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大选开幕式这天。
卜绘换上了一套最新的维修部的工服。
明黄色的宽松材质, 耐磨防寒，胸口印有辉民工厂的标志。她是优秀市民表彰的人选之一，也即将代表辉民工厂进行短暂的发言。
天气晴朗无云，日光明媚, 崭新的日光照亮了城市的每一片阴霾, 人人脸上都添上了笑容。
宽松的袖口遮住卜绘手腕上的普通“智脑”, 在经过安检的时候也毫无异常。
卜绘平静的朝对方说了声谢谢, 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她被带领着坐到左侧一排座位的最后, 在她前面还有五排座位, 分别是政要人员, 当地名流和产业大亨等等, 前排的座位几乎空空如也。
反倒卜绘这一排已经早早坐满了。
他们互相简略介绍, 都是各个行业的平民, 轮到卜绘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副“你不用介绍我们都认识你”的热情，话题紧紧围绕着她展开了。
“关于你昨天的专访我都看了, 好精彩！”
“昨天大家抢着看《辉民周末》, 朋友门都在聊这件事呢。能跟我合张影吗？”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寡妇三部曲，我是你的书粉……”
“不瞒你说我也是书粉……能不能催催更新啊？”
卜绘听得头昏脑胀，勉强地一一应对后, 热得后背都冒了汗。
宾客们陆陆续续进场, 大家难得见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方才还热热闹闹聊天的气氛被紧张驱散, 一个个拘谨地端坐着，生怕被媒体们捕捉到自己不够体面的表情。
每当有新的来客, 权贵们都会彼此客气地寒暄。
身后这一排优秀市民们纷纷站起身打招呼，理睬的宾客们少之又少，偶有向他们挥手致意的, 他们立即兴奋得脸颊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荣耀。
坐在最右排的卜绘也跟着虚情假意地打招呼。
身体坐直了假装要站起身，屁股都没离开过座位，看时机差不多，立即塌缩肩膀无神地瘫坐在椅子上了。
接连几个原地仰卧起坐，代表辉民工厂前来观礼的泰探完美捕捉她这副投机取巧的懒散样子。
“……”
他的嘴抽搐了一下。
这家伙，还真是逮住机会就敢偷懒。
她今天的身份还代表了辉民工厂的员工，穿着这身制服被拍到该如何是好？
简直不像话！
一晚上没睡好的卜绘，此时困意袭来，完全没察觉到领导冷飕飕的视线。
礼堂的温度湿度适宜，耳畔细碎的聊天声完美地充当环境音。
她忽然开始犯困。
第一次参与这种大事件，还要偷偷携带枪支入内，说不紧张都是假的。卜绘睡不着的时候脑海里演练着各种意外的发生，越想越精神，后半夜干脆瞪大了眼，挺直身板无语地凝视天花板，真恨不得把自己一拳打晕。
卜绘听到喧闹声，锤了一下脑袋，一拳拯救了昏昏欲睡的自己。
卜绘啊卜绘，你可不能在这种节骨眼再睡着了！
她抬起头，然后和人群中的文柏西四目相对。
那双稠绿的眸子又是无奈又是释然地弯起，静静地沉默片刻，在人群的簇拥中忽然笑出了声。
四周的宾客们都在恭维，听到文柏西的笑声，纷纷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卜绘：“……”
这场景，怪吓人的。
文柏西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的面色苍白，显然伤口还未愈合，身旁的秘书贴身跟随，体贴地帮他拽了拽制服的衣领，搀着他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
卜绘打了个哈欠，扭头忽然撞上泰探警告的幽幽凝视。
“……”
醒了醒了，这下是真的醒了。
她端坐在后排，恢宏的交响乐奏响，全透明的房顶落下散射的圣洁柔光，礼堂里人满为患，在市长进门的那一刻鸦雀无声。
经过允许的媒体们在这一刻疯狂拍摄，留下市长大选的珍贵素材。
等到明年，辉民市将会迎来新一任市长，现在的每时每分都会被作为历史遗迹留存。
而他们，都是见证人。
台上的文尼特市长顶着万众瞩目仰视，站在聚光灯下，雍容英俊的脸上挂着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微笑。
“我宣布，第十三届市长竞选仪式，现在——开始！”
他举起手，全场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背后漫天绚烂的一次性礼花洒下，在落地时便融化消失，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很符合环保的要求。
接下来宣布流程。
市长概述这些年辉民市的成就后，首先表彰优秀市民。
卜绘一行人跟着手持脉冲枪的警卫队缓缓从最后一排出门，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侧门，在台下等待被叫名字后再上台，简单发表感想。
一路上的卜绘都跟着队伍快步行走，神色如常。
她清楚，此刻恐怕有成千上万的微型监视摄像头，正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若是她紧张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智脑，接下来就会有无数种理由再对她进行搜身。
文尼特正愁没有她的把柄。
从侧门穿过后，又回到喧嚣的人山人海之中。不过这一回他们站在了更高的台阶上，以俯瞰的视角观察台下的一举一动，这感觉很是奇妙。
这就是大人物的视角吗？
台下的人群密集得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面带狂热的兴奋。
台上的文尼特正不急不徐地念出名字。
每叫到一个名字，台下就响起欢呼声。
“贝托，来自科立街警署。”
“琴劳尔，来自友爱流浪儿收容所。”
“……卜绘。”
他的嗓音微顿，朝卜绘的方向瞥了一眼：“来自辉民工厂。”
台下欢呼声更盛。
文尼特亲自给他们一一戴上红铜色的奖章。
轮到卜绘的时候，他举着奖章亲切地别在她领口的位置。文尼特的动作缓慢从容，一双晦暗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表情，卜绘坦然自若地回以对视。
“站在这里害怕吗？”文尼特笑呵呵地问。
看似关切，语气却是冰冷的。
卜绘笑着说道：“有市长大人在，我很安心。”
如此隆重的仪式上，她若是出了任何意外，都将影响到文尼特的仕途。
他绝不可能做什么的。
如预想中，文尼特听到卜绘的回答笑容微敛。
他的余光瞥向文柏西所在的位置，年轻的男人正静静看着他，既没有紧张也无开心，从昨天出院后，他的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是这副表情了。
这些把控不住的年轻人，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腾，真让人苦恼。
他克制着逐渐泛冷的心情，让开了镜头。
终于露出戴着奖章的卜绘的全身，台下的观礼席的平民们又发出如潮水般的欢呼。
卜绘举了个躬，发表获奖感言。
“大家好，我是卜绘，来自蓝星，是一名外星的流浪儿，三年前来到辉民市后，在辉民工厂工作了三年……”
她的声音不算洪亮，胜在说话干脆顿挫抑扬，有种让人不知不觉听进去的魔力。
“……谢谢辉民市，愿意给我机会在这座城市安家立足。”
“谢谢辉民工厂……”
“谢谢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们……”
卜绘的目光巡梭，落在最后排的人群。他们穿着工厂最普通的工服，正高高举起手加油呐喊。
她看到了温露儿，尤莉，和徕特。
听到她的感谢致辞，他们笑得十分开心。向来内敛保守的徕特紧抿着唇，眼神熠熠闪烁地紧盯着卜绘，像是在传达他的某种温柔情愫。
那天晚上他抱着被拒绝的决心，一时冲动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出生在平凡的家庭，但从小是个好强的人，凡事都要争第一名，都要做到最好。
他不算天才，却能咬着牙根一步步超越那些自诩天才的家伙。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人生的第一个坎是卜绘带来的。
他破天荒地做了回第二名。
人生的第二个坎也是卜绘带来的。
他不可自拔地陷进去了。
那晚，卜绘静静听着他的自我介绍式的告白，一双沉静的黑眸写满了认真。
徕特一股脑地倾泻完毕后，卜绘歪着头思考片刻，倏然问道：“这是结婚之前应该走的流程吗？”
徕特有些怔然地眨眨眼睛：“呃？”
“别人谈恋爱都是这样子的吗？先客气询问，等待对方回答？”
“嗯……或许？”
不冒昧打扰女士，给予对方尊重，徕特认为这很重要。
卜绘一副思索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想这些事，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虽然内心略微有些失落，他还是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身旁温露儿兴奋的询问淹没在人群喧闹声中：“那晚上的告白，绘绘是怎么说的？你还有机会吗？”
徕特无奈地笑着说道：“这种私密的事还是不要说了吧。”
“你这家伙，竟然也有小秘密了！”温露儿撇撇嘴，“再不积极一点，追求者都要把你挤出去咯。”
徕特沉默了一瞬，小声说道：“她说以后可以一起出去玩。”
作为朋友的身份，和大家一起。
也算是给他一个温和的拒绝了吧。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市长又要发表讲话，台下的警卫队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徕特抿了抿唇，心想这些话还是换个地方再谈。
他们专心致志地听着台上的讲话。
身后的两人压低帽檐，脸色古怪地交流对视，若是卜绘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们两人的脸。是海盗头子团伙的二把手裴修斯，和后勤部长赫音，两人竟然悄无声息地混进了礼堂里，抱着胳膊在观众席看她接受表彰。
听到温露儿和徕特的低声交谈后，两人原本兴冲冲的脸色骤然僵住。
赫音：你带我来就看这破热闹？要死了。
裴修斯：要不要先把这小子做了。
赫音：……你有病吧。
裴修斯：要不然把市长也给炸了？
赫音：你就不能想点好办法？人都要被勾跑了，炸市长有鬼用！
裴修斯：我真没想到老大居然竞争不过一个平民。
赫音：讲道理老大现在还是个逃犯，我能理解。
裴修斯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好像也有点理解。
在台上站着接受表彰，看起来还挺体面。怪不得这些官员们都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仪式。回头他也给员工们整点表彰大会，还能省点奖金钱，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裴修斯：你说要不要帮老大一把？
赫音眼神疯狂暗示：别乱来，说好的只是观礼！
裴修斯：你不是想让卜绘当大嫂吗？你不想知道那天的一巴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赫音疯狂心动。
他何尝不想吃瓜。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家伙憋的都是一肚子坏水，肯定没好事。要是败露他肯定得跟着一起遭殃。
裴修斯默默摸下巴。
是时候帮老大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