这个打击李弘的机会。
过去李弘拿着战刀,想把董卓围在关中,把他逐渐逼上绝路,但现在董卓奋起还击了。他给了李弘拦腰一棍,把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彻底切断了。北疆为了生存,必须要攻击洛阳。也就是说,如果把董卓的主力留在洛阳,两人就会誓死相搏,而这正是朱俊愿意看到的结果。李弘如果不和董卓翻脸,不尽快把董卓击败,长安如何能攻下?勤王中兴的大业又何时才能实现?
颜良这句括,把朱俊难住了,他无法给颜良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疆的事,我远远要比大人清楚。”颜良望着半晌无语的朱俊说道,“北疆没有钱粮打仗,年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北疆要想打仗,除非大将军能痛下决心,放弃北疆。大人应该知道兖青徐三州为什么会爆发黄巾暴乱。这场暴乱从三月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各地战火连绵,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社稷饱受摧残。为什么会这样?起因看上去好象是都年和去年的两场水灾导致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流民,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袁绍,是讨董大军,是那帮大汉的叛逆。那帮叛逆为了打仗,不但抢去了朝廷给三州灾民的赈济,还大肆掳掠了三州的钱粮,结果逼得百姓们没了活路,只有揭竿而起。如果他们没有举兵讨董攻打洛阳,兖青徐三州即使爆发黄巾暴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酿成社稷败亡的大祸。”
“北疆面临同样的问题。北疆十六郡安置了两百多万流民,只要大将军决定出兵打仗,这些人随即没了食物,没了活路。在黄巾军肆虐天下州郡的今天,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暴乱的行列,然后冲向冀州,冲向中原……”颜良冷笑一声,“大人,我想请问一句,在这种情况下,北疆还能保住吗?社稷还能保住吗?”
“我不明白袁绍那帮人为什么要讨伐董卓?尤其是在我大汉因远征大漠而元气大伤的时候。董卓也许是我大汉的奸侫,但祸国者不是董卓,而是袁绍和那帮叛逆。受到讨伐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董卓。袁绍和那帮叛逆把我大汉拖进了败亡的深渊。”
“所以,无论是从社稷出发,还从北疆出发,大将军暂时都不会主动攻击董卓。即使董卓因为各种原因要打河东,要打我们驻守洛阳的北疆军,大将军都不会应战,他绝不会以放弃北疆为代价攻打洛阳和长安。大将军不是董卓,也不是袁绍,在他的心目中,百姓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抛弃北疆任何一条生命。”
“如果是为了天子,为了大汉社稷呢?”朱俊立即问道。
“天子就在长安,完好无损。社稷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天下如果没有百姓了,也就没有所谓的社稷了。为什么天下千千万万活生生的性命,竟然比不上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为什么?”颜良厉声问道。
朱俊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好久,朱俊神态索然地站起来,拱手说道:“将军好自为之。”
“大人要走了?”
朱俊点点头,转身欲行。
颜良冲着站在身边的亲卫挥挥手,“送大人下去安歇。”
朱俊霍然回头,怒声说道:“你敢羁留我?”
颜良叹了一口气,“大人还是暂时在虎牢待着吧,这里安全。”
****
讨逆将军李儒奉命赶到虎牢关督战。
校尉毋丘毅和几位军司马赶到辕门外迎接。毋丘毅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壮实,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一双威严的眼睛,神情总是很严肃,没什么笑意,即使拜见上官,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献媚之色。李儒对毋丘毅很冷淡,随意寒暄两句后,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向营内走去。
“虎牢关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毋丘毅回道,“颜良没有任何撤军的迹象。”
“撤军?”李儒向后看看,一脸的鄙夷,“原来大人指望颜良不战而退,白白把虎牢关让给你?怪不得你到今天都没有发动对虎牢关的攻击。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待了。”
毋丘毅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些将士都是我从徐州征募而来,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跟着我到了洛阳,他们是大汉的北军,不是相国大人的北军,更不是将军大人的北军。北疆军远征大漠,为大汉国建下盖世功勋,难道仅仅凭将军大人一句话,我就命令将士们向他们发起攻击吗?罪名是什么?”
李儒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着毋丘毅,“毋大人,今天这话就当我没有听到。相国大人已经到了洛阳。这句话如果给他听到了,你应该知道后果什么。”
毋丘毅冷笑。
“我带来了天子圣旨。”李儒微微昂着头,神情冷峻,“大将军和袁绍。韩馥等叛逆互相勾结,阴谋废黜天子,祸乱朝纲。这个罪名重不重?毋大人是不是应该立即攻击虎牢关,拱卫京畿?”
毋丘毅向后退了一步,和自己的几个部下互相看看,犹豫不决。
“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何时发起攻击。商量好了,就到大帐来见我。”李儒转身带着五十名亲卫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毋丘毅望着李儒趾高气扬的背影,慢慢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两下。
李儒的两个亲卫掀开帐帘,发现大帐内站满了北军的下级军官,大约有二十多个,正围在一起大声争吵着什么。
“没看到这里在军议吗?给我滚出去。”一个军候瞪着眼睛,高声吼道,“你们是谁的亲卫?瞎了狗眼?”
两个亲卫被那个军候的气势震慑,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骂道:“讨逆将军驾到,谁敢在大帐喧哗?你们想找死啊?”
“拿讨逆将军吓唬我?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那个军候看到一个士卒竟然敢当面顶撞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就冲了上去,“老子剁了你。”
李儒适时走了进来,几个亲卫护在左右,一拥而入。那个军候看到李儒,猛然煞住身形。
大帐内霎时寂静无声。
李儒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冷声说道:“围在这里干什么?”
握刀在手的那个军候突然咧嘴一笑,轻轻说道:“杀你。”
话音未落,大帐内突然厉啸四起,凄厉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几个矫健的身躯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倒飞而去。
李儒消瘦的身躯连连震颤,剧烈的疼痛直袭心肺,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把他推得连退数步,接着他飞了起来,他竭尽全力想喊一声,想减轻自己的痛苦,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他努力睁大眼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白云,然后重重坠落于地,死了。
李儒的几十个亲卫瞬间就被数千支长箭穿透了,鲜血四溢,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大帐外面枯黄的草地。
毋丘毅面无表情地走到李儒的尸体前,抬脚踢了一下李儒那颗沾满了血迹的脑袋,“把它砍下来,擦擦干净,送到虎牢关去。”
案几上,李儒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一个漆盘上,苍白的脸上还能看出他临死前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颜良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李儒的头颅,就象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儒死了,北军和北疆军彻底决裂了,洛阳的大战也就开始了。
朱俊好狠的手段,眼见劝说无效,竟然干脆拿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干。不干也得干。朱俊这也叫勤王除奸,拯救社稷?颜良想不通,朱俊这样做,和董卓有什么区别?董卓不顾天下百姓的存亡,朱俊又何尝顾惜天下苍生的性命?朱俊当年在颖川、南阳一带剿杀黄巾军的时候,一杀就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眼晴眨都不眨,现在,他怎会顾惜北疆?顾惜京畿?在朱俊心里,只有那个不懂世事的天子,破败不堪的朝廷,还有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社稷。至于其他任何事物,都象眼前这颗头颅一样,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是可以拿来利用和牺牲的东西。
颜良伸手拍拍李儒冰冷的脸庞,想起过去在西疆征战的岁月,不禁叹了一口气。李儒这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
朱俊,你把北疆拖进洛阳的战火,这对大汉到底有什么好处?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颜良站直身躯,瞪着大步走进大堂的朱俊,杀气腾腾。
朱俊淡淡地扫了一眼案几上的人头,然后问道:“大人决定了?”
颜良真想大声咆哮一番,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但他极力忍住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李儒的人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妙计?”
朱俊摇摇头,“巧合而已,我不知道这事。将军打算怎么办?何时攻打毕圭苑?”
颜良用力摊开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指着颖川说道:“毋丘毅的军队立即撤出虎牢,向阳翟方向攻击,以便支援豫州牧孔伷,击败胡轸和李蒙,保护豫州郡县。”
朱俊当即予以否决,“不行,立即集中主力攻打毕圭苑。我说过,我们即使不能杀死董卓,也能迫使董卓从弘农郡和河南尹方向抽调军队迅速回援洛阳。只要牛辅、吕布和胡轸的大军向洛阳集中。河东、南阳和颖川也就安全了。”
颜良坚决不干。洛阳有两万多人的军队,而自己和毋丘毅的军队加在一起也只有九千人。除掉驻守关隘和驻守荥阳的军队,能参加攻击董卓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七千人。由于双方兵力悬殊,颜良认为己方不可能重创董卓,更不可能逼迫董卓下令从各地调军回援。
“你以为董卓是白痴吗?大人不要忘了,董卓可是征战沙场几十年的悍将。”颜良说道,“我没这个本事,如果大人有这个本事,请大人和毋丘毅攻击董卓。我给你们守住退路,以确保你们被董卓击败后,可以安全撤回虎牢。”
朱俊知道自已说服不了颜良,匆匆出关和毋丘毅商量去了。
田畴从豫州回来了。
他奉李弘的命令到豫州和荆州各地买粮,但各地秋收刚刚开始,董卓就发动了攻击。
要想买到粮食,首先就要保证两州的稳定,尤其是颖川和南阳两郡的稳定。如果这两郡的粮食都给董卓抢去了,袁术、孔伷、孙坚等人的大军自身难保,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粮食卖给北疆了。
田畴匆忙返回虎牢,就是想了解当前的形势,想和李儒见见面,想急报李弘,请他给长安的董卓施加压力。然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儒的人头,这让他如坠冰窖,“子善兄,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儒?”
颜良苦笑,把洛阳的危局详细解释了一遍,“朱俊把我们害苦了,这下不打都得打了。”
“我离开河东到洛阳前,大将军一再嘱咐,叫我务必确保制衡之势,务必确保北疆和荆、豫两地的联系,但我现在一样都没做到。”颜良沮丧地说道,“朱俊说董卓到了洛阳,北军在攻击河东,攻击孟津和小平津,但我至今没有接到任何准确消息。子泰,朱俊是不是在骗我们?他是不是故意要破坏制衡之势,让董卓和我们打起来?”
田畴呆呆地看着李儒的人头,一言不发。
“自从毋丘毅兵围虎牢之后,我们就夫去了和大将军的联系,也失去了吴雄的消息。”颜良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急躁不安,“虽然我们有吕布和胡轸出关南下,率军攻击掳掠的消息,但这并不能证明朱俊的话就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是朱俊破坏制衡之势的奸计,是诱骗我们上当的手段,那将来我们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田畴想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箭已上弦,退路亦绝,我们只有和朱俊合力攻打董卓了。”
颜良浓眉微皱,十分担忧地说道:“这一打,我们即使失败了,也不过就是兵退虎牢,或者退到豫州会合孔伷、孙坚,但北疆可就麻烦了。依照北疆目前的状况,我们和董卓闹翻之后,大将军势必要夺取洛阳,以打通和荆、豫两地的联系。然而现在北疆兵力不足,钱粮短缺,大将军要想攻占洛阳,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时间一长,北疆越来越困难,攻打洛阳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小。”
“如果大将军能得到冀州的钱粮支援,能迅速征调塞外大军南下,那明年三月前后,大将军就可以渡河攻击了。”田畴拍拍李儒的人头道,“李儒一死,北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只有攻占洛阳。子善兄,不要想许多了,我们无愧于北疆和社稷,将来大将军如果要杀我们,也只有给他杀了。”
颜良无奈一笑,大声喊道:“来人,请朱俊大人进关。”
从洛阳送来了最新消息,今天一早,董卓到孟津关督战去了。
朱俊随即提议,孙鸾领一千人守虎牢关和荥阳。毋丘毅和田畴领三千人攻打毕圭苑,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搬到荥阳。自己和颜良领五千大军偷袭孟津。
颜良言听计从,当天黄昏率军杀向洛阳。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五节
洛阳,瀍(chan)水河畔,朁(qian)亭。
深秋的北山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橙红色盛装,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北疆军的一屯士卒趴伏在枯黄的深草里,透过浓密的树丛,静静地望着山下的驰道。
队率大黑背着战刀,手里拎着一柄短戟,慢慢走在松软的草地上。山风轻轻拂过,落叶飘摇而下,几片红叶悄悄擦过大黑的面颊,然后懒洋洋地飞旋着随风而去。
大黑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苍天的大树,看看满目飞舞的枯叶,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黑山这个时候也应该是满山的枯叶了,山中的妻儿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在山里寻找过冬的食物。她们还活着吗?还能活到现在吗?我还能看到她们吗?她们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经常在梦里想着几年都杳无音讯的亲人?
三年多了,自己跟着豹子大人南征北战,一直打到了大漠。战打赢了,也打完了,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可以到黑山找到自己的妻儿一起回家了。谁知道一口气没歇,又跑到了洛阳,跟在徐大人后面攻打叛逆,护卫京畿。自己过去是黄巾军,是大汉的叛逆,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叛逆就是黄巾军。但这次打的叛逆却不是黄巾军,而是各地的郡国兵。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无数的兄弟,大汉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越来越乱了?为什么现在连各地州郡的大人和士卒们也成了大汉叛逆?各地举兵起事的黄巾军是叛逆,各地攻打洛阳的郡国兵也是叛逆。大汉叛逆这么多,那这仗要打到哪一天才能结束?我是不是要死在战场上,再也看不到我的妻儿了?豹子大人曾经说过,打下了大漠,天下就太平了,但现在距离征服大漠已经一年了,为什么天下还是不太平?现在甚至连京都洛阳都开始打仗了?豹子大人,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大黑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驻着短戟,蹒跚向前走去。
卧倒在草丛里的士卒看到他,微笑示意。
大黑在他们的眼里,那绝对是一个彪悍的勇士,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更是一个战功彪炳的英雄。大黑过去是黑山的黄巾军,后来随李弘到西凉抵御鲜卑人的入侵,当年薄落谷大战,他随鲜于辅、颜良在大青山阻击鲜卑大王和连的铁骑。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也是最血腥最惨烈的一场激战,从此后,他就再没有惧怕过。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他都没有丝毫的惧色。每次他都冲杀在前,以命搏命。
他不识宇,能做上队率,靠的就是身上的伤疤和军功。他的士卒曾经问他,大人参加了那么多激烈的大战,活下来的秘诀是什么?大黑说,我想回家。要想回家,就要保住这条命。要想活下去,就不要怕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回家。我想回家,所有我不怕死,所以我活到现在。
大黑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鬓毛有些爽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大黑是个忠厚的人,对部下非常好,上上下下都很尊敬他,许多军司马、军候看到大黑,都主动和他打招呼。这除了大黑的骁勇善战和与世无争的憨憨脾气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认识骠骑大将军。当年李弘送给他的那双战靴,虽然已经穿坏了,但他还是擦洗干净,珍重地留了下来。许多士卒都笑他,一双破靴子,还留着干什么?直到有一次骠骑大将军巡营,亲自跑到大黑这个队里,和大黑说了半天的话,又留在军帐里吃了一顿饭,大家才知道大黑竟然认识骠骑大将军,而且两人关系还不一般。这双战靴就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送给他的。
大黑走到什长哑巴的后面,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哑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虎头将军带着人马在东面的驰道上伏击敌人,却命令我们窝在这里看热闹,这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上曲嘛。”
大黑笑笑,仔细聆听了一下远处的动静。阵阵山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几许战鼓和厮杀的声音。
“你急什么?等一下敌人坚将不住四散溃逃后,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大显身手了。”
“我们不过就是抓抓俘虏,有个屁的功劳。”哑巴不满地说道,“军候大人一定把军司马大人得罪了,否则我们怎么会埋伏在这里?”
大黑笑道:“你话真多,你小时候做哑巴有这么吵吗?”
“来了……来了……”两个隐藏在大树上瞭望敌情的士卒突然现身,“大人,我们看到敌卒了。”
大黑眯着眼睛向远处看看,挥手说道:“人多吗?是零散队形还是整齐队形?”
“三三两两的,越来越多……”
“再看……”大黑说道,“看到敌人大队人马往回撤时,再告诉我。”
哑巴急了:“老黑,现在不抓?给他们往后逃?”
“后面还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掉的。”大黑笑道,“这些都是临阵脱逃的普通士卒,抓不到什么大官,等敌人大队人马开始溃逃时,我们再冲。抓到敌人的军司马、军候,要比抓一个一百个士卒的奖赏都要多。再等等。”
有些急不可耐的士卒坐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要立即冲出去拼命的样子。
大黑急忙跑过去,一人一脚,把他们全踢趴下了,“都给我趴好。下面又不是成群的大美女,你们急什么?”
“大人,如果我抓到一个大美人,你是不是赏给我?”一个强壮的士卒笑着问道。
大黑嘿嘿一笑,劈手给了他脑袋一下,“做梦去吧。”
北军士卒一边恐惧地叫喊着,一边亡命奔逃。一个个狼奔豕突,狼狈不堪。
驰道上的逃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但大黑就象睡着了一样,视而不见,任由成百的敌卒仓惶而逃。
“大人……”哑巴压低嗓门,焦急万分。一百名士卒的眼睛此时不是盯着下面驰道上的敌人,而是看着站在浓密树荫下的大黑。再不下令,敌人就要跑完了。到时连俘虏都抓不到了,这跑过去的可都是赏钱啊。
急促的鸟鸣声从苍天大树上冲天而起。
大黑心神俱震。巨大的兴奋感霎时掠过全身,他用力举起了手中的短戟。
一百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两名长矛手在前,两名战刀兵分居左右,弓箭兵居中,二十个战斗队列一字排开,蓄势待发。
大黑神色平静,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士卒们高举武器,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向山下冲去。
驰道上的北军逃卒突然发现了山上的伏兵。随着一声惊天惨呼,逃兵慌不择路,一哄而散。
两百多步外,一队大约百十人的整齐队伍也发现了正在飞速下山的伏兵,撤退速度骤然加快。其中几十匹铁骑冲在最前面。
大黑和自己的百名士卒开始小跑。
过去做黄巾军的时候,大家不管是伏击还是正面对敌,都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抱着武器狂奔。结果还没有对阵,自己就已经力竭了。那时不要说应战,就是站立都困难,所以一招就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了晋阳大练兵的时候,大黑才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保持作战体力这回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黄巾军打不过朝廷的北军,原来当一个普通士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学习许多杀人保命的本领。比如大家要学习各种各样的战斗队列,要默契配合,熟练运用战斗队列杀敌,弓箭手要学习目测距离,辨别风向和风力。斥候兵要学习的本领就更多了,不过一般士卒也做不了斥候。
距离驰道八十步。
“杀……啊……”大黑举起短戟,回首狂呼,声嘶力竭。
一百名士卒齐声狂呼,突然犹如脱缰野马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山下狂奔而去。
大黑迎面挑杀一名躲闪不及的敌兵,接着把那名敌兵连人带矛撞得腾空飞了出去。
战马奔腾,铁骑疾驰而来。
大黑戟指敌骑,纵声狂吼:“列阵……列拒马阵迎敌……”
百名士卒面对狂奔而来的铁骑,毫无惧色,个个杀声如雷,奔跑如飞,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短短时间内搭建了十个小型拒马阵。两阵一列,纵横交错的五列十阵立即封锁了驰道上的任何一丝缝隙。
“堵住驰道,给我堵住驰道……”大黑在阵中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挥舞着短戟兴奋狂呼,“兄弟们,今天开荤了,开荤了,杀……给我杀……”
声若奔雷,势若雷霆,铁骑杀到,彪悍的战马腾空而起,对准这些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战斗队列狠狠地撞了过去。
“杀……杀……”北疆将士士气如虹,一往无前。
“噗哧……噗哧……”一支支长矛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一匹匹战马腹中,战马惨嘶,纷纷栽倒,马上骑士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更多的武器斩杀得血肉模糊。随之吏多的战马冲了上来,更多的骑士连同他们的战马象腾云驾雾一般以千均之力砸进了阵中。北疆士卒就象池搪中溅起的水珠,一个个四射而起,残肢断臂连同凄厉惨叫霎时间漫天飞舞,殷红的鲜血横贯长空,血腥而惨烈。
大黑躲闪不及,被一匹强横的战马撞向了空中,他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用尽全身力气,一戟插进了敌人的咽喉。随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惊天惨嚎,短戟洞穿了敌人的脖子,硬是把头颅橇离了敌人的身躯。
你就是有天下最厚的铠甲,老子也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啊……啊……”大黑发疯一般地吼叫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然后一头栽到了驰道旁的草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大人……”
敌骑惊呆了,恐惧而惊骇的喊声响成了一片,剩下的铁骑士卒全然不顾死活,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一拥而上。
哑巴连滚带爬,奋力冲向了地上的尸体,其兴奋的吼声就象深夜里的野狼一样让人毛骨悚然,“砍下他的头,砍下他的头……”
北疆士卒早就杀红了眼,一个个象嗜血的猛兽,死命向人堆里扎,诸般武器倾泄而下,“杀……杀……”
双方为了抢一个人头,霎时间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再顾及自己的生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粘在脖子上的人头抢到手。抢啊……
大黑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张嘴又吐出一口血,他恶毒地诅咒了两句,然后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
一个敌兵愤怒地咆哮着,高举战刀冲了上来,“我要杀了你,剥了你的皮……”
大黑大为惊骇,手脚并用,拼命地向驰道上逃去。他看到了一个死去的部下,那是个弓箭兵,被敌人砍去了脑袋,脑袋就挂在脖子上,褐色的血象泉水一样往外喷射。大黑纵身扑了上去,身后的追兵赶到,一刀剁下,“当……”一声巨响,大黑高声惨呼,嘴里的鲜血顿时箭喷而出。大黑背上的战刀挡住了敌人必杀的一击。
“老子杀了你,杀了你……”大黑一边愤怒地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弓箭兵的背后拽出了弩弓,翻身就扣动了扳机,“老子杀了你!”
那追兵正要一刀剁下,不料大黑手里凭空变出了一张弩弓,三支犀利的弩箭霎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强劲的冲击力顿时把追兵带得倒飞而出。
“杀,杀,老子叫你杀……”大黑擦了一把嘴里的血,爬起来,对准敌人的头颅就是一刀,“老子叫你杀……”
大黑一手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一手驻着战刀,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仰着脖子,竭尽全力,象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求援……求援……”
“咻……”
一支鸣镝厉啸着射上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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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长刀如虹,鲜红的血珠顺着刀锋点点滴落。
颜良驻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冷目四顾。
斥候飞驰而来,“大人,刘靖于朁亭中伏,全军覆没。”
颜良冷声问道:“长水校尉刘靖呢?”
“被我们杀了,是左部上曲的队率大黑杀的。”
“这个老家伙……”颜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还活着吗?”
“受了点伤。”
颜良点点头,然后看看身边的朱俊,问道:“大人你看……”
“董卓听信了毋丘毅的谎言,以为李儒死于你半夜袭营,所以他急怒之下,一时大意,派刘靖先行支援,结果被我们捡了这个便宜。”朱俊疲惫不堪地说道,“这里距离孟津只有四十里,逃兵又多,董卓必然会得到消息。我看,夜袭孟津还是算了吧。”
颜良沉声问道:“孟津和小平津怎么办?我的部下不救了?”
“董卓一旦醒悟过来,必定要集中所有兵力抢夺毕圭苑。毕圭苑一失,董卓的大军就失去了粮草,这对他来说,是个灾难。他要想在洛阳坚持下去,只有击败我们,再把粮草抢回去,或者把我们赶去洛阳,再次南下掳掠。”朱俊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董卓要对我们展开疯狂攻击,所以我们今夜必须退到伊水河南岸。以伊水为依托,阻击董卓,以便给毋丘毅和田畴腾出足够的时间,把囤积在毕圭苑的粮草辎重全部运到荥阳。”
颜良皱皱眉头,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要放弃洛阳城?”
“放弃。”朱俊坚决说道,“我不能让洛阳毁在我手上,更不能让洛阳毁在董卓手上,所以只有放弃。”
“我的部下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秘密潜伏到孟津和小平津附近。待董卓率军撤退,立即联系吴雄和项澄,让两位大人趁着董卓和我们在伊水大战之际,带着北疆军从北邙山方向撤到虎牢关。”朱俊说道,“把孟津和小平津让给袁绍,他如果不派人死守,他今年冬天就不要过日子了。”
颜良犹豫了一下,是放弃孟津和小平津?还是把吴雄和项澄先救出来?
“好吧,听大人的安排。”
颜良挥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诸部,立即把俘虏杀了,一个不留。”
“命令田畴,立即抽调兵力,把伊水河上的桥全部毁了,一座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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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沉浸在失去李儒的悲痛中,整日呆坐在大帐内,谁都不见。
他和李儒亦师亦友几十年,感情非常深厚,彼此间信任无比。李儒的突然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田仪悄悄走了进来,轻轻说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刘靖死了,全军覆没。刘靖追随了董卓二十多年,对董卓忠心耿耿,是董卓最为信任的几个兄弟和部下之一。
董卓如遭重击,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痛苦,泪水夺眶而出。
“急书牛辅、樊稠、吕布、胡轸,速速率军回援洛阳,诛杀叛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六节
深夜,毕圭苑。
郭汜和张济接到董卓的军令后,立即从小平津关撤了下来,两人最快的速度杀向了毕圭苑。
颜良领军应战,但由于大军刚刚伏击了刘靖和他的四千多北军士卒,各部折损严重,将士们疲惫不堪,阻击阵势连续被突破。颜良急忙派人告知朱俊和毋丘毅,自己已经抵挡不住,要马上撤过伊水河,请两人迅速撤离毕圭苑,然后把毕圭苑和没来得及运走的粮草一把火烧了。
朱俊坚决不同意烧毁毕圭苑,他命令毋丘毅率两千兵去支援颜良,自己和河南府的数十名掾属动员了滞留在洛阳城内的几万流民,继续搬运毕圭苑内的粮草辎重。
颜良闻讯后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且战且退,死守在毕圭苑正北方五里处。
下半夜,董卓亲自带着三千铁骑,一千虎贲率先杀到毕圭苑。李傕的大军紧随于后,距离毕圭苑只有五里。
颜良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二话不说,断然下令全军将士趁着夜色飞速撤离毕圭苑。如果再不撤离,天一亮,激战一天,精疲力竭的士卒们势必要被西凉铁蹄屠杀一尽。
伊水河畔,恐怖而绝望的叫喊声震动天宇,象潮水一般的流民顺着仅存的三座桥蜂拥而过,场面混乱不堪。
颜良驻马桥头,看看被流民挤得东倒西歪,停滞不前的大军,心急如焚。
“大人,北军铁骑已经杀进毕圭苑。”
“大人,郭汜、张济的大军正从东面包抄而来。”
“大人。李傕的大军已经从正面杀到。”
斥候们来往穿梭,情况越来越危急。大军如果被董卓围杀在了伊水河,几千北疆将士算是完了。
“传令诸部,诛杀流民,迅速过桥。”颜良摇摇牙,突然放声吼道,“给我杀过去,杀过去……”
传令兵愣住了,互相看看,谁都没有动。要屠杀这些无辜的百姓?这是大人的军令?
颜良杀气腾腾地望着他们,再次吼道:“传令诸部,给我杀到对岸去。快……”
北疆士卒犹豫不决,踌躇不前,他们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面对手无寸铁,哭天抢地的百姓,他们下不了手。
毋丘毅的手下却毫不犹豫地举起战刀和长矛,一个个象凶神恶煞一般,杀向了乱糟糟的人群。
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了夜空。流民们措手不及,顿时像韭菜一样一片片的仆倒于地。人头在黑暗里翻滚,断肢残臂在河面上飞舞,鲜血顺着堤岸和桥面流进了河水。绝望至极的流民们象发疯一般地嚎叫着,狼奔豕突,妄图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哪里有生路?一柄柄血淋淋的武器,一张张狞狰的面孔,肆意收割着他们的生命。流民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互相践踏而死,更多的人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数千大军踩着流民的尸体赶到了伊水河对岸。
北疆军走在最后面。将士们看着脚下的残骸,望着河里的浮尸,闻着熏人的血腥,听着凄厉的呼号,一个个神色苦痛,悲凄而无助。难道这就是自己期盼的太平盛世?我们把大漠征服了,把胡人降服了,但为什么我们还是看不到太平安宁的日子?
朱俊和河南府的一帮官吏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急速赶到了伊水河。
他们惊呆了。伊水河边尸横遍野,已经成了屠宰场了。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朱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这是谁干的?”
颜良迎上来,冷声说道:“我。”
朱俊浑身颤抖,手指颜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叫你把毕圭苑烧了,可你就是不干。”颜良恨恨地说道,“如果凌晨时分,大军先撤退,后烧毕圭苑,哪有这样的险情出现?”
“你……”朱俊脸色铁青,右手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刀柄。
“朱大人,没有军队,我怎么抗衡董卓?”颜良指着毕圭苑方向说道,“我就不明白,陛下那座游山玩水的园子为什么不能烧?”接着他脸露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人下次还把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我就把洛阳烧了,烧得寸草不留。”
颜良打马而去。
朱俊胸中极度气闷,头晕目眩,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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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上,大谷关。
吕布率领大军赶到关隘。
九月底他奉命出击后,和孙坚对峙于鲁阳。孙坚上次在阳人和大虎岭连吃败仗,被困在广成关动弹不得。当时如果不是徐荣和袁术及时握手言和,孙坚就要吃人度日了。所以这次他看到吕布再次杀来,一心想洗雪前耻,数次出城邀战,要和吕布对决。吕布不干,一口拒绝。
孙坚去信嘲笑吕布,骂得很难听,什么匈奴人的孽种,轼杀故主,卖主求荣,投靠奸侫,能想出来的词都用上了。
吕布不为所动,回书一封,信上只有两个大字,不战。他这里说不战,那里却派张辽、魏续、宋宪等人带着军队四处掳掠,就差没把鲁阳诸县挖地三尺了。鲁阳百姓深受其苦,纷纷南下向宛城逃去,但宛城一带也有北军。董越和李肃趁着袁术主力在襄阳和刘表对峙之际,在郦国、顺阳、宛城一带大肆烧杀抢掠。南阳百姓苦不堪言,成群结队向南逃亡。
孙坚虽然心忧百姓之苦,却不敢随意派遣军队出城狙击,他担心中了吕布的诱敌之计,折损了兵力。他一心一意要和吕布主力正面决战。
这时吕布接到了董卓要他立即回援洛阳的军令。吕布不知道洛阳出了什么事,匆忙带着大军退回广成关。他让张辽领三千人守关,自己带着五千大军日夜兼程北上,取道大谷关回京。
田仪在大谷关相候。他对吕布详细解说了朱俊和毋丘毅背叛朝廷,联合颜良诛杀李儒,伏击刘靖,夺取毕圭苑粮草的事。
吕布大吃一惊,“难道骠骑大将军背叛了朝廷?”
田仪点点头,“九月底,北疆军突然攻击京畿,意图攻打长安和洛阳。看样子,骠骑大将军已经彻底给袁绍说服,背叛了天子和朝廷。”
吕布震骇不已,大将军是不是要诛杀董卓,勤王除奸?以自己对大将军和北疆诸将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背叛天子和朝廷。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征服了大漠,建下了盖世功勋,有什么理由要舍弃这一切,反而去做个遗臭万年的叛逆?如果大将军决定要杀董卓,那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田仪接着说道:“颜良、朱俊、毋丘毅的大军在伊水河以南,他们只有几千人,不堪一击。现在相国大人带着李傕、郭汜等人的军队驻扎在伊水河以北,樊稠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洛阳,牛辅也已经在路上。为了永绝后患,相国大人打算亲自率军渡河南下攻击,让你和胡轸从大谷关、轘辕关北上攻击,以便对叛逆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吕布听了之后心里冰凉的。双方实力悬殊太大,颜良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骠骑大将军不会行此下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自己不是董卓的亲信,和西凉一系的将领一向不和,田仪不会告诉自己这个秘密,自己怎么办?是打颜良还是不打?打颜良,自己就和北疆军结下了深仇,背下了忘恩负义的罪名?将来如何面对骠骑大将军?面对徐荣、赵云?不打颜良,自己又如何取信董卓,伺机报仇?
吕布忧虑不安,勉为其难地跟着田仪悄悄启程北上了。
胡轸的大军还没有赶到集结地,攻击就已经开始了,吕布的大军独自承担了从南面攻击叛军的重任。
斥候送来的消息让吕布暗暗松了一口气,颜良和朱俊领大军在伊水河一带迎战董卓的攻击,抵御自己的是毋丘毅。
颜良等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董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各地征调近万大军回援,措手不及之下,遭到了迎头重击。毋丘毅和田畴率三千人和吕布激战数个时辰。到了黄昏时候,他们终于被吕布击破阵势,将士们死伤惨重,全面崩溃。吕布、魏续等人率军一路掩杀,毋丘毅于乱军中被一队并州兵击杀,田畴和一帮亲卫拼死杀出重围,直接逃向了虎牢关。
田仪随即要求吕布趁胜攻击颜良。吕布断然拒绝,他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咆哮道:“我吕布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我不是瞎子,不是白痴。胡轸呢?胡轸在哪?他距离洛阳更近,为什么我能赶回来,他却不能?相国大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我吕布杀了,想把我的手下全部葬送在战场上?我不去,要去让胡轸去。”
田仪吓了一跳,急忙安慰道:“奉先,这是战场,不要意气用事。”
“战场?不要意气用事?”吕布一把拉过一名士卒,扯开他的皮甲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骨头,皮包着骨头,我的部下就是用这样的身躯抵挡敌人的战刀和长矛。你再去看看胡轸的兵,看看牛辅的兵,哪一个不是骠肥体壮?”
“大人说过了……”田仪苦笑道,“诸位大人的粮饷都不够,相国大人并没有厚此薄彼之意。”
吕布拂袖而去。田仪跟在后面苦苦相劝,并承诺这一仗打赢后,一定给吕布补齐过去欠下的所有军饷。吕布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命令魏续等人整军,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息,天亮后向颜良的大军发起攻击。
天亮后,斥候来报。昨天凌晨,北疆军的吴雄、项澄等人突然在北邙山方向出现,他们偷袭了董卓大军的侧翼,重创了郭汜,然后大摇大摆地越过伊水河,和颜良会合。颜良随即撤军而走,回虎牢关了。
董卓没有责怪吕布,相反,他重赏了吕布。
一来吕布三天内急行四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以五千人和毋丘毅的三千兵激战一天,这时再让他继续攻击颜良,的确是强人所难。吕布如果继续打,即使能重创颜良,自己的残兵也必将死伤殆尽。另外,董卓知道了李儒被杀的真相。一个被俘的假军候告诉董卓,李儒是被毋丘毅杀的,而且纯粹是巧合,谁能想到那个时候李儒会到虎牢关督战。董卓后悔万分,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断送了李儒的性命。不过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毋丘毅死了,被吕布的并州兵杀了,这个仇总算报了。因为这件事,董卓开始对吕布青睐有加,甚至说将来要把他调到自己身边,负责自己的安全,让张辽去统领军队。
吕布心中暗凛。他当然不会幼稚到相信董卓的这番鬼话。他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拒绝出兵攻击颜良,违抗军令的事,已经引起了董卓的忌恨。只是他不知道董卓是动了杀心,还是要割弱自己的兵权。
董卓没有兵临虎牢关。这场内乱,打乱了他整个京畿策略,他必须要重新思考应对之策。
毋丘毅死了,朱俊手上本来就没有兵力,而颜良又遭到了重创,所以洛阳短期内不可能再有战事。尤其现在吴雄、项澄和颜良会合了,北疆军到了一起,颜良没了挂心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打了。
董卓也无力再战。此次内乱,董卓不仅损失了近万北军将士,还丢失了囤积于洛阳的所有粮草辎重。北军当务之急,是立即倾巢南下攻打颖川和南阳。
“叔平(田仪),你立即到河东去。”董卓说道,“我必须先把豹子稳住。你对骠骑大将军说,我可以把洛阳让给他,但前提是,袁绍也罢,袁术也罢,必须要尊奉当今天子,要听从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否则,我绝不让出洛阳,我宁愿把洛阳烧成灰烬,也不会让它变成袁绍、袁术攻打关中的会盟之地。”
董卓急令胡轸继续攻打颖川,李傕和郭汜率军南下支援。
命令吕布继续攻打鲁阳,张济随同吕布一同南下,争取早日和董越、李肃两军会合,夺取宛城。
命令樊稠打着诸部大人的旗号,佯装数万大军,分别屯兵于虎牢、孟津、小平津三关,诈做威逼攻击之势。
董卓自己率军驻扎于显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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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上,河东,河北城。
李弘率军驻扎于河北城。河北城位于中条山西南麓,和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的距离都在两百里以内,便于指挥。
李弘到了河东后,北军的攻势随即减弱,又过了两天,北军干脆停止了攻击,不打了。
现在谁都不知道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弘、徐荣和玉石等人心悬北疆将士的安危,整日提心吊胆,忧心忡忡。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好几批,但没有任何回音。
这天,驻守茅津渡的都尉郭勋亲自护送三个人到了河北城。司马朱穆看到这三个人,顿时脸色大变。
“仲平,你怎么来了?父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朱穆一把抓住朱魭,急声问道。朱穆了解父亲的性格,不是生死关头,他不会把所有的亲人都送离洛阳。
朱魭神情黯淡,低头不语。朱穆眼睛霎时就红了,他大声吼道:“你说话啊……”
“公定兄,我们离开老师的时候,洛阳一切平静。”站在旁边的丁立小声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快带我们去见大将军。”
李弘接过书信,马上递给了站在一边急得团团乱转的朱穆,“公定,你先看。不要急,有子善(颜良)在洛阳,朱大人不会有事的。”
朱穆感激地看了一眼李弘,躬身接过书信,急不可耐地展开细看。
李弘转目看看三人,笑着问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你们怎么渡河的?”
丁立指着身后的年轻俊秀儒生说道:“这多亏了杨华的帮助。”
丁立和朱魭两人拿着朱俊的手令过了函谷关后,直接找到了弘农的杨阀,以朱俊的名义请求杨阀相助。杨阀一位长者立即派人把他们送到了黄河岸边的曹阳亭。这里是杨阀的一处庄园,看守庄园的杨阀主事喊来杨华,叫杨华用船把他们送到对岸去。丁立和朱魭看到驾船的竟然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布衣儒生,十分惊讶。杨华祖上是杨阀的旁支,因为家道中落,只好在杨阀的庄园里谋个差事勉强糊口。曹阳亭距离茅津渡八十里,不是战场,但他们非常不幸,刚到对岸就被巡值的北疆兵抓住了。三人被当作敌方的斥候关进了军营,丁立身上的信也被搜去了。校尉李尧看到这份信后,非常吃惊,急忙喊来郭勋,命令他把三人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听说杨华会驾船,非常好奇,特意问了几句。杨华说自己在黄河边长大,会驾船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自己家里穷苦,从小就要帮父母做事。长大了,自己靠杨阀的接济读了点书,这才在庄园里算算帐,做点轻巧事。李弘笑道:“你暂时留下吧。驾船渡河很危险,一旦被北军抓住,命就没了。我这里缺人手,你先在府内帮帮忙吧,怎么样?”
杨华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不敢说话。丁立急忙推了他一下,“快谢谢大将军,你这算是从辟于骠骑大将军府了,快啊……”
杨华这才反应过来,大将军竟然亲自开口征辟他入府,天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难以抑止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泪水霎时模糊了他的双眼。
朱穆仰天长叹,把书信递给了李弘,“这下麻烦大了。”
李弘心里一惊。
“董卓到了洛阳,父亲要杀他。”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 第二十七节
李弘、徐荣、玉石和朱穆等人根据朱俊的信仔细推测洛阳可能发生的事,众人一致认为朱俊必定要联手颜良,否则,他没有退路。毋丘毅只有五千兵,即使他能够偷袭得手,但洛阳外围的各路北军随即就会迅速回援,把朱俊和毋丘毅包围在洛阳一带,让他们插翅难飞。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虎牢关。颜良会不会率军攻击洛阳?虽然他兵力不多,但依颜良的脾气,董卓打他,他绝不会放过还击董卓的机会。颜良会不会被北军围歼于洛阳城下?
朱俊此时突然举兵起事,其目的当然是想把董卓拖在洛阳,给袁术、孙坚争取足够的反击时间,让董卓占据颖川和南阳的计策彻底落空。看来,朱俊非常急迫要诛杀董卓,要勤王除奸,挽救社稷,他对李弘、袁绍和袁术已经失去了信心,他要独木擎天了。
如今董卓毁了制衡之势,朱俊又火上浇油,北疆和董卓彻底撕破了脸,李弘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打董卓。打董卓是肯定的,如果任由董卓这样为所欲为,北疆迟早要被他拖垮,大汉社稷更是振兴无望。
李弘本来是想利用制衡之势平息战火,稳住社稷,然后再以北疆的实力强大皇权,逐渐把各方势力集中到朝廷上,消洱危机。但由于董卓一心要诛杀袁绍等叛逆,连施暴行,导致制衡无法形成。后来如果不是兖青徐三州爆发黄巾军叛乱,袁绍和讨董大军自顾不暇,这制衡之势根本就没有部分实现的可能。
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给了北疆和京畿喘息的机会,董卓和李弘只要联手,同舟共济,袁绍和讨董大军迟早都要灭亡。但董卓这个时候却奏请天子废除了五铢钱,这让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李弘再也无法忍受。董卓屠杀洛阳的宗室门阀和名士诸生,强行迁都,纵容将士掳掠京畿郡县,诛杀袁隗和袁阀至亲,他都能忍受。但董卓矫诏废除五铢钱,破坏北疆岌岌可危的财赋,他就不能忍受了。李弘随即改变策略,封锁了与京畿的联系,切断了双方货殖的来往,他打算借助制衡之势压制董卓,为将来讨董勤王做准备。
被逼到绝路的董卓立即予以反击,主动攻击河东和南阳,力图破坏制衡,利用兖青徐三州的黄巾暴乱和随即产生的流民泛滥,粮食紧缺等诸多危机,把李弘、袁绍等势力全部推进崩溃的深渊。董卓妄图以社稷倾覆和生灵涂炭为代价,保住自己的权势。
李弘和北疆诸多大吏都看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能够保护大汉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唯一办法就是迅速击败董卓。但是,北疆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击杀董卓,勤王兴国,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力量。
“无论洛阳形势如何发展,子善(颜良)这七千人是回不来了。”徐荣轻轻搓着一双大手,担忧地说道,“河东目前只有从义(玉石)的一万军,栖之(杨凤)的一万军还在路上,如果加上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虎贲,我们也只有两万五千人。以两万五千人强渡黄河攻击洛阳,兵力太单薄,失败是必然。所以今天这个机会我们是赶不上了,只能期盼颜良、吴雄他们守住关隘,坚持到下个月。”
“下个月?”玉石叹道,“一个月的时间够吗?一个月后,我们能集结的兵力也就这么多。冀州四个屯田郡国至少需要两万戍守兵力,飞燕(张燕)和云天(麴义)不可能率军赶到河东。我们需要更多兵力。”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李弘,“大将军,再征屯田兵,你看怎么样?没有五万人,我们拿不下洛阳。”
“河东的屯田兵是去年七月从流民中征募,他们开荒屯田可以,打仗太差。年初杨大人带着最精壮的一万屯田兵到洛阳,在河内一战中一箭未发,仅仅来回跑就跑掉了一千多人,这种兵不能再用。”朱穆摇手说道,“这种兵拿来充充场面,吓唬吓唬人可以,但打仗不行,反而坏事。玉大人临时征调的一万屯田兵,大将军不是命令解散回去秋收了吗?原因就在于此。要征屯田兵,我看还是从河套军屯区征调。河套屯田兵过去都是黄巾军,虽然三年多没有打仗了,但凭借他们过去在冀州、太行山一带的打仗经验,戍边没有问题。从河套征调两万屯田兵戍边,戍守边郡的两万步卒大军立即南下参战。”
“公定这个主意不错。”玉石连声赞道,“打仗,还是用百战之兵最好。北疆军资短缺,需要精兵强将,五万兵就要当五万兵用。另外,让子龙再带五千铁骑南下,这样我们的攻击力量就够了。大将军你看呢?”
李弘摇摇头。
“现在十二万边军的军资已经成了北疆最大的难题,你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要再增兵两万。”李弘苦笑道,“我要裁兵,你们要增兵,什么意思?”
“形势已经变了。”玉石说道,“没有兵力,我们怎么攻打洛阳?”
“五万大军攻打洛阳,需要多少军资,你算过吗?”李弘问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象董卓一样,纵容将士们四下掳掠,实在不行就吃人?”
玉石没有说话。
“董卓目前至少有十万大军,如果我们也用十万大军攻击他,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拿下洛阳和长安?董卓打输了,可以挟持天子逃到西凉,那我们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击杀董卓救回天子?如果这一仗一打就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是不是能一直坚持下去?”李弘无奈地说道,“先打洛阳的原因就在于此,伺机攻击洛阳的原因也在于此。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生存,保证自己不被董卓击败。我们败不起,打败了就很难翻身了。”
“大将军的意思我懂,但董卓给我们这个机会吗?”玉石疑感地问道。
李弘和徐荣互相看看,忧色重重。如果董卓主动求和,如果董卓没有遭到朱俊、毋丘毅的倒戈一击,如果颜良等人完全控制着京畿三关,那这个机会的确有,但现在就很渺茫了。
徐荣稍加思索之后,手指地图说道:“在保证北疆的前提下,我们只能用最少的军资和最少的兵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袁绍、袁术和各地州郡的兵马同时攻击洛阳,这也是袁绍和讨董大军在年初的时候最希望我们做的事。”
“大人,袁绍与各地州郡的兵马现在都在和黄巾军激战,袁术、孙坚正在和董卓交战,短期内他们不可能有力量攻击洛阳。”朱穆说道,“如果我们不在十一月发起攻击,颜良他们就完了。”
“我们可以主动和董卓言和,毕竟他的主要目的是颖川和南阳,不是攻打我北疆,他完全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李弘说道,“如果袁绍他们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各地的黄巾军,明年初我们就可以攻击洛阳了。”
“公定,你立即以我的名义写一份书信给董卓,说我要和他谈谈。”
“另外,你把我们对洛阳形势的估计,还有打算联合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共同讨伐董卓,攻打洛阳的想法告诉长公主和李玮,请他们仔细考虑考虑,然后想办法给我们两万五千大军筹集大约四个月左右的粮饷。”
两天后,牛辅派人送来一份书信,说相国大人有事要和骠骑大将军商议。如果骠骑大将军同意,相国府长史田仪可以立即赶到河东。
李弘急忙回书,同意田仪到河东来,并命令祭锋带着一百黑豹义从沿途保护,以免出现意外。现在北疆将士对北军和董卓的人非常仇视,路上要是那个不听话的军官带人把他杀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李弘特意让朱穆回避了。李弘、徐荣、玉石三人先后看完董卓的信后,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朱俊还活着,颜良和吴雄等人也还活着。虽然七千北疆将士肯定有所折损,但虎牢、孟津和小平津暂时还在手上控制着,洛阳的局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董卓的话能不能信?朱俊和颜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董卓说什么放弃洛阳之类的话根本就是胡扯,他担心李弘要打他,自己无暇分兵南下掳掠钱粮,所以才匆匆派田仪到河东来议和,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这一点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对董卓破坏制衡,攻打河东和驻守洛阳北疆军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切入主题。
李弘说,我要立即派人到洛阳去。北疆和朝廷握手言和的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颜良,免得他再度出兵攻击相国大人,让双方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田仪同意。他说相国大人说了,我到了河东后,大将军就可以派人去洛阳了。但相国大人考虑到洛阳的安危,希望大将军下令北疆军退出虎牢、孟津和小平津三关。颜良的大军必须退到中牟一带。(中牟城位于京畿河南尹和兖州陈留郡的交界处,距离洛阳大约四百多里。)
李弘不同意。北疆军退到中牟后,没有粮草接济,短时间还能支撑,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李弘说,说服袁绍、袁术需要时间,毕竟相国大人杀了袁隗、袁基和袁家五十多口人命,双方有血海深仇,要他们和相国大人同殿为臣,很难很难,所以他要求颜良带着北疆军回河东。
田仪苦着脸说道:“大将军,现在你和相国大人互相都不信任,相国大人怎么可能会让颜大人带着北疆军回河东?洛阳是大汉根基之所在,如果毁于战火,社稷危矣。相国大人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决心退出洛阳。下官恳请大将军以社稷为重,还是早日督请颜大人率军离开虎牢。”
李弘冷笑道:“相国大人既然决心退出洛阳,颜良为什么还要离开虎牢?”
田仪劝道:“相国大人迟早都要把拱卫洛阳的重任交给大将军,将军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拱卫洛阳?”李弘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到洛阳去?先帝和陛下都让我戍守北疆,我怎能到洛阳去?你回去告诉相国大人,说我要上奏天子,恳请天子让长公主到洛阳主掌六州军政,统一指挥各州郡兵马平定黄巾暴乱。”
田仪从容说道:“大将军此议甚为妥当。只是,现在……”
“现在我要立即和袁绍、袁术联系。”李弘打断了他的话,“为了争取时间,我府内掾属要任意进出京畿,不得有任何阻碍。”
田仪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将军如果不放心,我可以一直留在河东,直到相国大人西返长安。”
李弘毫不客气的,当即把田仪留在了河东。田仪躬身告辞,回军帐给董卓写信去了。
徐荣反复看着董卓的书信,疑惑地说道:“任由我们进出洛阳联系袁绍、袁术?难道董卓真的要放弃洛阳?李儒死了后,刘艾和田仪对董卓非常重要,他怎会舍得把田仪留在我们这里?这里面难道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东西?”
李弘低着头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玉石皱眉沉思。
“董卓不可能放弃洛阳。”李弘说道,“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能在近期内击败黄巾军,袁术和孙坚能顶住董卓的攻击,那么最迟到明年初,我们就可以同时攻击洛阳。董卓无力应对三个战场,他必定要回撤长安,然后……”
徐荣和玉石神情严肃地望着李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李弘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要看黄巾军的脸色了。黑山的白绕、于毒也罢,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也罢,他们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再次下山。这样一来,我们能不能确保冀州不失?如果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力不得不回头平叛,那攻击洛阳之战就极有可能半途而废。洛阳还是董卓的。”
“董卓凭什么认定袁绍和各地州郡的兵马今年无法平定黄巾军的暴乱?”玉石十分怀疑地说道。
“我们又凭什么认定黄巾军今年一定会被击败?”李弘说道,“当年皇甫嵩和朱俊等人之所以能在六到八个月内击败黄巾军,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朝廷充足的粮饷军械支持。后来朝廷又及时开仓放粮、赈济了大量的流民,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了一部分州郡,但现在呢?现在袁绍和各地州郡的长官们一样都没有,就连平叛的军队都不能和当年的北军相比,他们在冬天来临之前能把黄巾军赶回山上就非常不错了。”
“董卓当年参加过平定黄巾军的战斗,这些事他应该很清楚,他能预料到明年的形势并不奇怪。我打过黄巾军,这里面的事我也知道的很清楚。看样子,黄巾军要帮董卓的忙了。”
徐荣看看愁眉不展的李弘,小声安慰道:“正清(高览)到兖州已经两个多月,应该有书信到了。看看他怎么说。不管明年有没有黄巾军暴乱,我们都要打洛阳,否则北疆怎么办?”
朱穆极力要求到洛阳去,李弘没有答应。
李弘把尉曹掾许混请到了大帐,请他到洛阳去一趟。
李弘给董卓写了一份回书,废话连篇,关于北疆军是否退出虎牢等三关的事提都没有提。李弘对许混说,你见了董卓后,凡事都含混其词,实在不行就一问三不知,但你务必要尽快见到颜良,让颜良把洛阳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然后李弘把北疆打算联合袁绍、袁术攻打洛阳的事说了一遍。李弘说,你从虎牢关出发,绕道陈留郡到河内去见袁绍,和他仔细商量此事。让田畴到南阳见袁术,有消息就亲自回河东向我禀报。关于是否坚守虎牢关的事,李弘叫许混带话给颜良,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中牟或者豫州一带,以保存实力,为明年初攻击洛阳蓄积力量。如果兵力已经折损太大,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就地募兵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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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晋阳,龙山。
长公主府在张温、丁宫、蔡邕等人的主事下,否决了李弘的提议,要求李弘立即从塞外调兵南下,趁着董卓攻打颖川和南阳的机会,西进长安勤王。
长公主听了张温等人的禀奏之后,非常吃惊,“打仗是大将军的事,我们怎能干涉?”
张温解释道,打仗的确是大将军的事,但打不打仗,在哪里打,却不是大将军的事,而是殿下的事。
骠骑大将军主掌北疆十六郡军政,意思就是说北疆十六郡不管是兵事还是民事,都是骠骑大将军说了算。这时骠骑大将军相当于一州的州牧。骠骑大将军督领六州兵事大权,这个意思是说,当这六个州有叛乱时,骠骑大将军无需天子圣旨,就可以率军平叛。但骠骑大将军只有战场指挥权,没有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
长公主身份尊崇,是先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姐姐。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自然是家国合一,要一力承担拯救社稷的重任了。凭借着先帝的遗诏,当今天子颁赐的节传、斧钺,长公主权力之大,影响力之大,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凭这一点,做为人臣的骠骑大将军就要事事征询,不能有丝毫的谮越,以免违背礼法。
另外,当今天子诏令长公主督掌六州军政。长公主的这个督领六州军政虽然权力很大,但它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是统领六个州的大州牧。如果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不就相当于大汉国的半个“天子”了,那皇帝还能坐稳江山?没两天就被杀了。这个督领几州军政的事一般也就在国家非常时期出现,而且肯定是皇室成员主掌此权,这个权力受到天子,朝廷和督领诸州的共同制约。简单的说,它没有人事权和财赋权,不能更换州郡长官,不能征调州郡财赋,它最大的权力其实是依托皇权而产生的协调权。
比如现在兖青徐三州有蚁贼暴乱,长公主就可以协调六州长官,统筹调配平叛的兵力和钱粮。这时候骠骑大将军就相当于一州州牧,而袁绍就差多了,不过是个渤海郡的太守,冀州牧韩馥的下属而已。
再比如这次打董卓。董卓权力很大,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如果天子不说他是奸侫,天下谁敢说他是奸侫?谁说谁就是叛逆,象袁绍、韩馥现在就是我大汉的叛逆。但董卓的确是奸侫,今天子年幼,他哪能分辨出董卓的奸和忠?而且天子受董卓挟持,他就是想说董卓是奸侫,他也不敢说出口。这时就需要长公主出面了。长公主出面号召天下州郡讨伐董卓,勤王兴国,匡正大汉,天下莫不从之。换句话说,在天子没有解困之前,长公主主掌国家权柄,代理国事。骠骑大将军权力再大,他也要受长公主节制,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和军事行政权都在长公主手上。
骠骑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攻打洛阳的事禀奏长公主?原因就在于此。目前看来,李弘还是我大汉的忠臣。先帝当年的选择的确没错,先帝让殿下到北疆也没错,我大汉能不能再度中兴,希望就在骠骑大将军身上了。
长公主似懂非懂。她担心自己出面干涉打仗会惹恼骠骑大将军,所以她不愿意在文书上加盖自己的印信。
“难道殿下不想救出天子?不想拯救社稷?”
长公主摇摇头。
“那就请殿下盖上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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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勃然大怒。
征兵南下,一路配合袁绍、袁术佯攻洛阳,一路以主力大军攻打长安。两路作战,这怎么可能?钱在哪?粮食又在哪?
我们要攻打董卓,也就等于不承认当今朝廷,那么军事战略的决策权应该暂归于骠骑大将军府,而不是长公主府。
张温反驳道,是谁举起勤王讨董的大旗?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李玮也反驳道,是谁统领北疆十二万边军?是长公主还是骠骑大将军?
张温冷笑道:“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天子的,更不要说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十二万边军了。莫非李大人认为这十二万边军是骠骑大将军的私人财产?”
李玮骇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