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 对于闻松月而言,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一瞬间。
她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做了无数件事——反反复复地跟其余人沟通调整计划, 在园区里联系所有的动物,甚至还提前去水族馆和大象馆探了几次底。
以及……在第二天的时候,去看望已经被送往猛兽馆的姜烟。
第二天十点钟左右的时候, 姜烟变成了一只身形矫捷, 体态优美的花豹。
花豹拥有着闪电一般的速度, 一开始那几个保安甚至都没能抓到她。
最终,花豹被一针麻醉剂射中,倒下。
闻松月赶去见姜烟的时候, 甚至还没等他靠近,远远的, 她就看到了有一个动物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在闻松月彻底出现在猛兽馆的时候, 花豹便毫不犹豫地朝她奔了过来
“砰”的一声,花豹一头撞在了玻璃墙上。
花豹晃了晃脑袋,还尤不死心, 又奔了过来, 然后又是“砰”的一声。
花豹好像还不明白面前的知道玻璃墙是什么。
但她知道, 这道玻璃墙阻拦了她去见这个熟悉的人。
花豹微微弯下腰,对着玻璃墙发出了威胁的低吼声。
闻松月有点想笑, 但是眼泪却瞬间夺眶而出。
“姜姜……”
闻松月迅速低头, 擦掉了面上的眼泪。不能让姜姜看到她哭,不然等她想起来人的记忆时, 一定会担心的。
一墙之隔的花豹似乎放弃了冲出这道看不见的屏障, 她紧贴着墙壁,从喉间试探着发出了细弱的呼唤声, 毛茸茸的头颅也在玻璃墙上不停地蹭着。
隔着玻璃墙,一只人类的手贴了过来,紧接着,是少女含泪的脸。
“姜姜……”
那个熟悉又奇怪的人类少女似乎在不停的说着什么,花豹歪着头想努力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好奇怪啊,她不想看到她哭,一点都不像想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笑,她笑起来是最好看的!
花豹轻轻地舔了舔玻璃墙,像是隔空拭去了少女的泪水。
——不要再哭啦。
闻松月仰起头,努力遏制住了自己的泪意。
她的右手中始终紧握着那把强光手电筒。她本想用这个依葫芦画瓢去吸引花豹注意力,让她去机器那边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不管她去哪里,那头威风凛凛、花纹美丽的豹子都会毫不犹豫地跟过来。
闻松月从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中,看到的唯有信任与依赖。
……就如同,曾经姜烟无数次注视她的那般。
闻松月又想哭了。她用力的咬住了嘴唇,努力抑制住了奔涌的泪意。
她朝花豹挥了挥手,将一样东西放进了机器中。
很快,闻松月目送着花豹探头从食槽中叼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简易的粗糙项链。项链的主体是用反复揉搓的布条制成的。而充当吊坠的,则是一个不大的卷轴。
这是,当时在第一个副本【惊魂公寓】的时候,她们用来签下契约的那个卷轴。
那时,闻松月答应了姜烟一定会带她出去,她也做到了。
而就在昨天晚上,闻松月问姜烟想要什么东西来作为“羁绊”的时候。
姜烟只说了“卷轴”两字。
莫苹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是闻松月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闻松月抬头,对上了姜烟含笑的眼眸:“……松子,我有这个就够了。”
“只要让我看到那个卷轴,我就一定会想起你,想起你们的。”
“我也一定会努力活下去,我要一直、一直当人。”姜烟笑着揉了揉闻松月的头,叹道,“当动物的话就不能给你们做饭了。你最喜欢吃的小酥肉也没办法做了。”
“但是当人,就可以一直给你做饭吃了。”
闻松月紧紧地抱住了姜烟。
她这几天哭的次数大概比这几年都要多。眼泪每次也根本不受控制般就涌了出来:“……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卷轴……对,卷轴!”闻松月匆忙地从系统背包中取出了那个卷轴。
自从那次用完之后,骆青竹便把这样东西送给了她们,说是只剩下最后一次次数了,就留给她们做纪念。
闻松月打开卷轴,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卷轴递到了姜烟的面前,道:“姜姜,你快写。”
“我这一次,也一定可以带你离开的。”
姜烟看得真切,闻松月的手一直在抖,落笔的时候连笔画都快抖成图画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她这么慌张。
这么长时间以来,闻松月在姜烟的心里一直是最冷静的,也是最聪明机智的。
她是孩子气,是好奇心旺盛,是经常在违法的边缘来回蹦哒,但是……她从来没有慌成这样,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姜烟看着卷轴上写下的“闻松月一定会带姜烟离开这个副本,否则就接受所有惩罚”。
她轻轻地笑了笑,捧起了闻松月的头,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道:“没事的,松子你不要害怕。”
“我会没事的,骆姐也会没事的,阿萝也会没事的。”
“我们都会没事的。”姜烟重复道,“我们也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
“我们都相信你。”
“……那你签名。”闻松月执拗地拽紧了姜烟的衣袖,道,“你签,你快签啊,姜姜。”
姜烟接过卷轴,在闻松月的目光中将那个卷轴卷了起来,笑道:“我才不签呢。你都说了一定可以带我出去了,那我费这个功夫干什么。”
“可是,可是你明天……”闻松月话几乎都说要不连续了。她紧紧地抱着姜烟,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姜烟听到怀中的少女呜咽道:“可是……明天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云姐,骆姐,姜姜都变成动物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在压抑着泪意的姜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仰起了头,涩声道:“没有啊,还有莫姨……还有厉飞雪。”
“她不是答应你了,等副本结束之后再跟你比一场,那在这之前,你们是可以互相交流沟通的。”
“不……不是的,不一样的!”闻松月拼命地摇着头。
“那……就是短暂的分离。”
在泪眼婆娑中,闻松月看到姜烟冲她微笑,她的笑容一如往昔的温柔:
“短暂的分离后,我们一定能再度相聚的。”
“松子,我等着你来找我。”
……
闻松月骤然回神,她只觉得脸上凉凉的,却并没有在意,全部的心神都尽数倾洒在的玻璃墙后的花豹身上。
花豹已经把那个卷轴项链咬了出来,正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她想把这个卷起来的东西咬开,却不得其法,只能让卷轴在地上狼狈的打了好几个滚。
失败了几次后,花豹又灰溜溜地叼着卷轴跑了回来,用头贴着玻璃墙,眼巴巴地看向闻松月,似乎想要问她要怎么样才能打开这个麻烦的东西。
闻松月弯了弯唇角,在花豹的注视下重复了几遍带项链的动作。
花豹很快就学会了,一只爪子扒拉着布条,毛茸茸的脑袋努力地往圈里面钻。
终于,她把卷轴带在了脖子上,高兴地向闻松月晃了晃。
这一回,轮到闻松月眼巴巴地贴着墙壁看她了。
都带上项链了,姜姜……怎么还没想起来啊?
没让闻松月等待太久,花豹带着项链在园区里奔跑了几圈,身形像闪电一般穿梭着,几个眨眼功夫便再度回到了闻松月的面前。
而这一次,她的表情明显跟之前有了不同。
花豹努力挥舞着自己的爪子,直起了自己的上半身,跟闻松月打了个招呼。
隔着玻璃墙,人手和毛茸茸的爪子贴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松月甚至感觉到了从那头传来的温度。
——是来自姜烟的熟悉温暖。
花豹用爪子在土地上写下了几行字,大概意思是让闻松月不要担心,让她放心。而姜烟会去沟通其余动物,她们这边就等待着今天晚上即将到来的大战。
闻松月重重点头,不舍地跟姜烟挥手告别后,便离开了这里。
而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姜烟这才收回目光,突然发现身边已经围绕了一圈毛茸茸。
之前她还是饲养员的时候,看着这些毛茸茸,只觉得危险又可爱,但现在……
姜烟忍不住用身体撞了一下旁边的母狮子。
毛茸茸与毛茸茸相撞,母狮子却纹丝不动,反而还温柔的蹭了蹭姜烟。
姜烟忍不住惊呼道:“你好有力气啊!也好软……”
后面这一句话她说的很小声,没曾想旁边的母老虎也听到了,立马也撞了姜烟一下,把她撞得一个踉跄。
母老虎又赶紧用头把姜烟扶了起来,抱歉地道:“我也很有力气,也好软,给你摸!”
“好了。”狮子依次用尾巴甩了甩她们,威严地道,“我们今天又多了一位同伴,但是朋友们,我们都知道。”
“今天晚上,有一场恶战。”
“能否离开这里,就看今晚了。”狮子抖动着自己威风凛凛的胡须,道,“朋友们,拿出你们全部的实力。”
“晚上,等这扇门打开后,我们就冲出去,咬破他们的喉咙。”
……
距离零点还剩下半小时的时候,宿舍门被打开了,闻松月抬头看到了一脸忧心忡忡的莫苹。
“……她还是不在宿舍吗?”闻松月问道。
莫苹摇了摇头,焦急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今天晚上在外面肯定是不安全的。我想跟她说让她一直待在宿舍里别出去,但是……我从下午开始就没有见过她了。”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厉飞雪。
闻松月想了想,道:“她说不定跟她弟弟,那个带棒球帽的男人在一起。莫姨您不用担心,以他们两个的水平,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出事的。”
莫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说……那个戴棒球帽的孩子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他看人的眼神怎么说呢?”
莫苹欲言又止,斟酌着道:“就根本不像是在看人,跟看别的东西也没什么区别。”
闻松月毫不意外地道:“莫姨,您感觉到的绝对不是错觉,这太正常了,他们组织的人都那样。嗯……”
“除了厉飞雪。”闻松月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虽然她清楚厉飞雪跟她之间除了无界山的要求外,两人并没有太大的仇怨,先前还给她说了重要的信息,但是……
闻松月一时还越不过心里这个坎,总觉得……怪怪的。
可能还是先前两次,她把他们姐弟给坑的太惨了吧。
闻松月莫名担心厉飞雪会在心里记恨着她。
……不管她现在去哪里了,闻松月都希望她今天晚上也能安然无恙。
当然,她弟弟除外。
闻松月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见还有时间,便跟莫苹又交流了一下她们今晚约定好的计划,又再度整理了一下自己拥有的技能和道具。
索命之刃必然是要放进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鸟道具就戴在头上,用的时候直接摸一下就能用。
闻松月又把枯叶蝶拿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蝴蝶熟练地揪住了闻松月的衣角,非常的稳固。
看着道具栏中仅剩的那面镜子,闻松月琢磨了一下,还是把它取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
虽然这个道具副作用非常的明显,但是……说不定今天晚上会用上呢。
闻松月有种感觉,她先前偷钥匙可能还好,但是后面如果想要毁掉大象馆的那块陨石……
以她现在拥有的力量,可能还是远远不够。
可如果她毁不掉的话——
闻松月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没再继续想下去。
事已至此,想东想西只会扰乱她的情绪,倒不如坚持自己的目标,只管往前冲就是了。
闻松月照了下那面造型古朴的镜子,不出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那个鲜血横流,五官狰狞,还有着长长舌头的“闻松月”。
镜子里的“闻松月”冲镜子外的闻松月翻了个白眼,似乎还记挂着当时在【血腥婚宴】中的事。
闻松月却挑了挑眉,露出了“闻松月”熟悉的恶劣笑容。
反正……这是她自己,对自己做任何事情,应该不过分吧?
如果到时候她用这个道具,镜子里的“闻松月”不听话的话,闻松月不介意,让她体会一下自己的手段。
“闻松月”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镜外的少女,然后……头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去,彻底不看她了。
……她真的太讨厌了!
闻松月一笑,把镜子放在了另一个口袋中。
道具检查完之后,便是技能。
闻松月现有的三个技能今天都没有消耗过,再加上马上就要过零点,技能的使用次数又会再度刷新,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道具和技能都检查完之后,时间也来到了零点。
“叮咚”一声,闻松月和莫苹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各自的系统面板,查看精神值的变化。
闻松月还是一如往昔的【-100】,她现在对于这个数值已经麻木了。不管它有多离谱,每天都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
而莫苹,虽然她拥有着跟精神力相关的技能,但是也在这座动物园中待了五天的时间,她的精神值也只剩下了五十点。
莫苹想得很开,她甚至还觉得这个数值挺不错的,说不定还能跟动物进行一些沟通。
等闻松月和莫苹进行完最后的交流后,她们便一同悄无声息地从宿舍楼中走了出去。
按照计划,莫苹会前去两栖爬行动物馆,等待着闻松月送来钥匙。
就像当初闻松月从松鼠园找到小路前往水族馆一样,右边那条路上跟松鼠园与之相对的动物园区是两栖爬行动物馆。
也就是说,两栖爬行动物管附近也存在着小路,可以直接通往水族馆。而这条路,今天闻松月和莫苹在动物园中探寻的时候顺利地找到了。
她们两个今天彻彻底底把动物园转了一圈,可以说是摸清了全部的路,从而确保在拿到钥匙的第一瞬间,能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这座动物园的所有园区,把其中所有的动物都放出来。
目送莫苹踏上前去两栖爬行动物馆的路后,闻松月也没再犹豫,目标明确地冲向了水族馆。
夜色深沉,宛如化不开的漆黑浓墨。四下沉寂,唯有夜风吹响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站在水族馆的标识牌前,闻松月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片刻后,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她这两天也没闲着,时不时地就跑来水族馆或是大象馆附近转悠,想让自己尽快习惯这种恶心的感觉,这样等到正式行动时,也能加快速度。
现在看来,她对自己的特训还是有效的。
闻松月咬紧下唇,熟练地忽视了从心口涌上的一股又一股呕意。她伸手碰了碰肩膀上的蝴蝶,迅速地进入了拟态状态。
闻松月往前几步,推开了水族馆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嘎吱”两声,水族馆四周便再没了任何声响。
……
闻松月本以为水族馆中会是像从她外面观察的那般一样,唯有漆黑,也做好了摸黑在其中前行的准备——毕竟,光亮可能会提前惊动水族馆中的那样存在。
意外的是,水族馆中竟然是有着光亮的,虽然是昏暗幽黄、隔好几步才能看到一盏的地灯。但借着这点光亮,闻松月模模糊糊地能瞧清自己所在的环境。
这里,确实是一座水族馆。但是……却没有一只动物,只有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水池。
隔着玻璃墙,闻松月看到了干枯的水草、海藻、贝壳……等等模拟海洋中的布置,却没有看到一只标牌上写着应当存在的动物。
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随着她走得越来越深入,一直盘旋在喉间的恶心感似乎也越来越重了。
闻松月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感知到了自己的血液正在顺着唇上的伤口,尽数流到了嘴里。
但她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麻木。
闻松月想,只要能压抑住恶心就够了。
她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也不能后退。
只能前进。
慢慢的,道路两旁的幽黄色的光芒不知何时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红色。
红色的范围越来越多,很快,闻松月肉眼可及之地,便已完全被红色的灯光所笼罩。
她就像是……身处在一座红色的牢笼中,并在其中缓慢地前行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闻松月迟钝地停住了脚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双手上的皮肤竟然已经开始慢慢的开裂,一个又一个熟悉又丑陋的鼓包在她的皮肤深处翻滚着,叫嚣着,蠢蠢欲动地想要出来。
闻松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蹲下身,捂住了头。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感觉到自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
好疼啊……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放进了制作糊糊的机器中,被碾碎,又被取出,又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闻松月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再走下去,她也会变成一碗糊糊,被里面的存在一口吞噬。
她会变成祂的饲料。
而那些在等待着她的人和动物们,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不行!
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少女,猛然抬起了头,那双丹凤眼中已然赢满了莹莹的绿光。
绿光犹如实质般直射而出,尽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板上。
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的打乱重组,天旋地转间,闻松月看到了一块块斑驳分离的色块,还有一帧帧眼熟的画面。
她像是走马灯一般快速的走过了自己的一生,看着自己从牙牙学语的幼崽,变成了背着书包上学的孩童,最后,长成了现在这般的少年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闻松月的眼前快速的滑动着,她看到了无数熟悉的人在他的记忆中冲她微笑,对她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所有的一切都让闻松月几欲落下泪来,她强忍着泪意,身体止不住的发颤,继续看了下去。
她看到了一段无比陌生的记忆,好像……是她曾缺失的一段记忆。
闻松月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忽然,耳边响起“啪”的一声,一切都像泡泡一样,烟消云散,尽数化为了乌有。
她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醒来以后,留给她的只有胸腔中无尽的怅然。
但——
少女缓缓张开了手心,一个绿色的光球在她的掌心中不住地跳跃着。
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