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立夏进到坊里, 张巧凤正搁哪说得起劲:“哎哟,可不就是我说的那样,指不定干了什么不干净的勾当, 才被送去县里的。”

“你干净,你全家都干净。”林立夏菜刀一横, 直直地对着她砍过去, “你这嘴巴要再满嘴喷粪,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剁成肉泥, 丢到粪坑里, 叫你知晓什么叫干净不干净。”

“啊……”

“哎哟哟……”

纺织坊里的人正听得起劲, 猛地撞见林立夏这般拿着菜刀杀进来, 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忙往边上躲去。

张巧凤坐在人群中央, 一抬眼直直地瞧着菜刀向她砍来,逃也没法逃,躲也没法躲,浑身吓得直打颤。

林立夏才不会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刀尖在张巧凤面前顿住, 一张怒脸如罗刹般可怖:“说啊, 继续说,我倒要听听我家寒露妹子,怎么就不干净了,如何就不干净了。”

张巧凤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手脚都是软的, 心口和唇瓣抖得厉害,瞧也不敢瞧林立夏一眼, 况是回他话了。

躲开的旁人瞧那菜刀不是往她们身上砍的,即将吓出口的心肺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对着林立夏说:“惊蛰家的,有话好好说,这刀子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就使不得了。”林立夏不听,“就许你们空口白牙乱污蔑人,不许我菜刀刮肉啊,下到地狱也没这个说法,哦,你们还不知道呢,这挑拨离间,诽谤他人,说谎骗人者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何为拔舌地狱呢,即死后被鬼差掰开嘴,强行将舌头拉长,一直拉,一直拉,拉到断为止。”

林立夏近来识了不少字,看了不少书,正经道理没记下多少,对这些歪门邪道却记得清清楚楚。

康州府的百姓都信佛,奚台镇和池水县都设有寺庙,只是乡下百姓没钱,供不起香烛,一般不怎么去庙里,都在路边祭拜道路菩萨。

他这番说法,还真吓唬到了一群人,她们既惊又恐:“不、不能吧,没、没听庙里的长老们说过啊。”

林立夏管杀不管埋:“你们爱信不信,不信的人自己下地狱去瞧一瞧,就知真不真了。”

这谁敢去啊。

一时间坊里落针可闻。

林立夏不管这些人云亦云的旁人,拿着菜刀跟张巧凤比划道:“张婶,要不我们试试,看你死后,会不会去拔舌地狱。”

等宋惊蛰和宋如意紧赶慢赶地赶来,林立夏正手拿菜刀立在纺织坊门口,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一个个嘴巴都给我放干净了,别以为喝了几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想棺材里头放屁,也得掂量自个有个几斤几两,再我听见你们诋毁我妹子的一句话,就不是我手里这把菜刀这么简单的事了。”

宋如意眼皮子一跳,向坊里瞧去,那张巧凤哪还有儿子中了秀才当日的风光,这会儿早瘫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娘叫人好生欺负你可知,我的儿……”

林立夏正待还嘴,宋惊蛰上前扯过他,上下左右瞧了眼,没见他身上有伤口血渍之类的,这才放下心来问:“没事吧。”

“没事呀。”林立夏轻松地朝宋惊蛰笑,“我是谁呀,掉水里都能大难不死的人,我怎么可能有事。”

宋惊蛰目光掠过他的头发和衣裳,村里妇人夫郎打架爱掐人扯头发,立夏发丝没乱,衣裳也没有褶皱,可见没被欺负。

再一听见他的话,知他在说上次被荣夫郎推进水里的事,那次过后,村里人都背地里说立夏是个厉害的,忍俊不禁:“那也得小心。”

村里人的话都算不得真,那次立夏只是被逼急了,不是真的厉害。

张巧凤瞧见宋惊蛰又是一顿哭:“惊蛰你来了,你快管管你这夫郎吧,哪有这么欺负长辈的。”

林立夏不悦:“婶子这话说的,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什么了,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自己嘴巴抹粪放不干净,我帮你洗洗怎么了。”

“你要再胡言乱语,满嘴喷粪,就算你有个秀才公儿子又怎样,别自己没洗干净倒给你儿子惹一身腥。”

“呜呜呜呜呜。”触及自家儿子,张巧凤不敢再说了,怕给他遭祸,捂着嘴低低呜咽。

宋惊蛰瞧着霸气侧漏的立夏,挑了挑眉,今天的立夏好像跟他以往见到的立夏都不一样。

以前的立夏好像没这么强势,也没这么会骂人。

“惊蛰哥,我们回去吧。”

宋惊蛰正想着,大获全胜的林立夏牵起宋惊蛰的手,脸上又重新扬起酒窝,甜甜地冲他笑。

宋惊蛰回了回神:“好啊。”

“……”

回去的路上,林立夏一直跟宋惊蛰嘟囔那张巧凤有多过分,比荣夫郎还要过分。

说着说着竟又把自己说气了。

宋惊蛰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

捏了捏他气得不行的脸,好笑道:“别生气了,回去吃了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立夏立马来了兴趣:“什么地方。”

宋惊蛰故作神秘:“吃了饭就知道了。”

上午刚大战了一场,心里又惦记着事儿,中午两人都没多吃,匆匆做了些饭,宋惊蛰就带着林立夏去了小西坡。

路上林立夏问:“去看苎麻?”

去年入秋种的苎麻,这会儿已经有半人高了,只等芒种就能收割了。

难不成是苎麻出了事。

宋惊蛰笑:“不是。”

苎麻他是撒播的,种得密,长了草也没办法进去锄草,他们这儿又雨水多,连水都不用浇,寻常除了看看有没有闹虫,就没别的事儿可忙了,怎么会有事儿。

他要带林立夏去的地方是小西坡后面一条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

他们买的地是小西坡前面的山地,这里朝阳,也有利于苎麻的生长,而后面背阴,太阳照不到,种什么都不好,没人会傻到买这样的地。

但宋惊蛰今天在这儿巡视苎麻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拨开草丛,引着林立夏进去。

林立夏折了根黄荆条打着草丛里的蛇,跟着宋惊蛰走了进去,没走多久,他见草丛底下湿漉漉的全是水,奇了声,再继续往里走了走。

面前豁然开朗时,他一脸好奇:“这地儿竟然有一泾小溪。”

宋惊蛰颔首:“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估计是山上的山泉渗漏,时间长了,就形成了这条溪道。”

小溪真不大,两脚宽,但胜在长,这地儿又偏,常年无人过来,这溪道不知道流了多久,两边除了草以外,石头底下压了不少螃蟹。

宋惊蛰翻了几块石头,翻出好几只两只宽的山螃蟹来,递给林立夏:“好些年没吃过螃蟹了,今儿捉点回去解个馋,等到秋天菊黄蟹肥的时候,再来捉些。”

“好呀。”林立夏掐了些小溪旁长着的龙须草,手脚麻利地将宋惊蛰捉的螃蟹串起来,脱了鞋提溜着向宋惊蛰走过去。

宋惊蛰见他光脚,提醒了一声:“小心水凉。”

“不碍事。”林立夏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天不冷不热的正是玩水的好时候。”

说着故意踩重了点水,洒在宋惊蛰裤腿上,一脸笑嘻嘻地。

宋惊蛰被他逗乐,抬起食指将刚搬了石头残存的泥涂抹了一点在他脸上:“戏弄你夫君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没有。”林立夏一边笑着一边闪躲不已。

“还说没有。”宋惊蛰去捉他,“我鞋子裤腿都被你弄湿了。”

林立夏一边踩水一边笑:“你也弄湿我的呀。”

桃源村和稻香村以前都没水,像这样的小溪是没有的,他们要玩水,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

像今天这样又能搬螃蟹又能肆意玩耍的时光是没有的,夫夫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好好过足了儿时的瘾儿,这才提着他们捉的好几串螃蟹往家走。

路上怕村里人问他们的螃蟹哪儿来的,还不太想暴露这地的林立夏又摘了些草叶子将螃蟹盖住。

宋惊蛰瞧见他的小动作也没言语,毕竟小溪就这么点大,里头的螃蟹也不多,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个夏天下来,哪还有螃蟹可言。

不过林立夏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上午他在纺织坊的所作所为早在吃中饭的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说他是个厉害哥儿了,直言这就是个悍夫,谁惹谁倒霉。

即使村里人瞧见他们手上提着螃蟹好奇,也不敢上来多嘴问。

村里人对他们态度的变化,宋惊蛰回村的时候,自是发现了。

将螃蟹养在水桶中,好好去一去它们身上的泥沙,晚上蒸了盘螃蟹出来,他还难得烙了些酥饼。

林立夏好奇:“不过年不过节的,烙酥饼做什么?”

这酥饼都是用白面做的,村里人现在不种小麦了,麦子价又涨了,白面也跟着涨,可不便宜。

宋惊蛰拿了个篮子出来,将酥饼放在里面递给林立夏:“待会儿吃了饭,你去卢兆庆家找他夫郎玩吧。”

林立夏更好奇了:“为什么?”

宋惊蛰捏了捏他脸:“寒露不在家,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多一个玩伴不好吗?”

林立夏抬颌:“我这不是还有你和银杏吗?”

宋惊蛰笑:“你就没有不能对我和银杏说的话,想对别人说的时候。”

有啊。

他可想天天去别人家炫耀,他嫁了一个怎样的夫君,公婆对他又是怎么好了。

这不是财不露白,好东西要烂到自家锅里,免得别人惦记吗。

不过宋惊蛰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林立夏了,他若是在村里没有眼线,往后村里人私底下又说了些他家什么,他都不清楚。

是得多跟村里人打交道了。

“好吧。”林立夏应下,“听说郭夫郎酿酒的手艺不错,我去跟他学学怎么酿酒。”

“咳——”宋惊蛰面上一僵,他刚在脑中转了一圈,村里人不错,年纪还跟林立夏相当的人就卢兆庆他夫郎了郭麦冬了,倒是忘了郭夫郎会酿酒的事儿。

立夏做饭的手艺都不好,要是去学酿酒,也不知道家里谁会倒霉。

但宋惊蛰这个坑他已经挖了,没办法填回去了,吃了饭,只能幽幽地瞧着林立夏提着酥饼篮子,带着银杏去找郭夫郎了。

“……”

“宋惊蛰,你出来。”林立夏还没走多久,付博文找上门来了。

上午,林立夏在纺织坊里让张巧凤丢了那么大个脸,付博文不可能不为母出头。

他在家里酝酿了一下午,这才在晚间村里人吃了晚食,在村里溜达着消食的时候,怒气冲冲地赶来宋家。

宋惊蛰刚喂完鸭子,等它们吃完了他好去关圈门,听见付博文这明显不客气的声音,动也不动:“有事说事,没事你请打道回府。”

他娘都把他妹子抹黑成那样了,他要是还给付博文好脸色,他就不配是个当哥哥的。

付博文一个秀才也不好硬闯宋惊蛰家,见他不出来,只能隔着竹栅栏跟宋惊蛰说事儿:“你教夫不严,让他随意欺辱长辈,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说法。”宋惊蛰冷笑,“你娘无凭无据,张口就造谣我家妹子,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付博文不认:“一码事归一码,我现在说的是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纵使我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夫郎也不该那样对待我娘。”

付博文心里那个气啊,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林立夏今天在纺织坊里那么对待他娘,压根就没把他这个秀才公看在眼里。

“好啊,一事一议。”宋惊蛰声音发冷面色也冷,“你先给我议清楚,你娘为何要污蔑我妹子先,你要是说不清楚,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付博文有了秀才的名头,有恃无恐地:“你怎么跟我没完,报官?”

“有何不可。”宋惊蛰讥讽,“我朝法律可没说过秀才的家人就可随意诋毁别人清白,也没说过当上秀才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个秀才,还不是官,你要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字,被人扒了功名,也是活该。”

付博文恼怒:“你威胁我?”

宋惊蛰不置可否,他一个光脚的他会怕付博文一个穿鞋的吗。

但付博文显然会错意了,他想到宋惊蛰在县里有关系,甚至能跟县令说上话,他要是真豁出去让县令革了他的秀才功名也未可知。

付博文恼就是恼这点,明明他是来让宋惊蛰给他赔礼道歉的,明明他都考上了秀才,但他还是处处不如宋惊蛰,甚至他娘受欺负了,他连给他娘讨个公道都讨不成。

“好,我娘污蔑你妹子的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我娘跟你道歉。”付博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甘,“你夫郎欺辱我娘的事,又该怎么算。”

宋惊蛰更直接:“还能怎么算,让你娘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这也就是立夏今天豁出去了,让大家不敢再议论寒露,要是没豁出去,他娘不知道还要编排些什么话出来。

女孩子的名声多重要,他没带人上付家打人,已经很给付博文面子了。

“你!”付博文被宋惊蛰气得不轻,他都赔礼道歉了,他们竟然还咬着不放,他面色又青又白,“你为人丈夫不对自家夫郎加以管束,纵容他欺辱长辈,我今天不跟你计较,总有一天,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宋惊蛰还回去:“你身为秀才不约束好自己的父母,纵容他们平白无故污蔑人,你枉为人子,今天的一切就是你的报应。”

付博文简直要被气到发疯了,又跟宋惊蛰吵了几句,看着宋惊蛰常年下地力气不轻的身体,到底没勇气跟他打起来,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要回去了。

宋惊蛰可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走了:“回去管好你父母,下次要再让我听到一句我妹子的不是,就不知道你家会发生些什么了。”

宋惊蛰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在乡下弄死个人,或者买通个醉汉无赖到他家闹事,都是再简单不过了,要是付博文一家天天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送他们全家去吃牢饭。

从宋家离开,付博文除了起了一肚子火以外,还遍地生寒,他都不知道宋惊蛰何时变得这样阴险毒辣了,跟他记忆里那个只会埋头种地的宋惊蛰一点都不一样。

宋惊蛰才没空管付博文想什么,他一走,他又想了想今天立夏在纺织坊门口破口大骂张巧凤的场景。

那嘴皮溜得一点都不像不会骂人的样子。

他想起上次立夏落水,村里人到他家看望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你家立夏可真厉害,骂起人来绝了的话。

心想,立夏会不会原来就是这么个厉害的性子。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

立夏跟他在一起两年了,从没在他面前吐过脏字,也从来没跟他红过脸,连不客气的时候都没有过。

一个人不可能压制本性跟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两年还不露马脚的。

一定是他今天亲眼看到立夏骂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这么想。

立夏多好啊,听到寒露这么被污蔑,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去给寒露找回场子,他一定是气极了,所以骂人的话张口就来。

这很正常,他寻常也不骂人,刚才和付博文吵架的时候,也没少骂。

他不能因为立夏骂了旁人几句话就各种臆想他,这不对。

宋惊蛰内省了遍自己,这才放开心神,去卢兆庆家接自家又乖又可爱的甜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