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天鹏那狗东西, 老娘跟他没完!”
万花阁里,葭茀正指挥人救火。
韦天鹏破坏欲来的直白迅疾,没多少准备时间, 当然破绽百出,立刻被她发现, 可火已经烧起来了,再怎么反应迅速, 现场也会有点乱,她要立刻启动应急方案,一边平事,一边安抚手下和客人。
她今天穿着火红石榴裙, 腰肢被勾勒得不盈一握, 肩颈线条修长莹润, 额间花钿描了金粉,盛怒之下, 火光之中, 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主心骨就在, 哪怕厅前燃着火,四周也并没有很慌乱, 侍者护卫来往提水救火, 路径井井有条, 姑娘们也没有害怕的尖叫出声,尽管脸色白了,还能微笑着安抚客人。
含霜回来的非常快,并没有管救火事宜,因为已经井井有条只待结果, 她也没有去帮葭茀,因为葭茀完全能应对,她就隐在人群中观察,很快,发现了来自逍遥赌坊,欲要逃开的掌事。
葭茀也看到了含霜,迅速决断,抛了个眼色过去——
既然没人看到你回来,就不要出现,而今大好时机,何不立刻跟上去,也砸一砸对方的场子!
反正她这里不会有事,若猜的没错,姓韦的狗东西这么沉不住气,必是情绪起伏剧烈,没多久就要找来的,她何不把人耗住,反将一军!
当她万花阁什么地方,想欺负就欺负?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含霜立刻领悟到这个眼色,要砸就不要小打小闹,必要冲着对方最疼的地方,万花阁今日有多少损失,对方必得翻十倍!
她微颌首,转身便要走,不过走之前……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群里捣乱的人,往葭茀的方向一扔——
葭茀一个下腰踢腿,裙摆旋转如花瓣,稳稳将人……踹飞!
男人身体甩到墙上,又滑下来,砸在地板,发出巨大闷响。
葭茀飞跃而来,鞋底踩住男人的胸,居高临下,眼梢眯起:“做最听话的狗,替你家主子尽忠来了?那他可有应诺,会好生处理你的后事,嗯?”
可怕的骨节碎裂声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力度。
“噗——”
男人当即呕血,说不出话。
葭茀不可能放过他,脚尖将人脊背翻起的同时,脖颈一拧,男人当场死的不能再死。
现场鸦雀无声。
“我葭茀什么脾气,逍遥十八寨都知道,你是尊客,我万花阁上下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你宾至如归,但你若是来砸场子的……别怪我不客气,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帘外火光灼灼热烈,美人一袭红裙,眸底怒火比火光还要耀眼,好像能烧尽整个逍遥十八寨。
“刷刷刷——”
还就是有人不长眼,偏在这个时候挑衅,一排暗器齐齐射出,火光里映出催命寒光。
葭茀一个云中翻身加探海轻跃,完美躲过,一排暗器全部扎进了柱子里。
她显然是会武的,但相比武功,她的身手别具美感,像是在跳舞,空中翻身时腰肢也挺拔如线,双腿舒展分开,裙摆绽开如花,飘逸惊鸿,美不胜收。
“哟,这不是韦坊主,”葭茀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走过来的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不是……自己煽的风?”
韦天鹏一跃到楼台,站到葭茀对面,哪怕他已过盛年,男人壮硕的身材,凛冽的气势,对女子也有种特殊的天然压迫感:“怎么着,你这脏贱地方,我不能来?”
葭茀却丝毫未退,那双眸子里气势未减半分,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怕:“客气了,要说脏,天底下谁敢同你韦坊主比?你那赌桌染了多少人的血,糊过多少人的烂肉,怎么着,嫌自己的地方太过于恶臭熏天,杀多少人,灭多少门的新血都掩不住,羡慕我这姑娘多,处处幽香温暖,过来抢了?”
’姑娘‘两个字,她重音相当意味深长。
韦天鹏拳头捏的咔咔响:“贱人!安敢放肆!”
“老娘就放肆怎么了! ”葭茀顺手从旁边桌上拎起壶茶水,悉数泼到韦天鹏身上。
她用的巧劲,速度奇快无比,韦天鹏根本来不及躲,被泼了个劈头盖脸,不但脸上全湿,衣领浸透,连头上发间都是茶叶茶梗。
葭茀摔了壶,笑的放肆:“今夜你那赌坊好像有大热闹,怎么着,瞧不上,非得到我这折腾?行啊,来人——给韦坊主算算咱们这儿的损失,人家大业大,咱们可别瞧不起,都给往最高价报,送到他家账房去! ”
韦天鹏抹了把脸,似忍无可忍,再次欺近:“我再问你一次,榴娘生的女儿,被你送去了哪里!”
“今儿什么日子,你姓韦的终于要长良心了,想起自己的骨肉了?”
葭茀冷笑着,躲都没躲,这点距离,还不足够吓到她:“可你当年百般欺辱榴娘,人家千难万险,想保下自己的孩子,你却不给机会,害她枉死……那时,怎么没想到今天?”
韦天鹏目光逐渐阴戾:“老子今天过来,不是跟你翻旧账的!”
葭茀嘲讽:“不翻旧账,你提当年旧人做什么?”
韦天鹏:“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把我女儿藏哪儿了!”
“这可真是冤枉了,你都找不到的人,我能找得到?十来年前,我可不是现在的葭茀,万花阁都没归我掌呢,更何况你那孩子出生,得是二十年前了吧?”
葭茀眉眼弯弯,笑容越灿烂,越讽刺:“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故人……唉,瞧我这话说的,这不是咒你死么,哪能这样,坊主要不考虑烧点纸钱,积点阴德试试?”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天鹏拳头直接挥了过来。
葭茀一点都不怂,直接对上。
韦天鹏招式刚猛,未存半点怜惜之心,出拳如虎豹,力道之暴戾,一旦打中,非死击伤!
葭茀竟也不怕,如风中柳枝,柔韧至极,再刚猛再凶狠的风,都不能把她吹折,她永远知道往哪里拂,往哪里绕,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顺势反甩,狠狠抽对方一鞭子!
火光渐熄,二人争势却像要把房子拆了一般,十分激烈,宛如狮虎和灵蛇缠斗,这一把,不知谁会赢?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打扰,逍遥十八寨三大寨主的争锋,向来不允他人插手。
“我儿到底在哪!”韦天鹏掐住葭茀脖子,将人悬抵在廊柱,其力之巨,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掐死,“她是不是被你们送上岛了?”
“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岛……说所有女人……都最好去一遍……轮到自己闺女,就不愿意了? ”
葭茀一个漂亮的侧抬腿,脚尖打到韦天鹏的后脑勺,在人松力的瞬间,腰劲一提,双脚紧紧绞住他脖颈,旋身往下,将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砰——”男人沉重身体摔到地上,激起烟尘无数。
葭茀直接踩住他的脸,往地上踩,往地上蹭,凶悍极了:“想杀老娘,你还嫩了点!”
韦天鹏忍着疼,伸手握住葭茀脚踝,狠狠一掀——
“只要你将她们母女俩的东西给我,我可允你,再不追究!”
葭茀知道拼力道拼不过男人,甩开对方恶心的大手,一个空中小翻身跃开:“怎么,韦坊主终于决定,要放弃最后一个拍品了?”
韦天鹏拍地而起,拳头再次回过来:“你做梦!”
葭茀大笑:“亲生骨肉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你的利益重要,你在这装什么为父之慈!”
“你一个人反对有什么用?”韦天鹏眯着眼,话音讽刺,“能轻松赚到钱的东西,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你当你这阁里都听你的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找路子都找到我跟前了?”
葭茀一鞭子甩过去:“她们想赚,又有什么用?万花阁里,我葭茀就是规矩!到了我这地头,就得听我的话,不同意,自己出去单干去!你不必拿这话激我,真有人背叛,不用你提醒,我万花阁有自己的刑房规矩!”
“你个贱人……可清醒点吧!都能赚钱的事,怎么到了你这就不行!”
“因为我不喜欢!”
“你不过一个妓子!”
“对啊,我不过是个女人,”葭茀眸底灼灼,“一个女人,尚且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们男人呢,都死光了么!”
“个个看着强硬霸道,实则都是窝里横,软骨头!只懂得欺负女人,欺负弱者的狗东西,不配跟老娘说话!”
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十分热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逍遥赌坊和万花阁离的并不远,最初看到火光时,祝卿安就跑过来了,奈何插不进手,也没那本事,只能干着急,见葭茀没太吃亏,才略松了口气。
他在这边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同样是用来妆点气氛的香气,这边清淡多了,不是说味道清新,不浓,姐姐们的脂粉味迭加起来,多少有些过于香甜,闻久了会觉得有点腻,可是比逍遥赌坊干净多了,只是香的有些馥郁,并不会熏得人头疼,也没有令人不愉悦的臭味。
他原本没有过多联想,可见到二人这么激烈打架,话冲的这么毫不留情……
糅合各种细节,再仔细深想,祝卿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葭茀和韦天鹏做为逍遥十八寨的三个扛把子之二,说话不可能无的放矢,她们的激烈对抗有前番旧怨,也有今日争端,而现在此处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是诸侯主的多国小会,是即将要进行的开放拍卖会。
这是赚大钱的机会。
轻松能赚到钱的东西,特殊的臭味,葭茀的不允不肯,还有自己卦象指引——未必会喜欢想要,必须要找出来,否则日后发现定会后悔的东西。
该不会是那种破玩意吧!
祝卿安心间凛肃。
他活在现代,国家百年屈辱史,至今仍然大力打击的东西,问个孩子都知道。
历史离他已远,他在生活中并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只看过一些数据影像,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控制侵蚀人心志的,上瘾又不易戒断,让人抛却所有的自尊和人格,最后死状惨淡。
他记得数据里对味道的描述,是腐朽的,臭的,也记得对吸食过量死者的记录,消瘦,掉发,牙齿黑烂。
就很突然,他想到这个方向……真的猜对了么?
祝卿安指尖都有些颤抖。
心念紧跟着一跳,他轻轻咬了下舌尖回神,哪怕手指颤抖,也掐了个小六壬,问天机,我真的,猜对了么?
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想自己猜对。
因为这种东西太难控制,太难阻止,非强权力压,根本杜绝不了。
答案竟然是……是。
就是这种东西!
韦天鹏你这个狗东西,活该你没有父子缘分,活该你日夜难安!
祝卿安看遍世情,向来随遇而安,心大的很,少有真正痛恨的东西,但这个,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可惜初来乍到,他连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制成的,产业链在哪里,上下游买方卖方怎么操作,至今为止祸祸了多大范围……
全都不知道。
他必须得找出来,最好从源头就给它掐断,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葭茀姐姐说的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西从逍遥十八寨炸开,蔓延到周边,南朝,然后就是整个中原。乱世之中,各自为营,很难凝聚一力制止,那权力从上到下,从贵人到百姓,会是什么样子呢?
全部一起腐朽,不知止,不会止。
届时的山河破碎,比现在危险更多!
怪不得是火泽睽卦……主客相悖。
还想情绪稳定,稳定不了一点!祝卿安现在就想叫萧无咎来杀人!
萧无咎没空,小白来也行,小白抽不出身,先前来铺路的翟以朝也行,可现在左右看看,一个都不在,而葭茀姐姐再厉害,也是个女子,这么打下去一定会吃亏,可是凭什么,要吃这种烂男人的亏!
祝卿安气得跺脚,大意了,他刚刚就不该自己跑出来,该叫上萧无咎的!可现在距离这么远,他就算扯着嗓子喊阿咎哥哥,估计也无补于事。
一个错眼没留意,祝卿安就见韦天鹏抓到了机会,巨大的拳头就往葭茀脸上去了,这要是打实了——
“葭茀姐姐!”
他扒着栏杆,就想翻上去,然后就发现……好像不用了?
斜侧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男人,身材高大,肌肉漂亮,过去拉过葭茀,同样一个拳头怼过去,力道同样刚猛——
双拳对撞,谁疼谁知道,反正韦天鹏迅速退了几步,拳头越发捏紧:“你又是谁!”
男人没说话,只是紧抿了唇,把葭茀推到侧边,上来就同他交手。
韦天鹏的武功走刚猛一路,仗着凶蛮力气,显的很是霸道,可在新来的这个男人面前,全部都被比了下去,这男人不管身材,劲力,都比他强,还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力道更为直接刚猛,肌肉鼓起,似乎能撕裂衣裳,一句话不说就是干,总之,男性荷尔蒙十足!
十招过去,韦天鹏唇角溢出血线,已经发现打不过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还能是什么人,”葭茀扶了扶发,笑得风情万种,“我新找的相好呗,怎么样,厉不厉害?”
韦天鹏震惊:“你不是这么多年都不……”
“那是我瞧不上,”葭茀笑得灿烂极了,“就你们这种狗东西,老娘看一眼都嫌脏,还得是外面来的汉子干净,知道疼人呢。”
她柔情似水的看了为她打架男人一眼,男人却不为所动,眼神都没给一个,只专心致志打架。
但韦天鹏不行了,这架就再打不下去了,他把韦天鹏往楼下一踹,转身回到葭茀身侧,葭茀没骨头似的依到他肩上,他没躲开,也没靠近,手指头都没抬一下,没表现出半分亲密。
楼下围观的人不懂为何这男人这般不解风情,到底是不是个木头,祝卿安却大开眼界。
这这这,这不是翟以朝么!
虽然男人贴了假脸,可他们相处过那么久,别说眼里的神,光凭身形他就认得出来!还有那打架的架式,虽然好似是有一点点刻意,刻意隐藏了军人阵前杀人的习惯,可一招一式,全部是翟以朝在校场时会用的!
他不是过来打前站的?就打到这了?万花阁,葭茀姐姐屋里?
倒也正常,他们中州走的就是万花阁的路子啊……个屁!
翟以朝他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祝卿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观察翟以朝,他其实没看过翟以朝的命盘,因为并不知道生辰八字,可看面相,也知他是个表面圆滑,实则心志坚定,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出发前也特意看过他的脸,运势挺好的,不会有灾祸,可好像并没有桃花?
可现在看,那一双眼睛,神仍然在,内敛通透,可显然已经有了淡淡水光……所以是最近才有的桃花?
韦天鹏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这么打下来,接受不了,立刻呼哨发令,万花阁胆敢对他如此,那大家都别想好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铃——”
安静街道,突然新来一辆马车,朱轮玉盖,雕绘精美,车角悬着银铃,响声幽长清远。
马车窗帘纱幔被风拂起,里面坐着一位公子,脊正腰直,冰肌玉骨,面覆半纱,眉心一点朱砂,所到之处,似有暗香浮动。
行至万花阁前,侍者下了车,朝这边一礼:“我家公子问,前面可否方便借个路。”
看似是客气礼貌借路,实则在说挡路的能不能撤了,耽误别人行程。
挡路的,现在只有韦天鹏的人。
韦天鹏心下正不高兴,怎么可能让,动都没动。
车上公子敲了敲车壁,递出一张纸,侍者恭敬接过,交到韦天鹏手里。
没人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甚至也没看清车上公子表情,就见韦天鹏愣了下,阴测测磨牙:“今日我便给你个面子!”
他没再闹,号令下面人撤退,但经过马车时,还是狠狠踹了一脚,明显很不喜欢这位公子,敌意非常大,如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是想连他一起的揍的。
车上清冷公子没什么表情,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没理路边任何人。
祝卿安心说这是谁,这么大面子,就听路人们叹息议论,于是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兰公子,逍遥十八寨炙手可热的人物,影响力只在三位扛把子之下,是唯一一个不依附战队任何势力,自己也不开创势力的独行侠,以其过于精准的眼光判断力,游走于各个矛盾场之间,以做’和事佬‘闻名四方。
听说他早年受过伤,脸上有疤,所以一直带面纱出行,但接人待物谦谦有礼,别具一格,他的倚兰庭,只会邀请他想邀请的人,而只要他想邀请的,必然是个人物。
只要身在逍遥十八寨,没有他请不到的人,没有他调节不了的事,若谁有解不开的矛盾,刀剑相向,哪怕是生死大仇,找他准没错。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兰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是靠着身体,以色博利?可没人看到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疤有多大,会不会倒胃口。
有人觉得不大可能,哪有人只靠着身体,就能做到这种高度,必然有别的本事……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马车过来,又离开,只余淡淡冷香。
他突然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机……
不对,这位才是入局之人!
他必须得认识这位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