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偷家?偷他们中州, 中州侯的家?
翟以朝迅速发布完第二道行动策略题,不着痕迹退出高台,绕过前方人群, 大步往外走。
走着走着,想了想, 顺手拎起一个茶摊上茶壶:“借我用下!”
茶摊摊主上个月集市就在这里摆摊,时常被他光顾生意, 哪有不借的:“您随意!”
还眼疾手快塞了几颗茶点过去,今天刚做得的,酥酥粉粉,孩子们都说好吃, 除了沾水会变的像泥糊糊一样不好看, 一点毛病没有。
就是……将军怎么挑了这么个茶壶?个头大不大小不小的, 不大合适用,倒是不小心会往外溢, 他又不是不知道……
翟以朝稳稳拎着茶壶, 慢悠悠往外晃,一边走, 一边和旁边人打招呼。
“哟忙着呢?今儿个生意瞧着不错嘛!”
“别别别塞给我,我这没工夫吃……”
“你家小子昨天又调皮了吧?我可听到你揍他的动静了, 孩子哭的哟, 那可是亲儿子, 下手可不能那么重……”
他看似很接地气的和大家聊天,没怎么看路,实则一直在关注不远处年轻男子的脚步。
“咦你家这果子好像不错……”
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和年轻男子撞上, 茶壶一斜,茶水洒了人一身,点心也是,抹上了别人身上,混着水,那叫一个活泥糊墙,绘画大师。
偏他这一切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巧,完全看不出半点在演戏。
“诶——对不住,”翟以朝歉道的诚心极了,“你看看这……”
“无碍。”
年轻男人掏出帕子尽量打理,看得出有点烦恼,但低眉顺眼的,没什么脾气。
翟以朝:“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是赔你一身衣裳吧。”
“真不用,”年轻男子微笑,“洗洗就干净了。”
“你眼下这么狼狈,全赖我没看路,让你这么走一道,我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想愧疚难安,”翟以朝搭上年轻人肩膀,爽朗一笑,“兄弟,给个面子?”
很知道自己优点,自来熟就是一个,一般他这么热情真诚,没人抵的住。
年轻男子也是,顿了一瞬,笑道:“那就麻烦你,只是真不用赔新衣,借我一身干净的穿就可以。此处热闹拥挤,你也实非故意,我自己看路也没太当心,你若赔了衣服,反倒让我愧疚难安了。 ”
“行啊,那咱们不打不相识,全当交个朋友。”
“承蒙厚爱,愧受了。”
翟以朝带年轻男子去了一家成衣坊,就在旁边,也不远,看样子就是随机就近挑选,成衣坊的衣服可以卖,也可以租,不管往外卖的租的,都很不错,样式布料皆属上成,且整套极为讲究,内外齐备,连亵裤都有。
而且就那么刚刚好,这茶水不小心泼的很是均匀,点心糊糊抹的哪哪都是,上衣裤子全湿,年轻男子还真得整套换。
“我伺候公子更衣。”
成衣坊服务还很周到,机灵的小伙计抱着衣服跟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公子不必客气,店内贵宾服务必须到位,不周到会被掌柜的罚工钱的,这活儿小人做惯了,保证服侍的又快又好。”
年轻男子看了看那套衣服,没再拒绝。
讲究的衣服成套搭配,里三层外三层,就算天气渐热,做的薄些,该有的还是得有,一般市井百姓的确不怎么会穿。
关了门的厢房里一阵忙碌……
有人自房梁翻出,轻巧落在翟以朝身前,低声禀报:“……没带兵器,没私**,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伤疤,药篓子里的药材有毒蛇胆,没刻意藏,但封的很好,不会误伤,看起来的确是医者常用……”
“这是没提防心,还是不怕看?”翟以朝眯眼,“下盘虚浮,也不像有武功……”
“路引看不出问题,叫田予,一路行来的方向……同主公查到的小先生相关,一致。”
翟以朝眼底快速思索。
孤身一人进城,再无其他亲朋关系,目的明显且唯一,是要和弟弟……祝卿安团圆,随时照应,住在一起?
目前为止,他没试出问题,一会儿再聊聊,仍然没有,就得找机会让小谢骂一顿了……把这田予骂的羞愧而逃吐血身亡才好。
为了主公和中州,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要什么对错良心!
人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翟以朝没发现可疑之处,暂时就不能刻意拦,见这田予着急,都直接打听祝卿安名字了,他直接一个好巧:“我正好同小安认识,送你过去?”
同时背后打手势,让亲随先一步去侯府报信。
田予当即意外又惊喜:“如此,田某感激不尽!”
路上,翟以朝继续套消息:“田兄弟今天才入城?不知仙乡何处?”
“禹城。”
“那可是很远啊,比南朝还南。”
“是啊,很远,民风也很落后,没几个识字的,外头都叫我们蛮夷,不过那只是籍贯,后来我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他寻医问药,哪里都走,哪里都去,渐渐地连口音都变了……”田予笑道,“没想到他喜欢这里。”
翟以朝:“你一直和弟弟在一起,怎么分开的呢?田兄弟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小安当时的状况有点……若非我们主公遇到,只怕会遭遇不测。”
“是我的错。”
田予长长一叹:“我没把他保护好。我们之前路过一个山坳,遭遇劫匪,我把他藏好,告诉他乖乖的不要动,之后上前引开贼人,逃回来时,他就不见了……他从未这样过。”
“我非常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赶紧四下寻找,寻着踪迹,一路问着人,就这么找着……就是小半年。”
二人脚步缓缓,终于走到了侯府。
整个侯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谢盘宽把吴宿都叫回来了,手边不管什么事都往后放一放,今天的事最大,不可轻忽!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有些心虚,心虚的倒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而是他的卦象……他不确定倒霉到了什么程度。
萧无咎倒是很淡定,抬手低眸,饮茶动作优雅极了。
前面人禀报过后,下人沉默的开门,放行……
“我们进来了——”
翟以朝一边高声给厅里的人发信号,一边带着田予往里走。
一进门,田予一眼就看到了祝卿安,眼圈立刻红了:“弟弟,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他似很难抑制内心激动,也忘了礼数,过去拉起祝卿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半年可是受了苦?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不着,有没有想哥哥?瘦的下巴都尖了,哥哥要心疼死了! ”
他还颤抖着手摸祝卿安的脸,肩膀……
好一个兄弟情深的重逢画面。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齐齐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绷着脸,视线落在田予摸祝卿安脸的手上,慢慢眯起了眼。
祝卿安就更尴尬了,他被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接退了两步:“你谁?”
他没有原身记忆,原本想装一装套套话,别人到眼前却发现装不了一点,那不如直接点明,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田予微微一笑,包容极了:“我是哥哥呀,小安又不记得了?没事,从今日起开始记得,也很好。”
所以原身记忆……本来就是有点问题的?
祝卿安一脸陌生,不知道这人是谁,到底真是原身的哥哥,还是别有心思,利用信息差有备而来的人。
他和这个‘哥哥’的外形相貌,不能说一点不像,简直判若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基因遗传相似的可能。
再看这人面相,按照普世审美来说,田予是好看的,明润俊秀,气质温煦,可他的眉太淡,略短,眉尾还很散,人中不显,耳相更是皱皱巴巴,色泽也不好,这面相……有点短命啊,能活到三十岁么?
再取神,这人眼睛里有一种执……怎么形容呢,不能说神很足,也不能说神弱神散,此人在自身领域内,应该非常有实力,擅体察,还非常执着,他想做的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全力以赴,拼却性命也要成功,如果你跟他是同利益方,那很好,肯定能沾上光,如果是对立方,那就必须要小心警惕了,他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怎么了?傻乎乎看着哥哥发呆?见到哥哥太开心了是不是?哥哥也很开心,来来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
田予拉着祝卿安刚要去翻他背的医筐,突然停住,尴尬的看回厅堂:“抱歉……终于找到弟弟,一时忘形,忘了感谢诸位。”
他站定,郑重行揖手礼:“多谢府里照顾我弟弟这么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田某不才,没什么大出息,医术也有限,于疑难杂症算有些建树,若几位有需要,随时召唤一声,田某万死不辞!”
满室寂静。
翟以朝眼色示意谢盘宽可以开始了,谢盘宽却没动,挑眉看向吴宿,吴宿沉默片刻,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看向祝卿安:“你哥?”
祝卿安少有直面他这种颇具压力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点点心虚:“我……”
“我弟弟有离魂症,还请不要逼他!”
田予突然挡到祝卿安身前:“他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怎么记事,我到处替他寻医诊脉,日日用药养着,也是在我们失散之前,终于有了要好的迹象,他能长这么大,很辛苦很不容易的!”
“我当初为了治他,什么险山都敢去,什么蛇窝都敢探,走投无路也曾寻过命师,命师批言,说过我们会苦尽甘来,小安会好,转机就在今年,没想到真算准了……我刚刚看他眼睛清亮有神就知道,这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侯爷若怪就要怪我,是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千万不要怪小安,他还小,不懂事,给你们带来的任何麻烦,我愿一力承担!”
这义正言辞死命相护的劲头,好像萧无咎正在欺负祝卿安似的。
翟以朝有点受不了了,杀鸡抹脖子的朝谢盘宽暗示——
你不是最能骂人么!快点彰显神通啊!就这种东西你能看得惯?这么明显的上眼药作妖,还当着大宝贝,这就是故意的啊!
吴宿也是,一如既往沉默不语,但眼神默默移过来,看着谢盘宽。
谢盘宽倒是一点没着急,慢条斯理饮茶,桃花眼风流一抬,示意他们看萧无咎——
有我什么事,别不相信你的主公啊。
“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此事,本侯原也该感谢你,若非你‘不小心’,怎会有我与卿卿的此刻?”
萧无咎起身:“欢迎你来,府中已设宴,不若同饮? ”
瞧见了吧?
谢盘宽扔给翟以朝吴宿一个眼色,不管心里怎么醋海翻腾,这明面上大度的气派劲头,就问你服不服!
田予:“可我要接弟弟团圆……”
“你若不习惯,想去哪里皆可随意,定城对流民有系列安置措施,可卿卿——”萧无咎招手,叫祝卿安过来,“他习惯了住这里,本侯不欲他在外面受半点委屈,你既是他兄长,应该也是以他为先?”
住外面……他跟谁睡?怎么睡得着?
祝卿安哪敢不乖,安静走到萧无咎跟前,甚至把手递了过去,让对方握住,配合表演。
“自然一切以小安为先,”田予温柔的看着祝卿安,“他能有依赖信任的新朋友,我也很高兴,我只是位卑言轻,没什么钱,担心小安随我一起被瞧不起,既然侯爷高风亮节,大度如此——田某便叨扰了。”
翟以朝迅速和谢盘宽交换了个眼色。
瞧见了没——还挺能屈能伸的,这就赖在府里住了?
在这里住也挺好,大家眼皮子底下盯着,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二人齐齐看向吴宿——
明白了没中军将?务必安排密实,盯紧了!
“都站着做什么,来来去花厅,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翟以朝搭着田予的肩,把人把厅里带,还一边朝萧无咎递了个眼色——
接下来看我老翟的!保准给你灌醉了,套出真话!
谢盘宽则在落座时,和萧无咎一左一右,把祝卿安夹在中间,让他离那个田予八百丈远。
好不容易掉进主公窝里的小漂亮,万万不能变卦!
什么叫离魂症,意思是小漂亮不记事,不管之前有什么经历,根本没走过心,连身边亲近的人都记不住?那这中间可操作的手段可就多了……比如冒充?
反正你不记得,那我说有就是有,你有证据就反驳,没证据只能先忍下。
可如果是冒充的,对方怎么知道离魂症的存在?
谢盘宽原也有几分看不清祝卿安,小漂亮的思想行为,都与本地格格不入,对很多规则也的确很懵懂,并不大适应,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全新灵魂突然醒来,踉踉跄跄前行。
可小漂亮绝不可能是个心思坏的,真正心思坏,别说在他跟前,在主公和翟以朝跟前都过不了三天,小孩是真的纯良,贞正,心有坚持和底线,风骨高洁之人。
居移体,养移气,能养出这种孩子品性的亲朋和环境,不可能恶。
得仔细看看。
除了看清面前这田予是个什么东西,也要把小漂亮身边的漏洞风险研究透,以后好规避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吴宿则在桌底,眼疾手快塞给萧无咎一张字条——
大意是外面集市正在开启媒婆大赛,今日方向正好是怎么讨姑娘欢心,求爱心上人,他的手下收集到了一些策略,个别非常不错,效果立竿见影,在对待别的竞争者,尤其道貌岸然,嘴巧会哄这种人,相当有建树,可进献给主公。
萧无咎:……
他用内劲把纸条震成粉末扬了,给祝卿安盛了碗甜汤:“你喝这个。”
祝卿安乖乖点头,他今天喝什么都没意见,也并不太想喝酒,他非常想迫切的研究田予这个人,是否真的和原身有前缘!
翟以朝不愧是酒桌老手,桌上一圈人沉默寡言阴着脸都没没事,单靠一张嘴,就能让气氛变的好像很热闹,自然的不几,一轮酒过去,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田予的话。
田予喝的微醺,说话更没防御,说着过往小事,祝卿安什么性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知道,比如活泼开朗,爱凑热闹,晚上睡不着觉,不爱吃苦瓜茄子,爱吃糖……
还有大约几岁时受过伤,身上留下了什么疤痕,他都知道,样样说中。
若不是一起生活过,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田予还时时眉目含情看向祝卿安,神情略羞涩,被问到也照实说了,他们虽相依为命多年,但的确不是亲兄弟,而是契兄弟!父母生前见证,还举行了仪式的那种!
翟以朝手中酒杯差点掉地上。
娘喂……契兄弟……
这可要了命了,契兄弟,那是要成亲的!
估计要不是醉了,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他这酒灌的,还帮了人忙,成功诉了情?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小漂亮还是个离魂症的傻子时,这田予都没放弃,现在人好了,又机灵又可爱,田予还能放手?
别说田予了,白得一个有本事又能逗人开心,让人喜欢的小漂亮,换谁谁放得了手?
谢盘宽看着面前人表演,一时意外一时兴味,心情好一个百转千回,直叹小白不在太可惜了……
叹第三次时,手里被塞进一支笔,吴宿悄悄替他布了简单的纸墨——要不要写信给他?
当然要!
谢盘宽当即奋笔疾书,必然得一点细节不落,让小白馋的捶胸顿足流口水!
这一顿酒,直到喝的天擦黑,田予终于撑不住了,踉踉跄跄走到祝卿安身边,拉起他的手——
“弟弟,同哥哥去睡觉吧。”
嗯?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好大的胆子!
翟谢吴三人齐齐看向萧无咎,又齐齐看祝卿安。
祝卿安:……
“不,不了吧?”
他莫名有点出轨被抓的渣男羞耻感。
“怎么还不起来?之前不是一直都要跟哥哥睡,没哥哥睡不着,连哥哥去倒杯水都不允许么?”田予似乎听不懂祝卿安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最喜欢的小药枕我都带来啦!”
他还马上去翻自己的小药筐。
“喏,就是这个!咱们快些回房,你可以抱着哥哥的腰哦,哥哥这次肯定不说你!”
祝卿安:……
虽然不知道这田予在说什么东西,但看到萧无咎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就知道,他好像要倒大霉了。
他今晚,该不会没有觉睡了吧!
萧无咎会被气跑么?
可也不是他的错啊!谁知道这个哥哥是个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