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水仙。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起，我就已经爱上了她。
无可救药、不能自拔，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她深深吸引。
在那一瞬，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没有理由，这是必然。
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我曾经认为「生命应当是自私的，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但她的出现让我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蠢。
啊啊……我想我一定是为了给予她全部的爱，才会存在于世的。
当我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个瞬间，我体会到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谁都无法与她相比，她是我的最初、也是我的最爱。
那个时候，我也曾经天真地相信过，自己能够一直爱着这个女孩。
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那孩子最多只能活15年。”
宙斯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吧。”
察觉到水仙身体的异常之处是在她三周大的时候，不
在那之前很久其实罗德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喂！宙斯老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的神殿扬了啊？”
“认清现实吧，罗德。你的女儿只花了一个月，身体和知性就成长到了五岁人类的水平……明明她既不是机神，也不是自然神。
既不属于正常的人类成长，也不像神灵一样刚生下来就是完全的。
结论只有一个，你的女儿是人工生命体……她是人造人。”
“人造人……？”
罗德张大了嘴，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掉入冰窟之中。
人造人[Homunculus]，寿命极为短暂的人工生命。
比其他孩子成长更快，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他更快衰老，以至于快得他们会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接近死亡。
正在襁褓里安眠的那些婴儿，和罗德正在花园里玩耍的女儿有着相同年纪。
当他们成长为大人的时候，罗德的女儿恐怕已经衰老而死了吧。
多么讽刺的现实啊，本应是父亲给予的、充满祝福的【水仙】之名，如今却像是预言了少女“短命之花”的诅咒一般。
为什么水仙会是人造人？
罗德脑中首先冒出这么一个疑问
“我想，她一定是为了回应你的愿望而诞生的孩子。”
“……我的愿望？”
罗德张大了嘴。
我的愿望……是因为我在地球感到无法压抑的孤独，所以那孩子才会诞生吗？
宙斯继续说道：“因为你特殊的圣杯体质，才会出现的绝无仅有的奇迹吧。
但是，奇迹是有限度的，从愿望中诞生的生命无法持有自然生命的高贵灵魂。
奇迹的结果，便是以与圣杯本身极为有渊源的人造人形式呈现了。”
罗德愤怒地抓住宙斯的衣领：“你说那孩子是没有灵魂的……？”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这种事我绝对不认同。
水仙怎么会没有灵魂？她明明就要比任何孩子都要尊贵、都要纯洁、都要可爱！
她是绝对。
她是至高。
她是真理。
她还会继续成长，一直成长。
总有一天，水仙她会比任何一位女神都更加美丽、更加尊贵、更加温柔、更加闪耀！
怎么可能只让她活15岁？那孩子必须长命百岁……不，必须比我活的更久、比宇宙存在更久更久才行！！！
于是，罗德开始疯狂寻求让水仙续命的办法
那时的他多少有些魔怔了，如果只是让女儿活到人类正常的寿命，用魔术或权能的手段就可以延续一些。
但罗德显然比任何人都要贪婪，他认为水仙的寿命应该以千年、以万年为单位才行。
也即是说，要让水仙成为和她母亲一样的神。
罗德很快想起了在白色大战中陨亡的哈迪斯。
只要将哈迪斯的冥王权能交给水仙不就好了吗？
没有人比哈迪斯更懂不死。
可是得到冥王的【不死权能】也就意味着需要履行冥王的义务，成为冥府的支配者才行。
毕竟水仙不是真正的机神，想要维持哈迪斯权能就必须从人类的认知与崇拜中汲取力量。
想要维持不死性，就必须成为真正的冥王。
抹消她的过去，以及
“需要解除你和她的父女关系……即使这样也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只要能让那孩子活下去怎么样都行！”
“让她取代哈迪斯，真亏你能想出这种方法呢……她一定会憎恨你的，我敢断言。”
罗德咬紧牙关，深深地埋下头：“拜托了，宙斯。把泊尔塞福涅之外所有机神的记忆都抹去吧。让水仙……成为真正的哈迪斯吧。”
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冥王意味着什么？
人类会唾弃她，没有人会为她奉上祭品、没有人会向她献上信仰，诗人不会歌颂她、英雄不会尊敬她。
她将会成为天生就无法被任何人所爱的女神。
就连身为父亲的自己也无法献上本该被她独占的爱。
但是罗德依然决定要这么做。
一方面是为了救急，想要尽可能地延长水仙的生命。
另一方面，则是他在心中早已经想好了补救的办法。
宙斯最终同意了罗德的请求。
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神王也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统治死后世界的神明。
就这样，罗德失去了女儿，水仙失去了父亲。
面对女儿的哭喊，罗德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没有道出真相的本意是让她能够更加坚强、让哈迪斯的扮演更加完美。
但罗德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一个月的女儿会对自己抱有如此惊人的热意。
哈迪斯她居然找到罗德，说什么愿意为他献上生命和未来，只要能够陪伴在父亲身边。
罗德又害怕又不知所措：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呀！水仙，你应该憎恨着我才对呀！
今天，我手震。
今天，我心痛。
为什么会这样？
我夺走了她一切，却依然被她爱着。
为何上天你要给她这种痛苦？
她究竟做错什么？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水仙……
水仙……
我、我、我、我真是好很爱你的，为何我总是会伤害到你？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水仙……请你忍耐这一万年的孤独吧。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罗德已经知晓自己的计划有多么愚蠢、多么自私。
但他还有补救措施。
所谓的那个补救办法，就是在神代结束之时……
当哈迪斯的不死性无法继续维持、当水仙的生命再度迎来终结之时。
罗德会杀死哈迪斯这一存在，他会让女儿吞下他的灵基
让水仙成为新的默示录之兽！
等价交换，用“罗德的死”换取“水仙的生”。
这无疑是完美的双全之法。
罗德将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女儿的永生。
水仙将得到渴求了一万年的东西父亲的爱。
“总有一天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你，将永劫不灭。”
……
……
……
“什……！？”
阿塔兰忒对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产生了错乱。
从罗德的胸膛喷出的，飞散着的赤色是鲜血。
少年用发光的左手在胸口凿出了一个大洞，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心脏、灵基一点点地挖出。
“不要、不要……父亲，不要啊……”
面对自己把自己心脏挖出来的这异常光景，哈迪斯流下热泪，紧紧地扯住父亲的手臂。
“不是这样的，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快住手呀！父亲！！！”
“……我最爱的女儿，水仙。”
罗德挖出了绯红的灵核，然后一只手握住哈迪斯的肩膀。
他一边吞咽从肺部涌出的鲜血，一边说着。
“我无法补偿过去对你犯下的罪恶，是我的执念让你受尽了磨难。
我是一个差劲到极点的自私父亲，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个废物。
我明明知道你根本不在乎能活多久，只是想要留在我身边而已……但是我依旧一直逃避着面对你的想法。
我果然从来变过，是个一直沉浸在自我满足里的家伙。
水仙……你说的没错，我是世界上最卑劣的胆小鬼。
即使如此……也请你收下这个，我唯一能够献给你的东西，就是我的生命。”
能够给予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自己的全部。
野兽的力量，永恒的生命，圣剑的荣光……
为了你，让我献上自己的一切也无妨。
哈迪斯哭泣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父亲是爱吾的了，所以已经够了……不要啊！”
“还不够！”
和一万年前时父女离别的那一幕如出一辙，罗德不给女儿任何反抗的机会，将灵核塞入了哈迪斯的胸口。
“从今往后，我将与你合二为一，我会永远与你同在。”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那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跪倒在地上，发出悲鸣。
那并非来自肉体的痛楚，而是精神抗拒的悲鸣。
想要拒绝父亲的灵核，但却做不到。
因为她是流淌着罗德血脉的亲生女儿，理所当然地对默示录之兽的灵核有着最完美的肉体适性。
兽的灵基刚刚进入少女的体内就直接吞噬了哈迪斯的灵基，如今已变化为血肉，成为了一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就这样，冥王哈迪斯死去了，被圣剑使罗德杀死了。
从今往后，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虚假的冥界女神哈迪斯，也没有默示录之兽·罗德。
只剩下继承了罗德一切的女儿，默示录之兽II世·纳西索斯。
“为什么……”
面对阿塔兰忒茫然的询问，罗德微笑着回答道：
“阿塔，我必须感谢你。我险些迷失了自己的目标。希腊神代明明已经快要结束了，只剩下几百年了……但我却依旧不能下定决心。
最近几年，我越来越害怕死亡……有时候我在想着，水仙她活了一万年应该已经活够了吧？自己已经没必要再这样做了吧？
但是直到亲眼见到你我才知道，我必须这么做……作为抛弃了女儿的父亲，我必须完成自己的赎罪才行。”
噗通。
罗德倒在了哈迪斯的怀里。
“父亲！！！”
少女紧紧地抱住少年的身体。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吾现在就把心脏还给您！不可以、不要死啊！”
哈迪斯学着父亲的样子，想要用手挖开胸膛，但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凿穿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您做了什么！？”
罗德伸出手按下少女的手臂：“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会心疼的呀。
好不容易才长成如此标致的美人，如果在身体上留下伤疤了该怎么办。”
“父亲！！！”
“啊啊……我好幸福……”
在这亿万年的生命中，罗德曾经幻想过无数种的死法，但恐怕再没有比死在女儿怀里更幸福的结局了。
罗德的面容迅速失去血色，但表情十分安详：“水仙……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你母亲，被你囚禁在冥界的这几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不论是在牢狱中被你拷打还是被你辱骂……对我来说都是这漫长而无用的人生中无可替代的、最幸福的回忆。”
这并非谎言。
直到再度见到哈迪斯，罗德才理解至今为止的一万年自己都是行尸走肉地活着。
是她让自己重新找到了活着的实感、幸福、意义。
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对于罗德来说，给了他哪怕只有几天真正幸福时光的水仙，为了她而死一定是无比值得的。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今后请不要再踢男孩子的两腿之间了，我和你母亲都会伤心的。
“”
哈迪斯哑口无言。
巨大的绝望与巨大的幸福几乎要将她压垮。
这一刻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一边拼命地挖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哭泣。
“都是吾不好！我总是这么任性……总是在父亲面前说想要您的爱、想要证明爱，才会让您变成这样！
吾真正想要的不是父亲证明您的爱，而是和父亲生活在一起！
对不起……吾是个坏孩子……呜呜呜呜……”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所以别哭了，水仙。”
罗德抚摸少女的脸颊。
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那是生物无法逃避的命运，那是死亡的召唤。
身为穿越者的自己死后意识会变成什么样呢？
没有系统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会直接死亡吧。
但是，我的灵魂将会与最爱的人同在、永在。
这样就好了。
“呼呼……”
在这种情况下还思考着这么微不足道的事，罗德的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
算了，反正已经是最后的弥留了，就让我奢侈一把，向女儿撒娇一下吧。
罗德用脸蹭了蹭女儿的胳膊，厚颜道：“水仙……你能够再抱紧我一些吗……爸爸好冷喔……”
“不要。”
“哎？”
罗德微微仰头，看见噙满热泪的黑长直少女瞪着自己。
“吾不准你死，父亲。”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宠溺的微笑道：“水仙……别说这么任性的话，好吗？
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心愿，所以就让我今后和你同在吧。”
罗德的死已经是必然。
虽然他拥有着将人类复活的力量，继承了罗德全部灵基的水仙同样拥有这股力量，但那复活的奇迹也仅仅是局限于人类这个生命层级。
就像凡人无法复活凡人，一个高位存在想要复活另一个和自己同等力量的高位存在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罗德也好，水仙也好，都不可能做得到。
“吾不要！！！”
少女抱住罗德的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道：“吾绝对不会让您死的，父亲。吾要父亲今后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一直！”
“泊尔塞福涅说的没错……水仙，你果然和我很像。又任性又固执，蛮不讲理又贪得无厌，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少女露出淡淡的羞涩笑容：“是吧？我果然和父亲一模一样吧？因为吾是父亲的女儿呀！”
罗德紧紧握住水仙的手，与她五指交缠：“真头疼啊，真高兴啊。”
看到成长到这么出色的女儿……变得稍微有些不想死了。
“嗯……吾也好高兴啊，父亲。”哈迪斯嘟起嘴唇，“所以不准死！”
“……可是。”
被那双美丽而坚毅的紫眸吸引，罗德下意识地问道：“水仙……你有办法吗？”
“嗯。”
少女拭去泪水，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罗德枕在她的大腿上，静静地说道：“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多向你撒娇……救我。”
“是，父亲！”
这么说着的水仙露出欣喜的表情，随后将修长的素手放入了已经空空如也的少年胸腔。
渐渐地，从罗德那被挖开的胸腔中，红色光芒绽放出来。
她是打算重新制造一个灵核吗？
罗德微微皱眉：不行……那种事情是没用的。
很遗憾，就算重新制造出一个神灵级别的灵核对我也没有意义。
一个灵基要固定罗德的精神与灵魂、以及几十亿年的记录，必须得是与默示录之兽同等级的核心才行。
那种东西，就算是已经继承罗德全部力量的默示录之兽II世·纳西索斯，也办不到。
少年闭上双眼，微微叹息：算了，这里就不要打消她的积极性了吧……
“……嗯？”
蓦然间，罗德感觉冰冷的身体正在涌入热量。
不断被剥离的生命力如今却在一点一点地回到的他的体内……这不可能！
666的权能中并不具备这种等级的复活力量才对啊！？
“这可不是复活之类的东西喔，父亲。”
就像是心意相通一般，女儿理解了父亲的困惑。
少女用饱含爱意的甜美声音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父亲您，但这是比【复活】更加高贵亿万倍的行为。”
“……啥！？”
有一种被突然得到外挂的女儿当做垫脚石的感觉，罗德的心情非常微妙。
“父亲、父亲……吾最爱的父亲……”
漆黑少女缓缓俯下身。
像是要用身体温暖寒冷的他一般，少女温柔地将父亲小小的身体拢入已经长大成人的女性怀抱中。
“吾会向您证明，父亲让吾在冥界度过的一万年绝不是无意义的……”
罗德微微张开干燥的嘴唇，诧异道：“我对你犯下的罪、我的过错，不是无意义的吗？”
“嗯。”
少女毅然断言：“父亲没有错，父亲不会错……现在，就由吾来证明这一切。”
“……水仙。”
女儿的呢喃耳语是如此温柔甜蜜，让罗德联想到摇篮曲，整个人都深深陶醉于她的爱意之中。
至福感占据了每一枚细胞，无比困倦。
喜悦充斥至意识的各个角落，快要升天。
“吾是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没错。”
“但，绝不是什么默示录之兽II世之类的没品名字喔？”
少女露出柔和的笑容，用娇艳红唇亲吻着罗德额头，悄然诉说。
“吞下了冥王灵基的吾，继承了父亲灵基的吾，将这两个灵基合一之后……会是如何？”
“吾理所当然将会成为至高无上、唯一无二的大女神。”
骤然间，冥界天地变色，虚假的地下天空竟出现了美丽的宇宙星辰。
那星辰天幕如纱一般，披拂于少女雪白的肌肤之上，变成了华美的晚礼服。
明明在向罗德灌输魔力，但少女的灵基反应却不断地增强，超越了此前任何一个时刻。
“吾是父亲。”
“吾是父亲的女儿。”
少女轻声呢喃：“然后，吾将成为父亲的母亲！”
罗德瞪圆了双眼：“啊……？”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尽为吾之罪恶。”
“死亡、嘲笑、噩梦、魔鬼、厄运、纷争、忧郁、睡眠、恶德、衰老、高天、情欲、复仇、诈骗、腐烂、毁灭、命运
皆为吾之子嗣。”
“吾乃光之负面、暗之本源，吾乃此世万般一切灾厄之母Beast VI，倪克斯。”
原初的夜女神抚摸着少年脸颊，幽幽倾诉。
“来吧，父亲……在吾的温暖胎内幸福降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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