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保协会的虫明日便来。”林德伯格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学习处理螳族事务的兰修, 又看了一眼表情惊讶的安朗,不动声色地问,“听说其余掷竹都已出宫?”
“他们来干什么?”安朗的重点完全歪了, “克利夫兰的事儿不是结案了吗?”
林德伯格长吁一口气, 他认为和自己常识缺失的雄子说话真是太费劲了。
不远处辅助兰修的事务官已经跟了林德伯格三十来年了,完全理解前任螳主的心情。
“殿下,雄保协会此次前来是为了您的婚事。”
“嗯?”安朗摸摸脑袋,“婚事?我们不是举行了选妃仪式了吗?”
“是的, 但还需要登记。每一位雄虫阁下在选定雌君后都需要在星网处备案,雄保协会会前来调查,确定这位雌虫是否满足雌君的条件。通过后, 才能正式领取结婚证。雄保协会还将进行为期三年的跟踪回访, 确保雄虫阁下的幸福。”
“不是吧, 雄保协会管得也太宽了!我选了结婚对象, 他还能不同意?”
事务官浅笑, 深刻的笑纹显得他有些慈祥:“此举完全是为了保护雄虫, 在旧帝国还没有被推翻之前, 发生了数起贵族雌虫逼迫雄虫的事件。”
那时候雄保协会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更多的是为了贵族服务,于是出现了许多恶性事件, 甚至还有买卖、诱骗平民雄虫的例子。
“当然,一切还是以您的意愿为准。雄保协会也不能强迫您做出选择。”
其实对于安朗而言, 这就是走个过程。
顺带问问立不立雌侍。
再顺带为克利夫兰一事道个歉,表明一下雄保协会的态度。
不过事务官混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个虫精了, 他自然不会当着兰修的面提这件事。
螳族雌虫的占有欲是出了名的, 更遑论兰花螳螂。
到了晚上,兰修跪坐在案几前为安朗布菜。
安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又开始啦?不需要这样, 正常点。”
“雄主,这也是雄保协会审查的内容之一。”兰修回答,他对安朗的饮食习惯已经了如指掌,姿态颇为优雅的为他挑起了鱼刺,“我已经僭越太多了。”
安朗手撑着脸:“上次这样,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你吃饭的时候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吓得把糕点都夹碎了。”安朗发觉了一些疑点,“当时你还没有重生吧,原来的兰修性格也不会这么胆小吧?”
“嗯。”兰修点头,轻描淡写,“当时的我已经被剥去了腺体,‘你’又表现得完全不记得我。”
“雄虫都喜欢柔弱的亚雌,于是我蓄意接近,想要寻找时机。”
“……”安朗把鱼肉吃进嘴里,后知后觉道,“妈呀,原来当时的我就差点嘎了。”
白发粉瞳的雌虫但笑不语,他手上动作不停,又将一块被剔好刺的鱼肉夹入安朗的碗中。
安朗还在震惊之中。
没想到年幼的兰修就已经十足十的危险了。他能躲过一劫真是谢天谢地。
他根本就不是非酋,他是欧皇啊!
“雄主,凉了就不好吃了。”兰修温声提醒,修长的眉,低垂的睫毛竟然显现出几分温柔。
安朗被震了一下。
他突然get到了这一幕。
病娇人妻属性啊!
“好啦,别弄啦,你也吃。”安朗有些不好意思,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到兰修嘴边。
兰修抬眼,可能因为白发的原因,兰修的黑色素很淡,导致唇色也浅,像是早樱一般。他用粉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安朗,才慢慢张口吃了进去。
早樱颜色转深,像是要绽放。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安朗。
反而是安朗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
“等考察完我们就不要这样了,我不需要你伺候我。你……你也是我雌君啊。”安朗说得磕巴了两下,总觉得兰修方才样子好欲啊。
他转移话题:“明日雄保会会问什么问题啊?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安朗突然想起了此事,这段日子他在寝宫里连课业都暂停了,说是休婚假。
他不是谈恋爱,就是玩游戏,可以说是宅属性大爆发,一点也不愿意去见外人。
“雄保协会是考察雌君的品行、相貌、能力,您只用与他们正常相处就好。”
安朗撇嘴:“怎么和旧社会一样,还德言容功呢。”
“有一点我要提前向您告罪。”兰修用纸巾轻轻擦拭嘴角,然后转向了安朗,他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让安朗一惊。
“我已经将留在宫中的七位掷竹遣散,属于善妒,品行或被判为不良。”
不良都说得轻了,在雌多雄少的虫族,善妒是绝不被容许的,雄保协会的调查员一定会针对此事进行干预,一个大大的劣等是跑不了了。
兰修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无法容许安朗身边出现别的雌虫。
他会将他们撕碎。
然而他依然是忐忑的。
即使安朗不是以前的柯菲林。
但没有雄虫会容许此事发生。
“七位?”安朗歪了歪头,“怎么才七位,掷竹应该还有九个啊!”
“尤灼和雷利还在宫中。”兰修垂着眼睛,用白色的睫毛挡住粉瞳。
缺少光源的粉色,呈现出一种晦暗的颜色。
他一只雌虫都不想留,尤其是那一只被殿下问过的虫子。
大刀族。
“哦,他们不是有军职吗?还是让他们回军队吧,没事留在宫中当护卫也太屈才了。”
“殿下的意思,是都不留吗?”兰修声线平稳,将期冀与不安尽数掩埋。
“当然!我、我不是和你……嗯,把他们留在宫中干嘛?”安朗吞吐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许是酒足饭饱,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今早林德伯格的未尽之意。
“雄保协会是来催我立雌侍的?”
兰修依然跪坐在双腿上,双手搭在膝盖处,垂首,看不清表情:“是。”
“我不会立雌侍。”安朗深吸了口气,“你怎么想的?你希望我们之间介入别的虫吗?”
过于大度的伴侣同样会引起不满。
“当然不。”兰修十指蜷缩,他抬头,一双粉瞳紧紧盯着安朗,竟然有一种择人而噬的狂热,“我恨不得将你锁起来。”
安朗摸了摸头上的汗:“这倒不必,有点吓人了哈。”
兰修也笑了起来:“殿下,我开玩笑的。”
安朗:我不觉得你在开玩笑啊。
这样笑起来更瘆人了怎么办!
安朗轻咳一声:“我有必要向你阐述一下我的恋爱观。”
“在我的世界,是严格一夫一妻制的,我不希望任何人介入我们两人的关系之中。”
“殿下,这里是虫族。”兰修喟叹一声。
“我知道,但我不希望失去我作为‘人’的底线。”安朗回答,“不要让我丢掉‘我’,好吗?”
白发粉瞳的雌虫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如您所愿。”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极了。
安朗觉得空气中都有花朵绽放的声音。
“大反派,我觉得你可不是那么宽容的性格。”安朗很久没这样称呼过兰修了,此时叫起来觉得还是蛮顺口的,他调侃道,“‘如果你有其他雌虫,我就会将他们撕碎。’我以为你会这样。”
“然后把我关起来,强制爱。”安朗没有察觉到危险,依然叭叭着。
兰修浅浅微笑,却没有反驳。
安朗看着兰修嘴角翘起的弧度,鸡皮疙瘩突然从脖颈处蔓延。
“卧槽!你真的要这样啊?!”
他的潜意识比大脑更快,迅速预判了危险。
大反派弯起眼睛:“我不会做任何伤害殿下的事情。”
但是撕碎觊觎自己雄虫的雌虫,属于天性呢。
——
雄保协会到的时候已经11点了。
他们了解雄虫的作息,一般不会打扰到雄虫的休息。
为首的雌虫向安朗行了一礼:“柯菲林殿下日安,我叫哈维·罗里,现任副会长,说起来,这还是托您的福。”
安朗看着眼前雌虫有些眼熟的脸:“哦,当时开庭之前你找我了解过情况。”
“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哈维抿着嘴笑起来,他颇为殷勤,端起水壶想为安朗斟茶。
“你是客虫——”安朗还没来得及接过茶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已经勾住了手柄。
“您是客虫。”
温柔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兰修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轻轻拂过安朗的手,痒酥酥的。
然而哈维和安朗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后背发凉,一种恐怖的威压从这位新任螳主身上传来,他甚至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坐稳在软椅上。
哈维虽然不是螳族,但是却是A级雌虫,而且家世雄厚,否则也坐不上雄保协会二把手的位置。
要知道这个位置与雄虫接触的机会大大提高,近水楼台先得月,解决个虫问题不知比其他雌虫轻松了多少。
上次和安朗了解情况的时候,他就对这位可爱的雄虫有了好感。
而且安朗出身高贵,血统纯正,虽然做不了他的雌君,但是安朗家庭虫口简单,目前只有一位雌君。
他相信自己一定比罪虫出身的兰修更容易得到雄主的喜欢。
但他没想到兰修竟然敢给他下马威。
这可是善妒!
他要给他一个劣等的评级!
而且他已经调查好了!这只善妒的雌虫已经把其他掷竹全部遣散,而这些掷竹自然不愿意,他便提起了决斗。
那些雌虫被打得翅膀都缺了一块!
性妒到如此程度,简直不堪为雌君!
哈维·罗里是蝶族,蝶族得天独厚的虫种优势使得他的长相相较于传统军雌而言,更为漂亮。
也更容易取得雄虫的好感。
毕竟大多数雄虫都不喜欢生硬冷酷的军雌。
此时他已经从强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呷了口茶,将惊惧压下,转而整理了衣摆上不存在的褶皱。
“柯菲林殿下,想必这位就是您的雌君。”哈维笑了起来,眼神在兰修过于俊美的脸上一扫而过,转而看向安朗,“我听说了您的爱情故事,您为了您的雌君宽恕了身为罪虫的兰族,让他们重新获得了公民的权利。”
“您真是慷慨又深情。”他继续夸赞道,“星网上‘最受欢迎的雄主榜’您是前三呢。”
“哈哈哪里哪里。”安朗尬笑道,他一点也不想social,更不想出现在那个什么鬼榜单上。
“听说您已经选立雌君,大家还失落了好久,只恨自己不是螳族。”
安朗诧异地看了一眼哈维,不是,他雌君还站在一旁呢,有这么恭维人的吗?
“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安朗打断他的恭维。
感受到雄虫的不耐烦,哈维连忙切入正题:“此次前来是想了解您的婚姻情况。”
“新任螳主既然已经通过螳刀开刃的试验,实力毋庸置疑,我们也了解到在成为您的雌君之前,他便一直作为掷竹陪伴着您,温柔恭顺自不必提。”
他目光扫过屋内,表情带点疑惑,紧接着话锋一转:“按照螳族祖制,您还可以迎娶12位雌侍,需要一并登记吗?”
“没有雌侍。”安朗回答。
他此话一出,就发现坐在对面的三位调查员通通挺起了脊背,身体微微向前倾,坐在右边戴着框架眼镜的那位甚至翻开了本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哈维调整了一下坐姿:“殿下,您说没有雌侍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迎娶任何雌侍。”安朗强调道。
“兰修先生,能劳烦您回避一下吗?”哈维微笑着,他也摊开了一直放在膝上的黑皮笔记本,“这是新规程。”
兰修垂眸看了眼哈维,他停下为安朗倒茶的动作,轻声道:“雄主,我去为您准备茶点。”
等兰修出去,厅内便只剩下安朗、哈维一行四虫,还有一个守在角落里的终陶。
“安朗殿下,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哈维笑了笑,“接下来只是一些例行的谈话,请您放松。”
“您是出于自愿与兰修先生缔结的婚约吗?”哈维放低声音,“如果您受到任何胁迫——哪怕是出于祖制,都请您放心,雄保协会会竭尽全力保护您。”
哈维对螳族的制度非常了解,他知道螳族传统的选妃仪式其实就是比武招亲,真是封建又野蛮的制度!
法斯特·吉尔伯格当年犯下的罪行轰动了全虫族,善妒被列为了雌君守则中最大的禁忌。
就算安朗现在为他所惑,可没有雄虫会容忍一个如此善妒的雌君!
“我喜欢兰修,以后也不会娶其他雌虫或者亚雌。”
“我听说您之前还有九位掷竹,一个都不合您心意吗?还是因为其他的外因。”哈维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我可怜的殿下,请您如实回答。”
“?”安朗看着他,“我刚刚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是我不想娶其他的雌虫。”
“这……这不合规矩!”哈维激动地脱口而出,“每一个雄虫都是虫族的珍宝,您应该享有更多的权益,没有雌虫能独占您!”
“我不是资源。”安朗沉下声音,“雌虫也不是。”
“我们只是……相爱。”
“但是您的雌君却以卑劣的手段赶走其他掷竹,据我调查,他们身上都受了十分严重的伤。”哈维强调道,“在昨天,我已经探访了其中一位,我问他这是否是光荣的决斗,他否决了。”
“也就是说,您认定的雌君使出了卑劣的手段,他粗暴地赶走了所有靠近您的雌虫!”
安朗拧起眉头。
哈维以为机会来了。
“终陶,可有此事?”安朗问道。
一旁的终陶终于没再继续做背景板了。
他上前一步回答:“螳主确实没有决斗——”
“您看,这只卑劣的雌虫欺骗了您,他伪装成温柔无害的模样,在背地里却手段用尽,残暴至极!”哈维的声音高亢。
“我的意思是,螳主是一挑九,混战。”终陶想了想,补充道,“不对,不止九个,螳主让所有怀抱着其他心思的雌虫一起上了。”
在殿下看不到的训练场上,地上被撞出来一个个巨大的坑。
螳主把他们一个个掼进地里了。
“……”
“……”
怪不得被打的掷竹不承认这是决斗呢,这纯纯是侮辱!
太伤虫自尊了。
所以其他掷竹才没有死缠烂打,走得相当之干脆。
“够了。”安朗站起身,对着另外三位调查员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希望我和兰修的婚姻能顺利登记。”
“缺少的贡献点我会通过捐献信息素的方式偿还。”
安朗昨天晚上就暗戳戳地查了一下,因为雄虫和雌虫的比例失调,雄虫在享有丰富的社会资源的同时,也承担了繁衍的重任。
繁衍的重任通过贡献点来量化。
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方法自然是不断结婚来达到这个指标,还有部分雄虫会选择捐j,只有极少一部分会选择捐献信息素。
因为体表的信息素挥发后极其不稳定,只能通过抽取血液的方式获取。
这些信息素会被加工为安慰剂,延缓部分军雌精神海狂化的病症。
虫族的雄虫并没有抚育非婚生雌虫幼崽的义务,这些幼崽会由雌父抚育或交予帝国统一抚养。
但是安朗并不愿意莫名其妙当爸爸。
几个月前他还是个高中生!
“殿下,捐献信息素需要100cc的抽血!您本不用承受这样的折磨!”哈维情绪有些激烈,他还想改变雄虫的看法,“他是您为数不多深入接触的雌虫,雌虫不能如此善妒——”
另外一个调查员退而求其次:“捐献j子的难度会更小,如果您暂时不愿意娶雌侍,那……”
终陶看着他们,心想新螳主就是太担心殿下的想法了,这些喋喋不休的虫子们,被打一顿就会老老实实地闭嘴。
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大有这次我走了下次还要换一批虫来的架势。
安朗烦不胜烦。
“不是兰修的问题,是我不愿意。”安朗将重音放在了‘我’字上,“实话告诉你们,是我不行。”
万能杀手锏一出,全场安静了下来。
安朗见此有用,索性拉起袖子,将手靠近哈维。
密密麻麻的红疹霎时出现在光洁的胳膊上。
“喏,我有病。”他强调道,“很严重,不能和雌虫有任何肢体接触。”
安朗看着眼前呆滞的几只雌虫,如果这是漫画世界,他们的灵魂此时应该从嘴巴里吐出来了。
“哎。”他将袖子拉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各位慢走。”
“如实报吧,我不想再受一次伤。”他垂下眼睛,仿佛有些伤心,又故作坚强的模样,“不要来打扰我了。”
雄保协会的调查员像是游魂一样走了。
安朗倒在沙发上,如释重负:“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这时,兰修拿来茶点。
“您不必自贬。”他叹了口气,“我可以解决。”
安朗摆摆手,毫不在意:“本来这就不是你一个虫要面对的问题。”
“我这招多好,一劳永逸。”
安朗也不在乎别的虫怎么传他。
人生哪有那么多观众?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安朗叹了口气,他伸手抓住兰修的,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兰修今日格外柔顺,当雄保协会那些调查员进来时,他都一直没能坐下。
他保持着谦卑柔顺的姿态,但安朗知道那不是他。那只是兰修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呆在自己身边,而伪装出来的影子。
兰修或许可以伪装一辈子。
但是安朗觉得没有必要。
他和大反派认识的时候,大反派就不是什么好人啊。他早就知道。
而且安朗一直记得在斗兽场透过屏幕与兰修对视的瞬间。
那一双燃烧着战意和不屈生命力的眼睛,才是他。
他相信就算兰修没有重生,也能像前世一样走出困境,杀出重围。
即使外表再漂亮无害,这也是一只猛兽呢。
而这只猛兽,只会因为爱而臣服。
“我知道你很凶暴,原世界中你可是直接将‘我’的头给拔了下来,还连带着屠了宫殿。”甚至是导致世界崩溃的罪魁祸首啊!
“而且你还挺阴阳怪气的,又爱吃醋。”
兰修维持着平淡的表情,粉红色的眼睛里却像是有阴云汇集,变得越来越暗。
“甚至连自己的醋也吃,又别扭,很多话都不直说,非要我猜,搞得我云里雾里的。”
安朗细数着兰修的缺点:“还爱冷笑。”
“是吗?”兰修弯起嘴角。
“对,就像是现在。”安朗认真地看着兰修,他用手按在自己的嘴角扯弄了一下,“你看啊,这个弧度。”
他凑得越来越近。
兰修眼里的阴云也越来越多。
“啾——”
响亮的一个啄吻。
兰修蓦地瞪大眼睛,粉色的瞳孔得以获取了更多的光线,倏然变得清澈见底。
“但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安朗哈哈笑了起来。
“就像你看到的是真正的、不用伪装的‘我’一样,我也挺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安朗不会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只虫暴露自己是人类。
——除了兰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是傻子。
就算是他现在和林德伯格的关系很不错,但他知道这是建立在他顶替了原主的身体的基础上。
悲观地想,他在这个世界上犹如浮萍。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到了、接纳了并爱上了他。
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我们好好谈恋爱吧!”
——
自选妃大典已过了三个月。
宫中再没有添一位雌侍。
大家众说纷纭,十分担心这位新任雌君和既往某位犯下重罪的兰族一样善妒。
雄保协会最终还是没有公开安朗‘不行’一事,或许是考虑到雄虫的自尊心。
但是终陶不一样,终陶是知道内情的。
有一次他在外面打扫卫生,就听见殿下的声音。
“……还是不要继续了吧?”
“为什么?”另一道声音又低又哑。
“我雌虫恐惧症要犯了。”殿下的声音十分懊恼。
“抱歉。”
“是我该说对不起。”
终陶不敢再听,急忙离开了此处。
但是他的心却彻底沉了下来。
他早早就知道殿下患有雌虫恐惧症,但是殿下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也可以和雌虫正常的相处,他便以为殿下已经好了。
也难怪,殿下经历了性食同类那样可怕的事情,看到返祖化后的雌虫就会接受不了。
但是情动之中的雌虫是无法克制返祖化的,他们会露出竖瞳、尾钩,他们身上的虫纹会亮起,有些甚至会展开翅膀。
这些本来都是情动的标志,但是若是殿下看到……
呃!怎么办,他到底要不要帮殿下叫医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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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终陶担忧的同时,安朗的脑也要抠破了。
他和兰修已经互通了心意,初次恋爱,安朗拉个小手都要脸红。
但是当他们进行接吻的时候,问题却出现了。
起初,安朗只觉得飘飘欲仙,只能感觉到嘴唇相触的柔软。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和兰修对视的时候,那双熟悉的粉色瞳孔却变成了竖瞳。
他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此举不仅打击到了安朗,更伤害了兰修。
安朗非常难过。
他终于知道许仙看见白娘子化原形为什么会吓着了。
枕边人突然变成螳螂,他也害怕啊!
但是害怕归害怕,问题总要解决的。
他不想看到兰修伤心。
安朗跑去找到那位慈祥的老医生,老医生叹了口气:“殿下,心病还需心药医。”
“您可以和螳主多多互动,循序渐进,逐渐脱敏。”
于是安朗开始逐渐尝试。
比如闭着眼睛亲吻,然后途中悄悄睁开眼睛。
嗯,虫纹没什么可怕的嘛,虽然它会到处乱窜,就像是活了一样。
嗯,大反派是真的漂亮,瞅瞅这白色的睫毛,多美。
嗯,这眼睛也漂亮,里面的竖纹和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一样。
不对,竖纹。
竖瞳!
安朗猛地向后仰去。
“接吻的时候怎么突然睁开眼睛!”安朗恶人先告状。
“……”
兰修睫毛耷下,掩住情动产生的竖瞳。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在平复自己的激动。
安朗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抱歉,我……”
“不是雄主的错。”兰修轻声道,他的声音有点哑,显得缱绻多情,“只怪该死的反叛军。”
“呃……”其实吧,大反派本人带给他的阴影要更大一点,他可是见到过大反派拔原主脑袋的场景。
第一视角带来的冲击太可怕了。
“是因为我?”兰修很快就反应过来。
“也不是。”安朗摸了摸鼻子,“原主的记忆太深刻了。”
兰修定定地看着安朗,片刻后,他的右手化为白色的长刃。
安朗被吓了一跳。
“雄主要不要摸一摸?”
“还是……不要了吧。”安朗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他知道兰修不会伤害他,但是身体带来的肌肉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既然您害怕,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兰修轻声说道。
他徒手捏向自己已经返祖化的右刃,他力量极大,骨节分明的五指瞬间鲜血淋漓,而雪白的右刃也发出咯吱的声音,一道冰裂的痕迹倏然爬上了他的手刃。
“你干什么?!”
安朗悚然一惊,他拽住兰修的手。
兰修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像是炙热的岩浆上覆盖的冰层。
随时可能裂开。
“抱歉,吓着您了。”
这是重点吗?!
愤怒的火焰陡然在安朗的眼中亮起:“我最讨厌自残的人,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别人凭什么爱你!”
“殿下,所有令您惊惧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兰修微笑道,“您是我的雄主,我应该满足您的所有需求。”
“……”
安朗意识到兰修的观念是扭曲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愤怒的话语吞下。兰修的观念来自于虫族。
“兰修,我有和你聊过我原来的世界吗?”
兰修粉红色的眼睛望过来,这是他非常想要知道的内容。
“你先去包扎。”
“殿下,这点小伤并算不了什么……”他说道,目光中充满希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安朗的过去。
安朗沉下脸:“终陶!”
他不再理会兰修。
在医生为兰修包扎上药的时候,安朗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黏在自己身上。
但是他需要冷静一下。
“殿下,请告诉我。”待众人走后,兰修央求道。
安朗没有坐过去,他陷入回忆。
“我原来的星球上没有雌雄虫之分,只分为男性和女性。我们的性别比例接近于1:1,不像虫族这样失衡。”
“我们依然存在着因为性别而产生的压迫与歧视,但是较为弱势的女性们不断抗争着——比如我的母亲,你可以理解为我的雌父,她在以前被要求辍学、嫁人换取彩礼作为她弟弟的聘礼。”
“但是她跑了,她南下进了工厂,最后做上了服装外贸的生意,在期间认识了我父亲。”安朗陷入回忆,他的母亲是个相当干练的女性。
他也是后来从父亲的讲述中才知道她的过去。
【在16岁之前,你妈妈连镇子都没去过。我难以想象她去深市时有多么恐惧。】
【但是你的妈妈,相当坚强。】
安朗记得那时父亲的表情,充满了骄傲与心疼。
他眨眨眼睛,等待那些画面散去:“女性从困于家宅到走向社会,从‘第二性别’回归到‘人’的本身,越来越多的人都向往并努力创造着一个更为平等的未来。”
“我想说的是,雌虫与雄虫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愿意以‘雄虫’这个性别凌驾于你。”
“我希望你能多爱自己一点。”安朗叹了口气。
“你认为的我的‘特别’其实并不是我的优点,只是我所在的星球是如此教导我的。”安朗说着,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点难过的情绪。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穿越到虫族之后,只因雄虫的身份却被捧上高台。
“不是的,殿下。”兰修走上前来,他自安朗面前单膝跪地,将头轻轻靠在安朗的腿上,“在‘无垠’区救我的是您,在雪夜抱住我的是您。”
“那个世界所培育的其他人与我何干?”
“我看见的是‘你’,爱上的是‘你’。”
兰修有着洞察人心的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安朗未曾言说的担忧。
如果找到他的软肋,该如何?
——取出它,填满它。
“……”安朗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兰修如此敏锐。
“我只是希望您能更爱我。”
如果安朗喜欢原世界中独立的爱情,他就独立。
如果安朗喜欢虫族狂热的爱意,他就狂热。
兰修对此并不在意。
兰花螳螂最善于的便是伪装。
他只有一个愿望。
——得到安朗全部的爱。
“您若爱我,我便能将这爱意分一点给自己。”他再度笑了起来。
“你这简直是谬论。”安朗抹了一把脸。
“我的手已经包扎好了,我们能继续练习了吗?”兰修结束了这个话题。
“什么?”
下一刻,兰修整个人都消失了。
只剩白色的袍服层层堆叠在地。
“兰修?”
安朗站了起来,兰修去哪里了?
片刻后,他发现袍服动了一下。
安朗连忙蹲下身体。
地上堆叠的白色布料拱起,片刻后,一只粉色的小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非常小,只有安朗两个指节长,通体粉白,前肢和尾部的颜色更深,屁股高高翘起,不动的时候完全是一朵兰花。
好像……有点可爱。
见安朗的反应不像是惧怕,它又往前走了两步,同时高高举起前肢。
这个姿势如同祈祷,竟然美丽非常。
安朗伸出指尖,它便用前肢轻轻地碰了碰,见他没有收回手指后,才小心翼翼地攀上去。
这么小的螳螂安朗当然不会怕!
他甚至伸手戳了戳兰修的屁股。
那屁股翘得高高的,如同盛开的花蕊。
一下又一下。
直到小螳螂不胜其扰地转了转身体,同时挥动着前肢,警告他。
但现在的它在安朗眼里完全没有威慑力。
甚至非常膨胀地想到了“螳臂当车”这样的成语。
他嘎嘎笑了起来,调侃道:“大反派,你的屁股还挺翘的。”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腿上一重,兰修已经化为人形落座在他腿上。
长发如瀑,将他的身体遮住。
安朗的手指却传回来与衣物截然不同的触感。
细如脂膏。
“雄主不妨再仔细看看。”
“什么?”
兰修抓住他的手,摸向长发掩藏的阴影中。
“翘吗?”
“翘翘翘!”
——
终陶最近发现,殿下的病变得更重了。
也许是心理压力过重造成的。
殿下竟然时不时地自言自语。
有几次,终陶都发现殿下一只虫坐在屋子里对着空气说话。
这一次,终陶终于忍不住了。
“殿下,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什么?”
终陶见安朗一下坐直了,似在遮掩什么,但他的周围根本空无一物。
终陶心疼地红了眼眶。
“您这样自言自语,病会越来越重的!”终陶继续道,“螳主真是的,也不能这样逼殿下啊!”
“殿下本来就害怕雌虫,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也许先和亚雌接触一下会好一些?殿下以前说喜欢什么来着,是豆娘、蝴蝶?这些都行啊,属下帮您找……”
“殿下,您的手怎么了?”见安朗垂在身侧的手连连摆动,终陶被吓死了,以为殿下已经发展成抽搐了。
他正准备上前握住殿下的手,以防他伤到自己,就见到一抹粉色从殿下的衣领钻出。
这是……
兰花螳螂??
终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螳、螳主!”
他完了,他死定了,他当着螳主的面让殿下找别的亚雌!
在无比崇尚力量的螳族,绝对、绝对没有雌虫会把自己的原型变得这样小!
他们也没有能力控制!
他没想到螳主为了让殿下治疗心病,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好啦好啦,帮我拿点吃的吧。”安朗一把抓住愤怒的大反派,把它牢牢握在手心,一边挥手让终陶离开。
终陶领命后飞奔而出。
兰修化为人形,面带不善地看着他。
“找亚雌?”
“别的虫族?”
“豆娘?”
“蝴蝶?”
“殿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安朗摆摆手:“谁家的雌虫有你漂亮!”
“殿下只是看中了我的容貌?”
“……你怎么又来劲儿了。”
安朗无奈,伸手捧住大反派的脸。
“我只喜欢你。”
细微的水声响起。
终陶躲在门外,心想自己应该不用给殿下端点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