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格洛斯特撞钟堂。
喧闹的妖精舞会结束以后,寂静降临了整座城市。
屋内亮起温暖灯光,地上则是铺着鲜艳的红色地毯。
待在房间里的人物分别是罗德、阿尔托莉雅、高扬斯卡娅,作为主人的谬瑞恩并不在场。
他们像是守护这份安静一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舞会散场以后,只有阿尔托莉雅被罗德单独带走,没有任何说明地被领到了领主的宅邸。
预言之子忐忑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置于双膝,轱辘转动的翠绿眼眸流露拘谨。
高扬斯卡娅坐在稍稍远离二人的窗台边,仪态端庄地单手托腮,透过蒙上水雾的玻璃眺望被黑暗笼罩的街道。
罗德是房间里唯一站着的,他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一样从书架上取出威士忌,倒入装有冰块的玻璃杯中。
烈酒的气息瞬间在整个房间弥漫,罗德完全不在意那惊人的酒精度数,仰头全部灌入喉中。
“……还请您适可而止一点哦。”
罗德微微皱眉,转向朝自己搭话的美女,摇晃手中的酒瓶和杯具。
“雅斯卡娅,真的不陪我喝一杯吗?”
“恕我拒绝,兄长大人俤,现在可不是淑女饮酒的时间了。”
“……什么嘛,真扫兴。”
罗德泄气地嘟囔了一句,继续将烈酒倒入杯中。
高扬斯卡娅一反常态地没有接受心爱哥哥的邀请,并非自律,而是她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她在为马上到来的友人而担忧。
就算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今晚谬瑞恩大人所做的一切也太胡闹了……
如果仅仅是预言之子和崔斯坦也就算了,还将兄长大人和其他妖精骑士也一并牵扯进来。
这绝不是可以一笑了之就轻易原谅的罪行。
谬瑞恩接下来会受到怎样的处罚?果然……要被处刑吗?
老实说太害怕了,根本不敢去观察兄长大人的表情……
在罗德一脸开心地喝下了第五杯时,房间的门被打开。
“呀!各位辛苦啦!大家都开心就好。”
不同于高扬斯卡娅妖艳的嗓音,少女的音色兼具可爱与优雅,宛若含苞待放的鲜花。
看到进入房间的娇小紫发妖精,高扬斯卡娅紧张地伸直了腰:“谬瑞恩大人。”
“罗德大人,可以也给我一杯酒吗?”
“当然没问题……来。”
谬瑞恩扇动翅膀飞到了罗德身边,带着明艳的表情接下酒杯。
见到她与形象不符地一饮而尽,罗德满脸生辉。
“不愧是妖精国第一的淑女,酒量真不错。”
“罗德大人的斟酒……这是只有摩根陛下才能享用的高贵之物,怎么可以轻易浪费呢?
唔……话说回来,就只有阿尔托莉雅大人一个人吗?”
谬瑞恩露出疑惑的表情,罗德解释道。
“薇薇安带着崔斯坦跟兰斯洛特返回酒店了。”
谬瑞恩佯装吃惊地说道:“已经回去了吗?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那位大人呢。”
罗德向瞪大双眼的小妖精狡黠地微笑,续道:“薇薇安本来是打算在舞会后找你好好谈一谈的……
「不过今晚玩的很愉快,这次就饶你一命吧,谬瑞恩。」那个人这么说了哦。”
“什么……!?”
出人意料的发言令谬瑞恩眨了眨眼。
“等、等等……不准备处刑我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个人不打算追究谬瑞恩今晚行为的责任。”
罗德向翅之妖精转述女王摩根的原话。
“「没有下一次了……若是今后做出忤逆我的行为,会把你像翅虫一样碾死」。”
“什么……?”
谬瑞恩维持着相同的表情又喊了声,惊讶得愣住了。
“?”
罗德狐疑地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谬瑞恩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激了。
虽说今晚的舞会有些出格,但谬瑞恩其实并没有罪孽深重到必须接受惩罚的地步……
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在谬瑞恩心中,女王是如此残酷无情的暴君吗?
真是的……既然这么害怕,又干嘛要在舞会上乱来啊。
“……哎!已经没事了吗?”
这时候,高扬斯卡娅惊讶地发出尖叫。
她抖动狐耳将视线瞥向罗德,后者点点头,再次重复道。
“就当做是陛下宽宏大量的恩赦,从心底感恩戴德吧,谬瑞恩。”
紫发妖精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是,我明白了……”
她抓起洋装裙摆,屈膝行礼道:“罗德大人,非常感谢您在那位大人面前的美言相助。”
“我可没有帮你说过好话。”
罗德掏着耳朵开口:“要谢就谢今晚的「薇薇安」是个天真的小鬼吧。”
谬瑞恩露出了略带悲伤的表情,淡淡说道。
“呵呵呵,将那位冷酷魔女转变为善良又宽容的小女孩的……不正是罗德大人吗?”
“那个……抱歉,你们的对话我从刚才开始就一句也听不懂哎?”
阿尔托莉雅实在忍不住而问出口,罗德则平静地表示“没什么,你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吧”。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今天一晚上都在跟女王摩根同行,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哼……罗德又在把我当笨蛋。”
当少年在预言之子身边坐下以后,她鼓起脸颊转过脑袋。
“那么,罗德大人,您把预言之子带到撞钟堂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
谬瑞恩的声音让紧张感在空气中渗透。
罗德看似漫不经心地伸手拨弄阿尔托莉雅的呆毛,开口对她说道。
“当然是关于这孩子要敲响的巡礼之钟的事情了。”
“呜哇,罗德,你说的太直接啦~这种事应该循序渐进才对嘛!”
阿尔托莉雅高声抗议,她原本的打算是下半夜偷偷爬到顶层敲响钟声。
谬瑞恩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少年问道:“这也是那位大人的许可吗?”
“嗯……究竟是怎样呢。”
罗德模糊不清地说道。
“总而言之,今晚大家都玩的很尽兴。
所以……就算格洛斯特会响起令人不安的钟声,想必也不会被放在心上吧。”
“明白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谬瑞恩朝罗德深深低头,将自己无比疑惑的表情隐藏。
居然允许预言之子敲响格洛斯特的礼钟!?
摩根陛下…………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等下我就带阿尔托莉雅大人去楼上敲钟吧。”
谬瑞恩用没什么干劲的低喃声补充。
她抬起目光,对上了一脸兴奋的阿尔托莉雅,无奈地继续说:
“不过话说回来,格洛斯特的立场并没有改变,这次的事情就当做是罗德大人的独断专行可以吧?
并不是我向预言之子交出了钟,也没有对女王陛下心生叛意…………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吗。”
谬瑞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预言之子,我今后不会给予圆桌军任何援助,只有这点请别会错意。
格洛斯特是以流行为第一要义的城市,在规则之下,妖精人类众生平等
但我基本上是讨厌人类的,所以我也讨厌圆桌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助伦蒂尼恩的。
而且,我在刚才已经决定了……我要守护这座不列颠。”
罗德:“?”
他跟谬瑞恩也算是2000年的老交情了,但今晚的她举止有些怪异。
这时候,阿尔托莉雅说道:“我还以为谬瑞恩不会抵触人类呢。
你也跟诺克娜蕾一样,憎……讨厌人类吗?”
“只有一个人类是例外的啦。”
突然从严肃变换为可爱声线的谬瑞恩,脸颊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艳丽酡红。
翅之氏族的少女偷偷瞥向罗德,却发现对方根本无动于衷,便生气地转过身子。
“好了,阿尔托莉雅大人,请随我来吧。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敲钟。”
“……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阿尔托莉雅望着谬瑞恩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
“并没有生气!”
“好、好吧,罗德,我们走。”
在预言之子看向身旁少年的时候,谬瑞恩刻意地拉高了音调。
“罗德大人请留在这里,只有预言之子一个人可以过来。”
“看吧……果然是生气了吧!”
……
……
……
一刻钟后,翅之氏族的钟声回荡在格洛斯特的宁静深夜。
继土之氏族和风之氏族,阿尔托莉雅敲响了妖精国的第三座钟声。
魔力……又变强了。
到第三次时,少女已经不再会有最初的新鲜感与兴奋,表现得很平静。
大约凌晨三点,罗德跟阿尔托莉雅与谬瑞恩告别,两人并肩走出了撞钟堂。
“罗德,今后有什么打算?”
在阿尔托莉雅刚打算这么问的时候,从旁到来的一个巨大影子将她吞没。
“巴、巴格斯特……!?”
预言之子下意识地仰起脖颈。
结果到头来。
即使阿尔托莉雅换上了崭新的礼装与高跟鞋,还是不得不仰望巴格斯特呢……
少女敲响钟声获得的小小希冀,在巨大的现实面前碎了一地。
巴格斯特如往常那般看也不看阿尔托莉雅一眼,对她身旁的男子说道。
“罗德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明白了,我们走吧。”
“……呀!”
阿尔托莉雅惊讶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被罗德握住了。
他们上一次牵手还是将近一个月前,罗德居然这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让阿尔托莉雅既高兴又难为情。
“我们接下来要去巴格斯特的领地曼彻斯特一趟。”
罗德的话将少女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我们?”
“我和你”罗德解释道,“巴格斯特好像有事情想要跟我们商量。
她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因为当时你不在场,所以我就顺便帮你答应下来啦。”
这么说着,少年露出让预言之子心跳加速的笑容。
顺便帮我答应下来……太、太乱来了吧!?!?
阿尔托莉雅目瞪口呆:“我们要去巴格斯特的家里?”
“没错。”罗德再次肯定。
“哎……可是,我的同伴们……”
“阿尔托莉雅,我刚才去了一趟你们所在的旅店,已经提前向你的同伴们发出过邀请了。”
金发的妖精骑士转过头来对预言之子说道。
“当然,我无法确定他们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话,前往曼彻斯特。”
“…………”
若是现在前往曼彻斯特的话,就意味着要暂时跟队友分别了。
独自前往妖精骑士的家中,这显然是非常不合理的危险做法,但是……
阿尔托莉雅看向了身旁的罗德。
应、应该没问题吧。
罗德一定会保障我的安全,而且巴格斯特也不是会拐弯抹角迫害别人的坏妖精。
再说,现在我已经敲响了一半的钟,变得很强了。
说不定比罗德和巴格斯特还要强!
……什么的,没可能的吧,哈哈。
阿尔托莉雅跟随罗德,登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不愧是礼仪周到的伯爵小姐,巴格斯特为他们准备的马车非常豪华。
战斗了一整晚的预言之子在屁股和后背陷入柔软沙发座椅之后,马上感觉到一股困倦包裹全身。
“……”
少女偷偷看向了身旁的泛人类史男性,罗德正在脱去外衣。
只见他把外套脱下来以后披在了阿尔托莉雅身上。
“早点休息吧,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我们大概会在明天晚上之前抵达曼彻斯特,在那之前你都可以好好休息。”
“嗯……嗯……”
阿尔托莉雅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双眼紧紧盯着罗德的脸。
半晌,她鼓起勇气说道。
“我可以靠在罗德怀里吗?”
说完这句话,少女便因为羞耻而涨红了脸颊。
“啊……不是,抱歉!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哈哈哈……噫呀!?”
罗德忽然伸出双臂把阿尔托莉雅抱了起来,然后将她放在两腿中间坐下。
“罗、罗德,你在干嘛!?”
在少女又羞又惊的尖叫声中,他的双臂温柔地环住她的腰肢。
“这样就可以了吗?正好我也想要一个抱枕。”
“…………”
阿尔托莉雅愣了愣神,然后红着脸小声嘀咕。
“哼……哼,反正跟充满女人味的崔斯坦还有摩根陛下相比,我又瘦又矮,抱起来一定很不舒服吧?”
“嗯。”
“……给我反驳啊,笨蛋!”
阿尔托莉雅高叫着,一个后仰头槌重重砸在罗德面部。
接着,预言之子微微侧过脸,轻声说道:“唔……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句道谢没能传达,抱着她的男人已经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罗德你还是小孩子吗?”
阿尔托莉雅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把脑袋倚靠在宽阔而结实的胸口,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感觉……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呢。”
今晚一定又会梦见那个悲伤的故事吧,预言之子偷偷地想到。
来自泛人类史不列颠的,神代最后之王的传说。
每当阿尔托莉雅敲响一座巡礼之钟,她就总会梦见那位王的故事。
非常的悲伤、孤独、非常的不知所措,醒来时的阿尔托莉雅总是会感到非常空虚。
但这次不一样了……
有罗德在我身边的话,感觉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因为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晚安,阿尔托莉雅。”
车厢内的光亮渐渐熄灭,罗德将预言之子紧紧拥入怀中。
“嗯,晚安,罗德。”
阿尔托莉雅阖上双眼时,肆虐的廷塔杰尔的风暴[恶意]消失了。
终于找到了,一直守望着我、只属于我的星辰。
只要他在我身边的话……
今后他也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