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日过来前, 商言曾认真思考,怎么和这位兰公子拉近距离,怎么展现自己所长, 不着痕迹评估对方所有,看能否达成一个友好合作的关系, 生意不必现在就做,有了人脉, 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可听到有关兰公子的消息越多,越没有头绪,市面上消息太杂,真假掺半, 一时说他凶戾记仇, 一时说他温柔大方, 一时说他冷血无情,一时说他怜幼爱弱……

他就想, 可能得用老办法了。

利用自己的外在形象, 害羞小白兔,腼腆小白兔……哪一款都行, 总能击中一点点靶心,就算对方铁石心肠, 也能调动些气氛, 对方只要愿意调侃自己几句, 他就能顺着话语风向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人和人总有共情的地方,利益共拢的地方。

结果根本不需要。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比任何事都能拉近距离, ’你懂我‘三个字,任何时候都是绝杀。

商言目瞪口呆的看着祝卿安忽悠……不,是基于现实本领,对过往的人事推演,对未来的预测判断,而兰公子,听的很愉悦,时不时还虚心提问,为何如此,怎么个解法。

祝卿安显然很懂分寸,说话并不张扬,点到为止。

商言看不出兰公子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聊天气氛是很随适舒缓的。

聊天之余,还不耽误同他说话,兰公子说下帖子请他来,的确好奇几日内就能在这里掀起那么大水花,赚那么多钱的人,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另外,结点善缘,没准它日会有合作的机会。

所有话都未直言,所有隐意都能让你察觉到,始终优雅得体,润物细无声,跟两个人同时一起聊,不同方向,还能聊的气氛圆融,每个人都有所得,每个人都兴致十足,怪不得是这里最有名的’和事佬‘,劝架大师。

商言大开眼界,这逍遥十八寨,他的确该来,不来,怎么见识这多彩的人生,认识面前这两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祝卿安自也发现了兰公子的不俗,不过因为自己这个先机抓的实在是好,不管兰公子信不信命师,日后自己在的场合,兰公子大约都要给几分面子,因为这悄悄成亲的事,他算的准准,假不了。

“……听说逍遥赌坊推出了一种新品,叫逍遥香的,公子可知道?”

既是入局之人,他怎么都得试探下,不然何必过来?他觉得,兰公子一定知道。

“先生也知道?”兰公子闲适饮茶,“玩物丧志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他表情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不喜欢这种东西,还是真的在提醒。

商言应该也知道这东西,因为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知道,但了解并不多,谈不上什么想法。

祝卿安便提起昨日万花阁走水,韦天鹏和葭茀大打出手之事:“……公子怎么看?”

昨晚这位出现在街边,结束了这场闹剧,真的只是路过,还是专程去的?是和葭茀一样想法,不愿让这逍遥香出现么?

兰公子修长指节转着茶盏,并未说话,只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

商言打断这场时间过久的沉默:“我听说,此物是逍遥赌坊推出的,逍遥宴上最后的拍品?”

祝卿安:“不是还没确定?”

“韦坊主似乎十分执着,”商言用词隐晦,“他能力强大且不可控,若一意孤行,勉力而为仍不被成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代价,恐他人难以承担。”

所以这才是最终问题,你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道德观的疯子会做什么。逍遥香的害处,外界无人知晓,韦天鹏这个主张推动,也做了试验的人一定知道,他既然对此寄予厚望,若得不到,万一想毁了所有人怎么办?

就比如,你们不让我赚钱,我反正也赚不到了,那囤的这些东西,不如请你们大家一起享用,直接在拍卖会场燃起巨量此香,让所有人都吸到……

勾你们上了瘾,还怕东西卖不了?

祝卿安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想到了这种可怕方向,但若放到韦天鹏身上,似乎很合理。

他是命师,不会无缘无故想到某个方向……

“我听说,韦天鹏在寻找素未谋面的女儿,”他看向兰公子,“公子可知此事?”

兰公子浅浅拂袖,笑了下:“举凡在逍遥十八寨停留久些的人,都会有所耳闻,韦坊主找人动作从未遮掩。”

“那公子可有’帮过忙‘?”

“连消息最灵通的万花阁,都没能助力或挟制,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知晓,先生高看我了。”

“实不相瞒,昨日万花阁前,我见过公子,”祝卿安落落大方,“公子莫责我好奇,实是韦天鹏对公子的态度……虽说给你个面子,让了路,没再继续闹,我仍觉得,他似乎对公子格外有敌意。”

他看得很清楚,韦天鹏最后看向兰公子的那一眼里,有深深的恶意。

兰公子坦然:“他见过我行事,也在我手底吃过亏,许是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他嫉妒我人缘好,哪里都去得,同谁都说得上话?”

祝卿安和商言和兰公子聊了很久,直到日影西斜。有些话说的很痛快,有些却不直白,隐藏在各个角落,端看你悟不悟的到。

“明日逍遥宴开,热场拍品会上,最终拍品的名单也会确认,二位可是要去?”兰公子笑容温雅,“我因好静,把预定的包厢左右两边也订下了,两位若有空,可随时过来玩。”

商言颊边小酒窝羞涩:“我正烦恼错过时间,没有订位置,多谢兰公子愿意分享啦!”

二人告辞离开后。

兰公子独自坐了良久,才低调更衣,罩了幂篱,从后门离开,长街独行,进了一家脂粉铺子,再出来时,又换了一身衣服,朴素干净,没有任何配饰,脸上上妆的东西也全部都洗掉了,并没有任何难看疤痕,反倒线条流畅,天生笑唇,眉眼如画,灿灿星眸,清润如玉,比倚兰庭的兰公子似乎更好看了,雅贵少了很多,清新多了几分,看起来人都显小了。

他穿过长街,越过某个不起眼的巷子,越走,离繁华街道越远,越走,周边屋舍更朴素,到得一个拐角,他寻挑担老伯买了些菜,一直走到巷子末尾,推开一扇斑驳木门,走进一个不大的院子,到厨房净手做饭。

没多久,院子的门再次打开,进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身材颀长健壮,剑眉星目,很是俊朗,但他似乎平时不爱笑,眼神过于锋利,唇角甚至因为尝尝紧抿,绷出浅浅纹路。

再不爱笑的人,进到厨房,看到水汽氤氲中的爱人,都难掩愉悦,眼神都暖了,还克制不住的过去抱住人,拉到怀里亲。

“别……我手上有面粉……”兰公子推不开人,干脆把面粉擦到男人身上,享受这个吻。

“不是说过等我,不许自己辛苦做这些……嗯?”男人气息灼热,和他的眼神一样,但拥着爱人的手却很温柔,护着对方肩腰,不让他被撞倒。

“你雕木头那么辛苦,我舍不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更舍不得你?”男人把兰公子抱到干净柜子边,让他坐好,自己洗了手,挽起袖子,过去揉那一团面,“等着。”

兰公子果真就等着,托着下巴看,等着男人做出美味饭菜,一起上桌吃。

再一起洗澡,一起上床……

夜色缱绻,浓情蜜意,鱼水之欢,人间至乐。

“……我有熟客下了个急单,明日脂粉铺子很忙,可能会很晚,”兰公子喘息未停,气息如兰,“我便想,干脆不回来,宿在铺子里,这个单子过后正好能空些,我后天一早回来,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男人低低笑了。

兰公子:“你笑什么?”

“巧了,我的木雕坊也有个大件要补,”男人修长手指抚过爱人的脸,“夜色不可辜负……宝宝,再来一回,嗯? ”

浅沙帘动,一室旖旎。

夤夜,万籁俱静。

兰公子悄无声息下床,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倒了碗温水在床边小几,重新掀被,窝到床上男人怀里。

凌晨,床上男人悄无声息下床,摸到小几上的水,眸色温柔的看了眼熟睡的兰公子,把水喝掉,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重新上床,将兰公子抱到怀里,紧紧为他盖好被子,一丝风都不露。

第二天早上,兰公子在床边发现了礼物,是前次上街,他看中却没有买的兔子灯。

“谢谢!”他毫不吝啬自己愉悦的吻。

男人也很受用:“以后每年中秋,我都给你买。”

新的一天开启,小两口再怎么不舍,也得分别,分享了一个离别吻后,各自去工作。

兰公子走到脂粉铺子,重新变装,回到倚兰庭,又是优雅疏淡的兰公子,市井上都是他的传说,却没人知道,他每天都要做什么。

而他的男人,去了木雕作坊,变装出来后,戴上面具,到了银钩册。

“尊主你怎么才来!快来批今天的活儿,这个单子接不接!”大掌事忙的焦头烂额,看到他差点哭了。

男人,也就是此处首领蒲泽,拿起他烦恼的那张单子看了一眼,话音凉薄冷淡:“我们银钩册,没有接不下的单子。”

“可这单想要杀的人是——”

“告诉顾客,此人的命比较贵,十万两。”

“啊?”这么贵?

“黄金。”

“……”

这谁还敢下单?真敢下……也行,富贵险中求,这么多钱,足够兄弟们一起拼个命!

大掌事又拎出另一张单子:“还有这个,尊主看看——”

蒲泽看过,面无表情:“去收钱,此人,我亲自去杀。”

他让大掌事给他打了盆水,开始亲自磨刀。

所以他的刀雕的,不是木头,而是人命!

黄昏前,蒲泽行于船上,来到江滨。

“尊主可真难见,”蕲州侯齐束早已在此等候,“若非本侯走的是你银钩册的路子,都要误会何时得罪了你,才让你一直避而不见。”

蒲泽抱臂,长刀背在背上,眉目凛冽,如同出鞘的剑:“何事?”

齐束:“今夜逍遥宴开,尊主应该会去?”

蒲泽微颌首。

“是这样,凉州侯冯留英与我有些龃龉,盯上了我一个手下,想在今夜除掉,”齐束眯眼,“若我护不住,岂非很没面子?”

蒲泽:“护卫,你可以去镖局请。”

齐束摇头:“非也,我寻尊主,是想请银钩册,帮我杀掉他的一个人。”

“谁?”

“他的心腹副将,周全。”

齐束还立刻拿出了此人画像。

蒲泽挑眉:“齐侯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可不便宜。”

“见外了不是?本侯什么时候缺过钱,”齐束微笑,“此人虽有些本事,但在你们逍遥十八寨的地盘,应不算难杀,我不过想和尊主交个朋友,多多来往,这如今天下大势……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他看起来是在主动结交蒲泽,实则是在点蒲泽,乱世之中,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若要选择一方势力跟随,你不如跟着我。

显然,他看上了银钩册这个组织,想要收拢,可怎么用,就不好说了。

蒲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没听懂暗意:“银钩册有单就做,对谁都一样,生意来往的多,没有折扣,生平只下一次单,也不会怠慢,齐侯不必忧心我处坑你。”

齐束:……

他有些不甘心,又问:“银钩册是只杀么?若我想悄无声息把一个人带到某处……”

蒲泽:“你想绑谁?”

齐束压低声音:“是这样,中周侯有一个命师……”

……

“愁什么呢?”白子垣看向祝卿安,催他垫两口吃的,“这马上逍遥宴就要开了,怕是得忙一整宿,你不吃两口,待会喝两杯就醉了。”

祝卿安只是没悟出,为什么兰公子是入卦之人,有点走神。

面相上看他早年过得很苦,父母缘浅,年少时运也不好,成长艰辛,全脸骨相中唯夫妻宫最漂亮,饱满润泽,没一点不好纹路,感情生活必然幸福美满,能同爱人相伴到老的……所以难道同他的爱人相关?跟他成亲的男人是什么人?

他和兰公子说,兰公子有事情瞒着爱人,面相上看,他的爱人似乎也瞒了他一些事,双方似乎都在为此烦恼。

至亲至疏夫妻,谁没有点小隐私,羞耻的不想让伴侣知道的事?他理解人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但这两个人的婚姻,起始的似乎并不完美,这样也能没有波折,幸福到老?

当然,他说的波折,是很大的那种,日常拌嘴吵架不算。

他都有点想去万花阁问问消息,葭茀不是说,这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她那里?可惜马上宴开,大家都在忙,根本没时间,连萧无咎,都空不出时间等他,吩咐白子垣带他去现场。

“或许今天晚上,很多事都能有答案?”

祝卿安沉吟,兰公子会去,那他的爱人呢,会不会去?只要让他看一眼,有些事就能有答案!

“那你还不吃点?”白子垣剥了个桔子,一半塞到他手里,一半高高抛起,自己头移过去,拿嘴去接,精准叼住,“主公传话回来,那个逍遥香拍品确定,韦天鹏志在必得,咱们今夜得顺藤摸瓜,必须找到它到底藏哪了!”

祝卿安这次接住了桔子:“万花阁没消息?”

“那边不归我管,”白子垣挑剔,“也不知老翟这次怎么回事,拖拖拉拉拖泥带水,事都办不好,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

他突然凑近,低声:“好兄弟,你说这万花阁,该不会是什么盘丝洞吧,手段高竿的那种,连老翟这样的老麻雀都着了道,给人网到窝里了?”

祝卿安:……

你说的还真没错,就,陷进去了。

可没一点消息,他不信,或许是萧无咎没告诉白子垣。

“葭茀姑娘真就一点动静没有?”这么大场合都不搞事?

“怎么可能,”白子垣又剥开一颗新桔子,酸的一激灵,“老翟只是正经消息没传回来,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堆,咱们这位葭茀姑娘,万花阁阁主,好像正在挑衣裳整妆呢,据说要艳压当场,让所有人流口水!”

祝卿安:……

不愧是你,厉害姐姐。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但逍遥宴尚未开始,这里的时间观念与外界不同,要越夜,越美丽,越晚,越折腾。

心中总是安静不下来,还有点时间,他干脆卜了个卦。

“山水蒙……”

上卦艮为山,下卦坎为水,山下有险,仍然要不停前进,把握时机,行动合宜……而山下出泉,一泻而下,又昭示启蒙通达。

白子垣一看祝卿安架势,就知道他在干什么,眼睛蹭的放光:“怎么样怎么样,卦象可顺利?”

祝卿安看着卦象,神情突然沉默的有些诡异。

“祖宗!你倒是说话啊!”白子垣着急,“今晚那群人糟不糟心?会不会为难你!”

这关系着他是不是得时刻拴在好兄弟身边,不能随便浪!

祝卿安唔了一声:“他们……好像想在我身上学到点什么?”

白子垣:……

什么玩意儿?

“意思是,我得好好执师者鞭,教他们做事……”

祝卿安说着说着,眼底亮了起来,还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襟:“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最讨厌给别人当老师了,这届学生一看就不好带。”

白子垣:……

你要不要先把你翘起的唇角抹平了再说?

“让我看看,从哪开始呢?”祝卿安看卦象爻辞,笑开了花,“初六,发蒙,利用刑人……我们得约束,诱导他们,不听话的,必须惩戒,使其铭记于心,啧啧,还能体罚?我好不忍心呀。”

你好兴奋是吧!

白子垣看透了祝卿安,不过自己也挺兴奋的,这种事必须得掺一脚,砰砰拍胸脯:“你放心,今夜我定将你护的严严实实——”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废话,快点走啊,去逍遥宴,来不及了!”

祝卿安拽起他,拔腿就跑。

白子垣:……

和着我之前催那么半天,你是一句没听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