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放直升机的场所距离废墟都市还有一段距离,他们需要乘坐车辆前往。
直到坐进车里,楚温席这才缓慢地问出了一个问题,几乎称得上是矜持,“我听说你们似乎不止这么点人?”
坐在车子里的还有张淳,他回答道:“我们人都齐了。”
楚温席:“呵呵。”
张淳无奈。
所以他能怎么说,云焰沉迷染发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不过的确用的时间太多了。
直到抵达废墟都市门口也没见到人影时,张淳的眼皮才疯狂跳动起来,连忙朝四周探查。
结果在废墟都市里的几家理发店都没看到云焰的身影。
出事了。
张淳的脑子里跳出这个念头。
当然,不是指有人伤害到云焰的那种“出事”。
而是云焰又悄悄不知道搞些什么麻烦的那种“出事”。
这绝对超乎常理。
他果断联络还有空的那些熟人,麻烦他们去找人。
楚温席在后座待着,眼神里带出几分兴趣。
“正常情况,他在我们那边不会这么出格。”他从容不迫地说。
张淳心平气和:“这就说明这里让他感到安全感。”
楚温席又不笑了。
其他有空的人去找云焰,至于他们自己把会议室门一关,直接进入正题,完全没给西北来客稍作休息的打算——要知道他们和对方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友善关系。
而被张淳念叨的“云焰”在哪里?
在废墟都市最高的塔楼顶端。
他就那么阴暗地把自己团在那尖尖的角上,缩成一团,自闭,沉默,且孤独。
——但他所在的位置是全基地最高的,如果有人抬头一看就能看到那座高塔上好像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极了什么停立在那的飞鸟,但只有这家伙稍稍一动,那么大多数人都能意识到这个黑点是一个人。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人。
明明看起来是想躲起来的,但偏偏又散发着一种“快来看我”的奇妙感觉。
起码当崔止永艰辛万苦爬上塔楼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几乎连嗓子眼都在冒烟,一边呼呼喘气,一边顺着那外墙往上爬,试图用手勾住少年的衣角——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像是在扒拉爬到树上下不来的小孩,或者,什么小动物。
但在他头顶的这家伙绝对不是乖巧小孩和上墙下不来的可怜小动物,那是一脚能把他踹下塔楼的凶兽。
“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张淳他们在找你。”
崔止永喘着气问。
把脑袋缩在双臂里的楚修宴闷着声音说:“我现在不想见人。”
崔止永还在努力攀爬,“为什么?”
楚修宴自闭中:“因为我的世界,我的人生,我的灵魂,都在半小时前彻底崩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请让我静静。”
崔止永几乎想翻白眼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安慰:“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过去……”
苍白的话语在少年缓缓抬头的那一瞬间骤然僵住。
因为,因为崔止永的话语而产生动静的少年转过脑袋,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崔止永面前。虽然还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但少年那原本的黑发底部,出现了猩红的色彩,那种不祥的,危险的,仿佛预示着某种灾祸的色调。
崔止永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哀调,几乎崩溃,“你现在的理智——我是说,你现在有没有那种把我踹下塔楼并以此为乐的想法吗?”
楚修宴用微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我好端端做那种事做什么?”
崔止永松了口气,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喃喃道:“好的,那么就说明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具备高攻击性,至于神性污染——我总得先和张淳说一下……”
楚修宴突然打断,“什么神性污染?我的状态很好啊。”
崔止永不理解了,抬起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少年的发色:“那你的头发?”
楚修宴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甚至还带起了一丝啜泣:“我刚从理发店出来——你难道不觉得我现在的模样丑了很多吗?都怪这头发。”
崔止永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不上不下,一时间在思考认认真真关心对方的自己是不是脑壳有包。
“好吧好吧,”他叹着气道:“你是说染的那个发色吗?其实还好,我觉得……怪鲜活的,很显眼,比你之前乱七八糟的发色好看多了。”
楚修宴:“……”
他的眼神骤然锋利,“我之前的发色怎么了?各有各的特色,多好看啊。而且这次不是发色,是发型。那个理发师给我剪了头发,这个新发型我不喜欢。你难道不觉得是发型的问题吗?”
崔止永:“……”
他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
既不是神性污染,也不是挑染的发色不喜欢。
只是因为剪了点头发——?!
“就因为这?就因为这?!”
跑那么高,那么偏僻的地方来自闭??
崔止永恶狠狠地用力往上爬,拽着少年的衣领就往下撤。
楚修宴疯狂挣扎,四肢在空气里胡乱扑腾。
下一秒,崔止永一脚踩空。
两人瞬间僵住。
接着,塔楼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高空响起的尖叫声,以及隐隐夹杂的互骂声。
有路人困惑地抬头,只能看见高空好像有什么黑影闪过。
像是被一阵风吹走的鸟。
两只。
路过的明极深藏功与名。
*
废墟都市,基地总部大楼,五楼东会议室。
谈判。
谈判的主题,核心,又或者“谈判的原因”,总之什么理由都好,废墟都市的顶端战斗力全挤在了这小小的一间会议室里,虎视眈眈地盯着长桌对面的三人。
比起谈论某种正事,他们更像是来镇场子的。
虽然张淳和狮老大并不需要。
而楚温席更是直接无视了他们,手里的文件资料翻得哗哗响。
而后,“啪”得一声,他反手将其按在桌面,用那一双深沉的,仿佛不管在什么情景下都带着讽刺意味的双眼看向对面的张淳与狮老大。
“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得先问你们几个问题。”他说:“假设西北基地放弃那什么人类成神的狗屁计划,你们还会与他们敌对吗?”
“大概会维持互不干涉的状态。”张淳神色认真起来,“你有办法阻止他们的计划?”
“没有。”楚温席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假笑,“正如我刚才所说,只是一个假设。”
张淳:“……”
站在后方的宰柘发出一声闷笑。
而长桌的另一侧,安静端坐的主祭慢慢转过头看向刚才说出“狗屁计划”的楚温席,无言之中,隐隐带有谴责之意。
楚温席毫不在意,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询问:“第二个问题,假设你们必输无疑,还会继续选择这条路吗?”
这次是狮老大说话,与往常毫无差别的开朗笑容,以及无人能忽视的坚定,“当然。”
他顿了顿,道:“这个世界不该有神。”
这种认真严肃的表情他只坚持了没几秒,然后又哈哈笑了起来,“虽然是这么讲的,但大家不要那么严肃嘛,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吃饼干吗?”
桌面放着几盘装有各种零食的盘子。
楚温席无视狮老大的饼干邀请,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即抬眼,漆黑的眼里倒映出对面一群人的面容,“我清楚你们的决心了,那么回到这次会议的正题——也就是谈判的内容上。”
他双手合拢置于桌面,一字一句说:“我希望你们能将云焰交给我,并且协助我进行实验,而我能许诺西北基地中止神明计划十年,并停止所有不正当的情报探查。”
废墟都市队伍里,靠在墙壁上打哈欠的邬高远发出了一声毫不收敛的轻嗤声,抬起的眼里尽是冷意。
张淳几乎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反对。”
狮老大眉头紧皱,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反对!”
“哎呀,你们瞧窗外好像有鸟飞过,我们来砸鸟吧。”宰柘懒洋洋地看向前方的窗户,好像窗外真有什么鸟飞过一般,但浑身暴起的杀意刺向的,分明是长桌另一端的人。
主祭轻声:“闲杂人等闭嘴。”
玄五:“哈你个混蛋说什么——”
“安静。”张淳制止越发冲动的玄五,但紧张的氛围一时间并没有缓和。
说到底,他们对这场谈判的真正目的存有疑心,并且并不看好最后的结果。
楚温席扯扯嘴角,无视越发紧张的气氛,不冷不淡地说:“傲慢且贪婪的一群人,你们甚至没听完把话说完。那么,如果我说[我可以让你们在神明状态下继续保持人类的认知与思维能力]——这种条件呢?”
四周陷入死寂,张淳能看见空气里的灰尘在空中飘浮,被窗外的光线折射得一清二楚。
他安静了一会,注意到楚温席一直在无声地审视他,那双眼睛冰冷,警惕,且充斥着不信任。
这个人,依旧存着“把云焰带到自己身边”的念头……也就说,控制狂。
张淳不紧不慢地想着。
和云焰拥有某种类似的特质,但性格方面截然相反的类型。
“如果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那么这场会议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你们的基地。”张淳慢吞吞地说。
在宰柘等人准备开窗跳出去,狮老大刚刚站起来的时候,长桌对面的楚温席冷不丁将掌心下的文件资料往前一抛,随后往椅背一靠,漫不经心地说:
“这是抑制药剂的制造方法。于西北基地而言,这是能降低神性污染、延缓失控的抑制剂。对于你们来说,就是缓和剂。换句话来讲,它能增强你们的力量,并以人类的认知与思维,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位真正的神明。”
张淳没有打开资料,狮老大也不怎么感兴趣,他正高高兴兴地往门口走。
现场只有柏曲,在那边颤颤巍巍地推眼镜,疯狂低声询问旁边不动如山的主祭,“这种制造方法能交出去吗?是能交出去的吗?!”
主祭淡定道:“博士有自己的计划。”
“不要拒绝。”另一边,楚温席以一种理智得称得上冷酷的口吻对张淳他们说:“未来你们的敌人比想象的更恐怖。所以我们需要谈判,需要合作。你们会需要这份力量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放轻,在张淳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张淳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位来自西北基地的“楚先生”,目的或许既不是带云焰走,也不是这场谈判的结果,而是希望研制出这份对双方都有好处的药剂,以此平衡西北基地与废墟都市的战斗力差距。
以及,透露某种情报。
张淳不由皱起眉,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让宰柘他们有些奇怪。
西北基地,【冰原】,【血雾】,【时空】,加上半个从他们这里背叛的前基地长【时间】,还有什么敌人,需要他们那么多人必须在短时间里成为神明?
……【起源】。
他想起了先前云焰跟他提过的“血雾失控可能性”,用很轻的音量问:“不仅仅是失控,而是……分裂?”
楚温席漆黑的眼睛逐渐亮起某种光芒,像是终于等待了一直所期待看到的景象,“我更喜欢将其称为,人格分裂。”
他暗示道,嘴角缓慢扯起一个没有情绪的弧度。
就像前面遇见的【海洋】与【天空】间的关系。
但远比那复杂与危险。
张淳捏眉,头疼道:“如果你的猜想成立,那么我们的确需要这份力量。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西北基地的【血雾】对云焰虎视眈眈。”
“继承者的事我知道,但我想祂应该懂得什么叫作理智思考,不然我得怀疑祂是怎么长那么大的。”
楚温席翘起腿,这会的姿态格外放松:“【血雾】的事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处理。接下来你们可以带着云焰来一趟西北基地,我们会提供合适的研制环境。然后,我们这算是谈判成功了?”
张淳摇头:“最后一点。你没问过云焰的想法。”
楚温席从容地说:“他当然会同意的。”
……
……
“我不同意。”
被提溜过来的楚修宴还在和崔止永互掐,此时的他脑袋上顶着一个奇怪的大型玩偶头套,透过毛绒布料穿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其中的抗拒格外清楚。
“你又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了。”
他指责面前的楚温席。
以及朝不远处的张淳几人做了个鬼脸——虽然对面的那些人看不见。
然后,顺手将旁边的崔止永一个后肩翻,扔到了地上。
楚温席无视旁边怒气冲冲骂骂咧咧的崔止永,一字一句地对楚修宴说:“这是最能达成你想要的结局的办法。那个谁——给这里来一个声音屏蔽!”
宰柘打了个哈欠,“行行好,下次请记住我的名字。”
他开启了领域。
只笼罩了楚温席与楚修宴两人,甚至连旁边的崔止永都被推了出去。
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他们在争吵,戴着头套的少年叉着腰似乎在大喊什么,而年长一些的人看样子像是被激怒,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看起来经常吵架。”
宰柘对旁边的张淳说。
“毕竟是亲人。”张淳平静地说,沉默了一会,声音低下去,“所以,我们这一次必须得成功。让这个世界回到正常的模样,让正常的人回到他们正常的生活中。”
“……”宰柘轻叹:“所以,谁来规定[正常]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
“是是是,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东西!”楚温席咬着牙挤出来一段话:“我隐瞒了那份药剂的原材料之一是你的血!那玩意不仅需要绝对隔离血晶因子的环境,还需要不知道为什么能抑制那玩意活性的你的血!”
楚修宴做作地捂住玩偶头套的嘴巴,夸张地说:“你现在真像一个变态疯狂科学家……等会,你说我的血能抑制血晶活性?但我分明很容易吸收血晶,也很容易被神性污染啊。”
“因为某种隐藏在你体内的东西没有被激活。而我先前研发药剂的时候误打误撞激活了一部分。”楚温席眉头紧皱,继续说道:“可能是【血雾】影响了你,进入你体内的血晶因子变异,产生了克制血晶因子的新型元素,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异能。”
楚修宴反驳,“但异能的进化尽头是神明,而神明的力量也来源于那种血晶能量。”
楚温席冷静道:“【血雾】也是神明,那他身上的血晶来源何处?【起源】吗?可【起源】也是他。”
楚修宴只觉得脑袋疼。
“这件事暂时不用处理,现在我跟你谈论的是未来。听我讲,我所研制的那份药剂的主要功效是压制神明体内疯狂暴烈的血晶因子,也就是你们理解的神性污染。西北基地那边的神明会在注射药剂后,力量被削减一二。而废墟都市这边的人类注射完,会在短时间里以人类的思维使用神明的力量。”
楚温席语速极快,眼里透着极为锋利的明亮光芒,“你们需要尽快引出【起源】,联手杀死祂与【血雾】。这样,这个世界的血晶因子失去源头,会逐渐消散,其中流逝最快的就是神明体内的血晶因子……他们会从神明,重新变回人类。”
“你能明白吗?”
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要让一切都尽快结束。
楚温席紧紧盯住面前沉默的少年,嫌弃头套太过惹眼,干脆抬手直接将其摘下——
那血一般的发尾顿时映入眼帘。
楚温席的声音顿住,瞳孔微微紧缩。
而后,声音屏蔽领域外的张淳几人,猛地跨过那层领域屏障,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带着些惊慌。
“云焰,你的头发——”
“哦,染的。”
楚修宴捏起一束发丝捻了捻,眼眸垂下,表情与以往都不太相似,沉浸在思索中的模样甚至有些让人感到陌生。
但下一秒,骤然浮现在面庞上的灿烂笑容又变得熟悉且自然。
他抓起楚温席的手臂,然后朝着对方的右手重重将手掌拍上去。
“那么,为了赌那最后的未来,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合作愉快,楚博士!”
……
……
楚温席慢慢收回手,原本略有起伏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这会与往常那般,熟练地抓住少年的发尾,恼火道:“这丑得要死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哪里丑?哪里丑!?”楚修宴扯着喉咙喊叫。
张淳在旁边无奈劝架:“好了好了,其实还好,只是有些不方便我们确认你的状态,要不先去洗掉吧,等以后再染怎么样?”
“不——我就要这红色!我就要!!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