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刻都没有为莫德雷德的「死亡」哀悼，立刻来到战场的是灰色的圣枪使，格蕾。
“我也会……全力以赴……！”
用非常青涩的声音含糊不清高叫着的少女，挥舞着苍白镰刀朝阿尔托莉雅冲了上来。
预言之子没有迟疑地上前迎战。
死神之镰[GrimReaper]与选定之杖连连对撞。
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打起来了。
在莫德雷德倒下以后，预言之子这边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场面变成了5对1，但是
却没有人上前帮阿尔托莉雅的忙。
金发的乐园妖精与灰色的斗篷少女互不相让地进行白刃战，而阿尔托莉雅的同伴们只是在看着。
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察觉到了，这位用兜帽遮住脸庞的少女只是一名孩子。
但这并非他们没有插手的根本原因。
在激战的格蕾与阿尔托莉雅之间，散发出一种无法让他人涉足的氛围。
灰色少女挥下满盈魔力的巨镰，预言之子挥扫同样溢出光辉的法杖。
魔力在空气中激出四散的火花。
镰刀与选定之杖不断碰撞又弹开，甚至在众人眼中呈现出了残像。
哼……我可不会对你手软！我已经从罗德那儿听说了哦！
阿尔托莉雅将魔力灌输到全身，提高自身的身体能力，咬紧了牙关。
你就是那个吧……跟奥伯龙一样，叫做英灵的那个！
在泛人类史中名为英灵、从者的存在，罗德说他们是不可以用外貌来进行判断的。
虽然你似乎比我还要年幼，但内部实际上已经是个老婆婆了吧！
不知怎么的，阿尔托莉雅在第一眼见到格蕾之后，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斗争心。
对方想必也是一样，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一股认真与拼命的劲头。
阿尔托莉雅的猜测并没有错，个性温和的格蕾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激昂。
自从阿尔比恩事件以来，罗德每年夏天都会去时钟塔住上一段时间。
在伦敦生活的日子里，格蕾也接受了罗德的武术和魔术指导。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格蕾跟阿尔托莉雅一样，罗德也可以算作她的老师
这场试炼，是罗德的两位弟子之间的较量。
但是，这或许也并非她们二人比平时更认真的真正原因……
若是比较两者的魔力量，毫无疑问是乐园妖精压倒性的有利。
如今的阿尔托莉雅已经不再是连下级妖精都比不上的弱小妖精，若是以英灵为标准，她至少是一流的水准。
但是，格蕾这边拥有更优秀的战斗技巧。
拥有来自止境的武具，拥有来自罗德的加护，以及最重要的是……这具亚瑟王的肉体[容器]。
依靠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变形机构以及罗德亲传的战斗技艺，格蕾跟预言之子不相上下地交锋着。
毕竟预言之子一路以来都有同伴作为前排保护，像这样长时间的1对1白刃战还是头一回。
刺耳的连续金属撞击声不断响起，她们一时之间难以分出高下。
谁都没有取得任何优势，乍看之下是如此，但
阿尔托莉雅很难跟上格蕾的神速行动，因此不得不耗费更多的魔力。
灰色少女手中的武装时而以巨镰劈斩，时而变化为巨锤，时而又变形为大盾，甚至还能变为回旋镖。
千变万化的战斗方式让预言之子苦不堪言。
然而，这微小的劣势也只是暂时的。
预言之子睁大了翠色的双瞳。
她不会永远无法跟上灰色少女的身姿。
眼睛会渐渐适应，掌握战场上的一切视觉资讯。
即使是难以追上的高速斩击，又或是违背正常物理法则的动作，都被映在预言之子的这双妖精眼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尔托莉雅心中暗忖。
跟刚才被我打倒了的圆桌骑士莫德雷德相比，你的实力还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十秒，再过十秒，这双让我吃尽苦头的妖精眼就能调整完毕。
只要一度适应，就是我的胜利！
突然间，格蕾向后跳跃，与阿尔托莉雅拉开距离。
手中的巨镰再度魔力鸣动，这是变形的预兆。
但是阿尔托莉雅看清了。
这把奇怪的武器接下来将会变形为何种形状，我已经了然于胸！
是回旋镖
就在这么想的少女扬起嘴角的瞬间，一阵恶寒窜过背脊。
“Gray……Rave……”
灰袍少女的喃喃低语，令阿尔托莉雅浑身激烈战栗。
“！？”
下一个瞬间，格蕾手中的武装变成了至今为止都没有过的形状。
是美丽的光辉之枪。
其造型有如此刻屹立在世界尽头的雷光之柱一般，仅仅是呈现在阿尔托莉雅面前就夺走了她的视线。
直到此时，预言之子才明白那位试炼之神的话语。
【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继承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低垂着头的少女，双唇继续呢喃。
“Crave……Deprave……”
物理法则产生了动摇。
方圆数百米的所有魔力都在刹那间遭到吞食。
就彷佛要将神代地表的一切大源都纳入枪之螺旋中那般势头，就连选定之杖也发出了哀嚎。
少女唤出解除封印、呼唤终焉的祝言。
“……圣枪，拔锚。”
“阿尔托莉雅！阻止她！绝对不能让她解放宝具！！！”
远方传来了同伴焦切的高喊。
……这种事，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明白！
阿尔托莉雅皱紧眉头，将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魔力都注入了选定之杖。
双手紧紧握住杖的后端，把凝聚在杖头部宝石之中的魔力不断增幅，然后……
就像投石索一样，就像击打棒球一样，猛烈地打飞了出去。
“！”
经过二段加速的魔弹比正常发射更加猛烈、迅速，一直线地朝灰色的圣枪使迸射而去。
另一边，被解封圣枪抽空的不仅是大源中的魔力，还有格蕾的小源以及她的注意力。
当她注意到朝自己飞来的魔力炮弹，为时已晚。
来不及做出任何回避，选定之杖投射的魔弹正中格蕾纤细的身体。
圣枪的解放被打断，少女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嘭！
伴随巨响，飞出十数米的格蕾掉落在一片废墟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扶着龟裂的墙，摇晃着颤抖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试图重整架式，但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又重新跪倒在地上。
胜负已分。
格蕾的败因，是不应该在没有空间的情况下强行解放圣枪。
就算从罗德那里常年接受了丰富的战斗训练，亦拥有亚瑟王的肉体与圣枪，但她的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与跨越了无数修罗战场的阿尔托莉雅相比，她未免过于稚嫩。
最为重要的是，阿尔托莉雅可不是那种会跟对方堂堂正正进行宝具火力对决的天真少女。
“干得漂亮！…………阿尔托莉雅？”
预言之子的同伴们正准备庆贺的时候，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劲。
阿尔托莉雅呆然站在原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
刚才的感觉，错不了。
虽然已经晚了，但妖精眼终于察觉到了。
这位跟自己激烈交锋、差点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少女她是活生生的人类。
阿尔托莉雅先入为主地认为，在试炼场中等待自己的一定会是泛人类史名为英灵的强大存在。
就算不及那位叛逆骑士，至少也是在历史中留下过名声功绩的强大战士。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是Lancer，也不是Caster，而是魔术师，是人类的女孩子。
生活在没有灾厄的和平异世界[泛人类史]，年龄那么幼小，却拥有如此惊人的武技。
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埃克托的工坊里跟巴格斯特斗嘴。
身体那么纤细，承受了选定之杖的火力全开
肯定伤得不轻！
“喂……你没事吧！”
阿尔托莉雅高喊着朝格蕾跑了过去。
“我马上过去，你在那里待着不要动！”
预言之子快步赶到人类少女身旁，没有片刻犹豫地为刚才还激烈争锋的少女展开治疗。
从伤口处散发的光辉包裹了两人。
“…………”
在疗伤的期间，格蕾一直沉默不语地侧过脸、垂着头。
她难道非常怕生吗？还是说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的容貌？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阿尔托莉雅无暇多想，继续施展治疗魔术。
而在格蕾的伤势有所好转以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罗德那个笨蛋……究竟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会让人类的女孩子来到这种地方？
太过分了吧？下次见到他绝对要狠狠揍他一顿！”
“那个……不是这样的。”
沉默的少女为罗德辩解道。
“不是罗德哥……师父的要求，是我自己主动提出跟莫德雷德小姐一起过来的。”
“为什么啊？”
阿尔托莉雅不解地询问，少女却支支吾吾不再吭声。
阿尔托莉雅生气地鼓起脸颊：“果然是被胁迫了吧……差劲，太差劲了。”
“真的不是这样！”
少女猛然抬起头来，发出的声音带有强烈的感情。
“是我主动提出的，师父他也非常困扰！我的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被坚定而充满意识的灰色眼眸瞪着，阿尔托莉雅愣着点了点头。
“啊，是，是这样啊……不好意思。”
格蕾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连忙向她道歉。
“没事的啦，没事的啦，我没有放在心上的。”
阿尔托莉雅笑眯眯的摆手。
“伤已经好了哦。”
“谢谢您，阿尔托莉雅小姐。”
灰色少女摘下了兜帽的一部分，并向她表示感谢。
二人相视一笑。
笑到一半的时候，阿尔托莉雅的表情凝固了。
她瞪大双眼。
直到这时，乐园妖精才第一次看清楚藏匿在兜帽下方的容貌
与自己一模一样。
……
……
……
试炼结束后的短暂休息时间。
传说中的圆桌骑士莫德雷德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阿尔托莉雅跟格蕾则坐在她的身旁闲聊。
灰色少女轻轻触碰自己露出的脸颊，突然开口道。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跟你有着同样的脸吧。
莫德雷德是亚瑟王的儿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类也会拥有这张脸……”
“不……我没有这么想过哦。绝对没有……哈哈哈哈……”
阿尔托莉雅嘴上说不在意，但僵硬的演技早已出卖了她。
格蕾淡淡道：“这张脸其实不是我本来的脸。”
“哎……？”
预言之子露出有些痴呆的表情。
“我的家系……是有能力使用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人创造的。”
格蕾接着把变回立方体的圣枪捧在手心，以平稳的语调说明道。
“罗德哥……师父说，我的祖先也许是魔女的后裔，但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他也无法断言。”
“我的家族相信，只要创造出和昔日的持有者一模一样的
不只长相，如果连四肢与肌肉结构，甚至是内脏与血管都彻底模仿原版的人，就能使用圣枪。”
当然，据说那位英雄拥有许多现代失传的神秘基因，不可能完全模仿。
但格蕾的祖先相信，即使只彻底模仿英雄属于人的部分，应该也能发现某些光明。
他们持续忍受长达数百年，说不定超越千年的失败，究竟是怎样的疯狂？
在如诅咒般绝对遵守此一信条的尽头，历代的当家们看见了什么？
“这个尝试在十年前真正成功了。”
十年前，理由不得而知。
至少在出生时，格蕾应该只是资质不错，一如往常的失败作。
可是，十年前。
儿时的格蕾的脸，从那一天起大幅改变。
虽然确实保有从前的风貌，虽然相似，但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变成不属于我的他人脸孔。
不只是脸孔，格蕾明确地听见肉体本身逐渐改变的声音。
她听见与成长痛截然不同的痛楚让骨肉嘎吱作响，渐渐重组为不同的样子。
因为闷痛而难受得打滚，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的夜晚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
“怎么会……人工制造的脸孔，你是那位王的……”
阿尔托莉雅张大了嘴巴，不清楚该露出何种表情。
“抱歉……”
“阿尔托莉雅小姐为什么要道歉？”
“唔，你一定很讨厌自己的脸吧？”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她强烈的产生了这种感觉。
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说不定会恶心得吃不下饭。
“……”
格蕾沉默地戴回兜帽，接着突然话锋一转讲起了她跟罗德相遇的故事。
感觉有种炫耀的成分在里面，让阿尔托莉雅感觉莫名焦躁、坐立不安起来。
在讲到最后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变得不再平静。
“罗德哥哥说……他喜欢我的脸。”
“…………”
阿尔托莉雅无语了。
那家伙，白痴吗？
这种时候肯定得对女孩子说讨厌她的脸才对吧！
预言之子本打算替罗德擦屁股，好好安慰一下少女的时候，却发现格蕾清冷优美的脸庞第一次露出笑容。
“只有师父注意到了……我其实并非厌恶这张脸。”
“你原来并不讨厌吗？”
格蕾缓缓地摇了摇头。
阿尔托莉雅：……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啦？真的搞不懂少女心哎！
“我很害怕……”
灰色的她平静地喃喃。
“在跟师父相遇之前，我非常害怕照镜子……
感觉就像应该在很久以前死去的英雄的亡灵，将我的身体侵占了一样。”
“但是师父说，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不会有人能够占据我的身体。
虽然没办法将我的脸、我的身体变回原貌，但是格蕾依然会是格蕾。
「比起你的脸，我更喜欢你灰色黯淡的眼睛」
听到罗德哥哥那么说了以后，我发现自己变得不再害怕照镜子了。”
“…………”
阿尔托莉雅保持沉默。
少女抚摸着脸颊，接着诉说。
正如罗德所言，这张脸孔确实也残留着名为格蕾的少女的昔日风貌。
或许是她体内本来就流淌着先祖的血脉，长相本来就与传说之王相似。
就算没有发生任何变故，我的脸或许也会变得跟亚瑟王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格蕾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最近……我有时候甚至会感到庆幸。
自己因为这张脸而被师父宠爱着……稍微有些狡猾呢。”
阿尔托莉雅半张着嘴：“格蕾，你该不会是……”
“嗯，虽然是没有结果的恋情……但我喜欢罗德哥哥。”
不等她说出问题，少女就率先回答道。
“不过……在弟子对决中败给你的我，果然还很不成熟……
虽然这具身体因为圣枪的影响已经很接近大人了，但我还是一直被罗德哥哥当做小孩子看待。
今天也是，因为娇惯着我，所以把我带到了这里……不，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啦，真的！”
看到嘟起嘴唇的乐园妖精，格蕾连忙解释。
“总、总之，非常感谢您的指导，今后我也会继续精进自己，阿尔托莉雅小姐。”
见到她深深鞠躬，阿尔托莉雅也连忙摆手。
“哪里哪里，我才是！格蕾，感谢你和圣枪饶我一命！
哎呀，差点就被干掉了呢……但是罗德也是很宠我的哦，会把他最爱吃的胡萝卜挑出来给我。”
预言之子趾高气昂地叉起腰：“哼，别误会了，你这个根本不算什么啦。”
“是、是的……”
之后，少女们又聊了许多同龄人的话题，直到妖精国的黄昏即将迎来尾声。
两人联手把莫德雷德抬了起来。
格蕾把叛逆骑士的胳膊担在肩上，与阿尔托莉雅做最后的告别。
“请多保重，异世界的亚瑟王……多亏了您，我也好像变得自信了一些。”
就这样，阿尔托莉雅的第一位泛人类史同龄友人兼情敌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漫长的沉默过后，阿尔托莉雅走向了她的同伴们。
“大家~~~试炼也通过了，我们去敲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