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跟随宫本伊织来到了目的地。
地点是位于上野的一座破败的小寺院。
屋顶破落不堪，地面也是坑坑洼洼。
佛像、灯盏、梁柱……没有一样是完好无损，院内到处都是漆黑的烧焦痕迹，唯有新生杂草十分丰润。
寺院里早就没了人迹，罗德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他猜测大概是仪式初期的战斗造成，又或者遭到了妖魔的袭击。
“这里是……我和武尊与Rider战斗时造成的破坏。”
宫本伊织像是看出了少年思考般，向他解释道。
“这样。”
罗德对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兴趣，伊织则环视周遭的狼藉光景继续说道。
“Rider果然是强敌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她那样强大的武士。
就算是在更早一些的战国时代，她也说不定能够单骑横扫关原战场吧。
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怪物这就是英灵，直到现在我对他们的强大都还没什么实感。”
宫本伊织今天话有些多，是因为Saber和香耶都不在身边的缘故吗。
“伊织，这些天你人都去哪里了？”
罗德直入主题，向他提问。
“因为你一直没回长屋的缘故，香耶这些天到处在找你。
整个江户都跑遍了也没见到人，她都快要急死了。
既然还活着至少也要去我那儿报个平安吧，太过分了哦？”
宫本伊织道：“我这几天都住在郑成功那里，在赤坂的战斗中受了伤，直到昨天才把伤养好。
这还得感谢郑成功为我提供医师和道士，还给了我他的魔术礼装……香耶还好吗？”
“没什么精神呢……喂，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罗德嘟囔道：“香耶整天在我耳边嚷嚷说「哥哥和Saber小姐是不是私奔了，如果他们是去私奔就太好了」之类的话。”
“武尊他……”
提起Saber，宫本伊织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罗德道：“啊，我已经从杀人凶手那里听说了。
Saber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是带着微笑回归座上的。”
“…………是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宫本伊织重重地点头。
“Saber最后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Saber最后……”
宫本伊织顿了顿，然后说道：“他让我不要在意他的死，打起精神、继续继承他的意志，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共同的心愿？”
“破坏盈月，让江户恢复和平。”
伊织诉说的日本武尊的结局，让罗德挑了挑眉。
“真意外……那家伙可不是会把自己的使命强行托付给别人的人啊。
生前的日本武尊，总是默默完成着周围人给予的使命，一次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任务。
然而，这样的他却在最后把自己的愿望托付给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伊织，只有你是特别的Saber他真心把你当做朋友对待。”
“谢谢你能这么说，罗德。我也把武尊当成最重要的朋友。”
宫本伊织低下头，以至于旁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罗德对情绪有些低落的青年说。
“本次仪式没有能够留到最后的御主，盈月之器就由我这边回收了。
我暂时关闭了它的机能，应该不会再吸引妖魔进入江户了吧。
城内现在还残留着不少怪异，都是些弱小的妖魔，这边我已经拜托给泰福去处理……”
“Ruler，你打算怎么处理盈月。”
宫本伊织打断了罗德亢长的发言。
“这个嘛，当然是用最专业手段来处理……”
青年以追问到底般的气势继续：“具体是怎样？”
“…………”
看着伊织认真的表情，少年的嘴角浮现微笑。
“真敏锐呀……不愧是宫本武藏的弟子，我打算独吞盈月，用它完成我的目的。”
……
……
……
厄菲美洛斯听从主人的话返回了家中，刚一到家，就受到了家里其他女性的团团包围。
“刹那小姐，罗德昨晚带着你偷偷溜出去幽会了？”
“不……主人昨晚是在吉原过夜的。”
厄菲美洛斯向女孩子们说明了昨晚的情况。
“罗德呢？”
“主人在离开吉原的时候被其他人叫走了。他说中午之前会回来，让我们等他一起吃午饭。”
“这样啊……我明白了，刹那小姐也可以来厨房帮忙吗？”
“嗯，请尽管吩咐吾。”
厄菲美洛斯握紧两手，表情认真而又跃跃欲试地说道：“吾很擅长切割蔬菜和水果的。”
“不行……让你切菜的话又会像之前那样把整个厨房切碎的，今天就来帮忙洗菜吧。”
“是……”
喀耳刻拉着耷拉脑袋的厄菲美洛斯向厨房走去，这时候一旁的香耶突然问道。
“罗德君是跟谁一起走的？”
“宫本伊织。”
“哥哥！？”
小笠原香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少女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丢下手中菜刀，顾不上众人的呼喊跑出了屋子。
……
……
……
“真敏锐呀……不愧是宫本武藏的弟子，我打算独吞盈月，用它完成我的目的。”
“对你来说，盈月之器也有价值吗？”
宫本伊织非常不解：对于像罗德这样近乎全知全能的存在……劣等的愿望机依然有价值吗？
“「价值」这一概念，在你们[人类]来看往往都是因人而异的。
同一件物品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价值……也就是【衡量】。
但是我不同价值是由我来【定义】的。”
少年如此说，并抬起右手让盈月显现、漂浮在半空之中。
注视着它，罗德愉快笑道：
“毕竟无论是怎样的【力量】或【奇迹】，到最后都只有是否与我相称的问题。”
至今为止，罗德在无限的平行世界中参加过的圣杯战争次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三位数。
在数百次的仪式当中，他见证过跟盈月相似的劣等愿望机，也见证过甚至还不如盈月的黄金魔力块。
他遇到过与冬木圣杯战争相同的黑化天之杯，也捧起过与图利法斯大圣杯一样的无垢天之杯。
不过在罗德眼中，所有的圣杯无论是否能唤出真正的奇迹都是些毫无价值之物。
只要罗德愿意，他的一个念头就能生出凌驾第三法的奇迹。
魔法对他来说已经仅仅只是个没有意义的名词。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盈月？为什么你如此偏爱这个世界？”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罗德淡淡地说道：“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偶然」和「心血来潮」吧。”
宫本伊织咬紧了牙关：“心血来潮……香耶也是你的心血来潮吗！？”
“当然是心血来潮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有特别之处的女孩嘛。”
“！！！”
宫本伊织当然很清楚妹妹是个除了稍微有些可爱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女孩，但这种话从香耶心爱的男孩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伤人。
罗德歪着头望向天空：“我和香耶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正在跟街边的混混吵架，而我则在路边看热闹。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来着，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是香耶她这边主动招惹对方，因为看不过去他们的恶行。
我当时就在想，真是个傲慢的小鬼，仗着自己武士女儿的身份尽做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我不小心看到了小笠原香耶的未来她今晚就会被混混们尾随报复，拖进巷子里轮番强暴。
但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买点酒回家吧。”
宫本伊织：“…………”
“结果我走到半路上突然临时起意，折返回去砍掉了混混们的手，并因此跟香耶结识、后面还认识了你。
跟香耶进一步接触之后我才发现她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现在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我是真心爱着香耶的哦，她愿意成为我的妻子真是太好了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但是我并不认为我当时救下香耶是什么必然的宿命……那只是我的心血来潮。”
罗德顿了顿说道：“这下明白了吗，伊织？
人的命运往往就是「一念之差」，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还真是随心所欲呢……擅自决定他人的命运，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难道不是吗？”
罗德笑了。
“就算我自己再怎么否定也没有意义，只要我还依然存在……就注定会持续影响这个世界。
正义也好，邪恶也好，对我来说怎样都好……
我只想和重要的人度过平稳的日常，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安稳地度过一生。”
宫本伊织面无表情道：“那么伟大的神啊……能不能请你心血来潮一回，把手中的盈月让给我呢？”
“伊织想要亲手破坏盈月，替Saber吊唁吗？”
罗德这么说了以后，这回轮到伊织笑了。
“你明明知道我想用它做什么。”
宫本伊织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说稀疏平常的一件小事。
“我想永远留下盈月这个灾厄。”
他仰起头，望向了蔚蓝的天空。
“如日照般沉稳，遵循为人之道。旁人是这样看我的，想必武尊和香耶也是一样吧。
我并非这样的人。”
“我的确觉得应当遵循为人之正道。
情也好，心也罢，都对世间有所益处。
这是平稳地过上圆满人生的最佳选择，就像呼吸一般，是自然不过的道理。
我清楚，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才会如此处世。
不过……这从来就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我的梦想。”
青年的语调就和他的稳重性格一样没有起伏，但那其中却压抑着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巨大激情。
“从那一晚……我本该丧命、却被师父救下的那晚起，我就一直做着追逐明月的梦。
我的目的从未、也无法改变，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在剑术之道登峰造极。”
宫本伊织的自白，听起来更像是罪人临终的忏悔。
我非良善，而是邪魔外道。
“我之所以沉稳，遵从为人之道……是为了理解太平之世下，遵循人道，安稳度日的人们。
对方关心什么，如何思考只要理解便能轻易斩之。”
我只是为了斩杀更多，才想理解更多。
不管是江户的人佶们、师父、Saber，还有你，在我看来都一样。”
宫本伊织的低语，听起来更像是舍弃人类的宣告。
自己非人，是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没错，我要胜过世上的所有人。”
“我只为了斩杀一切对手而活，所以……必须留下。”
“盈月必须留下，必须成为吸引、集结众多强者的【灾祸】为我而留。”
结束了漫长的自白，宫本伊织吐出不太平静的叹息。
“让武尊失望了呢……我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温柔的人。”
罗德摇了摇头：“不，我想Saber并没有看错。”
伊织微微皱眉，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是这样啊……
武尊他最后，是为了阻止我才说那样的话……
他早就知道我的本性，才会在消失前跟我做了那样的约定，就像是诅咒一样
不惜如此，武尊也希望能够阻止伊织。
“但没能起到效果。”
罗德说：“你不会因为朋友的劝诫就放弃愿望，对吧？”
伊织说：“这是当然……我甚至感到惋惜，没有机会亲手斩了武尊。”
“那还真是遗憾，只好由我来代替他了”
罗说顿了顿：“虽然现在说可能有些迟……
如果我告诉你，盈月的启动必须消耗小笠原香耶的性命你会怎么想？”
小笠原香耶是启动盈月之器的「小圣杯」，向盈月许愿便意味着她的死。
对于这个问题，伊织几乎没有思考，只简单吐出一言
“那又怎么样？”
就算牺牲妹妹的性命又如何，与吾心中崇高的剑术之道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罗德勾起了嘴角：宫本伊织，你是伪装成人类的恶鬼吗。
“是啊，如果你是「神」的话，那我一定就是「鬼」吧。”
你是向往和平的邪神，我是渴望修罗的剑鬼。
“你真的觉得自己能赢吗？我可比Saber还要强得多呢。”
剑鬼平静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不是「能不能赢」的问题，而是「我要赢」。
罗德带着轻蔑的笑容，扬起了下巴。
“面对我……你就算不赢也没关系，不会有人责怪你。”
所谓的超乎常理的存在，就是这么一回事。
同样的，没有人会因为拳击运动员无法打败核弹而指责他。
少年劝说道：“所以放弃吧，伊织……我不想让香耶伤心。”
剑鬼摇了摇头：“但是罗德……你也是剑士，你愿意放弃剑士的身份吗？”
“不可能。”
罗德充满自豪地断言道：“我的剑就是最强的剑，我是史上最强。”
“我知道，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剑术，恐怕不会再有比你更强的剑士，我全部都看在眼里。
即使这样，我也要贯彻自己的剑术之道……我会打败你，夺取盈月。”
“”
宫本伊织话音刚落，院内的空间开始扭曲。
在罗德面前激荡涌动的虚空之中，诞生了一柄剑
正是Saber日本武尊在仪式中一直使用的神剑·天丛云。
在罗德无声发起宣战布告的同时，宫本伊织也拔出腰间双刀。
“我一定要将这条旅途走到最后、抵达剑术之道的极点。”
“伊织，你果然是个被剑宠爱着的男人啊……”
少年握紧爱剑，展露傲然微笑。
“站在你面前的是，所有旅途的终点。”
……
……
……
“”
小笠原香耶抬起头来，隐约间看到了什么。
不远处发出一道绚烂强光。
明明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光辉，她却感到无比熟悉。
这是属于沉眠于少女体内的弟橘比卖命的记忆。
这是剑术之神所持有力量的小小一角，也是凌驾于一切法则的庞大威势。
这是古往今来所有投身武道之人的毕生追求，然而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究极一闪。
少女加速狂奔。
哪怕双腿肌肉全部断裂也无所谓，她不断地、不断地奔跑。
小笠原香耶很清楚，兄长是怎样一个人、罗德又是怎样一个人。
同样也很清楚，自己与他们相较之下不过是名无力的凡人。
而且也很了解，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
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就这样轻言放弃。
然后当香耶终于抵达罗德和伊织的决战场时，她见到了伫立在庭院中的罗德。
望着那凛然无畏的少年身姿，少女不禁屏息。
简直就像是灿烂太阳从惊涛骇浪的海面中升起般，既神圣又尊贵
香耶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高喊。
“罗德！！！”
“哥哥！！！”
罗德没有回望向她，而是踩在倒地的伊织胸口上，拔出了插入地面的日本刀。
他们的决斗已经在刚才、仅仅一瞬就分出了胜负。
不论纯白的明月多么美丽动人，也只是在反射太阳的余晖罢了。
在遍照世界的炽烈阳炎面前，月光是如此的微弱无力。
现在是胜利者为烈士介错的时间。
“还有遗言吗？”罗德面无表情地问道。
宫本伊织摇头，然后艰难地说道：“下次……我会争取能多坚持一秒。”
“不会有下次了。”
说完，罗德举起了伊织丢弃的刀。
“等、等下啊！罗德君！不要！”
小笠原香耶向这边跑来，却在路上狼狈摔倒。
“呜……哥哥他已经知道错了……罗德君！求求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香耶……”
宫本伊织转过脸来，对妹妹挤出一丝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
香耶发现伊织眼中已经失去光芒
在见证过罗德那超越世间森罗万象的终极之剑以后，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是诅咒，也是祝福，是剑鬼的宿命。
越是像宫本伊织这般热爱着剑的人，在目睹过那至高的一剑以后，就越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自己今后究竟要怎么活？还能怎么活？
要么幸福地死在剑下，要么成为彷徨而痛苦的行尸走肉
宫本伊织选择了前者。
“拜托了，罗德……杀了我。”
剑鬼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就用你的剑……为我解脱。”
“嗯。”
少年点头。
扬起手臂，将刀刃朝宫本伊织挥下
“罗德君！！！”
小笠原香耶涨红着脸，一边痛哭一边高喊。
“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
刀锋停留在脖颈前方一寸。
“………………”
被少女吐露的事实震惊，罗德和伊织哑口无言。
面面相觑的二人，一时之间感到不知所措。
香耶用尽最后力气，脖子一歪、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