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洲等他缓了一会儿。
等温珏彻底平静下来, 额头抵靠在秦洲肩膀上，闷声道：“痛吗？”
“一点点。”
温珏哼了一声。
他到底收着力的，没破皮, 但秦洲的脖子上还是留了两道深深的牙印。
“放开我。我又不是小孩了。不要你抱着。”
温珏这话一说，秦洲低笑，“我没抱小孩。”
抱的是大人了。
温珏：“……”
再不放开要炸毛了, 秦洲只好依言松开他。
“那些是什么？”他一仰头, 就是满室星辰。
这里是结界石内部的空间，为什么是黑夜, 为什么又有星星，而且, 这些星星在刚才他抱着温珏的时候，还闪个不停。
“死了的人, 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说完这句，温珏迅速转开了话题, “你在这待着吧，我回去一趟，去帮忙。”
“好。”
秦洲目送他仓皇离开，而后又多看了两眼‘天上的星星’。
“死了的人, 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咀嚼着话里的含义，秦洲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秘境中死去的人被剥开了气海, 抽干了灵气, 那些灵气被用来充盈这结界石的能量。但灵魂应该被温珏放生了才对。
把灵魂拘禁在此，便不得轮回。
不对, 结界石内部的灵气，甚至比上界随便一个地方都来得浓郁。
这不是拘禁，反倒像是——
蕴养。
什么样的灵魂会让陆一甚至不愿意送他们去轮回, 反而以结界石里浩瀚的灵气养着。
秦洲眼皮稍稍耷拉着，突然，他嘴里蹦出两个字：“……陆十。”
一个在角落里的星星突然亮了亮。
秦洲瞳孔微缩，是他看花眼了吗？
秦洲稍一犹豫，随后他取出那本不爱看的名录，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看见陆一立绘下的亮起的‘召唤’按钮，秦洲顿了一顿。
可以召唤陆一了啊。
不过，现在似乎也不需要了。
秦洲只多看了两眼，还是翻了过去。
翻到第四页，终于。
“鹿四。”他喊道。
星星：叮！
一道星光突然从夜幕降下，来到秦洲面前，围绕一圈之后，它就这么直接地钻入了秦洲的那本角色名录里。
秦洲握住角色名录的手紧了紧。
他能看到，名录上的立绘亮了亮。名录上的青年骑在马上，扬了扬自己的刀，快意潇洒，实在鲜活。
右上角的状态栏上也出现了两个血红的字——
【死亡】
可既然状态栏能出现新的状态，就代表，这只是负面状态。
【死亡】仍可挽救。
“陆六。”
“叮！”星光下落，亲昵的在秦洲脸侧蹭了蹭，然后钻进了名录里。
立绘里也出现了一抹窈窕身影，她五官温柔，皓月明眸，长发由一根簪子支着，言笑晏晏。
村长，好久不见啦。
秦洲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翻。
“陆八。”
“陆九。”
“陆十……”
秦洲的名录越翻越快，嘴里的名字也越念越快。
一到一百之间，他大约念了三十多个人的名字。
三十几道星光齐齐地都从天空中坠下，围成光圈在他身边转悠了一圈，随后全都进入了他的名录册子里。
没了星星的光亮，这一隅空间中也彻底暗了下来。
秦洲合上名录，明显感觉到手上沉了几分。
原来，灵魂真的有重量。
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而死去的村民小孩，理应回到村长的怀里。
想罢，秦洲起身，往自己的仓库箱子走去。
还是朴实无华的外表。
秦洲将手放在箱子上，似乎感应到了秦洲的灵魂，箱子咔哒一声，就开了。
里头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秦洲进入仓库，里头像一个衣帽间，放着琳琅满目的珍贵物品。
秦洲特意去放丹材的地方找了找。
在最里头的区域不出意外地翻到了两株魂生草。
魂生草，七阶顶级丹材。
能救十四性命的东西。
秦洲将其取了出来，放进了乾坤袋里。
走到放置炼器材料的地方，在那些柜子里找出了一个独特的。
那是他已经准备好的材料。是退游之前他就准备好给陆五打造新的护道丹炉的材料。每一样挑出来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七阶护道丹炉，也只能用这些东西来铸造。
秦洲想到白星，心道，现在得多准备一份了。
陆五唯一的徒弟，每次来也帮了不少忙，给徒孙的见面礼，他也得拿的出手才行。
反而是陆七的儿子陆宵……他却是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好。
下次问问吧。
在仓库里挑挑拣拣半个时辰，秦洲拿走了他觉得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他没打算把仓库整个搬走。
没有什么比陆一和天道共同维持的结界内部更安全。
整理好一切，秦洲穿过传送门离开。
重新回到地面上，那盘旋在半空的阶梯也就跟着消失了。
……
炼器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去找温珏拿银河，还有回下界，打扫村里经久不用的铁匠铺。
这些全都做完，才能开始炼器。
秦洲重新来到秘境门口。
已经有不少人从秘境里出来了，此时出来的大多是散修。散修们根本没想过去争夺什么至宝，也不想参与正魔两道的斗争。
他们十分知足，只要有收获，退得也快。
在秘境里留得越久，越容易被魔修盯上。到时候魔修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总要把他们的乾坤袋洗劫一空。
所以，有东西拿，也要有命花。
修为低一些的，自然也不敢往深了走。
往前几步，秦洲倒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秦洲停步。
不一会儿，蹦跳而来的小风雀又啄了啄秦洲的裤腿，仿佛在问，你怎么又在这里呀。
秦洲弯腰将它抓了起来，放在掌心。
很快，沈云急急忙忙的声音又传来了——
“前辈，那小雀是我的灵宠，请不要……诶？”沈云急匆匆地来了，话还没说完突然愣住了，“是你啊！”
秦洲：“……”
“你成功来到上界了啊，恭喜恭喜。”沈云将他的脸与当时在下界时对上号，立刻笑道：“你也是为了秘境来的？”
秦洲解除了洗颜丹的易容效果，此时的他就是曾经在下界边境里与沈云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洲，而不是那个在客栈接济了沈云一晚的‘前辈’。
秦洲压低了声音嗯了一声。
沈云果然没看出点什么来，只是从他手里接过小风雀，看了看他身边，没发现上次和秦洲在一起的那位戴面具的前辈后，沈云才好意提醒道：“若是你一个人的话，就不要去秘境了。这次的至宝是把锤子，我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里人太多了，打成一片，以你金丹期的修为，怕是讨不到好的。”
“多谢。”
沈云笑笑，“客气。”
沈云也只是看在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才提点两句。看秦洲似不准备放弃进入秘境，沈云也就没再说。
两人擦肩而过。
直到秦洲进去了秘境，沈云才叹着气摸了摸小雀的脑袋。
“再见面还是觉得好奇怪。对他的那点亲近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呢？”沈云摇摇头，准备离开。
这次的至宝不是那本记载了万种灵兽的图册实在可惜。
他虽然有一点实力，也不想被卷入正魔两道的纷争里去啊。
“小雀啊，咱们再去下界看看吧，你说，那传说中的灵兽暴动是不是该开始了？”
“啾。”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
而秦洲，又一次进入了秘境。
这次他没什么顾忌，索性直接坐上吞风，在秘境里慢慢游荡。
一路上，竟然也没看见几个修士了。
依照沈云都看见了锤子的情况来看，大部分的修者应该都已经找到了至宝的所在地。按照陆一他们的计划来看，想争秘宝的人大多会死，死在陆七布置的那黄沙重力法阵之下，或是死在陆一的手里。
没有实力或者没有野心的人，只远远地看一眼，便离开了。
陆一和陆七也没有打算把进入秘境的人都杀个干净。
这就是为什么，往年在秘境中出现的至宝都会被流传出去的原因。流传出去，再吸引更多贪婪的修士前来。
长此以往，结界石的能量才得到补充。
秦洲的吞风马落下。
“你怎么回来了？”
陆一坐在石台的阶梯上，他握着剑柄，剑倒插在地上，他就像一座雕像。风吹起衣摆，像迎风的战神。
应该才杀完一轮，剑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他脚下周围，全都是四仰八叉的尸体。目之所及，皆是血红色。
但他似有些累了。
这一幕，看得秦洲眼底的笑都收了起来。
看见秦洲来了，温珏的眼里闪过一丝仓皇，即便他知道他是魔头，但唯独杀人的情景，还是不想让秦洲看到那么多。
不过，他此刻真的有些累了。
“你忘了把银河给我了。”
温珏叹息，“还真忘了。”
说着，他就要去翻找乾坤袋。
“不着急。”
温珏抬眸，将疲惫之色隐藏住，“你怎么什么都不着急？”
拿仓库也不急，拿银河也不急。
“聊会儿天。”秦洲也通不过那重力流沙，只能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凳子，在流沙外围坐下。
温珏：“……”
看来仓库清点过了，凳子都搬来了。
“聊什么？”只要不是用那种靠的极近，或者人和人叠起来的姿势聊天，温珏脑子都清醒得很。
“今年之后，把这个秘境关掉吧。”秦洲说道。
温珏：“……为什么？”
“只是灵气的话，我也许有点办法。”秦洲说。
温珏听完沉默。
要说他信不信？他当然是信的。
秦洲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就算是温珏，也不敢说他完全了解秦洲的所有。起初他们用了一千年，也只是知道村长很强。
这种强并非是武力上的强。
就像他会炼丹，会铸器，就像不管村民有多强，在一万年后，仍会被他强制召唤回去种田。
强到无解。甚至会让人怀疑他和天道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但信是一回事。
现在，是另一回事。
“我已经是魔头了。就算关了这秘境，我也还是个魔头，杀人不眨眼。”温珏自嘲道，“业障加身的人，无法证道飞升的，村长。”
他已经无法延续他的希冀了。他是个魔头，不能遂他的愿了。
秦洲：“嗯，我知道。”
他似乎很固执，所以温珏也只能答道：“……我想想吧。”
“好。”
他也不是非要温珏按照他说的去做。
下次秘境开启，还有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间，他应该会弄到足够世界的灵气的。当然，秦洲没有成为救世主之类的伟大理想，他只是想活下去，和他的村民们一起。
“这秘境原来是做什么的？”秦洲换了个话题，他来时发现，秘境里的风景还不错。
“之前……我是想把村子搬来这里的。”温珏蹙着眉回想，“但怕你回来找不到，就没搬。这地方，原本是要做我的洞府的。”
仙人们都有自己的洞府，温珏也不例外。
“做洞府很好。”秦洲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又没邀请他来住，他在肯定什么？温珏暗想。
“这里怎么会养了这么多灵兽？”秦洲随口问道，“你养的？”
“有一些是以前养的。有一些是从下界抓来的。”温珏说，“有人来闯秘境，自然要给他们设置一些困难。灵兽是一方面，其他的就是陆七在布置。他精通阵法，也坑死了不少人。”
“灵兽暴动？”秦洲突然想到这个传闻。
这应该就是‘灵兽暴动’的原因啊。
温珏要是不压制实力直接闯进下界边境里的灵兽栖息地……
温珏轻咳一声：“我又不是故意的。”
每次秘境开启，修士这边虽然死得不少，可这秘境里的灵兽也会被霍霍很多。他自然要抓一些来充数。
“那秘境里的那些宝物呢？”
那些散修带走的宝物，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仓库的东西可是一件没少。
温珏：“……自掏腰包。”
秦洲笑了一下。
“不许笑！”温珏赧然。
这么一想，温珏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自讨腰包，忙里忙外这么几千年，最后还落一个不讨好的魔头名头。
天道真是欠他良多。
“下个一千年，秘境不开了。”温珏冷声道。
“嗯？”
“每回死的人都太多了。至宝再有诱惑，那些修士也都不敢来了。也就魔修还敢闯一闯。”
说不定今年的秘境也就只能堪堪支撑柱结界石所需要的能量而已。
这么看来的话，真没必要继续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他有点累了。
温珏丢开剑，疲惫地将头埋进双臂之间，似是隔绝了外面的风和沙，世界都安静了几分。
他也不想做魔头啊。
他也只想做陆一。
想做能被秦洲拿出去炫耀的陆一。
秦洲没说话，只是看着。
看看风景，或者看看他。
突然，温珏感觉到什么，抬起头。
秦洲：？
“银河，在砸我的乾坤袋。”温珏低头，脸色怪异。
这锤子，闹腾什么。
秦洲莞尔，“放它出来吧。”
他也很久没见他的老朋友了。