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的深夜。
罗德左手捋着埋头用功的阿塔的兽耳,右手则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尾巴。
平时如同雌狮般迅速、凶猛的希腊女猎人,此刻却温顺得像趴在主人腿上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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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塔兰忒抬起染上一层水雾的美眸,看到丈夫露出的松弛表情之后,又重新回归到工作当中。
“……呼。”
坐在星空下的青年微微眯起双眼,吐出一口浊气。
我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罗德眺望远方,偷偷地想。
啊……幸福到好像要出幻觉了。
大脑涣散的罗德远远看到北面方向有一道闪耀的光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啊咧?那个该不会是……”
……
……
……
半小时前。
在塞弥拉弥斯的空中庭园攻破米雷尼亚城夺走大圣杯的同时,黑之Rider也背叛千界树、投入了天草阵营。
这一点,他的御主还并不知晓。
阿维斯布隆接通了念话通道,向前御主罗歇发送念话。
虽然Master和Servant之间的关联已经断开,但是在魔术道具的辅助下,进行这样的远距离通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罗歇,你能听到吗,罗歇?”
“老老师!?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还活着!”
尽管传来的只是念话,但也能清楚地听到罗歇那动摇不已、甚至是含着抽泣的声音。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毕竟是自己跟Servant的契约突然断绝了,也难怪他动摇到这个地步。
“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现在无法说清楚详细的事情经过,但是你大可放心。现在你对我来说也依然是很重要的存在。关于接下来的作战,我想把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来完成。”
“是、是的,老师!是什么任务呢?”
黑之Rider把身体倚靠在一具魔像上,一边在空中庭院滑行一边以念话向前Master呼唤道:
“抱歉,我想让你帮忙从我的工房里把【炉心】带出来。看来现在终于到了启动宝具的时刻。”
“……我明白了!”
在匆忙地应了一声后,罗歇就中断了念话。
接下来,如果黑之Archer到达城塞的话,罗歇说不定会知道Rider已经背叛的事实。
但是即使如此,罗歇恐怕还是会照自己的吩咐赶过来。
Rider怀抱着这样的确信。就算真的相信自己背叛的事实,对自己怀抱着憧憬的少年也一定会赶过来的吧。
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Rider不由得苦笑起来。
讨厌人类、讨厌小孩子的自己,在这个最后的关头却不得不信赖别人。
所谓的人生就是讽刺和背叛的连续,要实现梦想总是必须克服极大的障碍
但是,阿维斯布隆在悲观的同时却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工匠总是会在创造出来的东西中注入自我,那是灵魂,是信念,是尊严,也是技术。
而他注入的则是不同的东西,那便是信仰心。
所以,既非灵魂也非信念,他除了继续创造魔偶以外其它什么也不在乎
……
……
……
开始撤退的空中庭园。
狮子劫界离以跟外表相反的敏捷迅速奔跑着,跟红之Saber准备一起从空中庭院逃脱出去。
“啊啊,可恶,果然是没有那么顺利啊……!”
“嗯?Master,有什么必要叹气嘛。”
“那当然是要叹气了啊!可恶,由Servant当Master什么的,犯规也该有个限度吧。而且还是Ruler?第三次圣杯战争的幸存者?啊啊,真是糟透了!”
跟他并肩而行的红之Saber则不以为然:“这样简单明白不是很好嘛,总之只要把全员都视为敌人就好了吧!”
地板晃动,空中庭院已经开始上升了。
“好,Master,我们要脱离这里了!”
“喂喂,稍微等”
还没等他回答,红之Saber就放出狂风把狮子劫的身体吹了起来,二人一同就这样逃离了正在上升中的空中庭院。
“我、说、你、这个、太乱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没什么,不要紧的。不相信你的servant可不行喔!”
……
……
……
已经近乎完全毁灭的图利法斯森林,位于其最北段的湖就是约定的地点。
罗歇正操纵着行走用魔像使其全速前进,同时全身都因为内心的欢喜而颤抖着。
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圆桶状的巨大钥匙。这就是【炉心】,现在终于到了使用它的时刻。
A级别的对军宝具,至高无上的魔像【王冠·睿智之光】。
罗歇尽管身为一介魔术师,现在却获得了一睹其尊容的荣耀。
这如何能让人不为之欢喜呢,少年天真无邪地遵照老师的命令径直向前疾驰。
如今的少年,已经早就把圣杯战争什么的抛诸脑后了。
只要自己的Servant成功启动宝具,那一瞬间对他来说就已经胜利了。
“老师!!”
在那充盈着清澈湖水的湖边,阿维斯布隆就像往常那样轻轻点了点头,以此迎接罗歇的到来。
“这就是【炉心】了。没有问题……吧?”
“做的很好。”
“太好了。但是老师,这个【炉心】应该是很久之前做的东西吧?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起动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理由呢?”
听了罗歇的提问,黑之Rider却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把罗歇带来的炉心刺进地面,然后蹲下身子把双手浸泡在湖水中。
“……老师?”
阿维斯布隆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罗歇见状慌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于是,面对明净如镜的湖水,卡巴拉魔术师开始朗朗地吟诵了起来。
“生于大地,吞之以风,充之以水。”
那是为了给土块赋予生命的天之祝词。
“挥之以火,病魔散去。不仁为击碎自身之头盖,义即引导自身血脉流向清静。”
这片土地,这些树木,这个身躯,所有的一切都是奉献给主的供物。
“有如灵峰之巨大身躯,其坚牢堪比岩山。拥有守护万民、统治万民、支配万民之貌。”
这是对名声和力量都毫无追求的男人才能创造出的神秘境地。
“汝虽为泥团却并非泥团,汝虽为人类却并非人类。汝乃伫立于乐园之人,统治乐园之人。汝乃吾等的梦想,吾等的希望,吾等的爱。”
这是信仰的实体化、这是主之奇迹的再现背负着改写世界之重任的人偶。
“拥抱圣灵之名汝乃原初人类[亚当]是也。”
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忽然间“咕噗”的冒出了一个泡。
其身高大约为十五米,虽然确实很高,但也还没有到惊异的地步。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据说某个魔女所保有的魔像有着与此相当、甚至更大的巨大身躯。
恐怕从神秘的古老程度来考虑,反而是那个魔像更胜一筹吧罗歇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使用的材料虽然确实非常昂贵,但是其中的每一样都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东西。
如果要勉强说有的话,恐怕就是使用的都是持续存活的自然材料这一点了。
明明如此,对这个魔像,罗歇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无比的惊叹。
“这个,就是最忠实于原点的魔像……”
一只巨大的手臂从湖水中伸了出来。
原材料是岩石、泥土和树木全都是有着颇长历史的东西,是从来没有被用于城墙和木材的自然物。
达尼克为了搜集这些材料,足足花费了自己三成左右的资产。
不一会儿,那拥有古城般风格的上半身已经完全露出水面。
这时候,他的动作停住了。
是的,他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此。如果不让身体浸泡在这个湖里,这个魔像就连动都动不了……至今为止都是这样。
“那么,现在就开始装配【炉心】。Master,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
少年像忠犬般点了点头,然后他纤细的脖颈被Rider握住,整个人扔了出去。
“老、老师……?”
被扔到的地方是魔像的胸部,在触碰到自己的瞬间立即溶化的石头和泥土马上封住了罗歇的行动,只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吸收到魔像的内部
“那个,老师,这、这究竟是”
“……你还不明白吗,Master。在这个时候,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自己就是【炉心】这一点吧。”
被少年从心底里敬爱着的Rider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既然他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也就意味着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不足挂齿、不值一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对!
“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师!?炉、炉、炉、炉心!?为什么我要变成那样的东西!”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适合充当【炉心】的魔术师了。虽然达尼克曾经叫我用戈尔德来代用,不过你比他更合适。”
“你在说什么呢!?但、但是!但是!我!我是Master啊!是你的、是老师的Master啊!”
“的确没错。本来我是无法把你用作【炉心】的。但是,因为刚才红方的Master给我提了一个建议。所以嘛,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Servant了对吧?”
阿维斯布隆平静地说道,我啊,对于圣杯大战本身是没有太大的兴趣的啊。
“什、么……!?”
少年的脑内一片混沌,只有魔术师冷淡的声音不断进入耳中。
“不过要说对圣杯也没有兴趣,那也是骗人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启动这个宝具,我就是为此而响应召唤,为此而存活至今的。”
“幸好红方那边愿意接过Master的位置,所以这样的话还是把你用作炉心比较好一点。”
在近代的魔术师中,罗歇可说是跟魔像有着良好相性的顶级魔术师了,所以他才能召唤出阿维斯布隆,也正因为如此他是炉心的最佳人选。
“不、不、不要啊!我不要那样!不要!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开始溶化了。
构成罗歇的肉体已经开始一点点地溶解开来。
那是一种细胞级别的融合现象。
那些肮脏的木头和石头,都在慢慢地溶化、溶化、溶化
面对如此恐怖的情景,罗歇发出了惨叫声,同时拼命挣扎着四肢。
不,只是企图挣扎而已。但是,他的四肢已经变得几乎毫无感觉了。
他的下半身和两臂肘关节以下的部分,都完全被吸收到了魔像的内部。
“为什么啊,老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都尊敬着老师!我是那么的崇拜着老师!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正在默默地进行着什么作业的黑之Rider,突然回头说道:“我想你应该是非常了解我的吧。”
“咦?”
“阿维斯布隆,又名所罗门·伊本·盖比鲁勒。哲学家,诗人,卡巴拉术师。有厌世倾向,讨厌人类,体弱多病,有皮肤疾患大概是这么多吧。”
罗歇保持着沉默,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他到底还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呢
“辜负了你的期待真的很抱歉,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一生孤独,讨厌人类,也正因为这样才铸造魔像来作为消遣。
虽然最终来说我为此定下了【仿造主的存在】的目标,但直到死也没有能实现这个梦想。”
有人只是随手一挥,就开启了王冠之上的大门。
有人一生怀抱着梦想,但是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实现。
说白了,就是才能的不足而已
“根本性的才能不足,所以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牺牲”
“牺牲……”
“不管你怎么指责我、非难我也没有关系。你的确很尊敬我,也一直崇拜着我。你对我的感情确实让我感到很舒适,这一点是绝对没错的。”
但是,你仔细想想吧。
“我是一个讨厌人类的人,是有着厌世倾向的存在。正是因为不愿意跟人对上视线我才戴上这个面具,因为皮肤脆弱而穿上遮盖全身的衣服。为什么你会坚信我绝不会采用舍弃你的方案呢?”
“啊”
这样一来,罗歇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老师之间,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互理解的成分。
罗歇所知道的,就只有他是铸造魔像的天才这一点而已。
除此以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自己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割舍了他的其他方面。
所以,这其实是非常理所当然的结局。
彼此无法达成互相了解的Master和Servant最终获得败北的下场……仅仅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
“不……不要、啊……!不要啊!不要,我不要啊!救救我!救救我……不管是谁都好!不管是谁都无所谓,拜托了,请救救我吧!”
“不要,我可不想变成什么魔像,绝对不想啊。虽然我很喜欢制造魔像,但是绝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魔像”
惨叫声中,少年的心已经被涂成了一片空白。
罗歇所拥有的魔术回路、魔术刻印和令咒,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驱动【王冠·睿智之光】的能源。
罗歇的性命依然保留在现世中,但是他已经不再活着了。
他的心已经被彻底涂抹一空,他的脑部和肉体也融入了魔像之中。
……
……
……
“阿塔……”
罗德轻轻地喊着少女的名字。
阿塔兰忒抬起头来,露出紧张的表情:“怎么了,罗德……是不够舒服吗?还是我刚才咬到你了?……咦,脸色好难看啊你!”
青年什么都没说,只是无言搂住了她。
“……罗德?”
阿塔兰忒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少女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疲惫。
伸出手,温柔地抚摸青年的头发。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喔,罗德。”
“我弄错了。”
倒在少女怀中的魔术师喃喃,侧目看着图利法斯森林的方位,那里正在被光所笼罩。
那色彩与罗德在异界之门内所看到的相似。
那是卡巴拉生命之树的顶点的颜色,是神是【亚当·卡蒙】诞生的光辉。
“我本来以为那家伙不再是Caster职阶,就不会再执着于魔像的制造了,所以一直没怎么在意他。
我本来以为那个孩子是可以拯救的,还因此沾沾自喜……但没想到他依然如此执着于王冠·睿智之光……”
虽然总说暴怒是仅次于傲慢和嫉妒的大罪,但吊儿郎当活了漫长生命的罗德事实上是极少极少会生气的。
此刻,他非常生气。
大概是因为阿维斯布隆是与自己乃同一系谱的卡巴拉魔术师之缘故吧,他所犯下的恶行让罗德感到异常忿怒。
阿塔兰忒说:“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吧。罗德,你只是没能拯救他……”
他点点头。
“所以,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不是吗?”
阿塔兰忒露出理解的微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要杀了Rider。”
罗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用最恶毒的手段,否定他的梦想、人生,踩碎他的信仰……
我要让那个疯子在无尽的绝望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