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老子的房租出去了?”◎
从海边回到老破小的席冷, 检查完自己的银行卡,再次开始考虑换房子的问题。
新房子至少要两间卧室, 最好还能有一间独立的画室……
想到这里,席冷滑动通讯录,找出“容星熠”,发去短信:【你放暑假了吗?】
等到晚上睡前,对面才回来一串省略号:【……】
席冷看完就锁屏,不再自讨没趣。
和弟弟容星熠的关系从相依为命到落入冰点, 以席冷17岁离家出走一事作为分界。
那年他去参加艺考,不辞而别。高考那几天住的也是招待所,上大学以后更是再没回去过。
父亲容海高以前做生意,一家人住在不错的电梯楼房, 家产是他沾上赌之后一点点败光的。随着家财消耗, 他的脾气也日益暴躁。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原配重病不治而亡, 不久后, 他又哄骗着另一个女人结了婚。
席冷的继母嫁过来才知道这是怎样的狼窟虎穴。可她人生中第一次找到了仰仗, 她没有勇气,也舍不得这个男人。她委曲求全,天真地期待着某一天丈夫能迷途知返。
谁知容海高脾气上来了谁都打,柔弱的妻子,上幼儿园的小儿子。当然打得最多的是席冷。因为席冷从来不哭,不求饶, 总用一双和他生母神似的眼睛,猩红的, 带着满满仇恨的, 死死盯着他。
席冷离家出走, 容海高的怒火便全落到了妻子和小儿子身上。为了保护年幼的孩子,窝囊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鼓起勇气,和容海高断绝关系。
席冷的不告而别,也等同于和容星熠兄弟关系的断绝。容星熠倒没拉黑他,但满腹的怨气,从爱答不理的态度可见一斑。
而小时候的容星熠完全是哥哥的跟屁虫,废话特别多,像只烦人的小苍蝇。哥哥是他最为信任的人,是保护他的巍峨大山。
17岁那年离家之后,席冷和容星熠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而那寥寥几次见面,都是上辈子经历的,距离现在两年后的事儿了。
两年后,容星熠跟混混飙车遇到意外,截肢了一条腿。曾经骄傲恣肆的少年,从此毕生都得撑着拐杖度过,他萎靡颓废,乃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继母不得已向席冷打电话求助。
席冷去看了他几次,每次两人都没说上几句话。再然后,席冷就死了。不知道这破孩子好好活下去了没。在那本小说大纲里,容星熠连个名字都没有,比配角更不值一提。
突然接到朱明朗的电话,席冷还以为是节目那边有什么事。
朱明朗却兴奋地说:“老大让我给你寄了一些他的周边,很多绝版已经买不到的,你今天在家吧?同城快递待会就到,记得查收啊。我们老大还挺宠粉的吧?嘿,都是他主动要送你的。”
席冷不太确定该作何反应,只应了好。
快递员送来一个巨大的纸箱,席冷拆开查看,一半是闵致以前出的专辑,距离最近的一份已经是三年前的了,边边角角则被海报、台历、小卡之类的周边塞满。
席冷拿出一件,再拿出一件,所有亲笔签名的上方,无一例外带着一行小字:To.席冷。
倒卖周边的心思刚窜出来便被无情浇灭。
上辈子,继母曾在私下里告诉席冷,容星熠似乎有个当明星的梦想,在家里偷藏了不少周边,除了偶像男团的海报CD,就是闵致以前的摇滚专辑。
恐怕正是如此,截肢打击才会尤其大,这对明星梦想来说是致命的,逐梦的道路还没开始,就提前结束了。
席冷垂眸,给他发过去一张周边大全的照片,闵致珍贵的亲笔签名随处可见。
周六不上课,容星熠秒回了一排问号。
【?????】
席冷点到即止,不和这叛逆少年多话。
*
海浪、海风,以及植物婆娑摇曳的声音,长发青年的面庞,笑容,耳朵,等回到京城后,仍久久萦绕徘徊不去。
回来后又过了几天,凌晨四点,闵致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但他梦里的人却不是美丽的女孩,而是霜雪般清冽纯净的青年。笑起来时,冰消雪融,那比烈焰更摄人心魄。
一旦梦醒,他就消失了,无影无形。
可胸口持久地发烫,呼吸也难以平复。
闵致怀疑自己可能有点不正常。
第二天的工作室里,容光焕发来上班的朱明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闵致对着化妆镜,手里举着枪一样的东西,怼在自己的耳朵上。
朱明朗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忙忙冲上去:“老老老老老大!”
闵致轻松把他挡开,皱眉问:“干嘛?”
“你、你……”看清闵致手里的玩意儿只是耳洞枪,朱明朗仍不肯撒手,急得满头大汗,“不能打!你怎么突然又要打耳洞了?你不是说基佬才打右耳吗??”
闵致静默一瞬:“左耳太挤。”
“太挤……不是,这不是一回事儿啊。挤的话就别打呗。”朱明朗老妈子似的连声劝,“别再打了,你忘了因为这些耳洞,拍戏化妆的时候有多麻烦吗?特别是古装戏……”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叛逆,就回去玩你的摇滚!!”
岂料今天的闵致脾气好得不像话,话说到了这份上,那眉眼仍旧平平静静,睫毛耷拉着,藏着心事的模样。
“不打右耳,那打唇钉?”
“……”朱明朗沉默几秒,“要不你打我吧?”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三分钟。
今天的闵致意外地好脾气,但也异常执拗,油盐不进。
“不打个洞……”
他不肯放下耳钉枪,抬起另一只手,隔着胸膛,按住跳动的心脏。
“我感觉这里就要爆炸了。”
“……”
这大爷到底是抽了什么风?
“你打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行不行?”朱明朗无可奈何退了一步,“比如肚脐,或者再往下……那什么的。”
匪夷所思的,闵致居然点了下头:“嗯,说的也是。下次吧。”
朱明朗:“……?”
*
席冷租住的小区附近还是那破破烂烂的模样,白天比夜里看着更加破败凄凉,连散步唠嗑的老人家也不见几个。
闵致戴着口罩,开门下车。
刚在无人的小区里走了几步,忽地迎面而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发现前方戴口罩的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这中年男人毫不客气,招呼都不打,对着闵致举起手机就问:“喂,你见过这个人没?”
闵致本不打算搭理他,不慎瞥出去的一缕目光,却被那手机屏幕固定住了。
他微蹙着眉,看得专注,男人再把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照片里的少年身着高中制服,却不太遵守校纪,刘海过了眉,半掩着精致的眉眼,肌肤苍白得近乎病态,显得阴郁而生人勿近。
凌乱的头发像是烫的,但闵致很清楚,那是天生的自然卷。
男人见闵致反应,脸上的激动已经快藏不住了,再接再厉:“他现在二十出头,和你差不多高……”
闵致这才从手机上收回眼,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其实他的五官还算不错,可因为常年纵情酒乐,他眼球浑浊,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贪婪凶恶的光。
“喂,你见过他吧?”男人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
思忖片刻,闵致才开了口,就吐出一个字:“没。”
“你他妈……”
男人的脏话张口就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着一个陌生人也抬起了手。
闵致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不退不避,不紧不慢:“我身上最便宜的东西是上衣,两万八,你有种就碰我试试?”
说着还把自己的手腕送出去,让他看到上边的机械表:“两千万。”
“……”
说实话,这表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几千几万块,容海高都愿意铤而走险抢抢看。
但两千万。
这价格足以说明这人不仅富,还贵,是他仰望都够不着的阶层,万万惹不起的人。
像这种没教养的地痞无赖,最擅长狗仗人势、恃强凌弱,见状,他那张扬跋扈的态度顿时收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一声不吭便转身跑了。
“等等。”闵致反而叫住他。
容海高脚步一顿,不太情愿地慢慢转回来。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那个人。”闵致沉着一双眼,却送给他一个好消息。
闻言,男人眼里的贪婪如有实质般流淌出来,闵致胳膊一抬,斜着指向小区大门:“那边……对面,十字路口,再往前,好像就是那边。”
男人登时大喜过望,完全没怀疑这话的真假,讨债似的便冲了出去。
闵致目送他远去,半天才找去席冷居住的小楼。
没有提前打招呼,席冷倒是在家,射箭馆的工作已经被他辞了,全情投入粉丝扮演工作。
这时正主毫无征兆地找上了门。
好在席冷早有准备,大大方方地放他进来。
“随便坐。”
这回席冷的小房子里倒是有坐的地方了,沙发上的、墙上的画,全部不见了踪影。
闵致先没入座,注意到墙边一面高高的玻璃立柜,整齐高级,在破败的小出租屋里格格不入。
里边……全是这位偶像亲自送给小粉丝的周边。
被他珍而重之的收藏着,甚至称得上是供起来。
闵致发现,席冷还买了CD机和音响。
CD机上边堆叠着的,正是已经拆封的、他的专辑。
他送给席冷的专辑都是全新未拆,签名只能签在塑封外面。
闵致见状颦了下眉,问:“……你怎么都拆了?”
“不拆怎么听?”席冷并不理解,犹豫一瞬,“送我……不是让我听的吗?”
带着他大名的To签他可不敢倒卖,闵致肯定也希望他能好好收藏。
而且,闵致的摇滚乐意外地能让他精神平静,治疗幻觉和耳鸣。
他想,如果再去一次仁爱精神病院,他应该不会在祝公平发狂打人的时候,把下方的成年人幻想成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转念间,他把拆下的塑料膜找出来,展示给闵致:“放心,签名没撕坏。”
闵致却没去看那些签名,顾虑并不在此,只说:“不怕死的话可以听。”
“什么?”席冷皱了下眉,“还有那么多粉丝也听你的歌,还是因为……你送我的这些CD不能听?”
不解释可能会造成很没有必要的误会,闵致只好说:“不是。”
“只对我……身边的人。”闵致眸光闪烁,仍语焉不详,“我的音乐是诅咒。”
席冷眼里闪过一丝细微的困惑,但他并不纠结,也不刨根问底,反而说:“那刚好。”
迎着男人的审视,席冷一笑,满不在乎:“我最不怕的东西就是诅咒。”
他本就是生活在诅咒里的人。
闵致愣神间,忽地又听席冷问:“你打了新耳洞?”
“嗯。”闵致摸了摸右耳垂上的银针,那儿还结着点血痂,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对了。我上来之前,遇到了一个人……”
席冷抬头看过来,接着,在他的话里微微变了脸色。
闵致试探着猜测:“债主?”
席冷反而又笑了笑,看似轻快 :“没有。我不欠债。多亏了你,我现在还有闲钱换房子了。”
“……换房子?”
“嗯,我要搬家了。”席冷说,“新家那边是个高档小区,很安全,不怕奇怪的人。”
说起来,除了攒够房租,能够找到合适的住处,也得多亏了闵致的福。
或者说,多亏了他发小乔屿森。
小说里乔屿森是个纯粹的助攻,和主角受没有任何感情纠葛,又是主角攻所认可的朋友,所以,席冷对他有种天然的信任感。
刚结束拍摄回来,席冷就给乔屿森发了条消息,问他知不知道有合适的房子正在出租。
乔屿森家境优渥,通过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找房子,总比中介推荐的靠谱安全。这样一来,他也不会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一直东躲西藏。
唯一的问题,只有钱。
然而乔屿森十分热情,让他不用管房租先提要求,接着给他介绍了一个做梦也不敢奢想的高档小区,一栋大平层里最为奢侈的顶层复跃,还额外赠送露台花园。
席冷直言自己租不起,乔屿森却笑盈盈在电话里道:“你知道的,有钱人都一堆房产空置在那儿,房子长期不住容易坏,你不住他还得找人上门打理呢,倒不如直接租给可信的人。我跟你说,房主也是个艺术家,他非常乐于帮助生活拮据的年轻艺术家,又是我牵的线,所以才会给你这个价。”
“但是嘛,短租他也嫌麻烦,押金就不收你的了,只有一个要求,一年起租,三万六。”
乔屿森最后抛出一个要求,这反倒消除了席冷的顾虑,果断和他签下代理租赁合同,把这段时间攒的钱转过去大半,剩下个零头等待下次录制。
乔屿森相当洒脱,给了个密码让他自己去入住,过去之后把密码改了就行。就算是房主亲自过来,不知道密码也打不开。
两人对彼此相当信任,直接省去看房环节,席冷当晚就把自己的画都收了起来,准备搬家。
闵致的不请自来,打断了席冷的收拾工作,正好聊到搬家话题,便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当晚,类似的话又由乔屿森说了遍。
闵致看向乔屿森,仍旧觉得这张脸很欠揍。恐怕乔屿森也很有自知之明,那平光眼镜便是为了保护脆弱的眼睛,顺便装叉。
闵致主动约人出来又闷着不说话,乔屿森懒得管他,自己去射箭玩儿。
可他只是个爱好者,远不及教练专业,最佳成绩就是上靶,十发箭大概能中个三四发。
过了会儿,推门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边走边擦拭额头上的汗:“那个……我是这儿的老板,我姓唐。”
唐哥说着,抬头瞄了眼屋子里的两个人,戴眼镜的文质彬彬,戴口罩的那个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谁。
“不好意思啊。”他先诚恳地表示歉意,赔笑道,“刚才给你们安排教练的前台是上夜班的,他不清楚。这可太不巧了,小席昨天下午刚辞职。二位,这单我就给你们免了,再安排另一位专业教练过来,就是要稍等会儿。你们看行不行?”
乔屿森愣了下,问:“小冷辞职了?”
“哎,是啊。”唐哥不免遗憾,本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让对方一勾便一股脑倒了出来,“他说他找到新工作了,新老板是个明星,对他特好,还是他偶像。我真没想到他还追星,你说,他自己不就长得跟个明星似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对谁那么着迷,一天到晚戴着个耳机,就听那个谁的歌……”
“哎那个歌手的名字我突然想不起来了,不过长得……”他又注意到戴口罩的神秘男人,忽地一拍大腿,一惊一乍道,“嘿!跟你有点儿像。”
两人第二次见面在马路边,在车里的谈话,让席冷得知闵致也去过射箭馆,并发现自己在这里兼职。为了以防万一,他便在辞职之前和唐哥多说了几句。
除了“追星”以外句句属实,戴着耳机也不只是表面功夫,他是真把摇滚乐当成治愈系音乐在听。
此时的闵致半天没说话。
乔屿森笑眯眯附和了几声,把唐哥请出去,顺便拒绝免费的教练,再锁上门。
闵致这才单手摘下口罩,露出真容。
乔屿森笑而不语,没事人似的继续射箭。
身后突然传来闵致的声音:“朋友搬家了,怎么打听对方的新住址?”
“都朋友了,就不能直接问吗?”乔屿森头都没回,理所当然道。
“其实不算朋友。”闵致也不兜圈子了,直言道,“是粉丝。”
“说起你粉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
乔屿森放下弓箭,笑盈盈走了回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就席冷啊,他给我发微信来着……”乔屿森故意把尾音拖长,把闵致惹毛的前一秒,险险转入正题,“他问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能介绍。”
“我就问他有什么要求嘛。”乔屿森说,“他说一定要安全,门卫得负责,不能随便放外人进来,就行了。我又问他房子的大小布局有没有要求,他说最好能有三个房间,他想弄间单独的画室。没有也没事儿,最少要两间卧室……”
估计是打字打累了,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语音聊天。
闵致一边听着,一边捞起弓箭,随手往弓弦搭上一支。
从后方传来乔屿森欠揍的声音:“哟,刚赚钱就开始准备婚房了?”
通过席冷的只言片语,他猜出席冷可能不只是一个人住,或者是在为以后的同居生活做准备。
闵致动作一顿。
乔屿森继续摆弄手机,把席冷的回答外放出来。
他居然没有否认乔屿森离奇的揣测,只简短地回:“现在只是租。”
“?”
闵致一箭脱靶,咻!深深扎进无辜的假草坪。
乔屿森忽觉大事不妙,悄无声息后退一步:“哎,对了……”
闵致浑身萦绕的低气压,如同乌云压顶,强势地朝着他铺陈而来。
“你现在还住在云顶壹号吧?”
闵致眉梢微拧,没好气道:“干你屁事。”
“你不是钱多得没处花,房子一买买一层吗?”乔屿森推了下眼镜,漫不经心道,“你今晚回去记得把隔壁密码改成六个八,再去物业那儿登记小冷的身份信息。不然明天人家大包小包搬过去,结果给保安拦下不让进,这多不好啊。”
“……你踏马,”闵致一顿,不敢相信道,“把老子的房租出去了?”
又过了会儿。
闵致脸色更沉。
“……乔屿森。”
“你知道他多缺钱吗?你踏马还好意思收他三万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