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弛看起来伤势很严重。
他躺在地上紧阖双目, 像是失血过多昏迷,倒地时失去了平常嚣张狂妄的架势,卜绘惊慌失措地跪坐在地上查看他的伤势。
沉沉的夜色掩埋了这片杀戮之地,四周喧闹嘈杂声不断。此时的沉域星乱成这副样子, 别说是医疗团队, 他们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危险。
卓疏的部队还没过来, 得先帮他止住血, 离开危险的地方。
“你……你忍住疼啊。”
她去一辆飞行器的残骸里快速搜刮, 急得手都在抖, 只想找到合适的工具帮辛弛暂时处理一下伤口。
倒在地上的辛弛心情还挺不错, 他目送卜绘忙忙碌碌为自己奔走的背影, 唇角微微翘起。
看到她从一艘断裂的飞行器跳了出来, 他又合上眼愉悦地等卜绘接下来的动作。
卜绘一路上都在复习以前学过的医疗知识, 她记得要先取出子弹,再消毒伤口, 最后喷上止血凝剂等待医院处理就好了。
辛弛腰腹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 暗红的血浸染了硬挺的布料,伤口溃烂泥泞。子弹一定和寻常武器不同,有二次伤害的附加效果。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等卓疏来了再做打算。
万一他们没想救辛弛, 而是让他等死呢?
她没办法做到坐以待毙。
这样想着, 卜绘下定决心开始处理。她先是拿出消毒工具帮擦拭掉血迹,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 就像是在处理最精密的零件一样紧张。
……像柔软的云在腰腹擦拭。
辛弛被属下处理过很多次伤口,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异常不耐烦, 或是冷沉地拉着脸,不太喜欢对方慢腾腾生怕弄疼他的谨慎。
有时他实在厌烦,会强行抢夺药水自己随意擦拭掉, 身上留下如何难看的伤疤也从不在乎。
但此刻,卜绘为了清洁伤口轻轻掀开他的衣摆,海盗头子忽然记起自己的腰间有一道横跨半个腰腹的狰狞疤痕。
在她眼里应该是非常丑陋的。
“……”
他的手倏然拽住卜绘的手腕,力气不重,却阻碍了她掀衣摆的动作。
卜绘还以为是弄疼他了,将他的手指轻轻掰开十指相握,凑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你忍忍,可能还会更疼,但我一定尽量轻一些。”
男人紧闭双眸,干涩的喉结轻微滚动,手指不自觉地收力捏紧了,和她的手指缝完美嵌合在一起。
他的鼻息清晰嗅到她柔软头发的芳香,她轻柔地说话时,嗓音略微上扬的甜意。
灼热的血液逐渐沸腾。
这很奇怪。
面前的女人似乎什么都不必做,就足以让他紧绷的弦摇摇欲坠,在崩坏的边缘反复折磨。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热意难耐地嗯了一声。
卜绘看他如此听话信任自己,心态也逐渐放松了。她绝对不能辜负辛弛的期待,他愿意把致命伤暴露在她的面前,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于她。
她敏锐地观察周围的战况,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足够隐蔽,这才掏出镊夹,用药水清理后,稍微镇定地安抚心神,这才一鼓作气掀起辛弛的衣摆。
男人的腰很瘦,很结实,可惜漂亮的腹肌被错综交横的狰狞伤疤毁了大半,尤其是其中最长的一道,像一条蜈蚣一样盘踞在腰腹上,深到足以深嵌内脏,看起来极为恐怖。
卜绘勉强忍住惊呼,沉着的脸认真盯着子弹深陷的血肉处,镊夹缓缓探入,她尽量保持平稳的手势,猛地拔出子弹丢到一边,涂抹药水,然后喷上止血凝剂。
躺在地上的男人倏然抿唇,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你没事吧!快醒醒!”
卜绘扑上前捧着他的脸晃了晃:“千万别睡着!伤口马上就要好了!”
辛弛这下是真的有些感受到疼痛的滋味了。
不是因为太疼,而是因为在卜绘面前毫无防备,这才会被她弄错的消毒工具的药水洒到伤口时撕扯般的疼痛刺得微微失态。
甜蜜的惩罚。
“……”
辛弛勉强撑开眼,向来炽热锋利的眼眸染上疲惫,嗓音都低沉无力了:“好冷,绘绘。”
坏了,他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卜绘身为好学生当然记得医疗频道的学习内容,此刻她应该给辛弛找来几件衣服披在身上,可他却有些失去意识地紧握着和她紧扣的手,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不敢强行拽开辛弛的手,生怕又撕裂伤口,只能揭开外套抱住他的上身,好让他汲取自己身体的温度。
卜绘柔软娇小的身体紧贴在他怀中,小心谨慎避开他的伤处,她贴在他的胸膛,不知为何,总感觉辛弛的身体更冷了。
“……别死。”她回握他宽大粗糙的手掌,嗓音微微哽咽,“求你了,别为我死。”
她的脸倚在他心脏处,急切地听着他的心跳,胸腔止不住地快速起伏。
一滴不明显的湿痕印在辛弛的胸膛,仿佛有千斤重。
他终于得到卜绘为自己而流的眼泪,却并无欣喜。
她看起来很孤独,很茫然,断断续续的祈求充满恐惧,好像重演的噩梦,让她陷入旧日的梦魇。
辛弛的心脏被浸湿得很软,灼热滚烫。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的无耻行径了。
“……别哭。”
他微抬起身,唇落在卜绘的发顶,嗓音是从未听过的温柔:“你不会当寡妇的。”
卜绘傻傻抬头,眼眶还是泛红的:“啊?”
他深深凝视她此刻所有表情。
恐惧的,悲伤的,喜悦惊愕的,此刻全都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他。
“扶着我,我们离开这里好么?”
“……!”
她学过的医疗知识有用,真的救活了辛弛!
卜绘的眼睛骤然亮起,不用辛弛教她十分熟稔地搀扶他站了起来,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她美滋滋地说:“幸好我经验丰富,之前在工厂后勤部打杂的时候,就很会搀扶同事呢!”
突然垮脸的辛弛:“……”
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辛弛越来越重了,浑身力气都压在她身上。
卜绘生怕辛弛失力昏睡过去,抬头查看他的表情,他抿唇拧眉,阴云密布的脸上,遍布着低气压的阴郁。
怎么还,看起来生气了?
紧急时刻,卜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能用尽力气搀扶他,免得他从自己的肩膀滑落,就这么两人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更隐蔽的角落。
时不时辛弛就闷哼一声。
卜绘伸手触摸他的伤口,果然摸到濡湿的血迹。
……临时包扎的技术还是不行,不知道卓疏带领的联邦军队到了哪里,能不能给辛弛好一点的治疗呢。
她咬着唇低声说道:“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你要相信我。”
“前提是,你得告诉我,这场战斗里你扮演的角色是什么。”
辛弛的脚步一顿,意识到她承诺背后的含义。
她居然为了自己愿意跟那群联邦的人交涉,甚至站在他这方。
她相信他的话。
辛弛的心更软了。同时也清楚,若是此刻知道他是在装受伤,他一定要被狠狠抛弃掉。
这对他而言才是最要紧的事。
其他的,都不重要。
辛弛坦言告知:“我和肖坞从不可能站在一伙,我也对权力中心毫不感兴趣。这次意外,一半是为你而来,一半是不想让肖坞得逞。他做元帅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他把野心谋划说得很坦然,卜绘也听得很认真。
她沉默片刻:“但是我选择解除婚约了。”
辛弛好像很信任她。
无论何时,都很信任。
男人愣了愣,缓慢地低垂着眉眼,似是有些落寞,低低地笑起来:“其实我也能理解,我这种身份只是拖累你。”
这种破碎的坦白无异于扎人心。
卜绘的良心颤抖了一下。
“其实,我想解除婚约……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身份……我对你太不了解了,你又有很多女人,我没办法接受这种事,从前往后都没办法接受。实在抱歉。”
哪怕辛弛说他可以断掉情缘,她也无法接受。
辛弛:“……谁说我有很多女人?”
他生气起来声音都变得结实了。
卜绘并未察觉,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有那方面经验,但我们从性格,和,咳咳,尺寸什么的,都不合适。”
“我不想走入这样的婚姻。太混乱了,一点都不踏实。”
“以后如果我跟你在一起生小孩,小孩都没办法来斯坦星工作,也没有五险一金,我接受不了这种未来。”
她越说越恐惧,简直要把自己吓到。
“孩子的孩子也得当海盗,子子孙孙都要做罪犯流浪,我才不想要这种生活!”
她可不想在后代留下的影像中,被叫海盗祖奶奶!
太可怕了。
身为唯一一个流落联邦的蓝星人,她绝不能给家乡丢人!
听着她荒谬想象的辛弛:“……”
从气笑,到气消,再到释怀,释然。
只需短短几分钟。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然他有如此剧烈起伏的心情变化,唯有卜绘。
他深吸口气,耐心地解释。
“……首先我要反驳,我从来没有别的女人,无论你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都不要信。我在你之前没碰过任何异性,任何皮肤接触都没有过。”
“哦?”她半信半疑。
辛弛原本扶着她肩膀的手抬起,捂住她的一侧脸颊,不满地揉了揉:“不许用这种语气质疑我。我从不屑撒谎。”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正在撒谎装伤病,又补上一句:“在这种事上。”
卜绘:“哦。”
就算澄清也没什么高兴的。
他们尺寸不合,他还在亲密事上很蛮横,她才不想死在床上。
辛弛不太高兴她的反应,紧紧抿住唇,又舍不得生气。
半晌。
他嗓音低沉地说道:“还有身份问题,如果你不喜欢这种生活,我会改变的。”
这次换卜绘惊讶地睁大眼:“哎?”
她的眼睛像星星般闪烁,闪得他心口酸涩绵软。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会相信,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好。
然后卜绘说道:“可是你还有两万年刑期哎。”
辛弛:“……”
不知为何,卜绘总觉得刚才还有些轻松的脚步,又被辛弛沉甸甸的重量压回去了。
好沉,好重。
怎么回事,他又快昏迷了吗?
她龇牙咧嘴,紧抱辛弛的胳膊,试图减轻分量。
辛弛的余光瞥见桑廷山和白三,两人躲在隐蔽的角落,像两只呆呆的鸡仔,双眼圆睁地盯着二人。
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隔着老远似乎都能感受到。
老大,你在干什么!
你只是受了点轻伤,为什么病歪歪地倚在女人的身上!
这不是你!
快站起来!然后干死这些杂碎!
辛弛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背对的手给他们手势,让他们收拾战场离开。
如果他没算错,卓疏那家伙应该要到了,在不确定对方态度前,他从不会给任何人抓把柄的机会。
……除了现在送上门的愚蠢行为。
只是因为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罢了。
卜绘听到信号器正在滴滴作响,她摘起一看,卓疏表示已经控制战局,让她赶快汇合。
“太好了!卓疏将军来了!”
辛弛看她紧握手心的信号器很不爽:“你们怎么有联络的?”
卜绘在喜悦中忽然回过神:“我听你声音,似乎好很多了?可以自己站起来了吗?”
她心情急切地想跟大家汇合,确认一切计划无误,元帅他们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辛弛能站起来跟她走得快些就更好了。
辛弛:“……还没好。”
他虚弱地咳嗽两声。
卜绘:“呀,怎么又流血了!你快撑住!救命啊!”
……
等到卓疏闻风赶来时就看到这副情况:层层包围到水泄不通如临大敌的士兵,焦急解释请求先来医疗团队的卜绘,和看起来苍白虚弱快要死掉的辛弛。
和他腰上再不治都能愈合的伤口。
“……”
这混账。
卓疏磨牙。
可真能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