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此去南方

汉口码头是南北通行的必经之路,向来人多。

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客人熙熙攘攘地挤满了码头各个角落,苦力们帮着搬运行李,水手们在跟妓女调笑,警察正用警棍驱打小偷,还有小贩子来回穿梭贩卖着烟火和点心。

江边摆渡船上是一节节准备过长江的火车车厢,客人们全部集中在露天关卡口,一个个查验身份,盖章过关。

关卡办公桌后面的墙板上贴着写通缉犯的画像,上面都还注明着不同的赏金数目。

华民初的像也在其中,而且有两张!一张写着‘悬赏捉拿刺杀和谈使节刺客华民初’。另一张写着‘捉拿南方匪帮头子华民初’。

他腿伤正重,只能坐在由保镖抬着的滑竿上。这也有个好处,他比别人都高了一截,四周一切动静尽入眼底。

“师哥,把你画得太丑了吧?”希水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看了个仔细,跑回来抱怨,“这画画的一定是嫉妒你长得比他英俊,故意为之。”

“画得不像才好。”柯书抹着着头上的汗,紧张地打量四周。

“别乱跑。”萧锋大步走到几人身边,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吼啥,我耳朵没聋。”希水白了萧锋一眼,扶着滑竿加快了脚步。

萧锋拧拧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不时吩咐自己人挡开靠近枫茗的旅客。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了有大半个小时,一行人终于到了过关的地方。

边防官翻阅着手里厚厚的公文,头也不抬地说道:“出示证件。”

枫茗朝秀琳点点头,秀琳立刻把证件放到边防官的面前。

商女这一行讲究的就是漂亮,哪怕是侍女,也保养得皮肤香腻,活色生香。葱管儿似的指尖还带着香味儿,分明引起了城防官的注意,那眼神顺着指尖往上走,先在秀琳面前停了片刻,看向了戴着面纱的枫茗。

“这位小姐,把面纱掀起来,让我看清你的脸。”他饶有兴致地说道。

枫茗撩起网纱,美眸静静地看着边防官。

边防官端详一下,满脸惊艳,直到身后的人催他,他才醒过神,摇着手里的证件问道:“徐玛丽?徐玛丽,您是徐玛丽本人?

枫茗放下面纱,嗔怒道:“您什么意思?我不是,难不成你是?”

边防官咧咧嘴,继续问:“你南下干什么?”

枫茗侧着身站在检查台前,一身冷傲的气势,整理了一下面纱,淡然说道:“奔丧!”

边防官的视线往下垂,枫茗这一行人胸前都戴着黑色的孝标,阵仗不小。

“这些都是你的下人?不知小姐是哪家的亲属?要去哪家奔丧?”他起身离座,往这一行人面前走去。

眼见他走近了,大家都不免有些紧张。

“这位军爷,为何不放行?”枫茗转身跟上他,暗中朝萧锋等人打手势,让众人稍安勿燥。

边防官笑而不语,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众人面前,一个一个地仔细打量。

柯书紧张的低下头,边防官的腰慢慢低下去,凑到柯书的脸前看。骤然放大的脸吓得柯书猛地打了个哆嗦。边防官拍了拍柯书的脑袋,慢慢转头看向华民初。

华民初的紧张不输柯书,之前已经为过关一事付出了太多,若被这人拆穿了身份,功亏一篑,那太不值得了。

边防官的脸几乎快凑到了华民初的脸上,还吸了吸鼻子,像只凶恶的狗在嗅让他感兴趣的气味。

半晌后,他后退了两步,手指朝华民初勾了勾,“小姐,你的证件呢?”

秀琳从后面走过来,掀开华民初盖在腿上的被子,嫣然笑道:“长官,我们在来的路上遭遇土匪,东西都抢光了,我妹子还受了重伤,吓得现在都说不出话!不信您看。”

边防官凑近看了一眼,他腿上包了好几层白纱布,里面是草药,透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儿。但他显然还是不信,居然突然伸手握住了华民初的脚踝,猛地抖了一下……

华民初这个疼啊!就跟被电击了一样,在滑竿椅上弹了一下,大汗淋漓地捧住了伤腿。

“长官,不能这样,我妹妹的腿是真伤!”眼瞅着希水要发飙,秀琳赶紧抢上两步,挡住了希水。

希水咬着牙,急喘着,虎视眈眈地盯住了边防官。边防官身体往一边偏,脑袋探过秀琳,看向希水,嘴巴又咧了一下。笑得不怀好意。

“长官,可以放行了吧?”枫茗放缓语气,柔声问道。

边防官转身看着枫茗,挥着手中的证件,大声说道:“伤是真伤,人却未必是真人。来呀,全部扣起来!”

十多个兵丁从四周一涌而上,高举着枪将众人围住。

萧锋眼神一闪,就要反击时,枫茗用眼神阻止了他,他只好把摁在枪上的手慢慢 放下去。

边防官晃着证件,兴致勃勃地说道:“真有趣,今天我都拦住了六个徐玛丽了,如今全关在面呢。真是世风日下,造假证的全都这么不敬业,糊弄你们的银子!”

枫茗秀眉轻蹙,扭头望了一眼萧锋。

萧锋尴尬地低下头,不敢与枫茗对视。

边防官的眼神一直在盯着枫茗,看到她这表情,乐得哈哈大笑,“全部抓起来!”

众兵丁一拥而上,就要动手把这一行人抓起来时,枫茗突然上前去,一把扯下华民初的假发,厉喝道:“都让开!”

这个变故把众人都给惊住了!

枫茗把假发丢向边防官,冷笑道:“你认识他吗?我们是在诱捕刺客华民初,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边防官惊住了!他看着枫茗,任假发打在额上,细软的辫子在他脸颊上硬生生刷出数道血印子。

“他是……你说他是华民初?”

当然不止他,现场所有人都傻了,包括萧锋!四周响起一阵议论声。

华民初被这突然转变的情况惊呆了,枫茗之前给他的感觉如金绣娘一样,侠肝义胆,女中豪杰,而且在路上对他也颇为照顾,万万没想到,枫茗会出卖他!

“枫茗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追缉我的可是北边的栾督办啊!”他急声问道。

枫茗冷笑道:“可你刺杀的是南方代表!我抓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华民初怔住。

希水急红了眼,扑上去就要开打:“混帐,我师哥根本没杀人,你怎么能随便栽赃别人!亏得我一路上还叫你姐姐,你就是个小人!无耻之徒!”

“希水!”华民初怕希水吃亏,吃力地弯腰,抓住了希水的胳膊。四周全是虎狼,希水一人难抵百枪!

枫茗掀起面纱,妩媚地笑道:“他杀没杀人,可上公堂自证清白,但,逃就是有罪。”

“此事,事关重大,请诸位随我进去再说。”边防官微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枫茗一眼,朝身边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中尉,你值岗。

中尉行了个军礼,带着两名士兵跑回关卡处。边防官带着其余士兵,押着华民初一行人进了检查室。

枫茗站在检查室的正中,环顾四周一圈,转身看向华民初,笑吟吟地说道:“得罪了,但刺杀南方使者一事,事关重大,你自投罗网,怨不得别人。”

柯书气得摘下假发套,朝枫茗身上用力丢去,指责道:“没想到你、你是这样的人!”

枫茗满脸嘲讽地看着华民初,摊了摊手:“识得骗中骗,方为人上人,休怪看不透,只因道行深。”

“死骗子,你真无耻!”希水气得要爆炸了,若非华民初死死拉住她,她现在就要放出满屋易阳虫,把这些人统统咬死!

华民初拍着希水的肩,低喘了会儿,垂着眼睛想心事。

“师哥,你还忍?快下令,让我杀了他们!”希水握着拳头,气愤地嚷道:“先杀了这个坏女人。”

华民初直视着枫茗,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说过,八行不再滥杀人命,车夫也好,枫茗姑娘也好,想抓我都有你们的原因。枫茗姑娘,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奉陪到底!那就上公堂去!”

枫茗拍着手,冷冷地笑道:“好!有勇气!”

边防官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走上前来,揉了揉眉心,站在了二人中间,斥丽道:“怎么,你们当我不存在?”

枫茗朝他笑了笑,傲然说道:“哦?你有话说?那你请讲。”

边防官皱着眉说道:“徐玛丽小姐,看来你们本打算把他交给南方领赏金。”

“对啊。”枫茗点点头,坦然承认。

边防官继续说道:“这么着吧!既然现在这人被我拦下,你不如就跟武汉这边谈价,让我也立个功。钱归你,功归我,如何?反正他到谁手上都是死,你要的也就是钱而已。”

枫茗轻抚着发间的珠簪,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有些道理!南方北方,给我的都是钱,确实没道理舍近求远……”

“想得通就好。”边防官神秘莫测地笑。

枫茗走到一边坐下,双手撑在腿上,一副轻松模样,“这样,你现在就通知湖北王督军,让他来和我说话。”

边防官怔一下,打着哈哈说道:“我人微职卑,哪有资格直接跟王督军说话,小姐稍等,我的上峰马上就到。”

枫茗瞟一眼华民初,嘲讽道:“最好快点,以免夜长梦多。”

“哈哈哈……”华民初忽然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怎么,知道自己小命要没了,吓疯了?”边防官走过来,抬手往华民初脑袋上打。

“我笑你们蠢!没想到我会落在你们这帮蠢材手里,做了炮灰还帮着数钱。”华民初摇着头,笑得直不起腰。

枫茗蹭地一下站起来,质问道:“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华民初擦了擦眼睛,笑着说道:“和谈使节被刺,南方认定是北方主使,北方反咬说是南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南北互相指责,谁抢到我,谁就占了先。”

枫茗冷笑:“那又如何,你是个通缉犯,我把你交给北方政府,反正我能拿到钱就行。我管哪边占先!”

华民初摇着头说道:“你拿了南边的钱,就相当于帮南方坐实北方刺杀和谈使者,你若拿了北方的钱,等于变相指认我是南方的匪帮头子,南方的匪帮杀南方的使者,不是自导自演吗!交上我这条命,总有一边不会饶了你。”

枫茗怔住:“这事与我何干?我是替北方政府办事解忧!”

边防官倒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抬了抬屁股,见枫茗不动,于是又坐了回去,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睛再没从华民初身上移开过。

“呵,你解的好忧!只怕是忘了那些人最擅长的事就是捉替罪羊。南方丢了我,就得找一个替罪羊,北方亦是。你们只管把我交出去,下一个通缉犯就是你们。”华民初耸了耸肩,轻蔑地说道:“还有,纠正这位长官一件事,我落到谁手中都不会死,他们得拿着我去堵悠悠众口。若我肯站出来替他们说话,替他们办事,打压另一方的人,我估计我还能升个小官。到时候,说不定就成了我来捉你们了。”

边防官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起身拉开门,指着外面说道:“你们都过去吧。”

希水楞了愣,“你什么意思?”

边防官不耐烦的把她往外推:“没什么意思!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我做事。”

“谁耽误你了,不是你抓我们来的吗?”希水一头雾水地看着边防官,“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边防官黑着脸指着希水呵斥,“让你们走就赶紧走,少罗嗦。”

柯书帮着保镖抬起华民初,一边串的变故高潮迭起,让他心情难平,此时说话更结巴了。

“那、那、那……我、我、我……”

“我什么我!还有你、你……都滚!走快点,赶紧上火车!”边防官连踢带推,把一众保镖全轰了出来,铁青着脸色说道:“徐玛丽小姐,今天的事儿就当没发生,我什么都没看见,你送南方送北方与我无关。到时候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枫茗拧着眉说道:“你怎么出尔反尔?等你上峰来,我们再作商议。”

边防官急了,冲着她连连挥手:“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吧?你要拿赏金是你的事,你们赶紧走。来呀,送徐玛丽小姐过关,还有这位华大爷,你们抬快点,赶紧抬火车上去!”

“真是脑子被门夹坏掉了!”希水气得头顶要冒烟,但可以走了,这是大好事,所以她也聪明地没再去追着边防官骂,一路在前面跑着,驱赶开拦路的人,给华民初开道。

火车呜呜地响,白烟从烟囱里飞快地往天上冒。他们前脚刚上火车,火车便轰隆隆地往前开了。

柯书长吁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抬着绣花袖子擦汗,“好险……”

枫茗站在几人面前,微微一笑,指着前面说道:“华兄弟有伤,我们去包厢住。”

她不说话还说,一开口,希水立马就炸了:“喂,你还敢在我面前晃!师哥,不能再信她!你也别再好心留这些坏东西的命!”

华民初和枫茗相视一笑,沉着地说道:“识得骗中骗,方为人上人,休怪看不透,只因道行深,多谢枫茗姑娘暗示。

枫茗巧笑嫣然,往前慢步走去:“是华兄弟领悟的高明!”

柯书朝华民初竖着大拇指,赞道:“刚、刚才的……双簧戏演的真绝!”

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唯希水一依旧傻傻地盯着华民初:“哪有双簧戏?我怎么没看到?”

“把华兄弟抬到包厢来。”枫茗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华民初赶紧说道:“枫茗姑娘,希水妹妹也得住进包厢。”

枫茗扭头看他,似笑非笑地点头:“哦?你们要住一起?”

华民初脸一下红了,解释道:“因为,我们两个不能分开……太远。”

“随便你。”枫茗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华民初握着拳,抵在唇上干咳,试图解释清楚:“这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因为她……”

枫茗笑道:“不必解释了,那就让希水妹妹和你一间包厢。”

希水跳起来,乐不可吱地说道:“我全听师哥的,喂,枫茗大姐,你最好不要再耍花招。”

秀琳拦住她,轻斥道:“休得无礼!你可是在跟前西南首政遗孀在说话。”

希水撇嘴,不屑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跟了大土司吗?我要愿意也能嫁,不就多陪嫁两头水牛?”

枫茗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朝秀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退开。

萧锋锐利的眼神一直在盯着华民初和希水,直到几人进了包厢,这才转身挡到门口,给众人下命令:“大家各归其位,分散住两头车厢,为小姐和华先生警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