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绣娘和红袖等人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看台边,一面小小的黄旗举起,在黑暗中挥舞。幕布上闪烁了一下,出现了画面——启鸣的手抓住玩偶小人,给它上满了发条,将它放下。小人开始滑稽地翻跟头,翻了几下,摔倒不动了。
红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绣娘也跟着掩嘴偷笑,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屏幕。
这时,幕布上的图像再次变化。一身正式打扮的启鸣出现在幕布中央,手拿一捧花束,深情款款地向镜头走近。
红袖躲在金绣娘身后,惊恐:“妈呀,启鸣少爷怎么变这么大了。”
金绣娘赶紧安慰道:“这就是电影啊,好神奇。别怕,那不是启鸣,应该是像洋片儿那样,提前准备好的。”
红袖双手紧揪着金绣娘的袖子,连连点头,电影幕布上的光落在红袖的脸上,此时她的表情看上去居然有些阴冷狠戾。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出手,将一枚银针刺入了绣娘的束腰中。
幕布上的启鸣此时已站定,张嘴开始说话:“转眼,咱们俩认识都三年多了。认识你以前,我每天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总觉得,世道这么乱,做什么都没劲儿,没意义。但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知道,我整个人,整个生活都变了。”
说到这里,金绣娘已经渐渐不笑了,她满脸认真地看着幕布上的启鸣。
“起先,我就只想追随你,哪怕每天能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后来,追着追着,我好像也找到生活的意义了,那就是为这个世道做点什么。绣娘,遇见你真好。今天,我想对你说句心里话,那就是……”
唱片机里启鸣的声音开始长短变调,发出录音机卡带般的噪音,然后彻底断掉,一片寂静没声音了。
幕布上的启鸣嘴巴还在一张一翕。
金绣娘的脸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后台,启鸣用力拍着唱片机骂道:“什么破玩意儿,这么关键的时候没电了!”
小伙计焦急地问道:“老板,怎么办?”
启鸣顾不上回答他,兀自走上前,冲下面叫了一声:绣娘!
楼下池座里的金绣娘和红袖等都抬起头,看到了二楼的启鸣。
红袖朝上头招招手,大声说道:“大事不好了,持卷人出了事,行首得回古香坊,你最好也去翡翠码头那里找他。”
启鸣楞了一下,“现在?我很着急和绣娘……”
金绣娘头也不抬地说道:“下次再说吧,我等着。先去看持卷人……”
启鸣叹了口气,埋怨了一声华民初,跑出了戏楼。
此时戏楼只剩金绣娘、红袖二人。此时的金绣娘原来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金绣娘眼珠慢慢转动,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红袖伸手摸了摸金绣娘脑后象征着商女行首身份的黑檀木步摇,猛地拔了下来,小声说道:姐姐,这是我的了。
金绣娘秀眉紧锁,失望地问道:“你跟了我十多年,究竟是受了谁的蛊惑?”
红袖轻声叹了口气:“姐姐,哪有什么蛊惑,广州要乱了,咱八行从来也不是什么阳春白雪,都是泥潭里讨生活的。咱们的持卷人心太好,怎么能带领我们外八行呢,很快,很快我们就会有新的八行领袖了,你就等着吧。”
金绣娘听出她话的意思,心猛地往谷底沉:“你什么意思?”
红袖戴好步摇,扫了她一眼,径自离去。
金绣娘独坐在戏池里,看着身前的电影放映机发呆。就在此时,一根手指点在金绣娘后颈。金绣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破布条缠住腰际。
爵爷在金绣娘身后蹲低,低声说道:“别出声,我救你出去。”
——
华民初等人的车队行驶到广州城南,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就在眼前。
华民初、柯书、希水、钟瑶三人为首,走在最前面。
钟瑶是在墨班城外和华民初一行人遇上的,现在她整个人都处于崩溃中,华谕之、桓叔,方远极。三个人的脸轮番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
华民初一路见钟瑶闷闷不乐,以为还是因为之前的事,几次想和她说话,都被她给避开,只得作罢。
“前面就是火车站了,大家都准备准备。”柯书招呼墨班众人,大家打起精神,纷纷在牛车上开始收拾行李。
华民初回到钟瑶面前,手轻搭在她的肩上,小声问道:“姐,怎么了?”
钟瑶猛地打了个激灵,甩开了华民初的手。等反应过来是华民初时,她又陷进了无限的痛苦之中。她要如何告诉华民初,是他亲生父亲,还有桓叔一起在陷害他利用他?
此时,不远处的启鸣发现了华民初的身影,立刻冲了过来,大喊道:“民初!”
华民初迎上启鸣,欣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方远极呢?”启鸣往他身后张望,没发现有什么危险,不禁有些奇怪。
华民初顺着他的视线往四周张望:“什么方远极?怎么,他来了?”
启鸣皱眉,暗忖:难道绣娘只是不想听我说话么。
此时车站里的人过来了,催着大家伙赶紧上车。启鸣耸耸肩,把困惑暂时抛开,帮着墨班的人搬运行李,在众人的努力下,终于赶在火车发车前,让所有的墨班人登上了火车。
华民初刚转身想找钟瑶,这时一支黑洞洞的手枪抵在了华民初的太阳穴上。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华民初背后响起——
“华民初,好久不见。”
华民初等人回过头一看,都愣住了。
来人正是身着戎装的方远极,在他背后还站了几十个拿枪的黑衣人。
“现在,老老实实地把十行者绘卷还有万山河绘卷都交给我。”方远极打开保险栓,顶了顶华民初的脑袋。
恰在此时,一枚石子砸在方远极的手上,枪应声而落。
希水飞快地冲过来,拉着华民初就跑。柯书等人反应过来,相互掩护着,一路狂奔遁走,一头扎进了铁轨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货物堆里。
“打!”方远极捡起枪,一声令下,他的手下纷纷开枪。
一时间,火车站枪声不断。车站上的普通旅客吓得四处逃窜,场面顿时乱成一团。等人群散去,遍地都是被遗弃的货物和篷布,哪还有华民初他们的身影?
方远极神情阴冷地扫视着四周,唇角牵着噬血的笑,“华民初,别和我玩捉迷藏了,快把两份绘卷都交出来。”
启呜脸色发白,蹲在方远极身边一个劲地抖:“是谁在帮我们?”
华民初紧盯着外面慢慢走近的黑皮靴,小声说道:“不是爵爷就是一方。方远极要找的是我,一会儿我出去和他周旋,你和小柯、希水护送我姐离开火车站,听到了吗?”
柯书抓住他的手腕,急声说道:“一起走。”
华民初摇摇头,扭头看向钟瑶:“眼下没办法一起脱身,你听我的,我姐就交给你了。”
柯书只好点了点头,蹲着挪到钟瑶身边,“姐,我带你走。”
钟瑶握紧华民初的手,坚定地摇头:“我不走。”
现在没有人可以值得她信任,她必须亲自守护华民初!
华民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姐,你放心,他们要的是绘卷,一时不会拿我怎么样。”
钟瑶摇着头,默不作声。她真想告诉他,不对,不是这样的,方远极想杀他,甚至他的亲生父亲华谕之也想杀他……可是说出来,这对华民初实在太残忍了,让他如何面对这一切?还有桓叔,她还能说得清吗?
“姐?”见她不动,华民初催促道:“快走吧。”
钟瑶抬起泪眼,哽咽道:“对不起。”
华民初笑了笑:“有什么对不起的,放心,一方就在附近,他动不了我。”
不待钟瑶回答,华民初果断地掀开货布走了出去,大声叫道:“方远极!”
一队拿枪的士兵呼啦啦围了上来。与此同时,钟瑶、启鸣被希水、柯书拉着从篷布的另一侧猫身逃走。
华民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站边缘,从怀中取出两份绘卷,悬在拍打着车站的海水上方,大喊:“车马上就要开了,我要是把这绘卷放在铁轨上,怕是你再也得不到了。”
方远极转过身,缓缓说道:“你不会扔的。”
华民初笑道:“为什么不会?这些东西对我又不重要。”
“因为,”方远极残忍地笑了起来,“扔了绘卷,那一车墨班的老弱病残就跑不掉了。”
华民初脸色一白,立刻质问道:“你在火车上做了什么手脚?”
“该我控制住的方面,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方远极拍了拍挂在身上的阳极针,傲气地说道“把东西给我吧,他们的命就在你手里。”
华民初拿着绘卷的手在发抖,他在盘算胜算。此时交给方远极,活下去的机率能有几成?见士兵往面前逼近,他下意识地又向车站边缘退了一步,脚下的小土块被踢落,迅速被江水卷走。
方远极见他往江边移,也有些紧张了,他站住脚步不动,声音严厉起来:“把绘卷交出来,否则,死的就不止这一车老弱病残,整个广州都会变成一片火海。”
“你什么意思?”华民初质问道。
方远极冷笑:“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广州的佬礼泉怎么忽然鹊起,一下子要和另一个巨头弘门势不两立?谁给佬礼泉在撑腰?在滇南时,我为何又出现了,还有求于你?”
华民初看着方远极,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正是他一直以来困惑不解的事,他太想知道这个作局的人是谁,他想做什么,又要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