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沈夕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物,和秦越一道上了观赛台上的贵客席位。虽然这部分席位上也坐了不少人,但与周遭的普通观赛台相比还是较为空旷。
沈夕相中了一个靠前的位置,正好与那帮聚在一起的高位之人隔了一段距离。他刚一站定,身后的秦越手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件艳红的垫子。
垫子被迅速平整地放到沈夕看中的座位上,他施施然落座,一件靠枕垫在了他的背后。很快,又有两个薄薄的垫子被妥帖地塞到椅子的两侧。
沈夕满意地靠坐在席位上,不等他放松一口气,一只软绵绵的可爱小龙布偶被塞到他的手里,冷暖适宜,还能自动变温。一张小方桌横在沈夕的右手边,上面放着一只小茶壶,旁边已经倒好了一杯茶,热气氤氲而上。
围观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丹霄圣君竟然如此娇气。年轻弟子们坐的观赛台就是台阶,大多数人都是席地而坐,讲究点的可能会带一个垫子。贵客席位本就有专门的座椅,丹霄圣君竟然还要这么多垫子才肯安安稳稳地坐着。
只是圣君讲究也就罢了,大不了多带个小仆随身照顾。但是做这些的却是秦越!对方不但没有半分不愿意,甚至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动提前做好的!
丹霄圣君和徒弟之间的相处竟然是这样的,简直……简直……
众人一时半会儿竟没找到合适的词,唯有一道弱弱的声音悄悄地出声:“我哄我心上人都没这么卖力。”
众人:“……”
忽然深以为然。
沈夕知道有许多人正在看他,也知道有许多人正在讨论他。但是那些目光与声音他统统都视若无物,只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人。
虽然秦越一直都是这样服侍他的,不管在场有没有其他人。但是能在万众瞩目下依然面不改色地做好自己平日里就做的事,并且面无异色,这点是最让沈夕满意的。他的徒弟果然心性沉稳,并且尊师重道,不会因为在大庭广众服侍师尊而感到不好意思。
而且,沈夕隐隐感觉到,秦越做这些的时候好像比平常更兴奋了些。
秦越知道有无数人的目光落在自己和师尊身上,尤其是那些落到师尊身上极为热切的目光,再转向他的时候总是会加上一层更复杂的东西。比如嫉妒,比如羡慕,又或者还有点淡淡的怨恨。
尤其是他侍奉师尊的时候,这些目光中所透露出来的情感就更加热烈一些。
他不动声色,甚至做事更加细致。在忙完这一切后,秦越又低声道:“师尊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放在平常,他不会问,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师尊的需求。但是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刻意弯下腰,离师尊的面庞更近了一些。而沈夕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接近而下意识地避开,两人间的亲密一览无遗。
如果目光有温度,此刻全场肯定都热气腾腾了。
沈夕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做得很好,没什么需要的了。”
他的手摩挲了一下茶杯盖子,这才道:“好了,时间快到了,该去比试了。”
“别让别人久等。”
沈夕说着,目光扫过底下比试的场地。三座硕大的擂台边,已经有五个人在等着了。其中站在中间那座擂台边上的人一直抬着头,此刻目光毫不掩饰地望过来。
沈夕并不认识对方,但是赛程安排写得很清楚,秦越即将在二号擂台,也就是中间这座进行比试。那么等在这座擂台下的年轻人自然就是他的对手——徐寅泽了。
沈夕看了一眼对方,正要再仔细打量的时候,视线就被一身黑衣挡住了。
秦越往前迈了几步,将自己刚好卡在席位的边缘和丹霄圣君的视线中,这才道:“是,师尊,弟子去了。”
语罢,他转过身,朝着下方的二号擂台走去了。
周围众人:“……”
好重的心机!怪不得坐稳了丹霄圣君徒弟的位置!圣君深居简出,一生只为斩妖除魔,心思单纯,竟然就这样栽在一个心思不纯的人身上!
看,圣君面对秦越这等僭越的行为不仅不怒,反而面上还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圣君糊涂啊!
正当众人惋惜之余,沈夕感到身旁掠过一阵清风,下一刻,一人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沈夕扶着茶盖道:“沈家主不去查案,今日竟然有闲心过来看摘星宴?”
沈亭昱端正道:“我如今已是沈家家主,有些事情本就不必我亲自去做。秦越曾与我共事过好一段时间,今日来看看他的比试如何。”
沈夕还没回答,就听得右手边传来一声嗤笑:“你这徒弟,对你真是一片孝心。”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伺候师长,面无异色,想来平日里早就做习惯了,并且这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都能不厌其烦。他倒是没看出来,这往日里深居简出,素来独来独往的丹霄圣君竟然能有这样的调教手段。
沈夕不抬头,都知道来人是殷无正。
一旁沈亭昱接道:“不错,就是还有点依赖师长。”
这个年纪了,还有点孩子似的独占欲。旁人多看他两眼师尊,就要用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
沈夕的目光随着自家徒弟下去的背影,闻言纵容地笑道:“这方面是孩子气了点,不过他不依赖我又能依赖谁?我可是他的师尊。”
沈亭昱闻言也不再相劝。想来也是,秦越今日的表现,必然离不开丹霄圣君平日里的纵容。这点依赖在沈亭昱看来倒是无伤大雅,毕竟秦越曾在沈家门下做过不少事,为人沉稳,办事靠谱是有目共睹的。
办事不牢靠的人依赖别人,只会让人觉得此人惯来如此。而像秦越这样办事牢靠的人,他的这点依赖就很容易被人宽容地接受。
沈亭昱自然也是这样认为。
在沈夕右手边坐下的殷无正闻言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他的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裴文若,心态这才平和下来。
像那小子一般使唤徒弟的做法,他是断然做不来的。他的这个徒弟在他的教导下,虽然训练也严格,但他绝不会让裴文若做这样的事,折辱了对方的身份。
殷无正这么想着,满意地暗自点了点头,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裴文若正悄悄打量着他身旁坐着的红衣乌发美人。
随着秦越的离开,笔试时间的开始,丹霄圣君出场的风波暂时平息,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了擂台中央。
直到秦越走到二号擂台下,一旁的裁判这才宣布比试开始。他朝着站在对面的人行了一礼,就先一步跃上了擂台。
蓬莱城及周边地区禁止修者在上空飞行,这蓬莱城郊外专为摘星宴所设的千里营地自然也是如此。这一点刚好也符合历届摘星宴比试的规则,都是不允许比试双方在比试途中飞行的,否则直接判定为失败。
徐寅泽深深地看了一眼秦越,也跟着跃上了擂台。
久别重逢,他们两人之间却无话可说。不过,兴许秦越也不认得他了。
徐寅泽想,对方在丹霄圣君那里一定过得很好。否则以他记忆里的那个倔强孩子的影子,一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心甘情愿地去伺候别人。
而那个别人……
徐寅泽想到那道红衣影子,心里原先涌上来的些许酸楚就变了味。当初带走秦越的是这人,如今使唤对方的也是这人,他本该对这人有怨言,然而当初促使他登上长生大道的也是这人。
丹霄圣君,一个向来只浮现在云端的名字,如今见了他毫无所动,却能对着秦越面露微笑。
徐寅泽满脑子都是那道红衣身影,满心都是各种复杂的情绪。
然而很快,他的心中就再难装下那么多情绪和想法了。
因为秦越已经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剑,朝着他的方向迅疾刺来。
观赛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好快的剑!好凌厉的剑势!”
“丹霄圣君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基本功真扎实,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苦功才能有这么随心所欲的流畅。”
“这把剑看着也不是凡品,看这剑光,雪亮内敛。听这声音,铮铮铿锵。”
“这位徐寅泽我记得是抱朴宗门下的符修天才,如今身法速度都完全比不上,躲得太勉强了。”
“虽然这方面差距确实大,但徐寅泽毕竟是符修,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
观赛台上叽叽喳喳,擂台上徐寅泽则是疲于奔命。
对方速度极快,剑势凌厉,自风中呼啸而来。
徐寅泽堪堪躲过,耳边尚且还残留着那柄剑挟裹而来的铮铮龙吟。下一刻,那柄看似厚重,黑气沉沉的长剑又转了个弯斜刺而来。轻巧灵动,甚至连风好像都改变了方向。
徐寅泽虽然躲闪很勉强,却仍是瞅准机会在铺天盖地的剑风当中抽出了一叠符箓。他走的是符修的路子,在体能上与剑修不能硬碰硬,此刻便伸手丢了几张符箓过去。
一半在秦越的剑下化为了碎纸,还有一半落到擂台的地面上,瞬间化作颗颗绿草,又迅速生长,变为藤蔓。藤蔓伸展柔韧的藤条,迅速缠绕上秦越的腿部,却被他一剑斩断,纷纷匍匐在地面上。
就是这点空余的时间,徐寅泽看准机会,接连放出十数张金灿灿的符箓。
秦越早就抽出身来,龙骨剑迎上与符箓相接,挥剑斩断前来的几张。徐寅泽眸色一沉,手上迅速一挥,其余尚且幸存的符箓迅速转了个弯,朝着秦越的身上飞去。
然而令徐寅泽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抬起手,秦越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速度比他念咒的速度还快!
观赛的众人瞬间哗然。
在场的弟子们眼力不济,但是贵客席位上的长老们却是火眼金睛。
那秦越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并非因为他的身法已然登峰造极,而是因为他方才是在御剑飞行!
心念电转间,黑色的长剑就迅速出现在他的脚下。
这正是御剑飞行的姿势!
然而秦越飞得足够低,完全没有触发阵法的警报,而是借助这股力迅速移动,直奔徐寅泽的面门。
徐寅泽迅速镇定下来,他自知比速度和力量是比不过对方的,因此也不强求躲过这一剑,反倒是一只手甩出十数张符箓,一只手一牵一引,几张符箓直奔秦越而去,而剩下的十数张则四散开,往地面上砸去。
秦越长剑一挥,剑气纵横,不仅围绕着他的符箓顷刻间化为碎屑,落在地上,就连原本往外散开的符箓也有不少化为齑粉,落在地面上。
这剑气如此霸道,将徐寅泽逼退了好几步,也就在这时,徐寅泽才忽然意识到,他离擂台边缘已经不远了。
在擂台上待久了,心思又都紧绷着,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正在危险的边缘。
而很显然,秦越处理这一切却是游刃有余的。
不等徐寅泽细想,前方的人又在瞬息之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心下一沉,来不及更多的应对,当即低声喝道:“长!”
随着这一声落下,正中心的巨大擂台上,先前散落在地的符箓,包括化为齑粉的那些,通通化作幼小的绿芽,然后迅速生长,蔓延开来,将这片区域在顷刻间填满绿意。
徐寅泽身前也迅速长出一颗参天大树,将他与秦越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大。
围观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虽然不至于整片擂台区域都长满了绿植,但大半个区域都已经被绿意覆盖。更何况原先两人站立的一大片区域已经长起层层伞盖一般的树木,仿佛一座小型森林。
如果说剑修贵在练体,霸道的剑意。那么符修就需要精准的灵力控制和灵活多变的脑子。
方才这徐寅泽虽然躲避十分勉强,此刻也是一身狼狈,但想尽办法在两人的周遭留下这么多符箓,最终成阵。
早就听闻抱朴宗的徐寅泽是闻名遐迩的用符高手,没想到画出的符箓也这般高深,远超同龄人。
虽说符箓这东西,也可以由师长画好后赠予弟子。但是若弟子没有那个修为,是很难完全使用出符箓功效的百分百的。况且这符箓虽然看着效果惊人,但那是相对普通弟子而言,还远不到大能的地步。
这小型丛林拔地而起后,擂台上的动静一下小了许多。众人看不见密林中两人的动静,只能看见风吹草动,丛林声飒飒,隐约可见密林当中藤蔓挥舞,有时还可见树影配合摇晃。
符修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可以就地理形势借助符箓顺势改变周遭环境,为己所用。虽然擂台之上没有任何自然环境,但是蓬莱城临海,气候温和湿润,树木常青,花朵常开,这千里营地的周遭也都是青山绿水。
只是徐寅泽这个年龄段的符修多还做不到能拔地而起这样的地势,很多符修也大多只能生出几根藤蔓,几棵树木的样子。
如今徐寅泽借了地势,这生成的丛林比往日威力更大,又听从他的指挥。就相当于人多势众,打秦越一个。
秦越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
观赛台上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想到。一开始他们还称赞秦越的剑法,认为他会赢,这会儿又转向徐寅泽的符箓,改变了押注的对象。
贵客席位上,抱朴宗的袁微名,徐寅泽的师长此刻正满面笑容。周遭的诸位门派长老都向他道贺:
“令徒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造诣,将来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座丛林化自身灵力,借天地之气,这样的处理也是相当聪明。能同时具备脑子和实力的才是最难得的……”
“……”
袁微名连连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虽然语气客气,面上却藏不住一丝喜色。
有不少人这时已偷偷去瞄丹霄圣君的脸色,却见对方岿然不动,依然自若地捧着茶杯喝茶,那双含情目依旧注视着擂台上的区域,看着有些漫不经心,时不时同身旁的人搭句话,似乎并不如何在意擂台上的战况。
是对秦越极有信心?还是对秦越漠不关心?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忽然从那丛林中飞身出来一人。有人“啊”地叫了一声,顿时绝大部分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中间的擂台上。
他们定睛一看,就见出来的是徐寅泽。与他们所想的不同,这位符箓天才脸上并无胜利的喜悦,也没有运筹帷幄的自信,反倒隐隐有种惊慌。
他的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就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像是灵力被过多消耗的症状。
还不等众人细看,忽然树木折断,叶片碎裂的声响接二连三地响起,整座擂台似乎轻轻地摇动了一下,连旁边两座擂台的比试都受到了一瞬的影响。
紧接着,一道金光破出,锋锐的气劲横扫。中间擂台上原本随风舞动的绿植被这气劲扫过,纷纷化为了齑粉。
一道身影从这漫天碎屑中直冲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目标明确地冲向徐寅泽的方向。来人相貌英俊,手中一柄长剑金光四射,犹带着龙吟。
面对此情此景,徐寅泽惨白着脸,举起手道:“我认输。”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裁判在喧嚣的背景声中宣布:“胜利者为昆仑山秦越。”
凛冽的剑势迅速被收起来,来人将长剑归鞘,剑身光华内敛。秦越抬起手抱拳行了一礼:“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