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冬。
在两仪式二十一年的人生当中,这年的冬天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寒冬。
客厅座钟所显示的时间是凌晨零点,日期正要变更为下一日。
再三确认负责照料自己起居的秋隆已经离开宅邸后,两仪式将红色皮夹克套在和服外面,把小刀揣在口袋里,缓步走出了玄关。
时隔数年的夜间散步,让少女极为罕见地感受到了紧张的情绪,以及一丝罪恶感。
「明明约定好了不会再深夜独自出门……
明明约定好了,今后要过上“普通”的生活……
我,违背了跟那家伙的约定啊。」
两仪式幽幽想着,经过宅邸庭院,穿越需要抬头仰望的宏伟大门。
离开宅邸后,到处都见不到电灯的光芒,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东京都二十三区之一。
毫无人迹的深夜环境让两仪式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时代,身体逐渐热了起来,兴奋将紧张与负罪感取而代之。
一大片竹林环绕着两仪家宅邸,夜风轻轻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哗啦哗啦的摩擦声和夏季的蝉鸣十分相似。
漫步在夜色中的两仪式,被压倒性的孤独与不安所笼罩。
果然,我无法割舍这份感觉。
少女幽幽想到:明天,就去向他道歉吧。
对不起,罗德……我还是无法放弃这个嗜好[夜间散步]呢。
就算惹那家伙生气,也已经无法挽回我的决心了。
这种先斩后奏、违背约定的事情,明明他也做过很多次。
实在不行的话……
那家伙说什么都不愿意原谅我的话……
我就、我就撒娇好了!
穿上女仆装和猫耳的头饰,让那家伙彻底无话可说、对我言听计从!
少女脸颊发烫地偷偷想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这时,两仪式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在前方不到十米的位置,伫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
少女不禁哑然。
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两仪式直到刚才还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夜游心情,在看到那张熟悉的俊俏面容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德穿着厚厚的外套,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一边呼出白气一边迎面走来。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不,比起这个更糟糕的是……自己深夜偷偷散步的事实要暴露了!
两仪式下意识想要逃进竹林,但纤细的小腿刚刚蜷曲
“啊……式!”
罗德高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两仪式呆然罚站在原地,望着少年一脸开心地朝她跑过来。
“晚上好,式!”
“晚上好,罗德。”
两仪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称呼他为「罗德」而不是「哥哥」。
虽然有一段时期,这家伙一直以自己的兄长自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不再坚持了。
原因很简单两仪式已经到了可以饮酒的年纪,而罗德依然还是个孩子。
几年过去了,罗德不论是容貌还是身高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今后也不会发生改变的吧,少女心想。
即使自己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太太,他依然还是容姿端正、活力充沛的美少年。
就如同……两仪式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今晚好冷噢~让我暖和一下~”
罗德一只手抱着像是枕头或者布娃娃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擅自塞进了少女和服的后颈。
换做平时,她一定会破口大骂「笨蛋!去死!」,今夜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
“嗯,好。”
“我们赶紧去你的房间再说吧。”
罗德轻快地拉起她的手。
“唔。”
「犯罪」被抓现行的两仪式,从未有过如此乖巧地走在罗德身后,返回了暖气充足的宅邸。
“秋隆那家伙怎么没有出来迎接我们?太不像话了!”
罗德一坐下就抱怨。
“秋隆是父亲的秘书,除了照顾我起居以外还有别的工作。”
“什么嘛,比起服侍快要退休的老头子,未来的大小姐才更重要吧?”
在少女认知中,会擅自对两仪家指指点点的就只有他了。
偏偏父亲还非常喜欢这家伙,甚至允许罗德像现在这样,在自己未出嫁的女儿闺房里过夜。
“罗德,刚才我正打算”
“那件事就不要再说啦。”
面对少女准备好的辩解之词,他只用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带过。
“为什么不要说了,罗德。”
两仪式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她在无意间用了织的口吻。
听到少女的语调,罗德不免有点困惑。
“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约定虽然是约定,但如果式真的无法做到的话也没什么啦。
万一式有了危险什么的,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第一时间赶到的。”
“嗯……”
少女感觉胸口聚起一团暖意,垂下臻首仏、盯着榻榻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对了,式!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直到这时式才想起来罗德怀里一只抱着什么,因为她刚才都很紧张所以没放在心上。
“什么?”
“噔噔蹬蹬!看!”
罗德兴高采烈地向她展示了怀里的「那个」。
“………………”
两仪式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别说是呼吸了,她甚至感觉时间停止了。
“这是……什么???”
“看了不就明白了吗,是小宝宝。”
罗德向两仪式展示的,是个皮肤红粉、头发仍然还是绒毛,看起来只有几天大的婴儿。
此刻,小小的婴儿被少年抱在怀中,安静地熟睡着。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所以……这孩子是哪来的?”
“你偷来的?捡到的?在桃子里发现的?还是从竹子里面?”
两仪式慌慌张张地接连抛出提问。
却见少年神秘一笑,然后说出让她哑口无言的回答。
“这是我和Shiki的孩子噢。”
“说什么蠢话呢,我哪来的孩子……!”
“是真的啦,不信你再观察一下。看吧,是不是跟你长得有点像?”
少年的微笑让她感到恍惚。
两仪式不知所措地再度看向安睡的婴儿。
被罗德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小孩,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但为何,偏偏让两仪式无法移开视线呢。
啊,这孩子的瞳孔是蓝色的呢……
“刚才的说法确实应该纠正一下。”
罗德一边抚摸婴儿的脸蛋,一边小声喃喃。
“这是式、织、「式」还有我……我们四个人共同的孩子吗?”
罗德接着用试探的语气说道:“式,我们一起养育这孩子吧?”
多年的共处让少女马上便理解了,罗德这是要把这孩子放置在两仪家的意思。
“我会好好承担赡养费的啦……每年一千万!”
罗德观察少女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着:“呐,好吗?”
两仪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这孩子的母亲呢?”
“死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但这孩子的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而已。”
“……那不就是死了!?”
两仪式不爽地嘟囔道。
罗德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没有死啦。
这孩子的妈妈为了生下她而耗尽了所有力气,变得暂时无法再出现了。”
罗德带来的这名婴儿,是他和「式」的孩子。
一年多以前,两仪式体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第三人格、根源器官「两仪式」获得了受肉。
她在沙条家与罗德偷偷同居了一年,并怀孕产下的,就是这名少女。
「两仪式」是两仪家卡Bug创造出来的人格,如梦境般的不稳定存在。
她脱离肉体的受肉本就不被世界允许,在产下婴儿以后,「两仪式」自身也被抑止力修正、如雪花般消散了。
大概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积蓄力量,「式」才能再度现界吧。
在这期间,罗德必须代替她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当然,这毫无疑问也是式的孩子。
所以罗德才会带着她来到这里。
因为已经跟「式」约定好不许在两仪式面前提及她的事,所以罗德现在只能模棱两可地进行说明。
“虽然暂时无法好好抱紧这孩子,但十年后、二十年后……总有一天这孩子的妈妈会再度出现的吧。”
等到那时,我再把「式」正式介绍给你吧。
“哼,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呢。”少女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
“嘻嘻,咱家老婆当然很伟大啦。”少年自豪地说。
“…………”
无视罗德的疯言疯语,两仪式呡了呡嘴唇。
按照正常的逻辑,当然是应该拒绝的。
毕竟她现在是一名与双亲共同生活的女大学生,怎么可能抚养小孩。
但是
很显然,「式」和罗德的这个孩子让她产生了奇妙的感想。
甚至让少女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你不亲自抚养?”
这种话没有问出口。
因为她察觉到了,罗德并不是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丢给自己,而是希望这孩子能给我带来快乐……
“真的是……我的孩子?”两仪式问道。
“是我和你还有织的孩子!”罗德回答。
“唔……”
漫长的沉默后,少女抬起了头。
“你会好好承担赡养费,并且……经常来看我和孩子的吧?”
罗德拼命点头:“这是当然!不如说……式,你到时候可不能拦着我跟未那见面噢?”
“……未那?”
“名字。”
罗德将怀里的婴儿递给少女,笑眯眯地解释道。
“这孩子的名字叫做两仪未那。”
……
……
……
201x年,夏。
未那大小姐今年十岁了。
她有着一头柔顺漂亮的乌黑长发,蓝色双眸同时蕴含小孩子特有的可爱,以及大人味十足的理性光彩。
虽然喜欢穿着一身跟时尚沾不上边的高档上衣,却照样散发出不受流行感左右的高贵。
小小少女有着不论是谁都能够为之微笑的可爱气质以及亲和力。
这样优雅完美的大小姐却拥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两仪未那的双亲一共有四位,爸爸、妈妈、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是一直抚养自己的女性。
虽然她有些严厉、有些可怕,充满威严但偶尔也会表露温柔一面。
父亲大人,未那从来没有见过。
经常从爸爸那里听说他的事情,只要见到爸爸就能见到父亲大人。
爸爸,是一位看上去比未那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他告诉少女许多母亲大人的弱点、以及讨好她的方法,未那有时候会直接喊他的名字。
妈妈,是产下了未那的女性。
母亲大人和爸爸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这是只有未那直到的秘密
未那其实经常能在梦里见到妈妈。
跟严肃坚强的母亲大人相反,妈妈是一位安静、安稳,美丽而又易碎的女性。
无论是帅气威严的母亲大人还是温柔贤淑的妈妈,两仪未那都最喜欢了。
不过即使最喜欢了,少女也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打败她们,从她们身边夺走爸爸!
少女穿过盈满月光的庭园,来到两仪家当主卧室的门前。
“母亲大人,您在叫我吗?”
两仪未那一边整理衣裙,一边隔着障子门向屋内呼唤,静静等待里面的回应。
几分钟前,她被家里的仆人传唤母亲叫她过去。
于是未那换下睡衣、穿好洋装,深夜拜访母亲大人,礼仪就像是古代的臣子谒见君主一样得体。
爸爸妈妈都是万分溺爱自己的双亲,即使穿着睡衣也没关系,但是母亲大人……
不,她其实也非常溺爱自己,只是并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表现出来而已。
两仪未那虽然很年幼,但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在当地非常受到众人尊敬的女性。
在母亲大人管理的公司里,工作着二十几位长相凶狠、被旁人所畏惧的大哥哥。
不过少女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只是因为外貌和语气而被大家误解了。
年幼的未那搞不懂家里到底经营的是什么行业,但附近的邻居……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向她表达过对母亲大人的感激之情。
「因为有两仪夫人在,观布子市才能这么一直和平、欣欣向荣」大家都这么说。
所以母亲大人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自己也要在她面前表现得尽到礼数。
“未那吗,进来吧。”
屋内传来的女声,沉稳而优雅。
少女忐忑地拉开了重重的门扉。
在宽广房间的深处,母亲大人的身影就在那里。
身穿和服的绝世美女,以一丝不苟的挺拔仪态,端坐在榻榻米之上。
她穿着黑色与粉色为主色调的奢华和服,上面描绘着绚烂鲜花,与精致的东洋五官相映成辉。
未那的母亲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依然有着少女般光滑细致的肌肤,同时不失这个年纪女性的成熟韵味。
和服勾勒出她充满女人味的柔美身材曲线,黑色秀发被盘扎起来,显得英姿飒爽而又稳重优雅。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两仪未那被母亲大人的美丽身姿深深吸引、不小心看入迷了。
咕呜……赢不了!
不论是妈妈还是母亲大人……我都根本赢不了啊!爸爸!
“未那?”
正坐在榻榻米上的两仪式,歪着头观察自己这位有点奇怪的女儿。
“啊,抱歉……”
少女总算回过神来。
狼狈地鞠了一躬,小跑到母亲面前,学着她的样子双腿并拢、跪坐下来。
“晚上好,母亲大人。”
嗯,两仪式点了点头。
平静地注视着女儿的蓝色眼眸,她开口说道。
“罗德……你父亲这周末会来看你,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