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大门开着, 也没瞅见有人,估摸着娘俩儿也是才到家没一会儿功夫,窝在里屋收拾呢。
祁北南牵着萧元宝进屋儿去, 萧元宝眼儿发尖, 进去便瞥见南间儿的里屋门也敞着。
那是他和王朝哥儿睡得屋子,说是两个孩儿一屋,实则也就萧护在时睡一道里。
平素秦氏怕王朝哥儿受冻,都是抱去屋里与自己一同睡。
萧元宝一扭身就突突就跑了进去, 便见着几日不见的王朝哥儿这当儿正站在柜子前倒弄呢。
柜儿的每个抽屉都大喇喇的敞着,也没给推进去,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大“盘查”。
“这是什麽?”
王朝哥儿回家来便跑进了这屋里, 一阵翻箱倒柜, 寻到了个拳头大小的盒儿, 一把扎着细毛的小刷子。
他把刷子囫囵丢在一旁, 稀奇那盒儿, 以为是什麽香粉。
匆匆掰开了盒子, 瞧见里头果然是些粉末。
凑上去能嗅着一股淡淡的香, 还夹着点草药的味道, 但是粉粗,好似和她娘去城里才会擦的粉不一样。
瞧见萧元宝回来了, 没许久不见的欢喜雀跃,也没半点翻弄人东西被抓包的心虚, 反而直问东西哪儿来的。
“是牙粉,漱口洗牙用的。”
萧元宝连忙跑上去, 把被王朝哥儿丢置在一边的刷牙子赶紧给小心的拾起来。
他十分珍惜这物件儿, 平素用了都要整齐收拾进柜儿里。
见王朝哥儿这般随意的动,很是心疼。
“哥哥买的。”
王朝哥儿皱了下鼻子, 果然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单独给萧元宝买东西了。
甚么牙粉,他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瞧起来就觉着贵。
他心头很是不高兴萧元宝竟有了他没有的东西,见他还爱惜得很,更不痛快。
一把抽过萧元宝手里的小刷子,很是霸道:“我要了。”
萧元宝被王朝哥儿争东西争惯了,秦氏每回总巧言说弟弟当让着哥哥些。
哥哥那么大了,还没见过,也没使过这些东西,可怜得很呐。
萧元宝心里虽有些不愿,却也只能忍让。
可时下他却分外的不愿意王朝哥儿要拿走他的牙粉。
虽然有点怯,但还是试着挺着胸脯:“是哥哥买给我的。”
王朝哥儿瞧逆来顺受惯了的萧元宝竟还反抗起他来了,立凶道:“那你再让他给你买去啊!”
萧元宝被唬的后退了一步,可看着王朝哥儿手里的盒子,不愿胜过了害怕。
他又跑上了前去:“可这已经给我买了。”
祁北南把大包小包放下,一回头就不见了萧元宝,听见南间儿里的动静,连忙过去。
进屋就见着王朝哥儿气怒的攘了萧元宝一把,萧元宝站不稳险些摔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祁北南连忙牵住了萧元宝。
萧元宝本是忍着不哭的,见着祁北南来了,反倒是鼻尖一酸,手背捂住了眼睛。
“朝哥儿要哥哥买的牙粉和小刷子。”
王朝哥儿见萧元宝告状,气得直哼哼。
东西都在自个儿手上也没得抵赖,他索性把手背到了身后,不肯交出来,直瞪着祁北南:
“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就是个外人,你管不着!”
“小祖宗些,这才几日没见着,怎就都欢喜的抹起泪儿来了。”
秦氏循着声儿也来了南间儿。
见着俩孩子起了争论,却跟眼盲了似的,假意不晓得两个孩子的矛盾。
转和稀泥的看向祁北南身前的萧元宝,很是亲热道:“哎哟,我的儿,你这是去了哪儿?好些日子没见着,可想死娘了!”
“快叫娘抱抱,这些日子跟你爹在屋里,只怕都瘦了。”
言罢,便一副十分想孩子的模样,伸手就要去抱萧元宝。
萧元宝见此,非但没有被秦氏的亲切多打动,反倒是有些怯的躲去了祁北南的身后。
秦氏见此,双手微微一僵:“这孩子,几日没见着娘还给生疏了。”
试图再去哄萧元宝:“娘给你带了好些吃食回来咧,来,叫娘抱去瞧瞧。”
萧元宝吸着鼻子,小声道:“哥哥在城里已经给小宝买了包子还有卤鹅了。”
“哎吆,哥哥买的能跟娘买的一样嘛。”
祁北南看着秦氏的一番做派,实在是不愿再维持一点表面和谐。
他冷声道:“秦娘子就别再为难孩子了。”
话毕,他径直上前从王朝哥儿手上将牙粉和刷牙子狠狠抽了回来。
他拿着东西道:“这是塞嘴里漱口的物件儿,已经使过了,秦娘子也要装聋子做瞎子的争来给王朝哥儿?”
“虽说我们这些粗野人家也不讲究,可你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些。甚么东西都要,知道的是不嫌弃,不知道的以为是要饭的。”
秦氏见祁北南不好糊弄,直就那么戳破了和稀泥,且话还说得恁难听,心中大为不悦。
不过她还是用尚存的理智尽可能的压着脾气:
“朝哥儿就是没见过这些物件儿,拿来瞧一眼,你也忒计较了。说什麽争啊抢的,教得孩子离了心,这是个做哥哥当说的话么。”
“且我许久没见着宝哥儿了,心疼孩儿,想抱抱他怎到你嘴里头就是为难了?你这孩子说话怎恁刻薄?”
祁北南冷笑。
在萧护那儿已然是知晓秦氏是什麽人了,为此也没必要继续装,不怕让萧护瞧了去。
若他再待她恭敬,反倒是显得他一个明事理的读书人品行不正了。
他疾言厉色道:“若真是心疼孩子会大过年的丢下孩子回娘家去?要丢下便都丢下,要带走便都带走,舍一带一算心疼的哪个?”
“心长得偏就偏了,又何必再做这般贤善姿态来,大老远赶着回来,也不嫌累得慌呐。且装也装得像些才是,得了空功夫去县里看看那些个唱戏得是怎么演的吧。”
“这般唱来看客不给茶水钱,当心还往脸上泼。”
“你!”
秦氏见祁北南这般跟她说话,直直的瞪大了眼珠子。
来家里时还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她离了萧家这才几日的功夫,恁小子竟就张狂成这模样了。
秦氏从娘家受了一窝子的气回来,才进屋门没一盏茶功夫咧,又还受恁大点儿的孩子讥,胸口气得闷痛。
家里受了那股子闲气,她没能给孝敬回去,回了萧家,那猎户不在,还训不得这小兔崽子了?!
不斥一番往后只怕这家里要他当家了!
“我回娘家因着甚你心头没数?”
秦氏立也变了脸,尖牙怒目,斥口骂道:
“个打秋风的,还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你爹娘老子没了,厚着面皮来萧家蹭着吃蹭着住,究竟谁才是要饭的!还想着在此处撑霸王咧!呸,走错了地儿!”
“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收拾东西自滚回你那丘县去,给人瞧瞧哟,哪个读了书的人恁不要脸。”
萧元宝还是头次见着秦氏这般凶悍的骂人,以往虽也不善,可到底还装着张伪善的皮子,小孩子虽怕,却也没怕得那般厉害。
这朝着实是教吓住了,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虽是不太听得明白两人争论什麽,可却听得懂秦氏要赶祁北南走。
萧元宝紧紧攥着祁北南的手,哭着道:“秦娘子不要赶哥哥走。”
“他是你甚么哥哥,朝哥儿才是你哥咧!个蠢钝的娃,胳膊肘往着外里拐,这家迟早要教你们爹俩霍霍完了去!”
祁北南正欲张口,却没等他反呛出声,一道沉怒的声音先行响了起来:“你又拿孩子撒什麽气!”
萧护打外头回家来,还没进院儿就听到了家里传出了大动静。
自家向来是冷僻,距村里头人户扎堆儿的地方上远,素日里家头是再清净不过。
他当是以为有甚么人趁着家中没有大人在而前来寻事,急着步子跑了回来。
哪知回来就瞅见秦氏满脸凶相,把一头的孩儿训得大哭。
萧护胸中这些日子团结的气一股脑儿的都冲在了头顶上,当即便斥出了声来。
这扯着包袱扭头回娘家一去了那么些日子,方一回来就开始作威作福,把孩子吓成这样,真当他是死了不成!
“萧叔……”
祁北南看见回来的男人,立转变了神色,轻唤了一声。
却不等他发挥,萧元宝就松了他的手,连忙朝着萧护跑去,一张小脸儿泪糊糊的:
“秦娘子要赶哥哥走。不要赶哥哥走,爹爹不要赶哥哥走。”
他哭着重复着这几句话,哭得伤心,教萧护的心都揪做了一团,连忙把人抱了起来:“不叫哥哥走,不叫哥哥走。”
秦氏一时傻了眼,这俩孩子才当去茶楼里唱一出才是。
方才气得七荤八素的,那般不谨慎就叫骂出来。
这叫萧护撞见,当真人倒霉起来吃水都塞牙缝。
恁小崽子也是会挑时辰哭,还说那般的话来,怎不说是谁先挑事儿的。
可眼瞅着萧护动了怒气,她心里头便是哑巴吃进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先行强忍着把气给吞回去。
他们娘俩儿自回的娘家,萧护不曾去接,又自灰溜溜的回来,本就在气势上低了一头。
想萧护许是还气着,她回来便说些好话,服个软。
先前她想着一口气把祁北南赶走,是有些触了原先那些日子留下的逆反心,太过急躁了。
日子还长,开了年猎户去山里的时日多,到时候这个家还不是她一人做主,要把内小子赶走岂不容易得多。
于是她硬压着收敛了气焰,好着性儿与萧护道:“我哪里是要赶孩子走,许是北南对我有甚么误会,我一急话才说重了些,教宝哥儿以为我要赶北南走了。”
萧护又见秦氏温和起来,直觉着善变。
往日里他觉得贤善的面孔,这朝却格外的假。
他不再吃那套,十分清醒:“你哪里是说的甚么急话,本就是不满北南留下跑回娘家去,这朝回来便对着孩子大呼小叫,是得有多怨恨一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既是不满意他在家里头,何必还大老远的回来!”
秦氏教萧护训得哑口无言。
今儿是怎的了,她是哪哪儿都遭人嫌了去。
这当儿见萧护在火头上,与他对呛捞不着半点好处来。
昔时在王家旁得没学会,伏低做小她还不会嘛,且男人都还吃这套。
于是她捂着胸口哭起来:“咱俩夫妻,你说得甚么寒人心的话,这是我还回来不得了,我嫁于你,这里未必就不是我的家了么。”
“我倒是想这里是你的家,可你把这里当是家嘛!”
萧护冷声道了一句:“你回来整好是时候,若是你不回,我也要到岳家去,有些话当面问问你。”
祁北南瞧这苗头,是要算总账的时候了,于是上前去把萧元宝抱了过来。
萧元宝抽噎着,埋到了祁北南的肩上。
祁北南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识趣的道了一声:“萧叔,我先回屋了。”
秦氏有些不明,看着回屋去的两个孩子,又想,萧护说这话是甚么意思。
她心里头忽的有些七上八下,感觉很不好。
萧护也大步去了屋里,秦氏心里突突的,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着过去。
站在屋里的王朝哥儿傻愣愣,显然是以前在王家见识惯了这般闹架的阵仗,早已跟家常便饭了似的,并不多稀奇。
他只听进去了萧元宝说买了包子和卤鹅。
这些天儿会外祖家里头,吃得粗简,还不如在萧家这头呢,三天两头的都有荤腥打牙祭,他早就馋得慌了。
又大老远的回来连午饭都还没得吃,瞧见秦氏要出屋子,连忙道了一声:“娘,啥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秦氏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缺心眼儿的,你说你去拿他漱口的东西做甚!能当东西吃不成!平白惹这么些事出来,还教你后爹听着,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王朝哥儿受了一通斥,一脸委屈的跑去了一边上。
秦氏进了主屋里头,萧护已然静默的坐在了凳儿上。
她无端的心慌,软着话道:“我错了还不成嘛,你何必那般恼怒,教孩子瞧我笑话。”
萧护沉沉的看了秦氏一眼,未接她的话头,只道:“我自认未曾薄待过你,家里二十五亩田地,赁了二十亩出去。旱地一年八贯赁钱,水田一年可收五六石粮食,都是你管着;我上山一回,卖得山货哪回不曾给你银钱。”
“你拿着家里的粮,手中的钱,时时接济着娘家,我可曾说过一句不是。我不求你旁的,只盼你能够看顾好孩子,可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秦氏被萧护一通话说的心头没底儿,说不心虚是假的,可这人自来不是个细致的,怎盘说起这些来。
她当即道:“是不是那祁小子教起宝哥儿在背后说我不是了!”
萧护听这话,心头更是气:“北南跟宝哥儿没说过你一句不是!你倒是会倒打一耙,一来便想着孩子不对。”
秦氏一噎,揩着眼睛转卖弄起可怜来:“那你说我做什麽了,我对宝哥儿甚么样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嘛!”
“那回宝哥儿耍水贪凉发起高烧,外头打着惊雷,落着暴雨,我出去请大夫险些摔进河里。宝哥儿吃了药高烧迟迟不退,我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就差也跟着病上一场了。”
“我便是知道这些,才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何!”
萧护见秦氏说起往事,不免加重了语气,这些日子他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
“宝哥儿衣裳短了你不裁做新的,手脚上冻得尽是大疮你也不管,孩子瞧了大夫说体格虚,让好生些养!以前那些待孩子的好,你究竟是不是做给我看的戏!”
秦氏试图寻理由来说,萧护径直又说了她带着王朝哥儿在他面前卖乖,私底下却让萧元宝干活儿的事来。
她惊得说不出话,不知怎的连这样的小事萧护如何都给晓得了。
萧护见她支吾的一瞬,便知事情是真的了,许是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一时也没想好应付的借口。
他心头顿时更不是滋味了些,小宝当真在她手底下受磋磨,他这个做爹的,实在不尽责。
“小宝不是你亲生的,你偏心就罢了。那方家,与家里来往了几十年的邻户,何时惹了你,你要暗地里头挖苦戳人痛处!还诬赖人孩子偷东西!那俩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以前常有来家里走动,便是铜子儿摆在桌上没人看着,人也不会动半分。”
“你这已不是偏心,纯是品性坏!”
秦氏没想到自己不在的几日之间,已然是翻天覆地,萧护连方家的事儿都晓得了。
她头晕目眩,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你告诉这些是为了甚!”
秦氏被萧护一声怒吼吓了个结实,泪珠儿一连串下来。
她也不知他究竟知了哪些事儿去。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恁方家一个病一弱的,方大郎二十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讨不着,不是穷是什麽。对咱家好还不是想吸咱家的血,这般穷亲戚以前我在王家见得多了,与他们来往着除了倒贴东西进去,还能得个甚!”
“我与你精打细算,你还嫌我品性坏!”
这样的话萧护往时听着还觉熨贴,如今听只觉虚假得厉害,砰得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儿上:
“够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拿着为这个家说事,你哪里把这儿当家!”
秦氏又一个哆嗦,恍然又想起了当初那个老鬼对他动手的场景。
她惧了萧护,再不敢巧言假辩。
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你说我不把这儿当家,你可又把我当屋里人看了?”
“我初始也是一心一意的为着你,为着这个家,可你呢,你怎待我的!终日里头沉默寡言,心里始终都还惦记着前头那个!”
“她用过的物,你收着舍不得烧;她睡得那屋你给落着锁,不叫人进。我怨她,也怨你,你这么想着她,教我如何信你能待朝哥儿和宝哥儿一样!”
萧护总算是听到了真心话。
他久默着无言,长叹了口气。
于秦氏说的这一点上,他确实有愧,小宝他娘去了恁久,他心中确是从没放下过。
秦氏要什麽,他都能想着法子尽可能的去满足,可唯独是这颗子心,他拿不出来。
“当初媒人牵线,相亲时我便与你说明,我与小宝他娘感情深厚,你心中可有芥蒂,若有,婚事就不提。可你当时说念亡妻是重情之人,只有敬重的心。”
萧护道:“今时怎又说起这些,因着这些来苛待小宝。”
秦氏哭得止不住:“一个女人的感情如何是控制得住的,我心中对你起了情,又有什麽错!”
“错是错在我命苦,错在我识你晚了人去。若当年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没去赌,我何来这般苦命。”
萧护止不住得摇头,也不知是在后悔当初的决定,还是在痛苦自己粗心教孩儿吃了那么多苦。
他静默良久,下了决定。
“你我这般,心性不合,便是过了今日,也没了信任。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劝自己与一个亏待过自个儿孩儿的人,继续装聋作哑的过日子。”
秦氏抹了一把眼睛:“你这是什麽意思?”
“过了年,我托里正帮忙起一封和离书,往后自奔日子去吧。”
秦氏浑身发冷,不可置信的望着萧护:“你竟狠心成这样!”
萧护没有再言语,又恢复做了往日里话不多的模样。
秦氏心里头既是惊,又是惧。
她不敢想若是教萧家赶了出去,回娘家要过什麽样的日子,她立拉住了萧护,哭诉道:“我晓得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回机会,我定然好好待宝哥儿。北南你欢喜他在家里就教他留下,我绝计不为难他。”
萧护却未有动容。
秦氏见不成,厉了语气:“你若休弃了我,不是逼我去死吗!左右是个死,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萧家!”
萧护姑且还吃些软,硬上是半点不吃。
见秦氏如此,心反倒是更铁了些,他晓得秦氏舍不
下王朝哥儿,断不会如此。
于是拨开秦氏,不愿见她撒泼,出了屋去。
祁北南没放过这场争吵,一字不落听了去。
他摇头,若是每日都在为着一日三餐而焦愁,哪里还生出那许多的心思来,到底还是来了萧家吃穿都有了,日子安闲下来,脱了保暖的忧虑。
保暖忧愁的光景里,求一个保暖;日子好了,又开始求一个情字了,人总是这般贪心不足。
其实错得也不是动了情,错得是,起了妒心。
他猜测萧护知晓了实情或许不会轻绕秦氏,男人受不得欺骗,何况于秦氏这般。
只是萧护竟提出了和离,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他不免也有些意外。
不过这也是最好的法子,否则往后在一个屋檐下,指不准儿又还闹出些甚么事来。
倒是长痛不如短痛了去。
祁北南略微回神,就见着萧元宝紧贴着他的腿站着,小脸儿上尽是畏怯。
为听萧护的决断,他未把屋门闭上,且还站在门栏前,屋里吵得大声,又是哭又是闹的,动静属实不小。
孙氏在世时,萧护与她感情甚和睦,而秦氏,此前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萧元宝大抵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争吵,心中难免害怕。
他紧紧的抓着祁北南的衣角,扬起泪汪汪的眼睛,小声的问:“阿爹和秦娘子为什么要吵架?秦娘子哭得很伤心,阿爹为什么还要那么凶?”
祁北南知道萧元宝还分辨不太清好与坏,只以为人轻言细语的与他说话就是不坏的。
秦氏在他心中始终还是个长辈的样子存在。
他蹲下身,耐心与萧元宝说道:“爹爹并不是要故意凶秦娘子的。因为秦娘子做错了事情,她还不愿意认错,所以爹爹才会那么生气。”
萧元宝叠着眉头:“那秦娘子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对爹爹撒谎,还因为自己厉害一些,就去欺负弱小的人。”
萧元宝闻言抿了抿唇,看着祁北南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欺负别人是不对的。”
“是,所以欺负别人的人要受到惩罚,秦娘子是大人也一样。”
萧元宝听了祁北南的解释,心里不再觉得秦娘子被爹爹凶很可怜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秦娘子还欺负了谁,但是他都看见秦娘子欺负哥哥了,呼呼吹着冷风,地上还有雪的天气,她也要赶哥哥走,她坏。
想到哥哥刚才被秦娘子凶着要赶走,他伸出小手牵住了祁北南的手,轻哄着道:“哥哥别怕,爹爹不会赶哥哥走的。”
祁北南心中一软:“那你呢?你不是让哥哥去田伯伯家里当哥哥吗?”
萧元宝大眼睛一动,有些亏心。
他展开胳膊一把抱住了祁北南的脖颈,埋在他身上,有些害羞道:“小宝喜欢哥哥。”
祁北南被软乎乎的小家伙抱着发暖,忍不住逗萧元宝:“可是桂树口李伯伯家有桂花糕欸。”
萧元宝想了想:“等秋天的时候小宝去田伯伯家里捡一些桂花回家,做了桂花糕给哥哥吃。”
“小宝什嚒时候会做糕了,哥哥怎不晓得?”
祁北南眨了眨眼睛。
“我还不会。”萧元宝心虚的摇了摇脑袋,不过旋即他又给祁北南保证:“等小宝长大一些了,一定可以学会做桂花糕。”
“那得等长大到什么时候啊?”
“小宝长到灶台那么高就可以!”
祁北南好笑,担却憋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哥哥等那么久,就只吃桂花糕啊?”
萧元宝生怕祁北南要去别家当哥哥,连忙道:“别的也可以吃,哥哥想吃什么都可以!”
“那哥哥要吃雪菜嫩笋尖,焖茄子,香油拌豆腐,辣卤玉棐……”
祁北南报了一连串的菜来。
萧元宝听得云里雾里,像是笋子,茄子,豆腐他都知道是什么,可好些菜名儿却都没有听过。
即使如此,他怔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给答应了下来:“好。”
祁北南这番没再为难小孩子了,点头道:“那咱们俩拉勾。”
……
翌日一早,萧护就要往里正家去。
祁北南从书箱里头寻出了一副字帖儿,本想再拿出一本手札,不过那是他爹的遗物,到底舍不得送与人。
于是他准备整理做个誊抄,到时候拿自己整理的手札再送人。
先前便许诺了给里正家的孩子送字帖和手札,这些日子一直没得空过去,若单给一副字帖未免显得敷衍小气了些。
他便取出了一本《孝经》来,这书不在四书五经之列,不过他记得有两年童试上有考,虽不知确切是哪一年哪一场考试了,但读书人多读些书不是坏事,博学广知,考场上才不会提笔心茫。
且先头也言了,如今大多数的土地和好的书籍都掌握在世家手上,平民间流传的好书好论甚为稀缺。
即便那些在书坊有售容易买得的书本,价格也甚高。
一本书,不下百文之数,寻常人哪里读得起许多书。
为此,即便这本《孝经》旧了,即便不考,拿来送人也绝对不是寒碜物。
他把书和字帖拿给萧护,整好他要去托里正起和离书,带点东西更好办事儿。
萧护出门时,秦氏哭哭啼啼的也跟了去,试图还痴缠着萧护改变心意。
祁北南懒得管,瞧着山野田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山窝子里偶尔会传出扎炮竹的声音,今年是没得个安稳年过了。
不过来日方长,事情解决妥当,往后有的是踏实年过。
“那边好多人啊!”
萧元宝见院子里还在飘些柳絮花一样的雪,祁北南却站在院墙根儿前,不知道在瞧什麽。
他本是好奇也想跟去看看,却先瞧见村东头那边的大路上有一行人顶着风雪再走,还有驴儿驮着东西,怪是热闹。
祁北南闻见声音,也瞧了去。
“当是村东头庄子上的人。”
他记得前头萧护给他提了一嘴,说是庄子上原来的庄头被主家调遣走了,年尾上要换个新的庄头来。
往后要送山货,就与那新庄头打交道。
这当是赶在年尾巴上,新庄头总算是到了。
祁北南看着外头的雪落得没个结尾,没如何在意那新来的庄头,牵着萧元宝回了屋。
虽说那庄头是个奴才,可背靠着大树,恁些人家大抵都是真正的高门。
自里出来的奴才的见识、人脉,已是许多白丁小户所不可企及的了。
在这村上,自是十分得脸的人物。
村里头不乏有人家想前去走动拉关系,庄子上揽工的时候能去谋一份活儿干,自家儿郎姑娘的,若得瞧上,还有可能引荐去高门子里做奴婢。
这是终日里与土地、苦活儿累活儿打交道的村户人家,鲜少与大户能搭上微末关系的路子,怎能不去攀着。
祁北南眼下未有结交之心,若他日有机会,倒也可以走动一二。
而萧护同秦氏和离,秦氏离萧家,已然是正月底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