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千门考验

昆明城往东三百里路,有一座叫牵羊山的地方。这季节的牵羊山最美。人行走于其中,若有山风掠过,满山涧翠绿的竹海翻起了绿波,一眼望去,让人恨不得醉于这片翠色中。

林子边上有界碑,上书三个朱砂大字:牵羊林。

界牌后的林中蜿蜒而出一条小路,一高一矮两道纤细的身影渐走渐近。

走在前面的瘦个子是爵爷,穿了身蓝色的新衣裳,黑色千层底的新鞋。走几步就抬脚,用袖子蹭几下鞋面上的灰。

身后跟的女子身段窈窕,一袭红衣,红纱斗笠。行走间,步子姗姗,腰肢轻摆。她不紧不慢地从爵爷面前过去,声若莺啼地说道:“别磨蹭了,再给你买新的。”

“钟瑶姐姐,我不是想要新的,就是感觉你给我买的东西,珍贵。”爵爷又蹭了两下鞋面,快步追上了红衣女子。

又有一阵风卷过,掀起她红色面纱,露出钟瑶白皙清秀的脸庞。

爵爷跟在她身后,看她不时踩到裙摆,拧了半天眉,突然揉腰捶背地喊:“哎哟,我累死了,走不动了。姐,我们歇会儿!”

钟瑶看向爵爷,了然地笑了笑:“我没事,若你累了,那我们就歇会儿。”

爵爷一屁股坐下,用手往脸上扇风,“钟瑶姐姐,你为啥不去美国了?听说美国那地方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但是没有我的家,没有小初……”钟瑶眯了眯眼睛,手抚着身边的翠竹小声说道。

爵爷楞楞地看了她片刻,自言自语道:“那……姐姐就直接找他,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到这里才能见到小初呀。”钟瑶转过头,朝他笑了笑。

爵爷看着她,脑子里突然闪出现了以前在梨园听戏时的两个词:如沐春风,春风化雨。钟瑶,她就是温柔啊!

“看什么呢!傻孩子。”钟瑶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走到一边坐下休息。

爵爷尴尬地挠了挠头,结巴道:“没事……没事!姐,你说我作为北派贼来拜访南派贼,倒也说得过去,你一个大小姐非跑滇南来受什么罪……姐姐你说一句,我来帮你找就好了。”

钟瑶美眸轻眯,笑着说道:“能见到小初,别说滇南,越南国我也一样去得。”

爵爷好奇地问道:“咦,越南是哪?”

钟瑶往南边看了会儿,轻声说道:“往南边、更南边去……一个小国家。话说回来,这千手呆的千阳坊,倒也清净。这一路走来,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爵爷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哼,我倒觉得那什么兰庭老人肯定是个故作清高的臭老头子,说不定还是个老色鬼。”

钟瑶笑着摇头“若他是老色鬼,会让花谷打扮的像个小先生?”

爵爷又撇嘴,反驳道:“这就说不准了,说不定花谷就是出了滇南,才敢横起来的。”

钟瑶素来知道爵爷与花谷不和,笑着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总之,一会儿到了,会有惊喜。”

爵爷拧拧眉,不解地问道:“惊喜?大小姐,你来过这儿?他们会给我们什么惊喜?很多钱?还是美人儿?还是持卷人就在那里。”

钟瑶沉默了会儿,起身继续往前走。

“姐……”爵爷赶紧追上她,追几步,又忍不住去蹭鞋面上的灰,一定要掸得干干净净的,这才放心跟上钟瑶。

“这里风景好,等见了小初,得空了得让他陪我逛逛这儿。”钟瑶沉默了半天,突然说道。

爵爷挠了挠头,叽咕道:“他怕是领不了你这份情。”

钟瑶疑惑地看了爵爷一眼,问道:“他怎么不领情?”

爵爷折了根竹枝,双手灵活地编动,不一会儿编出了一只翠绿的蚂蚱。钟瑶欣喜地接过来,举在眼前看。

爵爷看着她,不满地抱怨:“那个傻子,闷头读书,也没见多会照顾你,说是个知识青年,脑筋拧起来比我还粗,活脱脱跟个傻子一样。我看,他就像这只呆头蚂蚱!”

钟瑶楞了几拍,慢慢地放下蚂蚱,半晌后方说道:“傻?傻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快出竹林了。钟瑶的脚步渐渐缓下,一手轻掀起面纱,水眸安静地看向左前方。

“可是千手弟子在前面?”钟瑶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

一位身材瘦高,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从竹林里走出来,抱抱拳,恭敬且客套地向钟瑶行礼。

“钟小姐,在下金锄,奉家师之命在此迎侯钟小姐。”

爵爷好奇地打量金锄一眼,俯到钟瑶耳边问:“你识得他么?别是拦路的贼人。”

金锄抬起清亮的眼睛看向爵爷,眉头微拧,问道:“这位小哥是?”

爵爷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小爷我是京城贼王,现在是钟小姐保镖。”

金锄收回视线,转身引路,“二位这边请。”

往前再走一盏茶功夫,出现一片阔地,尽头烟雾缭绕,一组滇南特有的华美吊脚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吊脚楼前的石碑上写着“千阳坊”三个大字。

爵爷看得呆住,口中喃喃自语:“一个贼窝,这么大排场?”

钟瑶拧拧眉,提醒道:“爵爷,到了这儿说话有分寸些。”

爵爷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讪讪地笑:“都听姐的。”

金锄刺了他一眼,带着两人继续沿着青石路向吊脚楼走去。面前是一片空地广场,前方一片金光闪动。

钟瑶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那片金光,问道:“那边是什么?”

金锄随钟瑶望去,只见金光闪动之处,一片片大纸片贴在平整的石头上,一个年轻弟子正专注地拿着刷子刷在纸上,另一个弟子将一张明晃晃的金箔贴在纸上。

金锄笑了笑,给她做介绍,“他们在做金羽线,这么做出来的线不会断,这也是千手弟子的一项功课。”

“这就是花谷常用的金线绳啊。”钟瑶赞不绝口。

再往前走,旁边又有一排冒着热气的水锅。有二十个孩童,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每个人都以极快的速度从水锅中取出些什么,指如疾风,势如闪电。钟瑶走近一看,孩童们在练习着最基础的贼功,从沸水中取肥皂片。

钟瑶又忍不住问道:“这也是千手功课?”

爵爷撇嘴,一副了然的神情,“基本功啊。”

金锄忍不住多看了爵爷一眼,爵爷立刻瞪回去,满脸不服输的挑衅劲儿。

钟瑶独自往前走,又见十几对十来岁的小子用手分别在对方和自己身上乱摸。

“这又是做什么?”钟瑶饶有兴致地问道。

爵爷走近其中一个孩童,拎了起来抖了一抖。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无数石子、弹珠从孩子衣间掉落。

金锄瞪了爵爷一眼,向钟瑶解释:“这是在互相偷取身上的东西再藏好,这偷东西手快是一茬,藏东西也得机灵呢。”

钟瑶赞叹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千手。”

爵爷放下那个孩童,孩童朝他扮了个鬼脸,拔腿从钟瑶身前跑了过去。钟瑶看得有趣,爵爷追过去,拦住了那孩童,手往他面前伸。

“拿出来。”

孩童不甘心地从后颈处掏出一块玉佩,放到爵爷手里。

钟瑶看着那块玉佩,楞了一下,飞快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包,惊呼道:“这是我的,刚刚是放在包里的呀,怎么……”

爵爷看向金锄,嘲笑道:“你们就这么招待客人?”

金锄浓眉扬了扬,不客气地回击道:“贼王先生,我们千阳坊有个规矩,进出都得凭本事。”

爵爷下巴一抬,斗劲儿上来了,拍拍手,竖着拇指说道:“小爷我怕过谁!再来!”

话音才落,爵爷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轻碰,回头一看,裤兜里的手帕已在飞远的孩童手中。

爵爷也不追,手挥了挥,只见手帕居然从半空飞回来了。原来是手帕一角牵着一根细不可见的细丝。他得意地把帕子塞回口袋,朝金锄扮了个得意的鬼脸。

金锄也不出声,带着二人继续往前。

一千手弟子拦住了钟瑶一行人的去路,大声问道:“术有得道,老大尊姓?”

钟瑶一愣:“这是何意?”

爵爷听了问话眼前一亮:哟,还得盘盘道儿?意思是问我师承何处。

金锄扭头看向钟瑶,介绍道:“这位是鹤云,千阳坊大师兄。”

爵爷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答道:“密埝条马子,野路。”

说完了,他又朝钟瑶挤挤眼睛,解释道:“意思是我是北方的贼,没有师承。”

鹤云看了看钟瑶手上戴着的翠绿玉镯,又道:“豆上点翠亮。”

“这话是说女客身上有好玉……”爵爷眉头一皱,挡在钟瑶面前:

“合字上的朋友踩宽着点,点翠有刺可扎手。”

“说什么啊?”钟瑶听得如坠云雾之中。

“有点眼力界儿,小爷在这儿你偷不走……的意思。”爵爷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大声说道。

忽然前方一阵铃声响起,二人好奇地看向声音响动处。这一看,二人都轻呼起来。

一条被系着铃铛的红绳纵横交错布满的通道,通道前还摆着一个炮仗的火捻,火捻一直延伸到通道尽头的炮仗上。

爵爷蹲下去,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鹤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衅地说道:“师父专门给你准备的。这第一关叫铃关道,炮仗炸响之前,通过这条路,铃铛不能响。”

爵爷半信半疑地看了金锄一眼,问:“他老人家还能知道本贼王要来?原来我名气这么大,你们师傅都迫不及待要见我啊。”

鹤云楞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

一旁,钟瑶轻掩着脸,忍住笑意。

“你走不走得过去吧!”金锄挥挥手,不耐烦地问道。

爵爷用手比划了一下,念叨道:“通道长七丈左右……”

钟瑶秀眉紧皱,轻声说道:“这没可能吧!”

金锄扭头看向他,脸带笑意:“若过不去,只能请二人回了。”

钟瑶倒吸一口冷气:“非走不可?”

爵爷不甘示弱地活动筋骨,跃跃欲试地往红绳阵中走:“只要铃不响就行呗?”

金锄抱起双臂,自负地说道:“当然。”

爵爷在通道前准备好,金锄点燃火捻,火捻迅速向通道尽头燃烧,爵爷突然从兜里洒出一阵烟雾,冲进通道。

钟瑶和金锄拨开烟雾,看到爵爷在通道尽头手里玩儿着已经掐灭火捻的炮仗,但是此时看到通道内的红绳都在剧烈的晃动,但是没有声音。

钟瑶震惊地问道:“你怎么过去的!”

这时爵爷打开另一只手,里面攥着一把金灿灿的铃芯,金锄走进一个铃铛翻起来一看,铃铛内没有铃芯,所以根本不会响。

鹤云满意的拍着手,“果然厉害!”

钟瑶也爵爷刮目相看:“爵爷,你还会这一招!今儿可让我开了眼界了。”

爵爷被她一夸,又不好意思起来,揉着脑门看向鹤云,“怎么样,可以见你师父了吧。”

“金锄,师父等着呢,”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雾里面传来。

“我去通报一声,二位稍后。”金锄应了一声,朝二人抱抱拳,独自上了小楼。

楼上站着另一外千手弟子,往底下看了一眼,迎向金锄,二人一起走向正中一间房前。

爵爷跟了两步,伸长脖子张望了两眼,退回到钟瑶身边,紧张地说道:“这里他们弟子众多,若是再对姐姐不敬,或者耍什么花招,姐姐尽管先跑,我来对付他们。”

钟瑶笑而不语,气定神闲地在院中踱步,看山看竹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