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渊不知道闻时蔚在做选择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闻时名肯定是后悔了。
如果能重来，闻时名应该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温沉洲，省去后来这些阴差阳错的麻烦。
基于这一点, 闻渊心底升起了一种类似于嘲笑的情绪。
但当闻渊真正与弟弟说起这件事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时的闻时蔚看着他时的表情，也记得她与闻时名之间的对话。
那时候, 闻时蔚看着刚出生的两个婴孩, 她的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最终与睁着眼的闻渊对上了。
“这个孩子……”
“……他已经醒了。”
闻时蔚说话时目光是柔和的。
闻时名也看向了闻渊, 说：“他好像听得懂我们的对话。”
说完闻时名就抱起了闻渊。
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手中的婴儿。
“看起来也很聪明。”
“你这话毫无依据……”
闻时蔚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也很温柔。
闻时名回头望向他的姐姐, 闻时蔚手中抱着还未醒来的温沉洲，就是这时，闻时名笑了一下, 他问：“决定了？”
刚出生的婴孩好像真的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闻渊不哭也不闹, 只是在闻时名说话时, 新生婴儿的那双纯净眼睛才努力的转动了好几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背靠在床头的闻时蔚身上。
也就是这时, 闻时蔚回答了先前的问题。
“嗯。”
她的那双蓝色眼睛依旧注视着婴儿干净的双眸, 她说：“带沉渊走吧。”
当初在知道自己怀的是双生子后, 闻时蔚就给兄弟俩取好了名字。
哥哥叫温沉洲，弟弟叫温沉渊。
……
“等一下……”
在知道闻渊是被闻时名抱走，而母亲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 不仅如此，还一起进行了隐瞒时——温时淳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和额头。
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缓了两秒。
这之后，这个白发青年才重新抬头看向了闻渊, 他的眼中情绪复杂。
“——为什么？”
对于闻渊被带走这件事，温时淳显然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
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他想到了小时候闻渊来看望自己时——在温时淳受到黑凤凰的影响而恢复记忆后, 他其实一直记得，
小时候的自己是很喜欢闻渊的。
即使他来看望他的次数并不多。
原来这个人他真的存在，不是虚假的记忆。
还有——
温时淳想到了，闻渊说他们都可以在外面的世界使用十一维的力量，是指闻时名和他们的母亲闻时蔚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十一维里的……玩家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我或温沉洲之中的一个。”闻渊如实回答着。他的确不清楚闻时名的目的，对方并未提起过，不过如果真让他猜测一个可能的原因，那应该是：“或许他们需要我们中的一个在十一维里学习，以供他们观察。”
“……什么？”
闻渊说：“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会定时进入副本。”
十一维中的副本对闻渊而言如同日常训练。
那之后，闻渊的生长、教育、与力量可以说都是由十一维提供的。
闻时名也的确说对了。闻渊从出生——从他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记事了。
即使是当时的新生儿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也能在之后的成长里，在他重新翻阅出那时的记忆时，再对那时的人或事进行解读。
闻渊的记忆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没有过任何遗忘的痕迹。他记得所有的事。如果用外面世界的一种早期医学术语来形容的话，外面的人或许会把他的情况称为超忆，意思是‘没有遗忘能力的人，能够将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所有的细节。’[1]
所以在任何时候，闻渊都能调出那些储存于他大脑中的特定记忆。
“闻时名应该也是对我们的出生感到好奇。他或许是想带走我们中的一个进行观察。因为他们这一族人中，已经很久没有新的生命诞生了。闻时蔚……母亲怀孕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奇迹。”
“什么意思——？”
“在这个世界里诞下生命，这对他们这一族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闻渊又说了一遍。
他看向弟弟，解释道：“……母亲他们一族，只能在十一维里才能勉强维持住他们那近乎永恒的生命。外面的世界没有他们需要的能量，你也可以理解为……外面世界没有他们生存所需要的营养。”
闻渊说到这里时又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词。而他知道弟弟想问什么。
温时淳的确有很多的问题。
比如说什么叫做外面世界没有他们需要的能量……？
而且十一维还只是勉强能够维持他们的生命？这是为什么？他们是濒死者吗？不对……闻时名和母亲都可以去到另一边世界。所以就算他们是玩家，也应该是幸运者才对。但闻渊又提到了一族的人……
温时淳注意到，闻渊口中描述出的这一族人似乎存在着某种脆弱的特征……但这种脆弱却又与永恒生命有了联系。
花房中，闻渊看着白发青年愈加迷茫的眼睛，为了让弟弟能够更顺利的接收他接下来想要说的信息，闻渊先提起了另一件事。
“还记得我们在迷失湖中看见的那些影像吗？”闻渊说，“那人最后放给我们看的两段影像。其中一段是在一片偏僻的荒谷。”
听到这里，温时淳立刻点了点头说：“记得……我去过那个地方。”
对于那个神秘人展示给他们看的画面，温时淳之前就有过结论，如果那段影像真实存在并发生过，它应该存在于距离他们现在这个时代十分遥远的过去。
但影像里的机械残骸又有着超越现在的科技痕迹。
闻渊提到的正是这一段影像。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画面里是一艘星舰的遗骸。在它还未被击毁时，它是在数百年前抵达地球的。我在十一维的记录里看见过整个事件发生的全过程。”
“……影像里的遗骸是真的？”
不怪温时淳感到惊异，如果那是真的……
“是，当时的确有一艘星舰发现了地球的存在。不过如你所见，那艘星舰已经被击毁了，地球也没有暴露在任何可能的地外文明的视野中。”
闻渊说到这里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浅：“击毁星舰并且隐藏起地球的就是母亲他们那一族的人。”
之后这道声音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给身旁的人反应的时间。
“当时指挥作战的是闻时名。”
“……”
像是猜到了弟弟在想什么，闻渊继续说道：
“我知道，他们活了很久。这是因为……他们也不是地球人。”
果然，说到这里时，弟弟连表情都有些难以控制了。
闻渊的视线短暂的落在一旁的花圃上。
“我知道你之前认为是十一维给了他们生命与力量。但其实不是。”
“是他们带来了十一维。”
闻渊尽可能不带任何偏坡的说道：“一开始来到这里并非他们的本意。这一族人是意外降临在了地球上。他们抵达地球的时间非常早，因为没有“燃料”和“载体”，他们被困在了这里无法离开。十一维这个空间就成了这一族人最后能够生存的地方。地球没有他们需要的能量，而那时的十一维并不是一个可以无限再生的空间。”
“所以他们的力量与生命都在枯竭。”
“所有这些……只要你进入到十一维的核心，你就能看见它的记忆。”
温时淳听明白了，但也彻底懵了。
“你是说……我们的母亲不是人类吗？”
闻渊知道这对弟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闻渊说：“不要把闻时名想得太好，他当时击毁那艘未知星舰、隐藏地球，只是因为他们被迫留在了这个地方。”
不得已才进行的防御。
一瞬间，温时淳几乎将闻渊道出的所有信息连在了一起。
‘闻时名应该是对我们的出生感到好奇’
……
‘他或许是想带走一个进行观察’
……
‘母亲那一族人，只能在十一维里才能勉强维持住他们那近乎永恒的生命’
……
‘外面世界没有他们生存所需要的“营养”’
……
……
所有的信息汇聚在一起，最终解释了闻渊一开始说到的：
‘母亲怀孕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一个奇迹’
……
在这座阳光充裕、宁静的玻璃花房中，
最后温时淳缓慢的开口道：
“母亲她……”
不过话只说了半句，闻渊已经对着弟弟摇了摇头了。他说：“她不在了。”
“……”
“在你出生后不久，她就不在了。”
听到这个答案，温时淳又陷入了沉默。他其实应该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温时淳才问：“……发生什么了？”
按理说，十一维还在运转，他们就不应该……不在了。
“我其实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知道她消失时，闻时名也受了重伤。”
闻渊看向弟弟的蓝色眼眸。
“他们并非不灭的，只是过去没有人能与之对抗。”
温沉洲有一句话说对了，弟弟的相貌确实更像母亲。
事实上，那一族人都是白发蓝眸。他们的特征十分明显。
系统之前说十一维偏爱白发蓝眸的人，实际上这就是原因。
因为十一维本质上就是为了这一族人存在的。这是他们最后能够生存的地方。
“但我知道，闻时名当时很想带走你。”
“……什么？”温时淳下意识回道，但转念间他就想到了原因。
而闻渊也说到了：“你的特征……在你出生时，当闻时名发现你拥有蓝色眼睛时，他就想带走你了。”
温沉洲和闻渊出生时，尚且还是人类特征都已被这一族人视为奇迹诞生。温时淳的出生就更加令闻时名感到惊讶了。
这种诞生仿佛力量再生。
闻渊缓缓将这段往事道出。
“你的父亲应该也是在那时发现了不对劲。”
毕竟和之前的双生子情况不一样。
温时淳如果被人带走，必然引起注意。无论如何，他们的父亲温砚泠也一定会查证。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在你出生时就动手，那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区别其实并不大。这些人如果真的想在外面的世界里做些什么，一般来说谁也阻止不了。重点应该是如何隐瞒下来他们所做过的事。消除所有可能引人怀疑的痕迹。
闻渊说道：“闻时名在你即将满月时有过一次行动，那一次他没有成功。”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说到这里时，闻渊又停顿了一下。
“大约是运气不好，后来他每一次的行动都没有成功。”
“再后来，他就很少出现了。”
……
闻渊说完时，温时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震惊的情绪中。
以至于他将与温珀玉约好的见面时间都先推迟了一天。
而收到弟弟消息的温珀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回复了。
直到确认温时淳确实没有出什么事，温珀玉才放心的接受了这个推迟见面的提议。
事实上，温时淳也没有想好怎么同他哥说，自己不是纯人类这件事。
系统：【……】
闻渊则惊讶于弟弟对整件事的接受程度。
虽然弟弟的确表现的极为震惊，但温时淳好像完全没有怀疑他说的话。
“你想看一眼十一维的记忆吗？”闻渊平静的说道，“我将它拷贝了一份，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可以亲自核实。还有我的记忆，和我说过的话，你也可以用道具查看，你知道有些道具……”不仅能够读取人的记忆，也能够分辨出说话者所述内容的真伪。
然而温时淳已经打断了闻渊，他说：“……我相信你。”
但那一瞬间，白发青年的眼底有一抹紧张划过。
温时淳的确还有很多的问题。
看着紧张的弟弟，闻渊的表情又缓和了几分，他问弟弟：“你想知道什么？”
“现在的十一维，和最初的十一维已经不一样了，对吗？”
闻渊完全不意外于弟弟的敏锐与直觉，这是他预料中弟弟会问到的问题之一。
“已经大不一样了。”闻渊说。
从他和温沉洲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诞生就如同一道黎明的光线照入了被困在这个地方的外乡人眼中。
对于闻时名来说，那或许是离开的曙光，象征着力量是有可能再生的，也意味着地球的能量是可以使用的。但这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或许就是黑暗降临前最后的余晖了。
“自从母亲第一次怀孕后，他就开始重生研究起这颗星球了。”
另一边，温时淳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动得十分缓慢了，这令他的呼吸也跟着在变慢：“他想做什么？”
闻渊回道：“他一直没有放弃过离开的可能性。”
离开……
温时淳感觉自己的大脑又被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裹挟住了。
耳边甚至还回响起了不久前与他对话过的那道机械声。
‘第一区和第九区是同盟区’
……
‘如果第九区在谋划着什么，第一区多半也参与了’
……
‘他们在合作’
……
合作……
……
“我哥——”
白发青年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这之后，温时淳的视线垂落在了桌面上，他重新组织语言道：“大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但这一次，闻渊没有直接回答。
闻渊说：“你应该问他。”
温时淳：“你们是敌对区。”
闻渊：“……是。”
温时淳：“是因为大哥也准备离开吗？”
闻渊：“……”
闻渊没有想到弟弟的话题会跳的这么快。
他有些惊讶。
闻渊是真的惊讶，弟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对，弟弟才知道了闻时名的企图。
而实际上，温时淳的这个问题对于闻渊来说就等同于一区和九区共谋了一切。
弟弟应该也清楚其中的关系才对。
但温时淳之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此刻坐在闻渊身旁的这个白发青年，他很平静，从说完那句话到现在，他的情绪似乎就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但就是在这种平静到近乎宁静的氛围中，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道像是水光一样的东西。
这下闻渊真的慌了。
“弟弟——”
“我知道……那时在机场时，我就感觉到了。大哥让我回去，但实际上那个时候的我一点也不想离开……”
说话的人静了片刻，而后：
“他叫我回去，那感觉就像是……他在跟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