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看着面色如常的墨知山,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她手执佬礼泉,门徒众多,平常被人供在上头,对人呼喝惯了,现在对墨知山她是百般低头地去哄,没想到他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墨前辈,唯武方能止戈!”她忍着气,继续劝说,但语气已经开始不善,“我造这些武器,也是为了广州安宁。”
“白老板请回吧。”墨知山扬手送客:“广州安宁自有官府去维持,你们打打杀杀不叫安宁。”
白锦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问道:“当真没得谈了?”
墨知山拧拧眉,语气颇重地重复了一遍:“薛针,送客。”
他说罢,干脆打开帘子,回到内屋里了。
白锦眼神阴冷地看着晃动的布帘,有一种现在就冲过去狠狠把墨知山踹上几脚的冲动。离开钟表行,她一脸恼怒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冯本诺就坐在车里,一脸神秘莫测地打量着南洋钟表行的招牌。
“这就是你说得墨班!我看,毫无用处!”白锦摔上车门,怒气冲冲地说道。
冯本诺笑笑,紧接着,又发出一声轻叹:“是不是一如既往的顽固?”
“我现在找不到华民初的下落,墨班也没法直接利用。”白锦拧眉,冷着脸说道。
冯本诺意会了白锦的语气,也不再绕圈,问道:“白老板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锦抬头看向冯本诺:“我要知道华民初的软肋。”
冯本诺想了一下,淡淡回答:“华民初出自钟家,我们可以从钟家大小姐下手。”
白锦扯了下嘴角,终于恢复了镇定,“那就把钟大小姐找过来。”
钟表行内。
墨知山带着徒弟薛针和十几人来到了钟表店的仓库,将钥匙插在一个不起眼的地窖木板之上,轻轻扭动之后,地下却传来了极为厚重、压抑、令人难以想象的齿轮嵌动声。
随着机关的打开,墨班阁三字出现在眼中,往门内看,眼前的一切就是一个极为巨大的地下车间。
空旷的空间内,放满了墨班一行研发的装置、武器。自古到今,木质、铁质,简单、复杂的物件琳琅满目,数也数不过来。无数仪表、齿轮在无休止的运作。车间正中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裸露着机械齿轮的时钟正在一格一格地走着刻度。
墨知山看着眼前这一切,眉头紧紧锁起。他不想理江湖事,江湖事却总是找上他。次数多了,让他有一种无法排解的疲累感。感觉自己就像眼前的齿轮,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转动。
“柯书回墨城了。”薛针突然说道。
墨知山楞了楞,随即轻轻点头:“留洋留了那么久,也不知学出什么了。”
“一定很好。”薛针笑着说道。
墨知山想了会儿,背着双手,慢吞吞地走向那些仪器。
众人在一边看着他,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空气里全是齿轮转动的声音,咔嚓、咔嚓……
牌楼外的小巷子里,八仙怀中抱着人偶,身边是华民初,四喜那三个怪人耷拉着脑袋跟在二人后面,一行人慢吞吞地往前走。
华民初不时扭头看看那三人,满脸不解地地问道:“八仙前辈怎会知道我在哪里?”
八仙抬眼看了眼华民初,笑着说道:“是谛听传讯。广州毕竟是我神通所在,接持卷人平安入城自然责无旁贷。”
华民初迟疑了一下:“她……可还好?”
八仙意味深长地看着华民初:“既然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
华民初默然不语。他想见钟瑶,然后呢?那些身世,往事,上一辈的恩怨,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
八仙又问:“还是因她的身份心怀芥蒂?”
华民初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回头望着身后的那三人:“对了,还不知三位前辈怎么称呼?”
四喜干脆地回答:“二贤,四喜。”
三元也答:“三贤,三元。”
十三挠挠头,不好意思:“老幺,嘿嘿,十三。”
华民初看看三人,有些困惑:“怎么,只有三个人?”突然恍悟,“原来八仙前辈便是他们大哥。”
三元嬉笑:“咱们就是神通四贤。”
四喜补充:“大神通师!”
华民初也笑道,弯身做了个揖:“民初感谢三贤仗义搭救。”
三贤摇摇手,不以为意地笑。
这时八仙说道:“我就送到此处,余下的就有劳八行同僚了。”
华民初下意识四处望去。
路边停靠着一辆轿车,金绣娘款款下车。
金绣娘眉眼挑出一丝韵味:“持卷人,别来无恙?”
华民初欣喜地迎上前去:“绣娘姐姐?”
——
戏楼内,启鸣已经等候多时。
华民初、金绣娘走入。
启鸣早已等的不耐烦,看到他们,长舒了一口气,立刻赶来:“绣娘!华民初!你们终于回来了。”启鸣上下打量着华民初,“我听说佬礼泉要找你麻烦,没出什么事吧?”
华民初笑着摇头,环顾着四周。
华民初在启鸣胸口轻轻一锤:“这金鸣戏院打理的不错,不比清吟别馆差!倒是有些能耐!”说着,上前和启鸣拥抱了一下。
而后,华民初问道:“知道阿瑶在哪吗?”
启鸣有些为难地看了金绣娘一眼没有答话。
金绣娘面露愧色,上前拱手一拜:“没有照顾好钟大小姐是我失职,请持卷人降罪!”
华民初赶忙扶起金绣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金绣娘面露愧色:“钟大小姐她……她跟我们到广州之后就不辞而别了。”
华民初惊讶:“不辞而别?她去哪儿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走后,我派行中弟子找了一个多月也没发现她的下落。”
华民初心中担忧,却不想让金绣娘过分担忧,只能努力装出乐观的样子,说道:“钟家在广州也有生意,也许她只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儿离开,事发突然才没有跟你们告别。”
金绣娘点了点头:“我跟启鸣也是这样猜测,眼下持卷人已经到了广州,若想见钟大小姐只需号令谛听传信即可。”
这时,华民初脸色微正:“不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儿要跟你们商量。”
启鸣说道:“是因为钟大小姐走了的事情吧,华民初,这事儿是我和绣娘不好,你要生气怪罪,就尽管说,别把火压着,我明天就帮你找钟大小姐。”
华民初摆了摆头:“你们找不到她的……何况,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件事。”
启鸣困惑了:“不是?那是什么?对了,说起来……佬礼泉为什么要悬赏那么高的价格追捕你呢?”
“不清楚,不过我正好也要找他们。我想说的也是这个……”顿顿,华民初正色道,“一幅山河古画,是八行传承之物,和十行者绘卷同样重要,名叫万山河。谛听传信,万山河绘卷就在佬礼泉的话事人——白锦手里!”
金绣娘眼神微闪:“佬礼泉是广州地区势力最大的地头蛇,经营着当地最大的贸易公司,暗中和国民政府也有瓜葛,想要从他们手里拿东西可不容易!”
启鸣琢磨了下,问道:“和外八行比呢?”
金绣娘失笑:“怎么比?我们只是一群讨生活的手艺人,佬礼泉和云门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大商会。”
华民初点头道:“我在车站也见识过他们的能耐了……”
话题至此,三人都有些沉默。
就在这时,华民初似乎好像感觉到什么,没由来朝窗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黑色轿车远远地停在金鸣戏院外的街道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华民初的这一眼,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钟瑶坐在后座,慢慢收回落在华民初身上的余光。
车子也逐渐远离了华民初所在的牌楼。
副驾上坐着桓叔,桓叔试探问道:不进去打个招呼吗?
钟瑶淡淡地:人安全到了就好,走吧。
司机闻言发动机车,往前开去。
钟瑶关上车窗,一言不发。
桓叔轻轻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一瞬间,希水恰好和花谷从外面赶回来,正正好与黑车交错。
希水还穿着裙装,有些不自然地来回低头看:“这裙子,我根本迈不开步子啊……钟瑶姐姐成天穿着这种衣服不累吗……”
花谷白了她一眼:“你是走得累了!都说了持卷人没事,你非要满城去找他,结果人家先回来了。”
希水欣慰,呵呵笑了一声:“他安全了我才放心。”说罢,希水抚弄着裙摆,“对了,我这个样子,像吗?”
花谷端详了片刻,点点头:“像了有七八分了!”
希水眼睛放光:“真的吗?那他……会喜欢吗?”
花谷笑眯眯地说:“走呗,他就在里面,进去不就知道了,钟大小姐!”
二人说笑着,并肩走进金鸣戏院。
后方不远处,两名佬礼泉手下对着手上的画像看着走远的二人议论:“快去告诉老大,我们找到钟瑶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