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栾忙的像个陀螺。
一边要打理齐家家业, 另一边还要去拜访那位姓伍的顽固老头,姜栾简直快要疯了。
好在姜颜舒偶尔能帮姜栾一点忙,比如上街给老头买买礼物什么的。
因为姜栾发现自己每次带礼物上门, 老人都照收不误。
于是姜栾由此猜想,若是送的多了,老人是不是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老人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使唤起姜栾来, 从拿书磨墨,到整理书柜。
就老爷子书房那个格局,四面墙都是书,姜栾简直被整的苦不堪言, 偶尔还要挑几本书念给老头听, 因为老人自称眼睛不好使。
但念了几本书后,姜栾居然也看进去了。
从列国通传这样的史书到千百年来圣人的语句摘录,还有一些朝堂杂记,甚至不知是谁手写的读书笔记, 思想深邃颇有见地。
姜栾渐渐静下了心,不再像往日那般急躁,常常在老人书房中一坐一下午, 老人则在一旁的桌案写字。
一老一少安安静静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极少发生对话。
姜颜舒偶尔还陪着姜栾坐坐,后来实在是懒得来了, 一看书就想睡觉, 不如去帮着姜栾打点生意。
中间齐绍麟又回来了一次, 听说姜栾还没搞定那老头, 手里的刀一拔, 差点儿上门把老头打包直接抢走, 幸好被姜栾拦住了。
姜栾不仅拦着齐绍麟,还塞给他几本从老人那借来的兵书。
齐绍麟拿着看了几眼后,若有所思的带走了。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一日,老人终于主动对姜栾开口了。
“先前见你看了二十年前的朝堂杂记,”老人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观感如何?”
姜栾心里想着终于来了,客客气气的回道,“先生说的可是‘新变’那一章?”
“唔。”老人不置可否。
所谓朝堂杂记,是记录着皇帝每日早朝时处理公务所说的话,以及朝臣们的争论。
许多治理国家的方针要事都在此书中有所体现。
而名为“新变”的章节,则是二十年前由伍胥在朝堂上提出的革新要书。
姜栾心里想,还说你不是陛下要找的伍夫子?嘴里却说,“晚辈认为,这位伍先生提出的观点极为新颖,比如其中的平权思想以及以科举制代替举荐制……观点是好的,只可惜终将走向失败。”
“哦,”老人道,“你说说为何。”
“这一点无需解释,这二十年来现实如此,”姜栾回答道,“恩科制仅在天启推行了三年,便草草终结,所谓提高哥儿与女性在生产中的地位,如今更是闻所未闻,这位伍先生的举措确实是失败的。”
老人颇有意味儿的问姜栾,“那你说说,他为何会失败。”
姜栾注视着老人的双眼,“因为时机未到。”
姜栾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伍胥并非执意归隐不出,也不是刻意抗拒姜栾的请求,皆因这四个字——时机未到。
“太/祖皇帝为了打压诸侯势力,创立了举荐制,由此天启的氏族开始兴盛,至今已有数百年,”姜栾缓缓道,“只是举荐制弊端亦十分明显,因为相互推举为官,氏族内官职代代相传,形成了垄断,亦造成结党营私、官官相护。”
就像齐家便是云江城出名的氏族,齐绍麟所接任云江城指挥使一职便是齐氏祖上所流传下来的,必须由齐家子弟接任。
“这位伍先生提出的恩科制,贫家出身的优秀子弟通过考试,亦可以成为国之栋梁,打破阶级垄断,从各地人才中择优录取,对天启来说是件好事,”
姜栾叹息道,“只可惜天启内部氏族力量盘根错节,为了自身利益必然是维护现有秩序,我见‘新变’章中,以崔丞相为首的大多数官员们极力反对,陛下虽然支持新政,但在推行三年后因种种原因被放弃。”
恐怕也是从那时开始,皇权被动摇,伍胥出走,皇帝回宫种地,就不知前孝感皇后叛国一事是否与此有关。
老人仿佛也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淡淡道,“老夫也是那时给陛下留下‘四时充美’的题字。”
“寓意来日希望的意思么?”姜栾笑道,“伍先生,晚辈认为时机已然成熟,只待南疆起兵的那一刻。”
战争会使黎民百姓陷入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绝境中,但偶尔也能从中窥见一丝崭新光明。
一旦战时兵动,便是打破阶级的大好时机。届时氏族不稳,可趁虚而入,以掌握兵权逼迫新政推行。
伍胥满意道,“老夫这几日也没有清闲下来,书信写了几十封,烦请小友帮我寄出去,但能不能行得通,就看你那位在上京中的小兄弟了。”
姜栾点头称是,并从怀里取出半块日日带在身上的金饼,恭敬的还给伍胥。
伍胥笑而不语,接过来收下。
这半块金饼其实是伍胥对姜栾的测试。
姜栾明白若是自己一早拿出那金饼来胁迫伍胥帮忙,恐怕这老头子就会把他这以人情相逼的家伙扫地出门。
不得不说这老头,真是个老狐狸啊!
……
伍胥的那些信寄出不久,睿宝那头就送来了好消息。
永昌三十二年,农历七月初七。
朝堂百官在立太子的最后一次争议中,反对派竟有许多人倒戈,背叛了崔相团体,支持睿宝做太子的声音竟成了大多数。
于是永昌帝便顺水推舟,恢复了睿宝的皇室姓氏,并立为天启太子。
……
又过了几日,云江城来了一队身材高大的骑手,身着锦衣,头戴护甲。
这些人纵马来到伍府门口,风雨不动的等了几天,期间不吃也不喝。
直到伍府上的古怪老头领着孙子出来,锁了府邸大门,上了这些怪人的马车。
一队人自此走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过云江。
……
农历七月二十二日那一天,姜栾又收到了睿宝的信。
相比先前睿宝恢复太子之身的喜悦,这封信字迹潦草,显然写信人正处于一种紧张慌乱的状态。
睿宝信中写道,他时常与远在南疆的师父写信联系,但这一次却是左朗给他回的信。
左朗告诉他,皇帝派往南疆的主帅在途中误食毒物死亡,由副将暂时顶替其职位和料理军务。
然而主帅死不死关睿宝什么事?
睿宝发现字迹不是师父的,便几次写信逼问。
左朗先是闭口不谈,最后实在瞒不住,才在信中老实交代——仇先生在主帅死亡之日便已失踪,如今军队正在派人寻找。
睿宝终于慌了,怀疑师父是不是出了事。
姜栾只得回信安慰他,仇先生武功高强,应当不会有事。
其实他心里也是打着鼓。
边线上大兴铁骑频频骚扰,近来南疆凝聚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正招兵买马,野心勃勃。
姜栾知道这伙人必定就是齐天行挖出宝藏后集结的,也不知仇捷途的失踪是不是与齐天行有关。
他刚给睿宝写完信,令人寄出,就见姜颜舒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哥,你那婶母和小叔子真不是个好东西!”姜颜舒不擅掩藏情绪,一进门就开始咋咋呼呼起来。
姜栾一听就知道没好事,“他们又干什么了?”
“你那好婶母近来开了几间米铺,”姜颜舒嚷嚷道,“就开在咱家米铺对面,你说气不气!”
如今姜颜舒已经彻底把自己划为姜栾的家里人,至于和自己母亲交好的周氏……自然什么也不是。
他此刻对于周氏母子当面抢生意的事十分不忿。
姜栾倒是没怎么气,“那就由着他们开呗。”
齐家米铺有十数家之多,姜栾是不信凭借周氏母子那点积蓄,能对齐家造成什么威胁。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姜颜舒皱眉道,“他们的米铺一直在跟咱们恶意压价!”
姜栾听到这里才抬起眼来,“他们开了多少家铺子?”
姜颜舒冷哼道,“六家米铺。”
姜栾一怔,周氏母子能有钱开这么多铺子显然是他没想到的。
“那咱们出去走一趟吧。”姜栾想了想道。
姜颜舒原本以为姜栾是要去看周氏母子开的铺子,没想到姜栾喊来了府里豢养的车夫,拉着两人一道去了田间地头。
如今正值盛夏,当季的水稻皆已收割完成,不少农民在地里移栽,以备下半年的二轮收成。
马车在田边停下,姜栾招呼姜颜舒下车。
“这太阳这么晒,怎么下车啊?”姜颜舒挑起一边的帘子,忧心忡忡道,“晒黑了怎么办?”
“这么着。”姜栾把自己的外搭脱下来罩到姜颜舒头上。
姜颜舒极不情愿的下车,刚落地就发出一声惨叫,“怎么有大粪啊!”
姜栾实在弄不了这小少爷,只得自己走到崎岖的小路上。
地头上有几个大爷坐着抽旱烟,姜栾便走过去与他们闲聊攀谈,并拿出自己制作的卤牛肉请他们吃。
姜颜舒怕脏,远远的看着姜栾的举动,一头雾水。
过了小半会儿,姜栾回来,吩咐车夫驾车去齐家的田庄。
“你干什么去了?”姜颜舒问道。
姜栾没有回答,反问道,“周氏的米铺定价多少?”
“每石十五钱。”姜颜舒回道,“怎么了?”
姜栾道,“附近田庄的收粮价是每石十八钱。”
姜颜舒顿时无语,“合着这娘俩一直在做慈善,亏本买卖?”
“他们没那么傻,”姜栾皱着眉道,“不是米有问题,就是米的来路有问题。”
“你怀疑齐府田庄上出了内奸,”姜颜舒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在给周氏母子免费供米,打压咱们的米铺?”
姜栾淡淡的说,“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齐府田庄上良田千亩,足有几十家佃户。
排列整齐的小屋炊烟袅袅,到处一片欣欣向荣,显然管事的做得不错。
姜栾到后先查了一下粮仓库存,又跟佃户打听了当季收成,才松了口气。
“如何?”姜颜舒问。
姜栾回道,“齐府田庄没有问题。”
姜栾方才先去散户家的地里走了一遭,不仅打听了当季的收粮价,还问了收成,换算了一下齐府今年的收成。
若是齐府田庄克扣了大米送给周氏母子,账簿上的粮食库存一定短缺不少,但姜栾看到的数字是没问题的。
他最怕的就是府上出内奸,如今看来还好,只是不知周氏母子的低价米是从哪里购得的。
“想不通,”姜栾啧了一声,转头对姜颜舒道,“不过也不必着急,弟,你回去先帮我做件事。”
姜颜舒道,“你说。”
“拿着咱铺上的现钱,找人去收购周氏母子米铺的大米,”姜栾道,“越多越好。”
“这……”姜颜舒闻言一怔,“积存太多的大米,会不会卖不出去?”
“能卖出去的,信我。”姜栾道。
通过睿宝与麟哥的消息渠道,姜栾知道天启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场仗要打。
届时北上的灾民众多,战争祸端,米价会大幅上涨,齐府也需要准备许多大米,用以接济灾民。
至于姜栾自己,则要劳烦一下摘星阁了。
齐百里的好兄弟吴公子,是云江城最大钱庄宝隆银号的少当家。
周氏母子铺子上的现钱或许不会通过钱来也做账,但一定会经由宝隆银号流转。
姜栾正奇怪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买卖,不如就查一查他们的资金流动到底有多大。
姜栾和姜颜舒看好了田庄,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他听到田头有人喊,“作死啊,跑那么快干嘛?撞到老子了!”
姜栾闻言看去,只见一个又矮又壮的男人在田间跑过,最后钻入灌木丛里。
那身形……未免太眼熟了。
姜栾有些在意,往男人来的方向看去。
他突然发现同在田庄上,大部分梯田郁郁葱葱,但有那么一片地荒芜的扎眼。
“那边的地怎么了,”姜栾问跟在身边的田庄管事,“怎么荒着不种粮食?
管事顺着姜栾的视线看了一眼,赶忙解释道,“回少夫人,那片地受了诅咒,种不了粮食。”
姜栾一听这说辞就想笑。
他知道里面必然是有问题,便叫着管事一同过去查看。
这片秃的干干净净的田地位于齐府田庄的大后方,旁边是一条从山坡上流下的小河流。
按说这地理位置不错,偏偏溪边连杂草都不怎么生长。
“少夫人,说是诅咒您还别不信,”
管事的对姜栾说,“这片地种啥死,确实蹊跷的很,夙平郡王……窦蔻掌家的时候,就找好多人来看过了,最后找了个神婆才知道这地是被诅咒了。”
“窦蔻掌家的时候就开始了,”姜栾微微眯眼,“也就是说窦蔻掌家之前,这片地是好的?”
管事闻言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姜栾看着河边唯一的植物——那丛开的枝繁叶茂的野月季,冷声道,“多找几个种庄稼的农户来看这地,急着回报。”
……
自从姜栾去过田庄后,周氏母子的米铺突然消停了不少。
周氏和齐绍康也算是难得的厚脸皮,自己搞的铺子发生恶意压价的事,还好意思继续住在齐府上,一副我行我素你奈我何的样子。
姜栾简直懒得理会他们。
又过了两日,姜栾分别收到了来自齐府田庄和宝隆银号的消息,吃饭间再看向周氏的眼神就透着耐人寻味。
姜颜舒出来太久,已经回家去了,齐绍康去看铺子去了。
齐府上就剩下姜栾和周氏两个坐着吃午饭。
周氏对于姜栾奇怪的眼神并没有察觉。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意味深长的说,“不知栾儿你可听闻,咱云江最近来了一位仙师?”
姜栾浅酌着一碗茶,似笑非笑道,“这位仙师该不会是姓白吧?”
周氏原是提前受仙师“点拨”过的,此刻听到姜栾的话一愣,“你认识白仙师?”
姜栾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果然是白曦鹤。
这个神棍居然从上京城来到云江,又打着仙师名号,恐怕是冲他来的。
姜栾那句“白仙师在哪”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府外人声嘈杂,似乎围了不少人。
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道,“敢问齐府家主夫人何在?”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栾又看了眼喜上眉梢的周氏,心里冷哼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栾儿,似乎外面有人找你呢。”周氏佯作淡定的说。
姜栾冲周氏笑笑,“叔母您先替我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周氏不疑有他,起身走了。
她走后,姜栾便叫来了秋梨。
此刻齐府门外,围聚了百来号人,正在看热闹。
白曦鹤一身白衣飘然,双指沾了金粉在紧闭的双眼一抹,大喝一声,“开!”
他背上的宝剑在剑鞘中震颤着,随后就像是拥有了生命般自动从鞘中脱出,凭空飞舞起来。
云江城的老百姓们哪里见过这御剑飞行的景象,顿时“霍”的一声,不住的鼓掌叫好。
白曦鹤微微蹙眉,白了一眼两边的百姓,对此刻自己被当成杂耍表演的氛围并不满意。
他稍一定神,飞剑上抖落一阵金粉,竟凭空挥洒成了一张人脸的形状。
如此巨人观的一幕差点儿吓哭了围观的小孩儿,更何况那张人脸的嘴一张一合,居然开口说话了:“冤、冤……”
众人顿时一片大骇,纷纷扭头跑路。
白曦鹤安抚众人道,“大家不必惊慌,这鬼不害人,我是受它指引来此为它报仇的。”
但是白曦鹤这整活效果也太好了,百姓们根本就不听他讲,吓得吱哇乱窜。
白曦鹤见此情景也无他法,只得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冤魂,你速速指出真凶,我来替你报仇。”
说罢那金粉形成的鬼面瞬间消散。
恰好此时姜栾从齐府内走出,白曦鹤定睛一看,便剑指姜栾道,“没错,就是他!”
姜栾:“……”
白曦鹤冷笑道,“齐夫人,你为何要害人呢?”
听到白曦鹤这番莫名的指控,姜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尚在原地没走的云江城百姓先不乐意了。
“说什么鬼话,姜公子何曾害过人?”
“没错,姜公子在云江和绿水洲人缘出了名的好,你这神棍休要胡说!”
白曦鹤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他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什么时候姜栾这□□荡夫还成了人缘好的那个,这和原本的走向不一样啊!
但即便如此,白曦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他冷声道,“你们方才也看到那鬼了,鬼是不会说谎的!”
姜栾只听了这么两句话,就知道白曦鹤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笑道,“白仙师好久不见呢,不知道又是什么鬼把您给引来了?”
“你莫要心虚,”白曦鹤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冷笑道,“你害过谁自己心中清楚,我这就把那鬼叫出来对峙!”
他这么一说,围观百姓顿时不干了,个个面色煞白道,“还来?”
白曦鹤不敢再搞鬼面出来,生怕把人都吓跑了,干脆自己亲自上。
只见他白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开始不停抽搐起来。
“哦,我懂了,”
姜栾替白曦鹤给百姓们讲解道,“仙师这是被鬼上身了。”
围观百姓们闻言顿时不怕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白曦鹤双眸一翻,两个瞳孔竟变成赤红色,真的如同厉鬼上身般,大声呵斥道,“姜栾,你看看我是谁!”
一声呵斥令姜栾一愣,这并不是白曦鹤自己的声音。
围观众人也有不少人听出来了,小声道,“听起来像是齐家老祖宗的声音啊?”
旁边儿看戏的周氏趁机高呼一声,“老祖宗,天呐居然是老祖宗的声音!您有什么冤屈就直说,可不要吓唬我们啊!”
在最初听到声音的怔愣后,姜栾淡定了下来,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表演。
白曦鹤知道姜栾不信他这一茬,反正这番表演是演给愚昧百姓们看的,指着姜栾厉声道,“姜栾,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悔改么?”
姜栾闻言,貌若委屈道,“我一向是秉公守法的老实百姓,我要悔改什么呀?”
“你这□□小人,人尽皆知,”白曦鹤喝道,“被老夫撞破后,竟伙同你的奸夫害死老夫,蒙骗我的好孙儿……”
“你既然说撞破了奸情,不妨说说看奸夫在哪?”姜栾张口就是一连串质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多高多重?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大鼻子还是小鼻子?”
白曦鹤被问的脑子嗡嗡的,咬定一句话,“月黑风高,你二人在家中偷情又被树挡着,老夫没有看清!”
“哪棵树?”姜栾又质问道,“杨树柳树银杏树落叶松还是马尾松?”
白曦鹤被姜栾问烦了,本就随口胡诌,便说了句,“柳树!”
周氏闻言使劲给白曦鹤使眼色,白曦鹤心里咯噔一下。
“哦,”姜栾点点头,“可齐府上只种了梧桐树啊?”
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笑出了声,明白了白曦鹤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白曦鹤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找补道,“我说错了,是梧桐树,那天……”
还不等白曦鹤瞎掰,姜栾先发制人,大声呵斥道,“什么鬼魂野鬼,胆敢伪装成齐府老太爷在此闹事?秋梨,快把法宝拿出来!”
“来喽!”秋梨应声从府内走出,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秋梨就将桶里的东西泼了出去,给白曦鹤从头到脚糊了一身。
顿时一股子恶臭蔓延开来。
“听说大粪能治鬼上身,”姜栾哼了一声,“你这恶鬼若是识相,就快快离开白仙师的身子,再不走,本公子就亲自喂你吃一桶!”
“霍!”
围观百姓们捏着鼻子闪出数米远去。
白曦鹤挂着一身黄色黑色的凝结物,恶臭冲天,方才因为错愕张着嘴,不慎吃下去不少。
因而他气的嘴唇颤抖,半晌咬牙切齿的蹦出两个字,“姜栾!”
“哎,”姜栾应了一声,欣慰道,“这次是白仙师的声音了,看来大粪汤真的有用,把那鬼给逼退了。”
秋梨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这位仙师,你可不用太感激我们夫人哦。”
白曦鹤自出场时,向来是一派仙风道骨的美少年模样,何曾品尝过此番屈辱?竟浑身粘着腥臭的大便,被人当街指指点点!
再加上之前种种恩怨,白曦鹤终于忍无可忍,持剑冲向姜栾,“我要了你的命!”
其实姜栾早有防备,安排了几个会拳脚的家丁在门后守着,以防白曦鹤狗急跳墙。
但还不等家丁们跳出来,一个男人凭空冒出,飞起一脚揣在白曦鹤脸上,将他踹出七八米远去。
这浑身大粪的家伙令百姓们避之不迭,自发为他闪出一条道来。
来人踹飞白曦鹤后护在姜栾身前,侧头将姜栾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娘子,你没事吧?”
正是穿着戎装的齐绍麟。
姜栾没想到远在兵营的齐绍麟会来,皱眉道,“你白天回家?”
往日齐绍麟偷溜回来,都是夜间行动。
“听说家里闹‘鬼’,没有心思练兵,便回来了。”齐绍麟回答道,“抱歉,来迟了。”
兵营距云江城少说也有三四十里地,从白曦鹤出现到现在被踹飞,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么?
姜栾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点什么好,便佯装柔弱的靠到齐绍麟身上,茶里茶气的说,“麟哥,你看他欺负我!”
齐绍麟点点头,“知道了,帮你报仇。”
围观百姓们顿时哭笑不得,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虽然这位“仙师”也是罪有应得就是了。
白曦鹤被齐绍麟那一脚踹的,在地上趴了半天才起来。两口子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到了。
白曦鹤满心震惊,扶着下巴口齿不清道,“怎么可能,齐绍麟,你现在不应该是……”
白曦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
因为按照原本的时间进程,齐绍麟应该因为修炼《无刃双诀》入魔,变成了个真疯子。
而姜栾也因为害怕,和情夫逃离此地,然后私奔到南疆……
但白曦鹤明白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原本贪生怕死又□□的姜栾,现在却对齐绍麟死心塌地着,根本不可能私奔。
所以白曦鹤就来此“助”姜栾一臂之力,顺便对疯了的齐绍麟“施以援手”,此后这个世界的位面之子,就再也离不开自己了。
可是现在的发展是怎么回事?齐绍麟不仅没有疯癫,反而与姜栾举止亲昵,和从前并无不同。
他现在不应该冷血的六亲不认么?
其实白曦鹤对齐绍麟的判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错。
确认姜栾无事后,齐绍麟缓步走向地上躺着的白曦鹤,面无表情的说,“第一次见面就应该杀了你的……”
一向淡定自若的白曦鹤在看到齐绍麟缓步接近时,剧烈的颤抖起来。
原本白曦鹤应当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是一个外来者,以上帝般傲慢的视角俯瞰众生命运,一切进程应尽在掌握中。
他不该死在任何人手中。
但是齐绍麟手按在刀柄上,缓步靠近时,白曦鹤仿佛真正看到死神降临的那一刻。
脑海中的警报提醒白曦鹤,他不能再依仗天道的自我修复,必须要自救!
“你……你不能杀了我,”白曦鹤急促的喘息着,“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姜栾闻言皱眉望向白曦鹤。
但齐绍麟无动于衷,抽出腰间的官刀。
白曦鹤心脏碰碰的跳动着。
在触及到齐绍麟冰冷的眼神时,白曦鹤心就像沉入深海之中,他必须说些什么,能够真正触动到齐绍麟的话……
“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白曦鹤恶狠狠道,“包括你身后最爱之人,齐绍麟,你敢赌吗?!”
在白曦鹤吐出这句话时,齐绍麟的动作顿了一瞬。
白曦鹤趁机重新凝聚地上的金粉,如涌动的水一般袭向姜栾。
这下齐绍麟没有再犹豫,脚步轻踏,转身回到姜栾身边护住,再转头时,白曦鹤已然消失不见。
“果然是上当了。”齐绍麟眼神不善。
但姜栾却对白曦鹤垂死挣扎的那两句话颇为在意。
这个白曦鹤到底是什么人?
在俩人打起来的时候,百姓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零星几个胆子大留下来的,看了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后一脸无聊的离开。
周氏原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白曦鹤的,这仙风道骨的少年看上去十分神秘,口口声声要来帮忙收拾姜栾。
没想到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神棍,使了一通障眼法后就被打的落荒而逃。
周氏失望之余,还有些心虚,只希望不要被姜栾看出来。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周氏刚想找补一下,骂两句神棍,转头却对上姜栾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眸。
“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了。”周氏嘴唇哆嗦,不敢继续与姜栾对视,借故离开。
姜栾还能看不出周氏和白曦鹤其实是一伙的么?
再说周氏母子私下干的勾当已经被姜栾查出来了,必然不能放过他们。
于是姜栾伏到齐绍麟耳边,“麟哥,我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帮忙……”
……
两日后的深夜,云江城城坊军埋伏在齐府田庄山头上,蹲到了一伙鬼鬼祟祟接头的人。
这两帮人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皆身着夜行衣,以黑色面罩遮脸,其中一队人还拉着几车货物。
“是……只是大米而已……”
被抓后,运货的人哆哆嗦嗦的说。
当夜负责围捕的人是守城将领顾穆,当即将货物的袋子划烂,从中哗啦流出的不止是雪白的大米,还有许多块状的结晶物。
顾穆探手一尝,顿时紧皱眉头,“是盐?”
被士兵按着的人堆里,有俩人骤然发作,对着城防军大打出手。
这俩人出手狠辣,武艺高强,尤其是其中的矮壮男子,出手便是银针四溅,以一敌多,似要冲出重围。
顾穆以一敌二,应接不暇,原本被制服的剩下十数个人,也拿起石头与官兵交战。
这群亡命之徒企图将军爷们杀死在乱石坡上!
千钧一发之间,有一高大的人影越过树枝飞出。
他抬脚将顽固抵抗的几人踢飞,又以刀鞘痛击与顾穆交手的一人面部。
被击中的人痛呼出声,接着就被卸掉一臂,倒在地上。
持刀者刀未出鞘,转身一手按在高个子的黑衣人头上。
被按的那人似乎激起了什么恐怖回忆,顿时抖如糠筛,屎尿横流的下跪,“饶……饶了我……”
一伙人被瞬间制服,官兵重又点燃火把,映亮了持刀者的脸。
“指挥使大人,哎呦……”顾穆被针扎了好几下,疼的斯哈斯哈的,还不忘把手搭到齐绍麟肩膀上,“你这出手也太晚了,就看我们在那里挨揍?”
齐绍麟没有理睬顾穆,一把揪开使针那人的面罩。
男人生的又矮又壮,失去右臂后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却并不影响齐绍麟认出他的脸。
男人便是先前跟随夙平郡王,试图与姜栾偷情、却被踹残了的刘登。
这家伙在流星阁出品的艳情话本里颇为出名,连顾穆都认得了,“看着好像是……那个郡王的情夫啊?”
齐绍麟转身走到另一人面前。
那身材瘦高的人分明没受什么伤,却神经兮兮的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像见了鬼一样。
齐绍麟伸手扯掉他的面罩。
顾穆一看又乐了,“呦,这不是齐绍康齐公子么?”
……
当天夜里,齐绍麟领着一队人回到齐府,大义灭亲,把躺在床上睡觉的周氏也给逮了起来。
姜栾没有起床看这热闹,自己正搁床上睡得香甜。
齐绍麟公私不分的偷偷进屋,盯了一会儿姜栾的睡颜后才离开。
隔日,周氏母子贩卖私盐被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云江城。
起初是宝隆银号跟官府举报,周氏母子在钱庄的银钱流水不对劲,所以官兵们连夜蹲守,将正在交易的齐绍康人赃并获。
原来他们明面上通过交易大米,将盐夹杂其中偷偷运输,因为运输途中不得不经过齐家田庄山上的一条小河,不少盐洒落融入河水中,导致沿途植被生长稀疏,也揭开了齐氏田庄上诅咒之地的秘密。
当然宝隆银号的举报自然是姜栾的安排。
当姜栾看到河岸边只生长月季这种耐盐的植物时,就已经猜到了一二。
这片地在夙平郡王掌家时就已经荒了,恐怕当初郡王遮掩的账本,就是贩卖私盐。只是后来被周氏母子有样学样的接手了。
但如果周氏母子没有刻意压价,与姜栾恶性竞争,姜栾恐怕还不会发觉这件事。
这一切也只能说自作自受吧。
……
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姜栾收到了睿宝书信,看清内容后,差点儿把桌子上的墨打翻。
他急匆匆的出门,正好撞上从军营里回来的齐绍麟。
“这么急,去哪?”齐绍麟扶了他一把。
姜栾简直昏了头,“我有点担心睿宝,想去上京走一趟。”
他将睿宝的信交给齐绍麟,上面用撩菜的笔迹只写了一句话——师父死了。
齐绍麟看了没有什么反应,拉着姜栾的手去找马车,“我跟你一起去。”
姜栾皱眉道,“你是云江城指挥使,走得开么?”
“刚接到调令,”
齐绍麟从腰间拿出一张信函,扬了扬,“南疆反叛军正式宣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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